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烽烟破卷>第60章 局

  明德殿里静的似乎能感受到时光流淌,空气里的尘埃混在缥缈烟雾间游荡。

  燕云峤耳边还回荡着沈倾的话,一遍遍的落不下去,空荡荡的隔在胸膛间。

  往上,尽是还未来得及尽付的喜欢,突然凝结住,被直直冲上来的寒意冻得如实体般卡在喉咙口,尖利的冰凌能把柔软皮肉都生生刺穿。

  可血液也流不出来,刺破的伤口处都像是被冻上了,半句缠绵心意也再讲不出来。

  往下,是他积攒多年累了一层又一层的欢喜,从少年意气,将什么都做到最好来博沈倾的一句赞赏,一个淡笑。

  再到相伴执手,长街落雪论人间白头......

  一桩桩,一件件,沈倾给过他的点滴都铭记于心,从来一刻也不敢忘,现在却失去了支点。

  那么多年,就连他装练过字的那些贴子都沉淀的落上了灰,压在心底里那么结实。

  现在都轻飘飘的浮起来,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真相。

  镇安府疑虑重重,他能挖空心思去保全沈倾。

  沙场上刀枪相向,他能与沈倾正面对敌,输赢自有天命,技不如人,棋错一着,他认。

  两国随时能擦枪走火,他甘愿走一步险招,生死不论,只要沈倾点头说一句愿意。

  不能惹先生生气,不能让他不高兴,处处顺心顺意......

  他什么都能退后一步,沈倾对他而言,在心里不比这十几年练得枪法要轻。

  多难的局面他都试图去尽力周全,为的是一生一世人间白头。

  现在沈倾却告诉他,告诉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燕云峤捏了捏眉心,笑意凉薄,道,“难道我第一次见先生的时候,就上瘾了,是吗?”

  笑声很低,很轻,听的沈倾格外刺耳,他瞥过脸,不予争论。

  只淡淡道,“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你会到自己想尽办法的去找焚厄,房里日日夜夜的点着,当我都不知道?”

  “我那是......!”

  燕云峤捏紧拳心,将涌上来的酸楚忍下去,清清楚楚的道,“我那是因为喜欢先生。我喜欢你,自然爱屋及乌,想时时刻刻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跟你点同一处香沫,也习你的笔迹,这也错了吗?”

  沈倾冷声,“你想的到底是我,还是这焚厄,还分不清吗?”

  “燕云峤,你说你喜欢我?我教你读书识字,品茶论道,兵法策略,同你相识这些年,虽然我有私心,有盘算,又哪里亏待过你?你大言不惭地说你喜欢我,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喜欢哪点不好,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

  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沈倾半是自问自答般低言,“就凭这个,你也拿来跟我儿女情长,跟我谈喜欢,就凭这个,你还想‘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沈倾句句压在燕云峤心口上,那块冰凌划拉着胸腔的皮肉迟迟化不开。

  虽然是句句质问,却也没到多生气的地步,燕云峤也想先哄一哄先生不要动怒。

  但眼前再柔情的话含在嘴里也说不出来,沈倾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燕云峤从没听过这么能伤人的话,合着沈倾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

  他的先生就连伤人的心也是一把好手,能字字诛心。

  曾经沈倾走也好,是敌国的君主也罢,从来也没到怀疑他满腔感情的地步。

  这原本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现在也被沈倾一下打成因为自己对焚厄上瘾。

  从上往下看,沈倾的眼尾低垂,掩盖了眸光,似乎还是初见春光里风流含情的模样。

  燕云峤张了张口,好似说几句话,连嘴唇也会发痛。

  终忍不住,没法不硬生生将这句“上瘾”装进心里,强咽下那口能撕裂皮肉的冰凌。

  他望着沈倾问道,“先生为什么,要怀疑我的用心呢?”

  “我从小到大,只对先生一人动过心,用过心,费劲办法的想走近你,离你近一些,什么焚厄,上瘾......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我日日夜夜的牵挂你,只是因为想闻一闻你身上的味道?我可以凭这抹味道,就冒着杀头的罪名想将你从大旗的牢房里救出来,可以凭这个吃不下,睡不下,担心你的安危,凭这个来听你的话,一天一天的等你回来。”

  燕云峤喉头微微颤抖,言明道,“你的心中,眼中,皆是你的天下,你的使命,你的仇恨、皇位、臣民,可我眼中从十三岁那年一直到现在,皆是你,你当真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到吗!”

  ......

  “我看到又如何。”

  良久,沈倾才应。

  面色无常的开口,“若是不到这一步,本也不想告诉你这些。你对我的那点喜欢,不值得你这样。也许你是真心过,这份真心,实则不深,也不重,是你无所克制,所以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放在别人的身上,你的这份心意,绝不会是如今同我一般的结局。”

  燕云峤道:“先生足智多谋,也有失策的时候。哪怕你算得了天机,你也不能替我做决断,你说它不真,它便就不深不真?”

  沈倾耳听着他话里变得有些沙哑,没再看过去,“你小时候,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有你长大之后,你想我,想跟我肌肤相亲,时刻在左右跟随我,这些时候,你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绝不是我这个人。”

  “你可以走错,但不必一错再错,更不必为这个毁了你燕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忠心。”

  燕云峤下意识想反驳,却突然想起来沈倾说的初见。

  他一杆长-枪将隐林阁的门扎了个洞出来,沈倾才出来出言拦他,沈倾教他识字,一见难忘,身上的香味从来也没闻过。

  第一次好像只是淡淡的,若有若无,忍不住凑近些去闻。

  后来,后来他喜欢先生,在一起常常满心欢喜,会因为先生一举一动而牵动,久久不忘,还会......

  还会在夜里想起来那个人交叠整齐的衣襟,露出来颈间白皙的皮肤,只是想着若是靠近了这些,心跳就会止不住的加快。

  会辗转难眠,闭上眼一边斥责自己的无耻,亵渎了有教导之恩的先生,一边能沉浸在那抹越发沸腾的气味里......

  沈倾在定国府的时候,他们朝夕相处,他总是一大早就去找沈倾,背书练枪都想着要沈倾在身边作陪才行。

  直到怎么也觉得不够,夜里也想有他的味道在身边,也想用他用过的东西,尝他的饭菜,会经了层层关系找到江湖中人,从穆姑娘手里得了焚厄的香块。

  ......

  他好像记起来了。

  并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年少时那些难以启齿的美梦里,都伴随着这股淡而冷烈非常的气味。

  每每沸腾起来能让他脑子都发烧了一样,可耻可恨,不能自已。

  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

  “我没想过违抗皇命。”

  燕云峤像是一时失去了直觉般,双眼失去神色的开口,“我不会辜负燕家的世代忠心,也不会辜负先生的教诲。”

  沈倾微微蹙眉,继而道,“那你想如何?”

  燕云峤却没回应,独自后退了几步,卸下气力靠在身后的墙面上。

  沈倾疑惑转过脸去看,只见燕云峤整个身子刚好落进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隔着明处的日光去看暗处里的人,交界明显,也黑沉沉的彻底。

  就像燕云峤的脸色也暗下来,沈倾头一次看见燕云峤这般模样,像落难的野兽,失了神采,又像锋利不过是暂时搁置,随时能亮出来爪牙。

  微眯起眼,他问道,“怎么了?”



  燕云峤后知后觉的摇摇头,侧头看他。

  沈倾静静看着,只听他启唇开合,轻声道,“我差一点,差一点就信了先生。”

  “我要是为你违抗皇命,就是我糊涂,我不是真心,因为对焚厄上瘾,上瘾到是非不分,忠心家国都可以抛之脑后,因为这个扰乱人心的东西不清醒。我最好早早的看明白,早早的收拾收拾离你远一点。而我要是不信,先生是不是就要说......”

  他稍微停了会儿,道,“说你从一开始就是有所图谋,隐林阁初见教我写字,发现了我嗅觉灵敏,所以才肯跟我扯上关系,步步为营,悉心教导,先让我爹娘对你刮目相看,然后好借机正大光明的进入定国府里方便你行事。”

  沈倾微怔,心思被戳穿,移开眼,“你说的这些,确实在我的考虑之内。”

  “还有呢?”

  燕云峤仰头后脑抵在发凉的墙面上,垂眼看着沈倾的侧脸,“你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不会就这点东西。先生还要拿什么话来伤我,我都受着。”

  沈倾即使没有面对上燕云峤的脸,也被那轻飘飘的视线看的不自在。

  转过身去靠在椅背上背对着他,“本来就是事实,我说与不说,无甚差别。”

  “差别太大了。”燕云峤道。

  燎南的皇椅宽大,从后完全遮住了沈倾的身子,他只能看见沈倾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没有动过。

  燕云峤就对着那椅背后象征着燎南君主的白虎图腾,声线平平道,“可以让我从今以后都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在燎南,我在天召,你立后纳妃,我娶妻生子,死生不相见。”

  沈倾迟迟应道:“你说你不会违抗皇命,那你想干什么。”

  燕云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摇头,只自顾自道,“沈倾,我的好先生。我以前当你是不得已,生不由己,现在我明白了。”

  沈倾发疑,“明白什么了?”

  “你既然都告诉我了焚厄的用处,那为什么半遮半掩?”

  燕云峤在他身后沉沉出口,“你的味觉,是什么时候丧失的?又为什么会失去味觉。”

  作者有话要说:靴靴浇水送营养液的小可爱,没能看到是谁,鞠躬。也靴靴评论的小可爱,和陪这篇文成长的小可爱们,保持日更,不会坑,有事会挂假条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