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病并没有让尹小匡和齐与晟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的缓和,虽然是知道了齐与晟没有要立后,也清楚齐与晟并没有不要尹小匡的意思。

  可这却让尹小匡更加的难受。

  齐与晟的话就像是一把把看不见的刀,一个字一个字刺入他的心脏。或许是他的人生太肮脏了,从来都是有仇必报、血海之仇必须亲自斩下敌人的头颅。

  他理解不了齐与晟所说的那种平静地去放下仇恨,人生啊,没有了仇恨又怎么能有活得下去的动力?

  齐与晟找来了整个大暨现如今最优秀的读心医师,重金请他帮忙看一看尹小匡这块心病该如何解决。曾经的齐四公子是多么的厌恶读心催眠一类的医术?见一个杀一个,说那是巫蛊之术,蛊惑人心的下三滥技!

  现在尹小匡病了,齐与晟将他的原则全部推翻。

  那医师对尹小匡进行长达三个时辰的诊治,齐与晟就守在门外。香落下好几支,医师终于抱着药带子从承恩殿走出。

  齐与晟上前去,还没开口,医师万般惋惜地对他行跪礼,沉重叩首,“陛下……”

  “恕敝人无能。”

  齐与晟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多么大的惊讶,甚至可以说是很平静,传闻中向来遇事沉着的皇帝仰头望了下房梁顶,忽然就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

  医师缓缓为陛下解释,

  “尹公子得的不是心病,”

  “或者说,这的确是一种病。只不过这个病从小就扎根在他的体内,在他小时候开始就引导着他整个人对人生观价值观的发展。陛下应该有听说过一个人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跟他童年时环境和周边人的教导有很大的关系。小时候受尽父母的责打长大了就容易对他人卑微,小时候成长在一个富足健康的家庭,长大了也会自信满满……尹公子遭遇重创的时期也刚好在人的意识发展最迅速的那几年,扭曲的人格早已扎根在他的意识深处……他这不是病了,是本来这个人就已经……”

  齐与晟问他,就……无解了吗?

  “这样的活着,也是一种罪啊……”医师揖手,“若不想让其有性命危险,还是尽快关起来吧。控制好他的行动,这样既可以让本人得以活下去,也不会因为其发疯而伤及无辜。”

  医师退下,齐与晟突然就瘫倒在承恩殿的大堂椅子里,像是被抽了筋骨,全是绝望。这时御前侍卫悄悄进入到承恩殿大堂,看着齐与晟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陛下……”

  齐与晟半天没回应,侍卫只能立在那里等待着,陛下看起来真的好伤心啊,国家明明在蒸蒸日上,为什么陛下看起来反而却十分痛苦?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齐与晟终于注意到旁边还立着个人,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地问侍卫,“什么……事?”

  侍卫连忙跪地答曰,

  “启禀陛下,是御史台的御史司大夫。”

  “……”

  近些日子朝廷在规整典籍文史卷宗,大战烧毁了很大一部分的书卷,一个国家不能忘记历史,那些被烧毁了的史料需要重新编写。

  这是开年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齐与晟十分重视,他让相应的史官召集了全天下的详闻,把那些曾经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并进先前史书里的野史也全部整理归纳入新的史册。

  他希望数千年以后,人类在阅读先人们的历史,看到的是真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而不是由于某些朝代当权者的私信,导致这段历史往后流传的是被粉饰过的虚假信息。

  史书的编撰已经进入尾声,每一个朝代记录下来的人物传记全部都几经百姓们的参考评,绝对公正,最终再由齐与晟亲自按下玉玺章印。御史台大夫已经编著完了大暨开国十二年,先帝齐策平生的事迹全部一一誊写,就差驾崩时的叙述。

  一位明君的驾崩,的确是不太好归纳。一旦写不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但先帝建和是被谁杀死的,这个世间的人都知道……

  而除了先帝驾崩未写,殷朝末太子何去何从御史台的官吏也都还空着,以及先太子齐与裴之死……

  御史台的总管拿捏不准这几个点该如何誊写,只能来问齐与晟。毕竟这些人都跟齐与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齐与晟点头,同意继续按照真正发生过的去写,“前殷太子梁思诺于建和十二年,谋害太子齐与裴,刺杀先帝建和帝。”这句话就会永永远远地烙印在历史长河中。

  齐与晟听了御史台大夫的归结,却迟迟没有敲下最后的定论。

  官臣们都不知道陛下在犹豫什么,明明前面全部的历史,陛下都十分顺畅地同意写下最公正的记载,一是一二是二,先帝的驾崩又发生在不到一年前,没有任何异议……

  “……再说吧。”齐与晟沉默了半天,挥手让史官离开。

  正月十五一过,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天,皇宫城后方的太湖突然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动荡。

  太湖里压着那些被腌咸菜的机甲,朝廷相当重视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发的玩意儿的动静,所以太湖一出事,专门领了薪水来管辖太湖的官员们便纷纷出动,齐心协力又往太湖里投了更多的麻药。

  动静儿并不是很大,齐与晟了解后,先是命相应的官吏严加盯守,若再有情况无比立刻开启镇压式处理。

  但似乎动荡就出现了那么一次,接连观察了一个月,再也没有出现其余的怪事。

  严防还是得严防,机甲突然恢复那么一下活动也进行了详细调查,只不过根本查不出来究竟为什么这些“腌咸菜”会冷不丁来那么一下,再往后些许日子,这件事也就暂且翻篇。

  四月中,赤月宗的车马到达陵安城,月江流亲自前来,他是来给秦晓扫墓的。

  齐与晟有过几次问赤月宗的使者以及给尹小匡治血毒的炼药师,要不要劝劝月宗主将秦晓和太子妃的尸骨接回家乡。月江流回信了,没有答应。

  “他从小都不是在赤月宗长大的……还是留在拥有着他一生回忆的陵安城吧。”

  月江流给秦晓扫了墓,却没有立刻返程回北境。齐与晟早已在宫中备好宴席,月江流下了山,就直奔皇宫城。

  宴席不止有齐与晟和月江流,还有两名穿着异族风味十足的紫衣男子,说是男子也有些不对,因为他们长得实在是雌雄莫辨。

  “宗主大人,”那两名紫衣男子单膝跪在月江流面前,毕恭毕敬道,“药序已经炼制完毕,只需再封烈酒沉淀七日,便可服用!”

  月江流手中摇着的扇子停顿下来,微微有些惊讶,扭头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齐与晟,又看了看右面炼药师手捧着的檀木盒里那颗深红地发黑的药丸。

  “不是……你们还真的给炼出来了啊……?”

  “多亏陛下的配合。”捧药盒的紫衣男抬起头,目光钦佩地望向齐与晟,“若不是陛下能够撑的起毒药洗礼,我们也无法顺利炼制……”

  齐与晟云淡清风抬手,让他们不必继续说下去,招呼两个炼药师先坐下,他们边吃边商议后面的事。

  月江流注意到齐与晟宽大的袖子下,胳膊上被扎出来的密密麻麻小孔。

  齐与晟对那两名炼药师郑重地敬了两杯酒,说没想到他们真的能找到化解血毒的办法,真的太感谢了……两名炼药师连忙回敬,说,“还是陛下费的心思多,这血毒本是天下几乎无解的剧毒,逢中必死。只有用他人之血做药序这一个办法……然而这种药序的制作却需要拿一个健壮的成年人经脉作为‘容器’,全身血液作为‘引子’来养血,并加以一种名为‘五河’的培养草。将那五河草碾碎,每天注入‘容器’之身中。历经九九八十一天,待到里面完整一轮血子被催化长大成熟、再将血液全部导出,炼化为丹药。”

  五河草是当年大暨建朝后颁布的十大禁药第三位,民间没有,但宫廷里还是存藏一两株。五河草本身的毒性并不是很剧烈,侵入人体内并不会致死。

  可它最初在民间流传,是作为“催化”其它物质来使用的,可以催化其它药物的药性大爆发,还可以催化人体内血液的鲜活,更可以涌动一个人的所有感官敏感度。

  中此毒者,虽然不会死,但会遭受日日夜夜身体敏感到要抓狂、碰到一根羽毛都可能会浑身爆发难以忍受的疼痛。

  更别说拿人体来种“五河草”。

  这种解血毒的禁术,原本已经在世间失传,因为接种“五河草”,用人体来炼血化丹去救另一个将死之人的命,那简直就是以一命换一命!且不说血毒中毒之人吃了那炼化丹药究竟能不能成功解了血毒,就是那接种“五河草”的健康人……

  被五河草折磨九九八十一天,往后余生他的身体早就敏感失调,可能轻轻碰一片羽毛,触碰的地方也会产生比刀砍还要疼痛数万备的灼烧感!

  谁又能承受得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痛苦呢?

  所以这个法术就给禁了,民间也没有人愿意去“以一命来抵一命”。齐与晟是在奔波江山重建那段时间里,走访了世间所有的绝世医者,最终才得到了这个已经被封禁的方法。他二话不说拿着古老的方子去问月江流,月江流开始也是不太信,说就算是真的,从哪里能找到一个“成年的、健康的”还自愿接受八十一天的种毒、往后数十年都要受五河草留下来的后遗症的折磨的“奉献者”?

  齐与晟很坚定地指着自己,

  “我愿意。”

  “只要能救他。”

  月江流说你这是拿自己的命来换尹小匡的命!齐与晟回答道只要能救尹小匡,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后半生饱受折磨他也愿意。

  经过八十一天的养血,丹药终于炼制成功,而且是十分的成功,齐与晟举着酒杯,站立着的脚部举着被子的手指穿着衣服的身子戴着冠冕的头,哪儿哪儿都在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可他看到那光光亮的药丸,仍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喝下三杯,那本该迷醉人的上好宫廷酒也变成了灼烧着他的喉咙的烈火,疼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齐与晟手中的酒杯“啪!”地下子摔在了地上,有些站不稳,月江流知道现如今面前这个男人作什么都是在承受巨大的折磨,站起身就想要扶一把。

  “月……宗主。”齐与晟却推开他的手,胳膊撑在卓边缘才能稳住身子,像是办了件十分开心的事情,比看到国家上道都还要高兴,摇晃着另一只手,“朕今天……心情好!”

  “等七天后,小匡服了解药……你们就,带他离开吧!”

  月江流沉这脸说齐与晟你喝多了,别发疯!齐与晟倒头在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王座上,一只手捂着额头,笑了两嗓子,突然指尖就淌出两滴泪,

  “我现在才知道,我和尹小匡终究是有缘没那个分……”

  你看这天下,因为两个姓氏的恩怨,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到头来就剩下我和他了。他杀了我父亲这个结会一辈子跟随在我和他之间,只要我俩人都活着,它就存在……我真的真的很爱他,这种爱在杀至亲之仇面前却成了枷锁。

  其实那些事我是可以释怀的,我很贱吧,尹小匡都杀了我父亲我还那么爱他,但是你杀我我杀你要是一直这么螺旋下去,那这仇恨几代人都不会了结。既然都已经结束了,就到尹小匡手里为止吧……可小匡、小匡他走不出这个困境了……

  “他在我身边,总是求着我让我杀了他,不杀他往死里折磨他他才能心里舒服。我不愿意看着他这么痛苦,如果我的爱对他来说是困住他活下去带着荆棘的藤蔓,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让他痛苦!”

  齐与晟扶着额头的手垂落,眼睛红红的,

  “这些道理,为什么我现在才想明白……”

  月江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话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只能答应。

  可能让他带尹小匡走,给尹小匡再一次消去过往的所有记忆,才是对齐与晟和尹小匡两个人最好的归宿。

  “……好。”月江流举杯,自己饮下一盏烈酒,“月某答应陛下!”

  “往后余生,一定会让尹小公子幸福快乐地活着!”

  “你们这一次……”齐与晟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可别再是什么算计好了啊……”

  月江流愣了一下,苦笑道,

  “不会了……”

  四月末。

  太湖里沉睡的兵甲突然又一次爆发了震动,这次比较迅猛,连接着太湖湖水的护城河都上涨了好几个水位。齐与晟指挥监守的官兵全力对那兵械进行镇压,然而一波下去一波又起

  北境传讯来大漠州发生剧烈的地动!

  接到消息的齐与晟身体猛地一震,一年前毁灭世界的暴/乱发生之时所有的画面一下子就席卷入他的脑海中,地动、人形兵械冲出沙漠……

  不可能!那场灾难明明已经……

  大漠州知府速鸽传书,紧急汇报最新情况——他们发现地动的爆发,的确跟一年前人形兵械出土地吻合!这一次地动后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再从沙漠下冲出,可天空发生异象,四月天沙漠飘雪,鸡犬彻夜悲鸣,全部与一年前古怪现象吻合!

  齐与晟合上传信后不出一个时辰,宫城后面太湖再次掀起大片大片水浪!监守太湖的官吏满身狼狈地跑回宫中,焦急对齐与晟道,“陛下!”

  “那些兵械、那些兵械——”

  轰——!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天空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齐与晟冲出大殿,转向身后,就看到那满天而降的倾盆大雨并不是老天爷的杰作

  而是整个太湖,炸了!

  纷纷落下的,都是太湖的水!

  街边小巷一声接连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登时响彻整个陵安城,那些曾经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经历过世界末日的人心里机甲的轰炸声再次在陵安城的上空轰轰隆隆响起

  被沉底的人形兵械,彻底苏醒!

  好不容易重建的国家啊

  好在人形兵甲在投放太湖前,已经将其身体内部的火/药麻药粉全部剔除。只是赤拳拼搏不是没可能将这些钢铁机甲给打下去!齐与晟亲自提刀上阵,率领一干新建立的御林军对那些盲目冲入民间在街道上进行肆意碾压的机甲展开殊死搏斗。武丞相已经没办法挥刀打仗,但在国家危难之际,他还是想要上战场出一份力量保家卫国!

  百姓们在武丞相以及其它武官的带领下,纷纷有序从家中撤离,自从经历了上一次的世界毁灭,朝廷在皇宫城右边群山下花大功夫修筑结实的地下逃生防库,就是为了往后若再遇到毁天灭地的灾害时,可以尽最大可能保全人类。

  宫中拉响重大战事的号角声,烽火燃烧,锣鼓喧天!身上有职位的每一个官员都没有就此躲避,而是选择拿起武器,与敌人对抗到底!

  尹小匡站在承恩殿的槐树下,望着苍蓝的天,被“太湖雨”浇淋过的红墙绿瓦,死亡又一次来逼近,但没有人惧怕,没有人躲避,他们都在用上天保护他们活下来的希望去拼搏这场不知道结果的决战。

  赤月宗的马车已经到达承恩殿的门口,本来今天就是他们原本计划离开的日子。尹小匡服下解血毒的药丸,月江流也已经跟他如实说了齐与晟让他离开陵安离开皇宫,然后忘记一切,去更遥远的地方真正地活好后半生。

  他同意了。

  月江流唯一一点没有跟尹小匡说的,也就是那颗解毒丹药其实是用齐与晟的血炼制而成。齐与晟不让说,他自己也不太想再给尹小匡心里添堵,都到了这个地步,说了,只不过是让尹小匡对齐与晟的愧疚更增添一分。

  所以他没说,尹小匡糊里糊涂地吃下了药,药性发作开始与体内的血毒互相纠缠厮杀,尹小匡最终挺过了药与毒之间碰撞出来的火花。

  睁开眼那一瞬间,他对月江流虚弱地说,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尹小匡望着天边那诡异的太阳雨,眉头紧拧,耳边不断传来阵阵轰轰隆隆的厮杀声。月江流让他上车吧,既然已经决定好好活下去,忘记一切地好好活着,那么这里中原曾经发生的事情就都与你无关。

  月江流首要的任务就是把尹小匡安安全全带回赤月宗,帮助他消除对过往的全部记忆。赤月宗虽然不属于朝廷,但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也属于大暨王朝,他们的家园也是世界的一个角落,当年还有过对天下的屠杀。

  他考虑着把尹小匡送回赤月宗后,要如何给予朝廷帮助。尹小匡已经坐进去马车,放下车窗帘。

  “走吧。”

  “……好——”

  咔咔咔!

  承恩殿外长廊正对着的大道忽然就有一群御林军急匆匆往金銮殿的方向前进着,他们穿着的铠甲上沾满了血,每个人脸庞都被战火熏黑。武丞相一只手捂着肩膀,从墙角一段跑向另一端,边跑边回头指挥身后的御林军,“快——!快传还没离开的御医!”

  “陛下受重伤——情况十分紧急——!”

  马车里的尹小匡猛地掀开车窗帘,双手撑着车框上方瞪圆了双眼往前方“丁”字过廊交界处望去,看不到具体身影,一大团红丝绒铠甲的人堆中,似乎抬着一个被血染成浆的身体。

  尹小匡看到了那个被抬着的人的腰间,垂下一节光滑洁白的玉簪。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他一直插在头上的那支。

  齐与晟曾经拿着它质问过尹小匡和他大哥的关系,后来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尹小匡以为齐与晟肯定不愿意看到那簪子,早就扔掉了。

  马车的门一下子被人推开,尹小匡不顾一切就往路口/交界处奔去,月江流在身后喊着让他别过去!尹小匡却完全没听到,只听见耳边有风在那儿吹,吹散了春天最后的柔软。

  “齐与晟——”

  抬着齐与晟匆匆往前赶的御林军士兵们突然就被一个身影撞散,尹小匡扒开他们的重围,钻入中央,他看到齐与晟浑身是血地被很多人七手八脚抬在担架上,满身的鲜血,脸上已经看不出来往日英俊的容颜,只能看到被黑一块红一块的火/药灰和粘稠的血脏脏地糊着。

  尹小匡抱着齐与晟的肩膀,眼泪唰唰唰就奔涌而出,“齐与晟——齐与晟——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尹公子——”武丞相厉声抓住尹小匡的肩膀,要把他拉开,“陛下现在受了很重的伤,生命垂危,请你不要妨碍我等……”

  意识模糊的齐与晟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皮。

  “小武……”齐与晟虚弱地道,“不要扯疼了小匡……”

  众人听见齐与晟醒了,开口说话,纷纷停下脚步,上前来大声喊着“陛下!您坚持住!太医马上就过来——”

  齐与晟受得伤真的很厉害,似乎还伤到了胸腔,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好多血,武丞相跪在地上红了双眼让齐与晟不要继续说了,太医马上就赶来,一定没事的!

  “陛下您的命那么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武……”齐与晟却微微转头,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望向武丞相,“你听好了……”

  “我死后……”

  “陛下!”众人齐刷刷跪地,“您不会有事的!”

  “咳咳,”齐与晟大口咳出一滩血,缓了好半天,才喘着粗气磕磕绊绊说道,“扶持……小殿下……上位。”

  “这江山……”齐与晟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起手,颤颤巍巍向着武丞相伸去,“一定要给朕……死死守住……”

  “陛下……”武丞相一把握住齐与晟的手,痛哭流涕,他从十二岁开始就跟在齐与晟身边,从齐与晟还是齐府四公子时就跟着,一直跟到丞相一位置,跟了这么些年……

  齐与晟要是死了,他还怎么活?!

  “您一定不会有事的,您不要说胡话!”

  齐与晟脸上的血动了动,似乎是扯出一个笑,

  “吴越……还有纪语涵……都在……赤月宗……”

  “吴尚书……是个罕见的治国人材……你要去求……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从赤月宗……求来……”

  “让他……辅佐……小殿下……咳咳!咳咳——!”

  “陛下啊……”武丞相点头如捣蒜,“臣答应您,臣一定做到一定去求吴尚书,拼了性命也要把他绑回陵安城来辅佐小殿下!”

  齐与晟被武丞相攥在掌心的手突然一个用力,像是托付终身似的,紧紧抓住。

  双眼看着武丞相,深深一眼。

  武丞相哭成泪人,身后的御林军们也哭的泣不成声。

  最靠近齐与晟的尹小匡已经呆住,抱着齐与晟,什么都听不到了。齐与晟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交代完其余的事情,最终,把目光转向尹小匡。

  一如初见时,那般漆黑,那般深邃。

  “小匡啊……”齐与晟的手,摸向尹小匡的脸。

  尹小匡一下子找回意识,连忙捧着齐与晟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这个时候齐与晟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手都抬不动,尹小匡就抓着他的五指,紧紧靠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些脏兮兮的血在他脸上糊了好大一片。

  齐与晟坑坑洼洼的食指在尹小匡眼眶下,轻轻一抹,“不哭……”

  “我没哭……”尹小匡胡乱擦了把泪,话都说不顺,“我没哭,齐与晟,我没哭……”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还没让你杀了我,你不能死……”

  “齐与晟你说过要让我幸福的,你得活着,你得看到我把你给忘了,然后过上快快乐乐的日子!”

  “是啊……”齐与晟对着小匡扯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我也好想,看到你过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可惜……我好像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