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匆匆而来, 没多久就又走了,不他与萧涵密谈了些什么,二人走出书房时脸色都不大好。

  而送走谢宁后, 萧涵才知道黎秩来找过他。自打来了渝州,萧涵的手下们都知道黎教主便是他的心尖宠, 萧涵又数次表明让他们保护黎秩、且不得烦扰黎秩的态度,不过这回是世子与王妃议事,暗卫不敢拦黎秩,可怕会出事, 也老老实实禀告了萧涵。

  “黎教主似乎有急事要见世子, 属下拦不住, 不过刚到书房外, 知道您有要事,便先走了。”暗十五悄悄看了眼萧涵的脸色, 自他说起黎秩时,萧涵脸上沉重的郁色顿时消减了。暗十五心道果然,快速垂下头道:“黎教主还没走, 他在您的房间里等您。”

  萧涵有些意外, 下意识走向房间, 脚步刚迈出去忽地一顿。

  “他何时来的?”

  暗十五小心地说:“约莫是一刻钟前?来了很快就走了。”

  萧涵面色几变, 调头走向寝室, 步伐临近房门时却又变得迟疑起来,门是敞开的,他只要站在门口, 就能一眼见到静坐在窗下的黎秩。

  他仍穿着一身浅淡清冷的青衣,身上总有一股傲然出尘的气质。他的头发很长很黑,如浓墨一般,无比柔顺地垂落下来,贴着过分苍白的侧脸,单单一个侧影,就让人心旌摇曳。

  萧涵深吸口气,抬腿走了进去,动作极轻,但很坚定。他直直走到黎秩身后,不顾对方在捧着他的字帖看,毫无预兆地在背后抱住黎秩。

  黎秩浑身一僵,略微失神的黑眸迅速恢复神采,“萧涵……”

  “嗯。”萧涵应得很快,同时垂首靠在黎秩肩头,与黎秩几乎脸贴着脸,环在黎秩腰腹的双手也在慢慢收紧,这让黎秩完全没办法回头。他的声音闷闷的,情绪也不似以往那样。

  黎秩轻声问:“出事了?”

  萧涵没回答,也没看黎秩,为了掩盖他的情绪,他拉下黎秩手里的宣纸,往下摩挲着细白的十指。他离黎秩很近,清楚的闻到对方身上残留的药味,并不难闻,那几缕清苦萦绕在鼻尖,反而让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萧涵轻吸口气,让清苦的气息充满了鼻腔,才慢吞吞开口。

  “听说,你刚才来找过我。”萧涵看向黎秩侧脸的眼底有些犹疑,不知道黎秩刚才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黎秩的反应很平静,点头说:“去了,王妃在,就走了。”

  这短短八个字,并非萧涵想要的答案,可他没办法把心中的疑问道出,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黎秩。

  “那怎么不进来?”

  “你们谈事,我去不方便。难不成你们在谈关于我的事?”黎秩微微皱眉,推了下萧涵的手,“松开。”

  萧涵不确定地看向他,倒也真的松了黎秩的手,却拉着人转过身来,然后无比自然地又抱住了人。

  黎秩看着低着头埋首在自己肩窝的人,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干什么?出事了?”

  萧涵不知道要怎么说,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告诉黎秩他需要的无相莲已经被用了。萧涵眉头紧皱,回想着谢宁临走前说过的话。

  谢宁说,虽然药没有来,但可以让萧涵带黎秩进宫求医。

  毕竟宫中非但有着世间最大最齐全的药库,还有最好的医者。

  这是谢宁以个人名义给萧涵的承诺,当然,摄政王也会给他这个面子,他们要的人本来就有黎秩。

  即便萧涵可以保护黎秩,他也没有答应下来,只说会考虑,而谢宁见他心情不好,便自觉告辞了。

  萧涵其实不想带黎秩进宫,他定定望着黎秩的侧脸,发现黎秩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手也是冰凉的,他将人抱在怀里的时候,能感觉到黎秩又清减了许多。

  真是越看越心疼。

  萧涵不自觉收紧环住黎秩的双臂,看黎秩还在等他的答案,他想了想,撇嘴道:“没有,只是这么久还找不到姜蕴和藏宝图,谢大哥有些着急了,这次来除了告诉我一些线索,就是催我尽快找到人,还怪我没用。”

  萧涵说完,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转念一想,他实在遏制不住心底的失望,很容易让黎秩看出来,那就只能委屈谢大哥来背这个黑锅了。

  黎秩嘴角微扬,“什么线索?”

  他的反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萧涵观察了这么久,此刻才放心,也没有隐瞒谢宁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他查到了姜家人的特殊之处,也就是当日红叶姑姑说的姜家人生来就有的胎记,那其实是一种家族图腾,确实有点奇特,姜家血脉似乎都有,只不过位置不同,我们可以根据这个线索找人。”

  “什么图腾?”黎秩问得有些随意,萧涵也没留意到他的语气有些轻飘飘的,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谢大哥说过会儿把图样送来,枝枝想不想看看?”萧涵终于松开黎秩,牵着他的手问:“那我们去取?”

  黎秩兴致缺缺,“不用了。”

  萧涵实则也没心情管这些,随手将图样往书案上一放,又抬手抱住黎秩,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黎秩愈发无奈,“你今日怎么这么黏人?”

  “因为我今日心情不好。”萧涵眼睛也不眨地撒着谎,将脑袋枕在黎秩肩窝上,仰头望着黎秩的侧脸,一脸委屈地说:“枝枝,你哄哄我。”

  黎秩微愕,“你在撒娇?”

  “算是。”萧涵一点都不觉得羞耻,硬是赖着黎秩要安慰。

  “枝枝,你抱抱我。”

  黎秩不禁失笑,笑意很浅,很快淡去,他默不作声地抬手环住萧涵后背,将脸埋在萧涵肩上。在萧涵看来,这像是对他无可奈何的配合。

  两人相拥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再多的话说来也无用,如黎秩所料,萧涵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也许会偷偷寻找替补的药材,但在那之前,他必然会消沉一阵,这个过程不会太久。萧涵渐渐缓过心情,才发觉黎秩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不免慌张。

  “枝枝?”

  “嗯。”

  靠在萧涵肩上的黎秩发出一声沉闷的应声,在萧涵没看到的角度,他深呼吸几遍,平复了心情,才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地对上萧涵。

  萧涵见他眸光清明,不像是不舒服,还是不放心地握住的冰凉的双手,“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黎秩知道萧涵观察入微,自己这点异常他肯定会发现,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刚刚泡过药浴,有点累。”

  萧涵见他眉宇间果真有些疲惫,不疑有他将人扶到床边,“那你别乱跑了,先在我这里歇一会儿。”

  黎秩恹恹点头,眼皮半阖,看去的确有些精神不济。

  萧涵对他的身体十分紧张,轻手轻脚扶着人坐下,温声道:“你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守着,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黎秩抿着嘴角轻轻颔首,难得的没有一丝抗拒,任由萧涵紧张地扶着他上床,给他盖上被子,看着他全程小心翼翼的样子,双眸略微失神。

  今日的黎秩格外乖巧,没有抗拒,没有口是心非,萧涵将这些异常都归结于黎秩身体不适,他坐在床沿,拿手背探了黎秩光洁的额头。

  黎秩的额头泛着一丝凉意,这只是表面,实则还是温热的,也并没有发热,萧涵才定了心神,转而握住黎秩的手,低声训道:“下回若有不适,要尽快告诉我,这可不是小事。”

  黎秩略显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嘴角慢慢牵起几分笑意。

  药浴与针灸过后给身体带来的疲惫悄然涌上,让黎秩很快陷入睡意,也或许是因为萧涵在身边,他格外安心,一觉无梦,醒来已是午后。

  萧涵不在房间里。

  黎秩坐在床上静静等了片刻,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等萧涵时,黎秩脸颊微微一红,忙起身下床,稍作整理,便推门出去。门外候着一名玄衣暗卫,黎秩一看来,他便拱手而礼。

  “世子去了书房,特意交待我留下照看,黎教主可要过去?”

  黎秩不由愣了下,这是刻意留个人给他报信的?思及此处,黎秩心觉好笑,他是有些好奇萧涵去了哪里没错,但他对着暗卫摇了头,便走出萧涵的院落,他现在不想见萧涵。

  也许萧涵的心情是缓过来了,可黎秩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黎秩头也不回离开,让暗卫有些错愕,只得苦着脸回书房回禀主子,他很肯定,他家主子知道黎秩走了之后定然会心情不好。

  黎秩睡了一个晌午,体力恢复了不少,刚离开萧涵的院落,正要回去找白沐和阿九,就迎面撞上燕八燕九兄弟,对方还特意打了个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黎秩只好在原地顿步,等他们过来。

  燕八手里捧着巴掌大的方木盒,冲他挤眉弄眼,笑问:“哥,你这是刚从世子房间里出来吗?”

  黎秩无视了他满脸的八卦,瞥向那小木盒,“这是什么?”

  燕八直接将木盒送上,一脸讨好,“王妃那边送来的东西,据说是姜家人生而有之的图腾图样。”

  同行的燕九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燕八不以为意地摆手,“东西是要给世子的,黎教主看了也无妨,而且就算我们不给黎教主看,回头世子不还是要给黎教主?都一样!”

  听上去仿佛很有道理,燕九眉头紧皱,倒也没有阻拦。

  实则黎秩就是随口一问,听燕八说起,他想起来自己睡着前萧涵与他说过这件事,当时他心情烦乱不想看,现在既然撞上了……黎秩看着那小木盒,正不知要不要点头,没想到燕八已经手快地打开木盒,将里头那一方雪缎取出来,立马就展开给黎秩看。

  “东西我们都看过了,哥看看也没关系。”燕八眨巴眼睛说:“不过呢,哥你看完之后,能不能给帮个小忙,我想认识一下白神医?”

  燕八此人果然是无利不起早。黎秩心下感叹,却在看清那张雪缎上的图样时心头一震,在那片雪白之中,一簇火红的荆棘藤仿佛在燃烧。

  许是日光太热烈,又或是雪缎的映衬,那一团红隐约透出血色。

  黎秩彻底怔住,白沐说过的一句话适时出现在他耳边——你背上有个巴掌大的红印,像一团荆棘。

  燕八也在这时开口,一字一句落到耳边,和着黎秩擂鼓似的心跳声,让黎秩不自觉攥紧十指。

  “据说这图腾只有真正的姜家直系血脉才有,而且生来就有,就像胎记。我们要找的姜蕴正是姜家直系血脉,他的兄弟后人身上应该都有这图腾。”燕八嘀咕道:“不过我们要怎么找?让所有人脱光衣服一个个查吗?”

  他的猜想听去颇有些好笑,黎秩捧场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果然很僵硬,他干脆不笑了,哑声问:“只有姜家后人,姜蕴的血脉才会有?”

  燕八道:“线索是摄政王派人去西南查到的,应该不会有错。”

  黎秩微微垂首,借此隐藏眼里的仓惶和震惊——姜家的荆棘图腾他有,这说明他被骗了,王庸是骗他的,红叶也是骗他的,他们都在骗他……

  恐怕他们慷慨赴死,也是为了让谎言更加真实,死无对证?

  黎秩眼底倏地泛起一缕血红,他捏了捏拳头,深吸口气抬起头,动了动唇,本想跟燕八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可到底什么也没说便快步离开。

  他走得太急,背影很是匆忙,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哥!你……”

  燕八来不及问黎秩怎么了,人就已经走远了,他既错愕又担忧,回头问燕九,“这是怎么了?我刚刚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吗?”

  燕九看着黎秩的背影摇头。

  燕八也不指望他回答,眼珠一转,将手里的雪缎小心折好,边叮嘱燕九,“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你也什么都没看到,黎教主不高兴跟我无关,不过你想说也说不出口,你要是敢偷偷报信,你就不是我弟!”

  竟然还搞威胁?燕九嘴角抽搐,对他哥表示无言以对。

  黎秩仍旧按照原本的打算去了白沐房间,他难得的有些焦虑,因走得太快又藏着心事,进门竟险些跌倒,闹出的动静惊到了屋里的人。

  “谁……”白沐询问的话到一半,便见到扶着门框站在门前的黎秩,态度顿时缓和许多,“你来了,世子刚不是派人来说你今天不过来了吗?”

  黎秩闻声猛地抬头看进房间里,双目沉沉,无端有些骇人。

  白沐惊了一下,背后随之探出一个脑袋,见到黎秩脸上溢出喜色,一蹦一跳跑到黎秩面前,急道:“怎么样?说了没有?藏宝图给了没有……”

  黎秩恍然回神,只觉脑中一团乱麻,阿九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一掌将阿九凑过来的脸推开,紧跟着拉着阿九手臂将阿九推到门外,轰的一声关上房门,还谨慎地上了门闩。

  阿九扶住门板站稳,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把他关在门外?他刚才好像没说什么得罪黎秩的话吧?

  此时此刻,黎秩也没有心情去关心阿九在想什么,他快步走向被他的举动吓呆的白沐,临近跟前时,他停了下来,压低的声音还带着喘息。

  “你说,你昨日在我背后看见了一个血印,是什么样的?”

  白沐看着黎秩泛红的双眼有些发愣,他清楚黎秩的状况很不对劲,可他不知道黎秩怎么了,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急切和小心。

  这也许与他的问题有关,白沐便斟酌着,重复了当日的话,“是小孩巴掌大的血印,荆棘藤样的。”

  话音落下,黎秩脸上因为疾走的血色徒然消失,整张脸煞白煞白的,漆黑的双眸里的光忽然暗沉。

  看他脸上透出几分阴沉之色,白沐直觉不妙,急忙解释说:“我猜这血印应该是凤凰蛊造成的,因为昨日的药浴,我加了一些新的药材,这也许会让蛊虫出现一些奇怪的……”

  白沐说不下去了,因为黎秩垂下一双黑眸,眼眶突然便红了,他像是在隐忍怒气,又很像是快要哭了的样子,白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黎秩,你会好的。”

  白沐知道自己的安慰很苍白,然而他完全不知道黎秩发生了什么事。他尝试着伸出手,按在黎秩颤抖的手背上,“相信我,会好的。”

  黎秩只是摇头,手依然在颤抖,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听上去竟然有些像是隐忍的啜泣,须臾后咬着牙开了口,声音低哑,不知是悲是怒。

  “他们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原本的打算上个月就该完结了,然而上个月没有日更所以就……明天开始恢复日更啦,应该很快就能完结,感谢订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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