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想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想起萧涵确实说过要保护他, 原先他并未在意过,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圆通似是不满被忽略,开口道:“黎教主, 你该知道你与世子并非一路人,只有镇南王府, 才是真正可以接纳你和伏月教的地方。而你一旦选择了世子,就注定与镇南王府为敌。”

  萧涵直接被气笑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个秃驴偏不一样, 杀人放火一个不落, 还爱说胡话乱挑拨人, 你这个假和尚真是可笑。”

  圆通对他的话只置之一笑, “世子,请放开我的客人。”

  萧涵算是看出来了, 圆通一心只想挑拨离间,他说再多也没用。

  萧涵便低头跟黎秩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

  黎秩还没有完全疼昏头, 他捏紧手心让自己寻回几分清明, 咬牙道:“我要去哪里, 我自己说了算。”

  圆通面露了然, 慢慢点了下头, “如此,我们只能不客气。”

  圆通的态度很奇怪,他对黎秩像是志在必得, 可他对黎秩下手时也十分狠心,颇有一种得不到就毁灭的疯狂,此刻他果真挥手让人动手。

  那几个黑衣人纷纷抽出剑刃。

  黎秩推了推萧涵,“让我来。”

  萧涵牢牢搀扶着他,不以为意道:“你放心,他不敢动我的。”

  百里寻似被这话提醒了,急喝道:“都别动手,他伤的很重,你说过义父是要他去镇南王府的!”

  “此事便用不着七少爷多管了。”圆通按住百里寻手臂,如山般沉重的力道压下来,竟让百里寻挣脱不得,圆通眼里略过悲悯的光,叹道:“为了王爷的大业,黎教主若不愿投靠王府,那我等也只能忍痛舍弃黎教主了。”

  萧涵冷哼道:“你敢动我?”

  圆通淡笑道:“世子若不放人,那今夜便当我没有见过世子。”

  当没见过,那就是把他当成普通人杀了?这是要一个不留?

  萧涵没想到圆通竟敢如此大胆,就是镇南王亲自来了都不敢说杀了他这个平阳王的儿子,圆通却敢?

  “好啊,若今夜我逃了出去,你家主子也别想好过!”

  圆通只道:“若误杀世子之事被揭露,我会亲自向平阳王请罪。”

  百里寻同样不觉得圆通敢动手,他厉声斥道:“圆通你敢!你这是要置义父于不义,到时就是你死一百遍,也难以平息平阳王府的怒火!”

  圆通眼底略过一丝寒芒,“七少爷若还要再添乱,王爷也会不高兴的。”他朝几名黑衣人点点头,几人不再犹豫,提着刀剑向萧涵走去。

  “世子?”燕八询问。

  要打就打,萧涵也不惧,接过黎秩手里的剑道:“我来。”

  黎秩晃了晃脑袋,勉强打起了精神,“我还有力气。”

  “那也不行。”萧涵断然拒绝道:“你伤得很重。”他心里也很愧疚,“之前说过会保护你的,结果还是让你受伤了,这次我总得做点什么。”

  黎秩便不再逞强。

  却在这时,一只青鸟突然自夜空中俯冲下来,圆月弯钩似的漂亮鸟喙直直啄向一名镇南王府死士高举长剑的手,一个深红的血洞赫然出现。

  那死士痛呼一声,剑都掉了下去,哆嗦着抱住受伤的右手。

  包括圆通在内,众人被这一幕惊到,余下几名死士见到同伴如此痛苦,不约而同提着刀剑冲向那只青鸟。可那只青鸟灵活得很,在几人中绕了几圈,还机灵地将尖喙上的血在其中一名死士肩上蹭干净,便飞向黎秩。

  萧涵对着只青鸟的凶残颇有些警惕,心头徒然一紧,却见青鸟轻盈落到黎秩肩上,完全没了适才的凶狠,还讨好地贴着黎秩的脸颊蹭了蹭。

  再看黎秩,他此刻虽是迷糊的,看清了青鸟的到来时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还抬手揉了揉青鸟脑袋。

  “枝枝小心!”

  萧涵心惊胆战。

  燕八燕九也都如临大敌。

  黎秩勾起苍白的嘴角,“没事的。”

  萧涵几人还是没敢乱动。等了片刻,发现那只青鸟果真没有攻击黎秩,萧涵才放下心来,同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双眼徒然一亮。

  这是他前两日在盛景楼碰上的那个白衣人养的鸟儿。

  黎秩用干净的指尖摸摸鸟儿身上漂亮的青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鸟儿蹭蹭黎秩指腹,突然又飞了起来。对面几名死士拦都不敢拦。

  那鸟儿晃晃悠悠飞到对面屋檐上,此时众人才惊觉,檐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他抬手接住鸟儿,足尖一点跃下长街。

  黎秩面露惊喜:“九叔!”

  萧涵认得这个人,这是那天那个武功奇高的白衣人,只是听到黎秩喊他九叔,他先是大惊,而后后知后觉明白了黎秩当日为何对他生气。



  他是觉得自己会冒犯他的前辈。

  萧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在黎秩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黎秩不知萧涵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只要九叔来了,他们今晚就安全了。他推开萧涵上前,一时忘了伤口的疼痛,“九叔,你来的正好!”

  萧涵望了眼落空的手,见黎秩脚步趔趄,忙跟了上去。

  只是黎秩站到白衣人面前时,对方打量着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弄得脏兮兮的?”

  黎秩整个人呆了呆,低头一看……对了,他身上还穿着裙子,脸上还带着易容,他身上还有伤。

  平生最狼狈的模样都被前辈看到了,他还做不做人了?

  在九叔怪异的注视下,黎秩情愿自己当场昏厥过去。

  黎秩脚下果真一软,却被萧涵及时扶住带入怀中,只因他刚才走得太急,气血不足,头脑猛地一个昏沉,眼前一暗,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白衣人面上的戏谑与惊诧的神情顿时消散,他见抱住黎秩的萧涵竟是个熟人,眉梢一挑,不动声色握起黎秩的手,指尖扣在脉搏上。

  指腹触碰的肌肤冰凉一片,时不时涌上几分热潮。白衣人神色一变,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黎秩嘴里。

  黎秩晕乎乎地吞下药丸,扶着额头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他。

  萧涵阻拦不及,急得顾不上礼貌,“你给枝枝吃了什么?”

  白衣人反问:“枝枝是谁?”

  萧涵看向黎秩。

  黎秩服了药,明显晕得更厉害了,浑身无力倒进萧涵怀里。

  白衣人只不紧不慢除下身上的外袍披在黎秩肩上,似是因为上面还覆着一层暖意,黎秩身上轻轻一颤,便自觉缩在外袍里,眼皮越发沉重。

  萧涵心下懊恼,他竟然忘了这个……

  白衣人沉沉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见黎秩已昏昏欲睡,他一改上回的平易近人,不容置喙地叮嘱萧涵,“他的伤还要上药包扎,你先带他走。”

  萧涵将黎秩拥进怀里,好叫他安稳睡着,再说话时嗓音放得很轻,“我让燕八燕九留下来帮你。”

  白衣人看出他的用心,稍微放心些许,只摆手道:“不必,你先替我照顾好我侄儿即可。”

  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应该比黎秩大不了多少,却唤他侄儿,萧涵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白衣人上回说的爱吃的侄儿竟然就是黎秩。

  萧涵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黎秩。

  万一黎秩的叔叔为了救他出事……他不太敢将白衣人留下。

  只是对方的功夫似乎也不差。

  想到此处,萧涵手里的九斤长剑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了过去。

  萧涵不放心地看向白衣人。

  “走吧,别耽误给他上药疗伤。”白衣人摆摆手,便背过身面向圆通,握着长剑的手换到了左手,面色变得认真起来,“是你们伤了他?”

  几名死士护在圆通和百里寻面前。

  圆通饶有兴趣地打量白衣人许久,“那日在窗外的客人?”

  “是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白衣人冷下脸,一言不合剑指圆通,“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九,你刚才伤了我侄儿,我现在要找你报仇。”

  萧涵记下了阿九的名字,打横抱起黎秩准备离开。

  可好不容易才找到黎秩,圆通岂能那么轻松让他们离开?他抬手一挥,几名死士便提着刀剑冲去拦截,却被阿九一人一剑挡住前路,只听一声凄厉痛呼,有人一条手臂都被斩断!

  萧涵几人都被阿九这般简单粗暴惊了一下,同时又觉得这风格颇为熟悉,黎秩的剑也是如此简单利落,只一点不同的是,阿九用的是左手剑。

  一剑斩一人,既快又狠。

  几名死士很容易就被阿九解决,萧涵见状吩咐道:“快走!”

  昏睡中的黎秩被吵的浑身一个激灵,可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无。

  萧涵便放心抱着人与燕八燕九撤离,走出一段路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便见到阿九已经与圆通交上了手。他深知圆通不弱,也不知道阿九实力如何,想来应该至少与黎秩相差无几,便足以让他在圆通手下逃脱了。如此,不想作为拖累的萧涵几人很快离开。

  几人一路紧赶慢赶,待回到船上时,萧涵的衣服都已被汗水与黎秩身上的血水打湿。他刚将人放到床上,便马不停蹄让燕八给黎秩上药,连衣服都没想起来换,就让人开船走人。不过他到底有些担心黎秩的九叔,留了两名暗卫下来,让他们去接应阿九。

  燕八给黎秩上药时,萧涵没有出去,他看着黎秩愈发惨白的脸色,又想起阿九给他吃的那粒药——黎秩服药后就昏睡过去,萧涵不免担忧。

  “他刚才吃的药没问题吧?”

  “应该无事,黎教主只是失血过多,并无性命之忧。”燕八已解开黎秩的上衣,正清理着伤口,用小刀将伤口上的腐肉切去,即便是在昏睡中,黎秩也疼得身上不住颤抖。

  萧涵闻言松了口气,又看得满心不忍,上前按住了黎秩不让他乱动,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温声安慰,“没事了,睡吧,睡过去就不疼了。”

  燕八鲜少见到萧涵对自家人之外的人如此温柔,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后处理伤口的动作间越发利落,快速已将伤口缝合,再上药包扎。

  黎秩刚弱冠不到两年,躯体还有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精瘦的腰腹被苍白的层层布条缠绕起来,遮住了那层薄薄的肌肉,只看到冷冷发白的肌肤上突显的琵琶骨,还有数道新旧的伤疤,透出几分常年病弱与受伤的姿态。

  萧涵默不作声帮忙将那身血衣换下,燕八也在旁边帮忙,他见萧涵情绪不高,思索了下,出言道:“黎教主胸口上那道伤疤定是很凶险。”

  黎秩面色苍白如金纸,似是昏睡中还因疼痛难受,眉头紧皱,额上满是冷汗。萧涵便没有为了穿衣吵闹他,索性拉过被子也不至于着凉。

  听到燕八这话,萧涵也想起来黎秩左胸的琵琶骨间,横着一道二指多长的旧伤疤,约莫是刀剑留下的,年月已久,这道伤疤只留下了一条白线,但触碰时还是能感觉到凹凸不平,能想象到当初受伤时皮肉外翻的严重情况,上回给黎秩换衣时萧涵就见过了。

  当时萧涵更在意的是黎秩为了拽住绳子不让他掉下悬崖而留下的擦伤和撞伤,其他旧伤只给他留下了一个黎秩做魔教教主也不容易的印象。

  只是燕八不会无缘无语没话找话。萧涵心里明镜一般,将黎秩的手轻轻放进被子下,才终于开口。

  “有什么话直说吧。”

  燕八斟酌着问:“世子,您对黎教主为什么这么好?”

  “你这是明知故问?”萧涵道:“我要指望他找到镇南王的弱点啊。”

  “可是他未必会知道,也许他也只是被利用了。”燕八道:“当初查到他时,王爷让您直接把他拿入京师交给摄政王,您却给他做担保,就因为他三年前骗过你?世子,我不明白,虽然黎教主人很好,可你到底图什么?”

  “以前是旧相识,他当初就照顾过我,我自然记得他的恩情。”萧涵理所应当地说:“而且我们现在是朋友,上次他为了救我命都豁出去了。”

  燕八更想不明白了,“为什么黎教主也对您这么好呢?”

  萧涵看向他,心下也有几分好奇,“因为他也拿我当朋友?”

  “值得吗?您又不是什么好朋友。”燕八脱口而出。

  萧涵故意板起脸,举起右手,燕八立马捂住嘴巴。

  不过燕八还是决定不吐不快,他顶着主子不悦的眼神道:“黎教主自从遇上您就多灾多难,被您哄过骗过,还是要救您,这次回去也是因为您没有按时过来汇合,而且我打听到,他的伤是被那个冒充您的假货伤的。”

  萧涵放下手,不知为何听着心里还挺舒服的,“然后呢?”

  燕八笃定道:“定是因为黎教主太过信任您,才会对假货不设防,让他伤到了自己,可是黎教主为什么对您这么好,他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萧涵在深思熟虑过后,得出来一个结论——“他得到了一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做朋友。”

  燕八嘴角抽搐,无语凝噎地望着萧涵充满自信的脸,“您也不看看,刚才来帮忙的阿九叔叔,想必人家黎教主身边可是不缺美男子的。”

  萧涵好笑道:“阿九是他叔叔。”

  “可是您又不是他叔叔。”

  这显然话里有话,萧涵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燕八凝望着萧涵片刻,又看看床上昏睡的黎秩,欲言又止。

  这话题勾的萧涵心痒痒,他很厌恶说话只说一半的人。

  “快说。”

  燕八没再吊胃口,他肯定地说:“我怀疑,黎教主他喜欢您。”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我只是睡了一觉???发生了什么?

  总要有人先开窍的,叹气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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