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私生子>第111章 万难(六)

  女戒所是昌同二十年所设,名门小娘子家中备有教养嬷嬷,而寒门或者族中落败请不起教养嬷嬷的则可送至女戒所。

  女戒所中掌事为宫中老嬷,一应教习也是宫中侍女。但这些老女人在深宫大宅里见了不少腌臜事,能活到出宫年纪还捞到在女戒所当值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她们是墙角地沟里腐烂的败叶,最见不得鲜嫩的花,送到他们手上的小娘子,出去时没有一个成人样,全被塑造成一模一样的木偶摆件。

  更有甚者前些年,一老秀才有一独生女,因着岁数到了在说亲事,老秀才觉得女儿娇惯恐嫁入婆家后遭婆母不喜,自己一个男人也不方便教导,因此将女儿送入女戒所。

  哪成想,那女子自女戒所归来不过半月便投了井。老秀才只这一女,心肝儿样呵护长大,哪成想反因自己丢了性命。求告无门之下,老秀才愧疚难安,没几月也跟着去了。

  上京小娘子都清楚,女戒所是父兄尊长惩戒她们的地方。

  常娘子听见女戒所吓得面白似鬼,更加瑟缩,只语不成调的喊着要见兄长。

  周围看客良心死了般皆不作声,有几个与常举人相熟的偷溜出人堆准备去报信,也不敢当面制止。

  刘瞿一伸手就想将常娘子从地上拔起来,突然间肩膀传来剧痛,整个人天旋地转的摔了出去。

  “刘兄,刘兄可无碍?”

  刘瞿被人搀扶着,晕头巴脑的从地上爬起,他还没回过味儿来,待眼不晕了又听见耳侧一道极轻的嗤笑声,他涨红了脸。推开扶他的人,怒视前方呵斥道:“谁动的手!”

  只见前方,站着一阳刚男子,他解下外袍罩在常娘子身前,撑起天地般挡住所有奚落的打量。王弗阳眼一压,冷笑道:“圣人座下喧哗无礼,聚众闹事,这就是你们的规矩?”

  周围瞬间噤了声,刘瞿也算有些胆量不然也不敢头一个跳出来揽事谋害常娘子,他也反唇相讥:“圣人座下夸耀武力,这就是你的规矩?”

  王弗阳却不理他,反而不知对着无人处说了句:“起来,不想在任人嗤笑就站起来,跪在地上没人能帮你。”说完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刘瞿,“打人没规矩,打狗呢?有只流着哈喇子乱咬人的癞皮狗在圣人庙狂吠,我为圣人清道场何错之有?”

  ”竖子,安敢如此辱我!”刘瞿气的差点背过气去,都是文化人,偏王弗阳不按常理出牌,不说文明话,反而刺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和他一起鸡鸡狗狗没了风度,文化的对骂又略显无力。

  气煞人也!

  方归呲着牙在前开道,临走时还回头冲刘瞿翻了个白眼,常娘子摇摇晃晃的跟在方归身后。

  三人一走远,庙里众人炸开了锅,都在猜测作老农打扮的男子是何身份,只有刘瞿森森望着王弗阳背影,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方出庙,当头遇上一行人,为首的脚上趿着双布鞋身形清瘦,脸带病容脸颊凹陷,手上提着跟大木棍,一副要吃人的凶狠模样,正是收到报信急急赶来的常举人。

  常举人一见常娘子,先是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常娘子能全须全尾的走出来,常娘子从王弗阳身后探出头,泪眼汪汪的喊了声,“兄长!”

  “啪!”

  常举人绕到王弗阳身后,棍子一撇,重重抽在常娘子身上,常娘子憋着泪一言不发。常举人将她拽到自己身后,长长松了口气,扔下木棍对着边上方归深深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舍妹,鄙人感激不尽。还望恩公告知在何处落舍,待安置好舍妹,鄙人定携厚礼上门登门道谢。”

  方归憋不住笑,不敢受常举人的礼抬手指了指身侧的王弗阳,“小的可受不起公子的礼,这才是我家主子。”

  “登门道谢不必,举手之劳。以文会友随时恭候,朱雀街王府待君登门,”王弗阳满不在意的拱手,他料想常举人定是忧心自家妹子没有寒暄之意,领着方归先走一步。

  “朱雀街王府?”常举人喃喃,上京姓王的人家不少,但能住朱雀街的唯有一家,江东王氏。

  “居然是他,”常举人回神,又向报信的几人道谢才领着常娘子回家。

  这人情欠大了。

  上京总是繁花,来来往往的人流将街道填满,湘水里洒落不少胭脂水粉,河风一起透着香。

  方归还在念叨着常举人认错人的事,他好似聒噪但寻不到理由发作的老妈子,还不容易逮住个缺儿,要把积赞了一辈子的牢骚都吐了,“爷,你都从小连山回来快一年多,怎么还穿不得锦缎绫罗?每日里粗布麻衣,休说旁人认不出,我也常在寻思,爷莫不是在小连山被换了人。以前也是日食琼玉的少爷,怎去修了几年道满心满意都装了俭朴?”

  “不是说不好,是不合适啊!”

  王弗阳年少时因出生望族,难免也沾了些通病,眼睛长头顶上望着天,看不见地上人。

  他曾路遇一道士,道号丘须子,因少年意气与丘须子有一赌约。江东南郊有一树唤作“濛”,传说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一结果,有治百病的功效。当地人深信不疑,奉为树神,年年三牲六祭。某年濛一夜结果,百姓认为神迹降世,村正提议将果实献给陛下与道门尊长。

  但有一小儿私下截取一果实喂给重病的生母,生母吃后仍然重病身亡,在献供当日小儿直言神果无有神力,只是普通果子。

  最终濛村被欺君之罪拿下,下了大狱。

  王弗阳当时认为濛村受此无妄之灾盖因村人愚昧,信任鬼神之说。

  但他路遇一道,道言:“濛村之祸,起自人灾。”

  王弗阳嗤笑,“何人之灾?稚子?稚子无忌,因何引灾?盖因村人之愚昧。”

  遂与道立下一赌,若濛村之祸为人灾,王弗阳则随道人修行七载,若非为人祸道人便就此脱下道袍。

  数月后江东郡守落马,其罪行罄竹难书。

  濛村之祸也起自他手,郡守内侄想霸占濛村一带修建别院,被濛村村正拒绝后心生毒计,趁着夜色将濛树连根拔起,换了株结果的普通黄木,果也是黄果。

  这才有千年古树一夜结果的神迹。

  哪怕没有小儿私藏神果一事,也会有人站出来构陷濛村欺君罔上。

  正是人祸,贪婪之人心,叵测之人心,狠绝之人心。

  王弗阳自此后随丘须子远走,七年方归。

  王弗阳手长脚长,不一会子就把喋喋不休的方归落在身后。

  “爷,你就是穿的素了,亲事才耽误这么久,你……”

  方归不肯罢休,想到老夫人交给自己的重任,非要当一把子诤臣,劝得“皇上”迷途知返。

  王弗阳让了让不看路瞎跑的小孩,没听方归说了些什么,神游天外的想着今早上看的一篇文章,不看路的小孩终于挨了绊子。他一回神,低头看见一小孩踩在他靴子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王弗阳刚想将人拉起来,小孩却眼珠子一转,先仰头确认了下撞没撞对人,灾抱着他大腿直嚎,“爹!”只打雷不下雨。

  声音尖利又刺耳。

  刹时间青龙街上的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王弗阳眼皮子狠狠一跳,不对。

  这时,一面色寡淡衣衫破旧的妇人剥开人群直直往王弗阳方向来,无助的喊着:“昭儿,”应该是嚎哭孩子的名字。

  因为妇人未戴帷幔,在人群中惹眼至极,连带着被男孩抱住腿的王弗阳也成了人群焦点。

  方归是个缺心眼的,喘着气赶上来惊诧道:“爷,你啥时候有了这么大个儿子?”

  王弗阳黑着脸,弯腰扒拉男孩,但这孩子像长在他腿上,手死命扒着袍子,指尖快掐进肉里,他也做不出一脚把人踹出去的狠事,只好看着那妇人看似茫然,实则目的性的一步步迫近。

  惹上鬼了。

  妇人看见王弗阳,先是故作诧异,随后是惊慌失措泫然欲泣,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相……”

  公字还未出口,人群中突然窜出两人,一人从背后一把把捂住妇人的嘴,拽死猪样拖了下去,另一人冲到王弗阳跟前,蹲下。掐小鸡仔样掐住男童后颈,不顾男童惊恐失措的眼神,也将人带了下去。

  变故极快,围观人群还未反应过来,一场差点上演的认亲大戏台子都让人拆了。

  王弗阳心有所感的抬头,左上方朱楼四楼靠窗处一人倚窗而坐,手上端着一酒杯,遥遥向他一送。

  观其面貌未及弱冠,远望如明月高悬,眉疏目朗,王弗阳会意,招呼一声方归,踱步往朱楼赴约。

  既以酒为约,岂敢不至?

  待上楼,看清朱楼人,王弗阳暗赞,今日方知芝兰玉树真意。

  宋凌起身相迎,朗声道:“自作主张出手,望君勿怪,”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此杯向君赔礼,妄自让人跟君多日。方才女子为青楼之人,若让她缠上,君名誉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