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同羽正在向宋凌汇报。
这一村之中发生的事,婆姨们往往比自家男人更清楚,凑到一起更了不得,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是常有之事,不然也不会有长舌妇一称。
同羽在婆姨们浣衣的溪边的树上蹲了一个时辰,终于偷听到有用的消息。
“王猎户娘子似乎来路不太清白,有传闻是楼里来的姑娘。”由于是听来的,同羽也不敢肯定,只用似乎,传闻。
罗锦年曲指轻敲桌面,片刻后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宋凌,“当日请流罗转交你信件的妩娘,流罗不是说她被人赎身,嫁为人妇吗?莫非她就是王猎户娘子?若真是她,那转交信件给你做甚?”
宋凌眸色一暗,微微侧身避开罗锦年,慢条斯理道:“风雪楼中女子个个才貌双全,诗词歌赋不比一般官家娘子来的差。教导出一个这样女子,消耗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可估量。因此风雪楼中女子从未有被赎身出去的先例,曾有一小官郎君与风雪楼姑娘相爱,散尽家财想为她赎身,也未能成功。”
“王猎户乃狄戎余孽,这些年为了躲避搜捕,躲躲藏藏,哪有余钱替妩娘赎身。”
“如果王猎户与狄戎无关,只是一普通猎户,那更不可能为妩娘赎身。”
“因此赎妩娘出去的人当有权有势,势力大到让风雪楼无法拒绝。”
罗锦年摸着下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似乎是信了宋凌这套说辞。
“同羽,走吧,我们去看看青葙庄藏的孤本。”宋凌神态自若,起身吩咐道。
罗锦年稳坐圈椅上,既不问宋凌为何要去,也不提同往,只目送宋凌二人离开,待他们消失后,狠咬唇角。
放在桌面上的手重重一挥。
“哗啦!”
桌面上瓷具被挥落在地,摔个稀碎,碎瓷片朝四面八方飞溅。
地上一片狼藉,罗锦年面沉似水。
不是要我闹吗,这就闹给你看!
客院外有一小厮侍立,宋凌说明来意后,小厮也不多话,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往藏书楼去。
正过一小花园时,宋凌突然脚一滑,步伐凌乱,上半身后倾,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眼看就要跌倒。
同羽见状,两步上前,一手放在宋凌后腰助他稳住后心,另一手藏在衣袖间,借着衣物遮掩快速将一块令牌送到宋凌手中。
宋凌手一翻,挡住小巧令牌,同羽身子微侧挡住在前方,他看准机会不露痕迹将令牌收入袖中。
同羽凑近宋凌关切道:“郎君,你没事吧?”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传入宋凌耳中,“有三人跟着,一人藏在身后东南角第一棵柏树上,另一人扮作丫鬟,另一人藏在水井后。”
“已有十六人在青葙村潜伏,静候主子吩咐。”
宋凌仿佛没有听见,脸色煞白紧紧握住同羽的手,惊慌道:“刚踩到一湿滑物什,不知道是什么。”说着仿佛想到恶心的蛇虫鼠蚁,连连后退。
引路的小厮,听见身后动静上来查看,他上下打量了宋凌一眼,嘴角一撇,用灯笼照了照他刚打滑的地面,暗自翻着白眼:“郎君,只是雪天路滑。”
宋凌这才缓过神来,松开同羽的手歉然一笑。
此后再无波折,宋凌在藏书楼一直待到后半夜。
管事听着下人回禀,面无表情道:“继续看着,别让他们乱跑,明日让他们出庄,不管他们有何目的,都不必探究。”
昨日‘李蒙’本不想来庄中,是他怀疑‘李蒙’与狄戎有关系,想将他们困在庄中问出老爷下落,可如今已经明了‘李蒙’与狄戎无关,那不管他目的为何,都与他无关。
后夜,宋凌踩着薄霜,同羽跟在身后,两人一路无言,进入客院后,身后的几条小尾巴再不见踪影。
宋凌眸光一闪,看来这青葙庄只是不想他们随意走动,并无窥探之心。
入偏厅,碎瓷片铺了一地,挂在窗上的幔子被人暴力扯下,活似受尽凌辱的小姑娘,无力缩在角落。
桌椅板凳无一幸免,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连一个完整的都找不到。
整个偏厅仿佛被贼人洗劫过一遍,同羽身子瞬间紧绷,张开两臂将宋凌挡在身后,警惕的打量周围。
宋凌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先出去,同羽又焦又急,但不敢违抗宋凌命令,再三审视偏厅后咬着牙不甘心的退到门外。
“嘎吱”
地面全是瓷片无从下脚,宋凌仿佛一无所觉,踩在瓷片上步步往前。
绕过一座起隔断作用的大座屏,眼前出现一张梨木软榻,罗锦年正躺在榻上,榻边放一小几,一只黑色靴子踩在上面。
另一只腿支着,两臂枕在脑后,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显然厅里既没来盗匪,也没起大风,这狼藉一片全是罗锦年的杰作。
宋凌叹息一声,缓缓道:“别闹脾气了,我都告诉你。”
罗锦年眼皮倏的打开,露出藏在下面的一对剔透宝石。他向来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全被那对漂亮猫曈出卖的干干净净。高兴时流光溢彩,叫人不敢直视。不高兴了就黯淡无光,让人想把一切都给他,只要他能笑一笑。
若是愤怒便如同现在这般,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可仔细看看,烈焰的阴影里分明藏着三分委屈。
他阴阳怪气道:“告诉,告诉我什么。独玉向来坦城,莫非还能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不是要我惹人注目吗,看看这。”罗锦年缓缓起身,顺手捞起一只幸存花瓶掷向地面,“看看这还满意吗?”
又是一阵脆响。
同羽守在在门外眼皮跳个不停。
“够不够?不够的话。”罗锦年围着宋凌转了一圈回到小榻边,重重踩在榻上,力道之重让小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把这个也加上?”
宋凌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罗锦年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发泄情绪,心脏像被小针扎了下,不痛,只是有些涩。
这是真生气了。
他上前两步靠近罗锦年,一手绕到他脑后,指尖搭在他头发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
“兄长,是凌做错了。”
罗锦年吃软不吃硬,他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