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那些人后,萧罹要赶谢砚走,谢砚却将自己脸上的布取了下来,二话不说给他戴上。
萧罹拍开他的手说:“你自己戴。”
“萧淮予。”谢砚冷道:“这不是为了让你不染病。”
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说:“这里疫病这么严重,你方才那般接触……不怕将染上了病,给皇上带过去吗?”
“我在赤潮多年,吃过各种毒草药,对这种病早已无所惧。”
“可你不一样,大楚的太子殿下。”谢砚垂眸说:“我的……心上之人。”
萧罹一愣,“子钦……”
谢砚继续给他戴上,这回萧罹没拒绝,却抓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子钦嘴里说出来的话,素来是很准的。”
谢砚笑了声,眼里多了些情绪,低低说:“那这次……希望别那么准了。”
萧罹突然松开他的手,转身去牵马。
“萧淮予。”
萧罹站住。
谢砚站在原地,抬眸说:“来东宫那人不是宫里的,是陈家派来的。这里的百姓,也都是陈香蓉骗了他们,故意在此处围堵的。”
“皇上的病,半真半假。”谢砚攥紧拳头,想到萧罹走后赤潮人给他送消息,说京城外的大军,已经到了城门口。
是有人用右符下的令。
谢砚说:“皇宫凶险,你可还要去?”
萧罹却说:“去。”
谢砚怔然。
“我不愿做太子,可事实是,孤就是太子。”萧罹说:“在百姓眼中,孤是太子,在父皇眼中,我是他孩子。”
萧罹说:“这病不管是真是假,身为太子,这种时候没有退路。”他翻身上马,目光瞥到谢砚来时骑的那匹马。
他心中微微一顿,想到昨日云雨,他虽有克制,但终究是对身子有损。
他如何能骑马?还有那金链子,唯一解开的钥匙在他身上,他又是如何解开?
萧罹看到谢砚走向马,旋即下马捡起地上的断箭朝马臀拍去。那马受到打击,支起两只前脚长啸一声,扬长而去。
谢砚险些被撞到,转头吼:“你!”
萧罹拍拍自己的马,眯眼说:“你与孤坐一匹。”
两人前往皇宫的路上又开始下雨,比先前的每一次都大。黑云压下来,拉低了整个天空的高度。
两人在雨中前进,水落下来形成雨帘,隔绝了周围的喧嚣。
谢砚心里愈发不安,突然想到皇城外的兵,厉声喊:“停下!”
萧罹应声怔了怔,手下用力,拉紧了马绳紧急停下。
拉扯到身后,谢砚眉间一皱,却顾不上那么多,转头看向萧罹:“陈家给了萧然右符,他要造反!”
萧罹不答,沉眸看着谢砚的眼睛,片刻后想到什么,调转马的方向,说:“抓紧!”
萧罹与萧然虽关系不佳,却也不是从头至尾如此,幼年时候,萧然对萧罹并非是现在这般。
身为皇兄,萧然对萧罹这个弟弟多番迁就,会将父皇奖赏的东西分他一点。
直到后来,萧然卷入太子之争,在其母妃日日的劝诫下,这性子也一天天开始变化。
当年云雪山一事萧罹护着萧然,也是念及了往日旧情。
“青弄道。”四下无人,只有一条因多日下雨而湍急的河流,谢砚问:“为何是此处?”
萧罹目色放远,看着空荡荡的道路尽头,说:“他会来这里的。去逼宫之前。他会经过这里。”
萧罹说:“这是他母妃故去的道。”
谢砚顿了顿。
萧罹扯下遮面的布,上面湿透,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用处,他冷声说:“他要造反,是他做得最蠢的一件事。”
谢砚看到远处的人影,说:“他来了,你打算如何做?”
“劝他。”萧罹说:“他若依旧执迷不悟,那便抓起来,关进诏狱,永远不得出来。”
谢砚说:“你还是不舍得杀他。”
萧罹沉默。
“可他舍得杀你。”谢砚左手拔出弯刀,淡淡说了句:“好多年不曾用左手使了。”
萧罹笑了声,说:“你可想好了?那么多的兵,你我二人未必敌得过。”
“唔……”谢砚拿刀抵在下巴上笑,想了想说:“你都没推开我,我何必要弃了这机会?再说,他能号令这些军……”
谢砚收敛起笑意,说:“右符在他手上。”
他无声攥紧了短刀,沉眸盯着那些过来的人。
萧然在那里面。
只要夺回他手中的右符交给赤潮,他就能离开了。
——自由。
要找的人,他已经找到了。
只需要离开赤潮,他就能为自己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萧罹抓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谢砚一怔,回过神来看他。
萧罹说:“子钦,你看着我。”
谢砚伸手,轻轻覆上萧罹脸上被箭划出的伤口。他突然被萧罹拉入怀中,听到那个人说:“别去想赤潮了,你以后,不会再回去了。”
谢砚心底慌乱。
萧罹低声又加了句:“永远都不会。”
说完,他闭上眼将人额间的凤凰花轻轻吻住。
雨落在身上,从谢砚额头的两边滑下,他眨眼抖落水珠,看到了萧然。
萧罹眯开一条缝,缓缓放开了谢砚,侧目看向萧然。
“你!你为何会在这里?!”萧然不出所料地出现,他显然是没想到萧罹会在此处。
萧罹直截了当地说:“孤命你交出右符。”
萧然抽出身旁侍卫的剑,说:“我才是太子!”
“四弟啊,这么多人,你以为你们二人能打得过吗?!”萧然说:“乖乖投降,我饶你们不死。”
“你放肆!”萧罹眉间阴鸷,脸黑了下来,“萧然,逼宫篡位是多大的罪过,往日你再如何犯蠢,父皇都睁一只眼闭只眼,他何时真正罚过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萧然听不进他的话,两人言语间尽是不合。
谢砚看着萧罹不语。
萧罹长叹口气,低低对他说:“就这样吧。”
谢砚握紧短刀。
与此同时,萧然那处也下了命令。
萧然说:“不留活口!”
虽已知道萧然对他决绝,听到这句话时,萧罹还是重重滞了一下,谢砚替他挡下迎面一击,震得左手发麻,朝后推了把萧罹,喊:“萧淮予!”
萧罹被他这么一推彻底回了神,拔剑与那些人为敌。
青弄道上注满了血,躺满了尸身。血顺着雨流入低地,染红了半条青弄河。
萧罹与谢砚终究只是两人,武功再强,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萧罹处处护着谢砚,替他挡了好几道攻击。谢砚说:“你滚开!不需要你护着!”
血腥味飘满青弄道。
与此同时,阵阵马蹄声自远处出现,朝着这个方向愈发清晰。
萧罹半膝跪地,剑身刺入地中,支撑着身子。谢砚站在他边上,短刀回震大,这么久的一场厮杀下来,左手已经麻木,只能用全部的力气去握短刀。他抬眸,在雨幕中见到最先冲上来的人。
是阿聋……
萧然见到这么多人,先前的势气一下消退,躲到那些人后面,说:“保护本皇子!你们快上!”
阿聋带来的都是皇宫内的禁军,萧然见形势对他不妙,步步后退。
萧罹被阿聋扶起来,目光落到那处,突然喊:“萧然停下!”
这话还是喊晚了一步。雨水使河边的土松软,萧然没见到身后的河流,失足跌了进去。河水湍急,人进去后连头都不曾再浮出一次便没了踪影。
谁都知道,这么急的河……
再无生还的可能。
萧然欲造反,最后落水坠亡一事传到宫里,明德帝的头疼症便愈发地严重。
太医给萧罹和谢砚包扎完后,叮嘱两人非常时期,遮面的布定不可摘下。
萧罹起身去见明德帝,谢砚坐在位置上没动。
萧罹对他说:“你也去。”
谢砚看着他:“可……”
“父皇不容你。”萧罹说:“此事迟早要与他说明白。父皇身子近来愈发差,可……他这病不是一两天,若是……”
谢砚叹了口气,起身说:“你现下是太子,这种话也还是别说了。”
萧罹点了下头,谢砚却还是没动。
萧罹问:“怎么了?”
谢砚沉思说:“方才那太医说,沈家二公子会医术,皇上病发时是他看的病,之后接连几日都是沈黎寒诊治。今日宫里人未寻到他身影,这才唤了他来治病。”
萧罹点头,“沈黎寒阅尽千书,会医术并无意外。”
“问题不在这。”谢砚说:“太医都被召去城中治病,宫中封锁,你我要进来尚且不容易,沈黎寒他这个时候却没了人影……”
谢砚想了想,笃定说:“他不在宫中,他哪来的本事出宫?宫门口的侍卫,哪会这么轻易放他出去?”
萧罹垂下眸,喃喃地说:“他不在宫中……”
“猜想罢了。”谢砚想起那日沈黎寒在镇远将军尸身前讲的话,说:“沈黎寒比陈香蓉要聪明,他究竟是不是笑里藏刀,萧罹,我们只要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