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被人触了后腰,浑身一颤:“什么?”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原来所在的地方——赤潮。
赤潮乃是先帝时建立,由先皇后提出,从追随先帝征战北夷的侍卫中选出一批人,她们发下誓言,一辈子守在赤潮中,在大楚有难时施以援手。
而谢砚,就是在赤潮长大的,一个二十三年来,都是为赤潮、为大楚而活的人。
用赤潮宫主的话来说,换个艰苦的地方练功,往后才能更加吃苦。
而谢砚不怕苦。
第一次历练,他选了终年落雪,异常寒冷的云雪山。可谁知道云雪山这么一个荒僻的地方,除了他以外还有人。
“谁派你们来的?”少年萧罹强忍着浑身痛意,不经意地,那刀尖往里刺了点。
“嘶——”谢砚疼得倒吸凉气,一咬牙,反手将少年萧罹翻身摔在地上。
那刀子顺着谢砚后背,将衣物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冷风灌进来,谢砚冷得一哆嗦。
他不给萧罹爬起来的机会,压在他身上,狠厉出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谢砚皱眉吼道:“你问我是谁,我还没问你是谁!你是不是有病?!”
好端端的带一身伤来这地方,不是有病就是疯子。
少年萧罹两手紧攥谢砚手臂,狠得像是要硬掐出血来。
谢砚眼眸闪过杀意,手下用力,几乎将底下人活活掐死过去。
少年萧罹喘不过气,憋得满脸通红,他负伤太重提不上力,两只脚在雪地上不停刮蹭,眼中森寒。
下一秒,他突然松开手,狠狠往谢砚腰上掐去。
谢砚:“唔!!”
谢砚本就敏感,此时后腰上还受了伤,被他这么一碰,惊呼一声,瞬间软倒了下去。
萧罹反客为主,翻身将谢砚压在身下。
背上伤口直接接触到寒雪,谢砚闷哼一声,疼得眼角微红。
少年萧罹下手比谢砚狠厉,他拉过谢砚双手举过他头顶,另一只手放在他脖颈上狠掐。
等谢砚憋得快晕过去时放开,过会儿又用力一握。
如此反复几次,谢砚被他折磨得头晕目眩,没了力气。
“说!你是谁?!”少年萧罹双目通红,几尽疯狂。
赤潮有规矩,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真实身份。
谢砚心道碰到个疯子,难受地眼角滑下一滴泪水,他艰难发声,声音细小:“咳咳……白……凤……”
少年萧罹手下略微松了点,足够谢砚讲话,他继续问:“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谢砚红着眼眶:“我不知道……咳……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来这儿……练曲子……”
少年萧罹面色一沉,并不信:“你是戏班子的人?练什么?”
谢砚心下一动:“《雪境》。”
他怕这疯子不信,又胡扯道:“师父说……要身临其境体会,我就来这练了……”
少年萧罹是不信的,但身上的伤受了寒,刺骨地疼,他终于扛不住,一个恍惚,松了手。
谢砚作势迅疾起身。
少年萧罹一瞬间回神,出手想再制住他。
两个人在地上打作一团。
雪地上血迹斑斑,一部分是萧罹的,一部分是谢砚的。
新伤加旧伤,红得触目惊心。
打斗中,萧罹扯到伤口,动作慢了半拍,谢砚抓住破绽,双手附上他脖颈。
少年萧罹迅速反应过来,伸手也掐住对方脖颈。
两人对视一瞬,眼底齐齐闪过杀意,手上用力,双双滚下山腰。
迟来的侍卫在山脚的一个缝隙里找到了他们。
缝隙很小,谢砚压在少年萧罹身上,几个时辰的雪几乎都落在了他背上。
三日后,四皇子府内。
谢砚跪着,少年萧罹坐着。
两个鼻青眼肿的人面面相觑,脖子上的紫痕触目惊心。
屋内寂静。
“噗……”谢砚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少年萧罹眼神一黯。
谢砚想想自己应该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瞬间就不觉得好笑了。
半晌,少年萧罹压低声音:“笑完了?”
谢砚很实诚:“笑完了。”
少年萧罹换了个姿势,懒懒道:“开始吧。”
谢砚一愣,看向少年萧罹。
开始什么?
因那日受了风寒,谢砚面色微红,看起来呆呆的。
“《雪境》。”少年萧罹此刻很有耐心:“我、要、看。”
谢砚身子一僵,愣住了。
他不会……
这个名字他顺口说的。
少年萧罹看着他,眸色渐渐黯了下去。
谢砚:“……”
少年萧罹勾唇一笑。
谢砚背后一凉:“……”
下一秒,少年萧罹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看到面前少年直直倒了下去。
少年萧罹垂眸,染上一层翳,就这么看着地上的人,什么也没说。
谢砚心道我都晕了看你还怎么让我跳!
一盏茶后。
少年萧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躺在地上的谢砚:“……”
他在心里骂:狗东西!你就是故意的!
少年萧罹故意没让人在屋内放暖炉,地上冷,谢砚穿得凉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年萧罹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动。
这人的脸……是不是比刚才更红了?
四皇子府很大,但少年萧罹太记仇,因为云雪山上的事,他并不想给谢砚安排房间,也没给他找大夫。
于是下人们在后院荒废的屋子里随便选了一个,草草打扫完,就把装晕的谢砚抬了进去。
谢砚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头顶,心里委屈得不行。
他难得从赤潮出来一次,就碰上个疯子。
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索性萧罹并没有吝啬膏药,谢砚从中午躺到晚上,发了一天牢骚后,才慢吞吞爬起来给自己换药。
身在赤潮,训练的时候比这再重的伤他都受过,也有过濒死的伤,他都一一忍过来了。
但这次他就是忍不了。
好端端的,凭什么要被那个疯子割一刀?
他最怕痛了!尤其是腰!
谢砚强忍着痛意给自己换完药,打算去找那疯子算账。
后院没有人管他,谢砚很快就摸到了少年萧罹的房间。
他在屋外潜伏良久,考虑好后,刚打算冲进去打他一顿,就看到门被打开。
少年萧罹褪去玄衣,换了身白裳,手上拿着酒,独自朝外走去。
夜色黑沉沉的,谢砚看不清他的脸,提步跟了上去。
少年萧罹在湖畔顿足。
此时天空下起细雨,湖畔上溅开涟漪,雨声窸窣。
谢砚在假山后看着,想到了什么,心忽地一揪。
他不会要跳湖自尽吧?
在赤潮,因训练太过严苛,会有很多人因忍受不了疼痛而选择自尽。
可谢砚又想到,这人在云雪山上下手那么狠毒,应该也不是那种忍不了疼的人。
那是因为毁容?
谢砚记得他当时朝这人脸上砸了好几拳,白天见他的时候,一张俊颜上映着大大小小的紫痕。
可他一个大男人,要脸有什么用?
谢砚想象了一下自己毁容。
谢砚心一紧:“……”
他可能会哭上几天。
但绝对不会寻死!
命是父母给的,轻易死了,岂不是不孝?
在谢砚一阵胡思乱想后,少年萧罹身子一动,在湖畔坐了下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少年萧罹脸上的伤心意。
全然不似白日的模样。
谢砚咯噔一下。
毁个容,心伤成这样。
这人是有多爱自己的脸?
谢砚继续在假山后看着。
少年萧罹十四岁,重情重义,心中并无争储之念。
“自古皇位之争,背后必无「情」一字可言。”
这日三皇兄不念兄弟之情,为争皇位而置他于死地,少年萧罹才懂了母妃曾讲的这话。
心中烦闷,往日他会讲给侍卫听,可今日却无人伴侧。
听闻一醉解千愁,少年萧罹不会喝酒,却寄希望于那一坛梨花酿。
他打开盖头,只是一闻,便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很好闻。
他倒了一小杯,试探性地轻轻一抿,立马将酒盏扔到了一边,酒盏顺势一滚,「噗通」一声跌进湖里。
偌大湖畔,凉夜。
只剩下少年的咳嗽声和沙沙细雨声。
背影孤独至极。
谢砚的心莫名扎了一下。
酒盏掉进水里,少年萧罹平复后,垂下眼眸看着酒坛子,长久出神。
原来这么辣……
喝下去,真的可以解愁吗?
半晌,他眸子闪过厉色,拿起酒坛子直接灌下去。
看到他的动作,谢砚心底微微动了动。
少年萧罹猛得皱紧眉头,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喝下去。喉咙里辣得像是有一把刀,每一下都扎在原有的伤口上。
谢砚看出他不会喝酒,冲上前去夺他手中酒坛子。
少年萧罹虽重伤未愈,但手下的力气却大得惊人,谢砚紧攥酒坛子,却没能抢过来。
“谁啊!滚!”少年萧罹发了疯似的吼。
“给我!”谢砚也跟他吼,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怒意。
“不给!滚啊!”少年萧罹将酒坛子抢回来一点。
两人一拉一扯,死攥着酒坛子,不相上下。抢夺中酒水洒了大半。
少年萧罹突然认出了面前的人,面色狰狞:“白凤!给我!这是我的酒!”
谢砚不放手,怒道:“你是不是疯子?!不会喝就别喝!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死就死,轮不到你来管!”少年萧罹另一只手往谢砚脸上砸去,“你算个屁!”
谢砚双手攥着酒坛子,这一下没躲过去,倒飞了出去。
一抹血痕从嘴里流下,口腔一股腥味,谢砚忍痛爬起,咒骂:“你个疯子!”
酒劲上来,面色酡红的少年萧罹看着谢砚的模样,没心没肺得站在一旁大笑。
谢砚怒极,一把扑过去,夺过少年萧罹手中的酒坛子给他灌:“你喝!喝!喝死了谁也不会管你!”
雨势渐大,突然打了声响雷,把谢砚的怒吼淹没。
少年萧罹听了这话,像是受了刺激,突然睁大眼,发狠在谢砚手上咬了一口。
两个少年再次在地上打作一团。
酒水洒到萧罹眼睛里,他痛嚎一声,两只手疯狂乱挥,酒坛子被打倒在地上,「啪」一声脆响摔碎在一旁。
谢砚没想到少年萧罹喝醉后力气比原先还大,他体重太轻压不住,少年萧罹丹田发力,谢砚重心不稳,翻倒在地。
少年萧罹压着谢砚,眼底殷红,对视的瞬间,雨水顺着他的额前发滴落在谢砚眉心。
粗重的喘息声打在谢砚脸上。两人面对面紧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
下一瞬,谢砚出手,在少年脸上打了个不痛不痒的巴掌。
少年萧罹懵了一瞬,反手制住他。
此时谢砚被少年萧罹死死抱着,动弹不得,两个人在地上打斗,顺着惯性朝一边滚去。
谢砚眸子骤然一缩,眼看着萧罹就要压上酒坛子碎片,情急之下他手朝少年萧罹身下探去。
朝那处用力,少年萧罹发出一声呜咽,瞬间松了力气。谢砚不顾伤口,丹田发力,硬生生将两人朝反方向扳了回去。
闪电过后,伴随着一声惊雷。
湖面上溅开一个偌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