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全部都要>第82章 

  沈飞云还能如何反应,只得哄着李由。

  李由说完皇帝如何不容易,又开始诉苦,讲自己这些年的辛苦,任劳任怨,还曾遭受废太子的监^禁,一度以为自己就要随皇帝驾鹤西去。

  他说得动情,又极富技巧,沈飞云听来也倒没有太过厌倦,甚至还有些津津有味。

  沈飞云觉得意犹未尽,李由却点到即止。

  李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眯起一双通红而浑浊的老眼,强颜欢笑道:

  “陛下交代老奴的问题,公子答得再详尽没有,实在感激不尽。许多事不必追究得太分明,公子以为呢?”

  “得过且过。”沈飞云信口随了一句。

  李由点头起身,也扶起沈飞云,道:“不瞒公子,陛下病得太重,太医说是熬不过这个冬日,时日无多。老奴自幼伺候着,如今也想单独陪陪陛下,还请公子谅解……”

  沈飞云一听便知,“单独”两个字,是在委婉地逐客。

  他原本计划着,离开前要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比如“伯父洪福齐天,一定能转危为安”。

  但李由既然承认时日无多,他也不便再说这样的话,显得在打脸一般,不懂人话,瞎客套。

  沈飞云当即知情识趣道:“我这就走,听说有道馆灵验得很,我去为伯父祈福。”

  李由领着沈飞云往外走,破涕为笑,连连夸道:“难为公子这样上心,也不枉陛下时常念叨公子。”

  沈飞云暗笑,两年来他从未被召见,皇帝恐怕还不待见他,嫌他风流满天下,给痴心的沈照抹黑,真念叨他也是斥责。

  说话间,沈飞云告别,刚走到门外,想拉着简亦善一起离开,便听见李由喊道:“贤王请留步,陛下有请。”

  沈飞云见老友进门,觉得自己等候也没有什么滋味,便迈步向外,好一阵后走出宫门。

  他钻进马车中,等着简亦善一同归家。

  可等到饥肠辘辘,日薄西山,简亦善也未出来。

  正当他开始略感焦急之际,虬髯大汉疾步而来,同他说:“沈公子不必再等,请容我派人送你回侯府。”

  沈飞云想了一下,微微抿笑道:“有劳。”

  ·

  三日后,兖州反。

  次日,罢免简亦尘的消息传遍长安街头巷尾。

  一切诚如沈飞云所料,是一早落入苏浪与简亦善的算计中。

  除夕夜,皇帝薨。

  是夜,沈飞云吃完晚饭后,趁沈照入宫,问石莉萍:“母亲,你是燕国人?”

  石莉萍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接着若无其事,淡然将菜放入口中。等细嚼慢咽,擦干净嘴后,她才掀起眼皮,懒懒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父亲曾兴兵围剿燕国,你又为何肯嫁给他。”沈飞云右手紧握筷子,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

  石莉萍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正是因他带兵攻打我们,我才最终嫁给了他。”

  “为何?”沈飞云倏地抬头,分外以后不解。

  “因为我的父母是燕国皇室的奴仆。”石莉萍平静地叙述,语调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奇异,“燕国被灭后,他们被迫殉葬。我因根骨奇佳,且自幼伴随公主长大,因此逃过一劫。”

  沈飞云哑然失语,不知如何分辨,只好一言不发。

  石莉萍揉了揉眉心道:“那次浩劫死的多是皇族子弟,只公主在外未被杀死。其余死的奴仆,不是为武帝所灭,反是死于燕国人之手,被活生生填入坑中。我就站在公主身旁,眼睁睁瞧着。”

  她口中的公主,想来是慕容雪,也就是改名异姓后的许清韵。

  “父母被推入坑底,百十人凄嚎,我却将他们呼唤我的声音,从那凄嚎中分辨出来。几十年来,我耳畔从未停过这声响,总听见他们叫我……”

  石莉萍怔了片刻,柔声道:“我总觉得,能一直听见这惨叫声,是他们没有离开我,至今仍在守护我。”

  沈飞云肃然起敬,佩服起母亲的好心态。

  或许,到了这地步,石莉萍还能安然地过着日子,也不得不苦中作乐。

  石莉萍将碗筷叠了起来,收拾片刻,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忽地佝偻起来。

  沈飞云还以为就说到此,往灯下一瞥,忽地发现母亲鬓边白发丛生,顿时心中一酸,准备出言宽慰几句,而后回房歇息。

  可石莉萍却放下碗筷,忍耐片刻,等面色沉静后,继续说了下去。

  “他带兵攻打我们时,我加入燕国军队,打到最后,浴血力竭,等再度醒来,就是在他的军队里。原来我只穿了一袭白衣,又是女子,他们以为我是被误伤的,就救了回来。”

  沈飞云终于明白来龙去脉。

  石莉萍不善言辞,说了这许多话,觉得已经足够清楚,至于和沈照如何相恋结婚,则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因此略过不表。

  沈飞云长叹一口气,问:“你恨过父亲吗?”

  石莉萍当真想得十分认真,沈飞云毫不怀疑,二十多年里,她一定考虑过千百次,可每一次或许都要再由头想过。

  可每一次答案都相同。

  她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恨不恨沈照,可她稀里糊涂来到了中原,稀里糊涂地同沈照成婚生女,因此恨不恨她不知道,但她的确是爱着这个男人的。

  一刻钟后,烛火快要燃尽,周遭开始变得昏黄,于是两人都懒得再说话,转身各自回了房间。

  ·

  接着便是发丧,新君即位。

  至此,沈飞云才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再不敢相信老友竟然登基,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心中最关切的事,除了简亦善能否稳坐皇位,还有便是他何时能见到苏浪,同苏浪回扬州了度余生。

  他还未见到苏浪,一个月后,却先听到简亦尘进军长安的消息。

  简亦尘坚信自己才是储君,大肆宣扬简亦善得位不正,害死孝文帝,并以“清君侧”为由,打了进来。

  沈照发兵围剿。

  而兖州与青州早已谋反,闫肆带领圣火教抵御,其后扬州出兵,很快平定兖州、青州的动荡。

  约莫半年后的盛夏时节,沈照才生擒简亦尘,将人扣押回朝。

  沈飞云也已半年没有见到苏浪,去打搅苏潮夫妇碰了几次冷脸后,便心灰意懒,恼恨苏浪为何不来见他。

  简亦善更是繁忙,两人虽时常碰面,但沈飞云总见老友愁眉不展,或是批改奏折,又骂又笑,心中也顿觉乏味,渐渐有些疏远。

  一日黄昏,侯府外响起辘辘车轮声。

  沈飞云急忙快步赶出,见到阿姊回家,大为惊喜。

  “都快有一年没见到你了。”他迎上前去,见得沈晚晴身后有好几辆马车,知道大姐在忙活生意。

  沈晚晴从车上跳下,手中都还没来得及放开赶路的鞭子。

  “我做成一笔大单子,”她笑得极为张扬肆意,“南方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去那里捞钱可比这里方便。”

  说着,她挥了挥握着鞭子的手,喝道:“走,进屋去,干坐着算什么!”

  这句话不是对沈飞云说的,而是对后面几位驾车的伙伴而言,她推着沈飞云的肩膀往里走。

  “好!”大汗淋漓的男男女女纷纷笑着应和。

  沈晚晴边走边道:“圣火教的生日是日薄西山,没了霸道的教徒保驾护航,那些店铺哪里打得过我们这些会算计的人。南方圣火教的渗透本不如北方,我们现在入驻,正好取而代之,这么好的生意,傻子才会放弃。”

  这一长段话,也不单单是说给沈飞云听的。

  果然沈飞云还没有所表示,后面跟着的一群人先放声大笑起来。

  沈飞云扶额,从前阿姊只开了一家玉枫楼,当着老板,为人还很矜持;近几年不知跑的什么生意,已沾染了江湖习气。

  这感觉,和施红英有些类似了。

  得亏沈晚晴得了石莉萍和沈照的真传,眉目如画,看来依旧很有些书卷气和贵气,才不至于过于泼辣。

  否则沈飞云真要怀疑沈晚晴换了一个人,是否有人顶替了阿姊。

  众人到了客厅后,纷纷拉开椅子坐下,天南海北地侃了起来,说起见闻。

  沈晚晴瞥了沈飞云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当初在皇宫中同我说,你心悦苏浪,结果睡了莫听风,后来江湖又传你娶了祁郁文,睡了那谁……”

  她口中的“那谁”,指的是简亦善,因这小子登基做了皇帝,她有不肯尊称他,便用“那谁”替代。

  有关自己的传闻满天下,沈飞云对此早习以为常,即便从自家大姐口中听到,也不觉得荒谬,十分坦然。

  他懒得反驳,便说:“是又如何?”

  就连“不是又如何”这后半句,他都不屑于再问。

  沈晚晴挑了一下右眉,似笑非笑道:“这许多人,还算有几个靠谱,我就没把扫地大妈、倒夜壶的大爷算进去。”

  “继续。”沈飞云好整以暇道。

  “就是不知,这么多情人里,你是否还记得那最初的人。”沈晚晴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谁?”沈飞云眉心一跳。

  沈晚晴又喝了一口茶,再喝了一口茶,接着仔细品了品,吹着茶杯,答非所问:“好茶。”

  “谁?”沈飞云额头突突。

  沈晚晴抬眸,顿了一下,勾起嘴角。

  “还能有谁……”她语带笑意,“自然是你最初说心动的人,也是你忘得最快的那一人……”

  她将最后一口茶喝光,才施舍般开口:

  “苏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