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降太子>第4章 

  后宫的望泉宫内,钩月夫人正在喝汤,浓稠一碗,不知是什么山珍异兽并树根藤草熬成,散发着诱人舌腹的香气。

  “难喝死了。”钩月夫人只喝了一口就推碗不喝,拿着细白的帕子细细擦拭唇角。

  旁边的宫婢春玉劝解:“夫人,这汤的材料可是陛下命人千辛万苦从觐神山上采得的,喝了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还可美容养颜,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夫人切莫浪费陛下一片良苦用心。”

  钩月夫人皱眉片刻,道:“那你与我取些蜜饯来。”

  “是,请夫人稍等。”

  不一会,春玉取来蜜饯,钩月夫人则屏住呼吸,一口汤一口蜜饯地将这汤药喝了。

  “夫人。”春玉接过空碗放在桌上,示意旁边的小宫女把碗端出去。

  “含章殿那边的人送来消息,今天早上,三皇子又命人去冷宫把那位废太子捉去折腾了,叫人跪在雪里大半天。”

  钩月夫人又拿了一颗蜜饯送进嘴里,满不在意道:“多大点事。一个废人罢了,跪就跪吧。”

  又过了一会,钩月夫人问:“那个景淮,他到了含章殿吗?”

  春玉道:“之前还没有,不过不知此时到了没有。”

  钩月夫人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不甘心道:“说起来,景淮也真是好运。六年前,太后病逝,本以为他自那以后就没了依仗,谁知转眼就被魏先生收为弟子。那魏先生是谁?绝代奇才,天下闻名,又听说他神通广大,能观天象,能预测未来,还能与朱雀神通灵。陛下曾经多次亲自登门请他出山,他都断然拒绝。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说他怎么就收了景淮为弟子?”

  钩月夫人对景淮这般不满,其实是有原因的。

  六年前,景淮年少不更事,仗着太后的宠爱在宫中横着走时,与钩月夫人多番交恶,偏偏太后只护着他,让钩月夫人别与小孩子计较。

  钩月夫人想起往事就咬碎一口银牙,小孩子?哪家的小孩子敢作弄皇帝的女人和臣子?

  春玉道:“听外面人说,景世子这次回京好似脱胎换骨了般,不仅性子稳重了许多,学问也厉害。刚回京时,他就在会贤堂舌战群士,一个人把满上京的名士都说得哑口无言。”

  钩月夫人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语气凉飕飕道:“你怕不是见了他一眼,魂都丢了吧。”

  春玉连忙低头请罪:“夫人赎罪,奴婢绝无此意。”

  钩月夫人冷哼一声道:“最好没有。他运气再好,以后总归是要臣服我儿,若是他敢学那魏先生拒绝辅佐,我第一个就斩了他的脑袋,杀鸡儆猴。”

  春玉低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心中却想的是这钩月夫人不愧是草包美人,真是除了容貌,一无是处。景世子师承魏先生,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哪是她说杀就能杀的?

  春玉这心里话若见景淮听见,少不得要赞同她的话。

  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叫景淮甘愿臣服,倾力辅佐。

  正在这时,另一个婢女春香忽然疾步走来,与钩月夫人使了一个眼神。

  钩月夫人抬手摸了摸发髻,道:“我忽然有些困乏了,你们都退下,这里留春香伺候着就行。”

  等左右宫婢全都退下后,春香这才近前与钩月夫人低声密语,所言皆是刚刚在含章殿发生的事。

  “你说什么?”钩月夫人惊道,“废太子被景淮带走了?”

  春香道:“是的,夫人。刚刚含章殿的孟五石差人递来的消息。”

  钩月夫人眉心一跳,心中感到不安,不由得起身在屋内踱步。

  “景淮带走废太子是想做什么?!”

  春香立刻道:“景大人似乎不知道他是废太子。因为景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了小厮持令牌来要他的卖身契……应当是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宫人了。”

  钩月夫人停下脚步,想了想,道:“正好,既然废太子被带出宫了,那就将计就计,干脆给废太子做个假身份,坐实他宫人的身份,让他远离皇宫,正好也拔了我心中的这根刺。”

  “春香,这件事你去办。我们来个狸猫换太子,不对,是狸猫换废太子。”

  姜皇后死后,离国皇帝一直没有册立新的皇后,掌管后宫的玉牌被放在了钩月夫人手中。

  钩月夫人身边的大小宫人,哪怕是个洒扫的粗使婢女,在别的宫人面前都有三分脸面。更别说是春香这样的,在钩月夫人身边伺候的大宫女。

  一些不受宠的宫妃见了春香也不敢托大,十分客气。这倒方便了她行事。后宫中不论哪个地方,抬出钩月夫人的名号,没有人不与她行个方便的。

  她手中提着一个装点心的食盒从望泉宫的小厨房内出来,之后一路穿过错综复杂的亭台楼榭和广场花园,来到了皇子们日常学习所在的含章殿。

  含章殿内往来的宫人皆敛声静气,低着头各司其职。

  只不过越往里走就越闹哄哄的。她叫来站在门边的一个宫婢。

  “春香姑姑好。”

  春香问她:“里面怎么了,这般吵闹?可是你们没有尽心伺候皇子们?”

  宫婢慌道:“奴婢不敢。”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景世子派人来讨要一个宫人,那个宫人是三皇子宫里的,三皇子不许,要景世子把人换回来,正闹着呢。”

  春香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然后就听见了三皇子怒气冲冲的话:“他一个世子,随随便便就带走本皇子的人,本皇子还没找他算账,他竟敢又只派一个下人来讨要身份契牌,这是不把本皇子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这句话就严重了,景世子派来的那个下人连忙道:“三皇子言重了。”

  和景世子的人一起过来的宦者令弯腰道:“三皇子,此事刚刚已经禀报过陛下,陛下说,一个下人罢了,景世子若喜欢,赐给他便是。”

  三皇子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纵然骄纵,却还是明白他和他母亲所拥有的一切,包括骄纵的权力都是来自于皇帝。

  皇帝喜欢,他们才能有好日子;皇帝不喜欢,那他们就什么都不是。比如以前的太子,风光时艳羡了多少人,如今呢?跌落尘埃,过得连个奴隶都不如。

  三皇子年幼,既憧憬孺慕自己高大的父皇,又本能地畏惧他。

  对方抬出了皇帝,三皇子不再无理取闹,反而安静了下来,然后心里就有点烦躁了。

  景淮来讨要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宫里的下人,他从哪里去找一个契牌?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身后忽然响起孟五石的声音:“春香姑姑怎么来了,是钩月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三皇子心中一喜,立刻转过身去看。果然看见春香慢慢悠悠,很矜持地走了过来。

  春香双手叠放在身前,躬身对三皇子行了一礼,道:“三皇子殿下,夫人派我给您送了点心来,盼您用功读书。”

  停顿了片刻,春香看了看其他人,才状似疑惑地问道:“这么多人,这是怎么了?还有,景大人呢?”

  宦者令便将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春香环视四周,道:“伺候三皇子的人,我都记得。的确少了一人,我知道他是谁,我与宦者令走一趟去取契牌吧。”

  “不必如此麻烦,告知我一声姓名便可。”宦者令道。

  春香笑了一下,说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三皇子身后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穿着宦官服饰的人脸色微变。他疑惑地看向春香,不知道为什么春香要说谎说他的名字,正要辩驳,然后就对上了春香警告的眼神。

  宦者令走后,春香把他叫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道:“你记着,以后你就不再是你,被景世子带走的那人才是你。”

  他心中泛起浓重的不安,不解道:“那我以后?”

  “你以后,就是他。”春香道,“在冷宫假扮一个废太子,不过你放心,我会特意命人照顾你的,不至于让你和他一般凄惨,等三皇子即了位,钩月夫人会重重赏你的。”

  他有点慌,结结巴巴道:“春香姑姑,我不行,他……他是……万一……”

  “不会的。”春香蛊惑道,“只要陛下没想起他,就不会有事。这么多年了,陛下也没提他一句,可见是不会再想起他了。”

  “可……可……”

  “可什么?难道你不想要荣华富贵?”

  他沉默不语。

  “你不想要荣华富贵,可得想想你的好弟弟妹妹们。”春香冷笑道,“你进宫,不就是为了他们么?”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春香。

  春香微微一笑,道:“想通了么?”

  晋安公府。

  小厮引竹驾着一辆空马车回来时,大雪已经停了。他一进府,迎面就走来一个熟人,劲衣黑靴,长发高高竖起,正是景淮从带回上京的侍卫。

  “赵不弃!”

  那人停下脚步皱了皱眉,道:“你又认错了。”

  引竹尴尬地笑了两声:“是赵不离啊。”

  赵不离和赵不弃二人是双胞胎,长得一样,穿得也一样,甚至连性子也相差不多,故而引竹从未分清过这两人。每次都胡乱叫,也不知是不是缘分,他十次叫人,就有十次是错的。

  “下次再叫人,我心中想叫谁,口中反过来就是。”引竹嘀咕道。

  “你手中的是什么?”赵不离问他。

  “这个?”引竹扬起手中的东西,这是一个长而扁的铜牌,正面刻有一个人的画像、姓名、年龄以及身份等,背面则刻有离国官府的印。这便是离国一个人证明身份的契牌。贵族和平民的契牌由自己掌管,下人和奴隶的则由主子掌管。

  赵不离看了一眼后问:“这是谁的契牌?”

  引竹道:“一个小宦官的。”

  “小宦官?”赵不离顿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是公子今天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个?”

  “对,就是他。你见过他了?”

  赵不离点头:“见过。”

  引竹重新收好契牌,撒开腿就要往前跑去:“我也去见见他!”

  “你急什么?”赵不离拽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后拖了一步。

  引竹道:“见见那小宦官啊,我之前都没看到人。”

  “你现在去了也见不到人。”

  “为什么?”

  “花神医还在替他诊治。花神医的规矩你知道的,治病时不许人旁观,这么多年,也就公子是个例外,你去了可看不到人。”

  引竹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花神医?!是那个久居神医谷,号称能起死回生的花闻灯花神医?”

  赵不离道:“是他。”

  “那就更得见见了,我去门外候着,万一公子有吩咐,别人笨手笨脚的,我可不放心。”引竹挣开赵不离的手,飞奔离开。

  进了内院之地,引竹不敢造次,连忙慢下脚步,曲曲折折拐了几个弯才到了一间光线充足又悠闲安静的小院,院中几个仆人正在扫雪,两个侍女候在门外廊下的阴影里,目不斜视。

  “公子。”引竹对着门内喊了一声,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景淮从里面走出来,目光一扫就看见了引竹手中的东西。

  “拿来吧。”

  引竹忙把手上的东西双手呈上,递给他主子。

  景淮接过他手上的契牌,转身往回走,并对引竹说:“你去烧一桶热水,一会搬到里屋。”

  “是,公子。”引竹在景淮后背探身往屋里瞧了瞧,什么也没瞧见,在景淮回身关门时,腿脚利落地跑去烧水了。

  景淮拿着那个契牌进了屋,看也没看,就将它扔进了旁边取暖用的火炉里。

  火舌乱蹿,很快就烧上了那铜牌,铜牌被烧得通红,与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朱雀神像图上的火焰颜色一般无二,分不出区别。

  某个神医笑了两声,道:“你不看看这小孩的名字和来历么?”

  景淮走到屋中间的创前,看了看尚在昏迷中的少年,缓缓开口道:“那些都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万一他是谁安排的细作,特意引你上当呢?”

  “我身边有什么好打探的,我此番回到上京,本就没有掺和朝堂之事的打算。而且,就算他是细作,弄成这副样子来设计我,我也认了。”

  花闻灯正替这个少年清理伤口,闻言也沉默了。

  这个少年正是钩月夫人口中的废太子容时。容时的身上有很多伤,鞭痕、刀伤还有不知道是磕到了石头还是那里儿撞出来的青紫瘀痕,有的已经痊愈了,只留下一点粉色的疤,有的伤口却还是新的。

  少年的身上新伤叠旧伤,当真是惨不忍睹。

  饶是花闻灯这样见惯了各种伤的神医,初见这个少年身上的惨状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气氛有些凝重,花闻灯便用松快的语气道:“放心吧,有我在,保证把他的身体养得健健康康,身上一点儿疤痕都不留。”

  “多谢师兄。”景淮道。

  花闻灯摇了摇头,道:“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本分,这就不用言谢了。再说,你我师兄弟二人,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的,回头多给点诊金就是。”

  “……”

  花闻灯问:“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不想和离国朝廷有牵扯,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又是入仕,又是在会贤堂大出风头,这一桩桩的事跟孔雀开屏似的,不像你的作风,你到底想做什么?”

  “自然是放鱼饵。”景淮将花闻灯药箱中的一柄小刀递给他,缓缓道。

  花闻灯道:“别鱼没钓上来,反惹一身腥。我看这皇帝野心不小,想吞并其他三国。”

  景淮不客气道:“能力撑不起野心,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他这不就盯上你了么?”花闻灯摇头道,“像我,行走江湖,就从来不把我是魏先生弟子这个事暴露出去,省了不知道多少麻烦。”

  景淮笑了一声,道:“盯上我?他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花闻灯处理完床上少年的伤后,景淮便动作轻柔地替他盖好被子。

  花闻灯目光一直停在景淮身上,等景淮替人盖好被子后,忽然道:“师弟,我们师兄弟几个,就数你完全继承了师父的衣钵,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做一番大事么?”

  景淮顿了一顿,然后道:“就离国皇室那几个皇子,没一个成器的,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