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忽然说送我走?”成瑾惊讶道, “侯爷不是还没被找到吗?”
难道你在这能帮上忙?谷音腹诽,但不敢表露,怕春桃又说他。
春桃解释:“侯爷曾叮嘱方朴, 若他遭遇不测, 便让我们护送世子归京。侯爷失踪的消息瞒不了太久, 若北疆起了战事, 恐不安全。”
成瑾急忙道:“你别胡说!虽没消息, 却也没坏消息, 说不定、说不定和话本里一样,他在哪个山洞里遇到了绝世高人, 正练绝世武功呢!”
“……世子说得很有道理, 但毕竟这么久了,慎重为上。”春桃劝道。
其实, 早就有侯爷的确切下落了,但唯恐成瑾坏事, 只好瞒着他。如今方朴等正积极设法营救, 但能否成功是谁都说不准的。
虽然以前闹着要回京城,可成瑾心里是不想走的。江怀说他母亲在狼国, 如今离得这么近, 若回去京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重逢。
但他不敢在这紧要关头胡闹,只能乖顺应承。
用过晚膳,天还没黑,成瑾坐在院中看火烧云, 心绪极为惆怅。莫名其妙地来了这儿, 又莫名其妙地即将离开, 唉……
他正伤春悲秋, 春桃匆匆过来:“谷音,立刻带世子从南城门离开。”
成瑾一怔,问:“不是说入夜才走吗?”
春桃哄道:“没事,提前一些,路好走。”
说着,对谷音使了个眼色。
谷音知晓不对,急忙牵马拉成瑾上去,犹豫一下,看向春桃:“你——”
“你们先走,我殿后。”春桃冷静道,“快走。”
“……你小心。”谷音说完,心一横,驾马离去。
成瑾本来不敢多话,可见街上不复往日繁荣,商铺闭门,路人消失,甚至有些货摊都没来得及收,只有身着铠甲的官兵面色严肃地在街头指挥调令,他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远方传来异常的喧闹声,像人声,夹杂着鼓声和号角。
成瑾扭头张望,猛地睁大眼睛:“着火了!”
谷音给了马一鞭子,把成瑾脑袋扭回来:“坐好,别乱动,否则掉了不捡,让你被狼国人抓回去烤了吃!”停了下,怕这人闹,补了一句,“那是狼烟。”
成瑾大惊失色:“狼国打来了?!”
谷音不知道究竟是谁打来了,但懒得解释:“嗯。”
“那、那春桃呢?!”成瑾问。
“你别操闲心,她比我强!”
“她又没带你这拖后腿的”一句到了嘴边,被谷音吞回去。
成瑾欲言又止。他知道自个儿没本事,这时候春桃谷音说什么他都乖乖照做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来到南城门,谷音远远举起一块腰牌,守门官认出他来,二话不说,将门开了缝让他出去。
离开五巷城后,谷音仍不敢停,继续策马狂奔。
突然,他勒紧缰绳,低声咒骂了一句。马扬起前蹄,正在出神的成瑾差点吓死,惊恐地问:“怎么了?!”
谷音来不及回答,裹起成瑾滚下马,藏到一块巨石后。与此同时,无数支箭朝他二人原本位置射去。
谷音将成瑾摁好,吹了声急促口哨,马便朝林间跑了。
成瑾急道:“马跑了!”
“你别说话!”谷音捂住他的嘴,警惕地贴着巨石等待一阵,见没动静,捡起脚边石子扔出去,瞬间几十支箭朝着石子射去。
谷音紧紧皱起眉头,想不明白。
除非是认错人了,否则这一定和今日袭城的敌方有关,对方预料到他或春桃会带成瑾从捷径离城——
可是为什么要埋伏成瑾?成瑾虽不讨喜,但想要他命的应该只有成琏母子吧?那对母子不至于有勾结番邦的胆子和本事啊。
他索性直接问:“来者何人?有何目的?”
对方倒也肯回答:“要成瑾。”
语调有些怪异,极像学了中原话的番邦人。谷音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想了想,道:“我们不认识此人。五巷城战乱,我们是刚从那逃出来的商人,阁下认错人了。”
“无需狡辩,将成瑾交出,我们不会为难你。”对方道。
成瑾生怕谷音交出自己,可想了想,若不交出自己,岂不两人一块死?
他正在心中天人交战,谷音毫不犹豫道:“说了不认识成紧成松!阁下若为财,在下就当交个朋友,若为人,在下确实爱莫能助!”
……
耶律星连站在高坡上,手持单管远望镜,静静地欣赏远方硝烟四起。半晌,他回头看被锁住琵琶骨的方孝承,毫无歉意地说:“抱歉,一时高兴,忘了你。”
说着,他来到方孝承面前,将远望镜递到对方眼前。
方孝承没看,只沉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的记性真差。”耶律星连收起远望镜,平静道,“我说了,我喜欢欣赏别人绝望的样子,尤其是你,方铮。”
方孝承道:“大王子——狼王继位后说要与大荣议和,果然是假的。”
耶律星连道:“是真的。”
方孝承一怔。
耶律星连道:“他刚继位,许多人不服,加上你们大荣四处游说利诱……这几年你连战告捷,就代表着其他人屡战屡败。蛮夷之邦,底子薄,有些就怕了、倦了。人心不齐,他虽然想战,但也要服情势。”
方孝承问:“那你此刻在做什么?”
“我?”耶律星连微微挑眉,“你好像误会了。我又不怕。何况,那些人只是怕输,若我此战大胜,打下了五巷城,他们自然无话可说。说起来,我要感谢你自投罗网,才让我有机会一扫狼国颓靡之气。”停了下,他细细观察方孝承,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现在很生气。”方孝承道。
不止生气,更懊恼自责,可这无济于事。若他狼狈失态的样子能够取悦耶律星连,使此人退兵,他可以表现出来。但这不可能。
何况,他并不绝望。虽他不在,但他相信其他人同样可以守住城池。
世人称他北境战神,是言过其实,但他默认了,其中缘由不好对外人言明:当年狼国来势汹汹,大荣内外动摇、风雨欲来。他侥幸救出先帝,击退敌军,使军民皆精神大振,那种情境下,需要一个“战神”鼓舞人心。
但他清醒地知道,胜利从来不是他一人之功,荣耀归属于大荣所有团结一心共御外敌的将士百姓文武官员。
耶律星连微微眯眼,猛地一脚将方孝承踹倒在地,狠狠踩碾他的伤口。
方孝承脸色惨白,紧皱眉头,嘴角流出血来。但他仍旧一言不发。
终于,耶律星连停下动作。
方孝承透过流进眼睛的鲜血看他,勉强说出话:“你,和我有私仇?”
耶律星连反问:“终于看出来了?”
方孝承只是猜测,不料果然如此,可他想不出自己和对方有何私仇:“……何事?”
耶律星连凝视着这张令他憎厌的脸,沉默了很久,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方孝承:“……”
耶律星连不再看他,转过身去,继续欣赏远方战场。
方孝承闭上眼睛,一则不愿看连天战火,二则暗中调息。
过了会儿,耶律星连又回头看他。
……果然还是很痛恨。
他想起那个女人死前模样,和这一刻的方孝承很像,都是满身血,都死到临头还嘴硬,都令他很不愉快。
那个女人,直到死,嘴里还念叨着“铮儿铮儿”,像念咒。她死后这么多年,这道恶心的声音还总在他脑袋里响起。
她倒还嫌他恶心,骂他是杂种。
“你有娘吗?”耶律星连忽然问。
“……”
方孝承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忽然骂这市井粗言干什么,难道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激怒自己?
耶律星连见他不作声,又问了一遍。
方孝承只觉得他有病,懒得理他,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耶律星连想了想,恍然大悟,换了一种问法:“你娘死得早,你想她吗?”
“……”方孝承忍无可忍,睁眼反问,“我杀了你娘?”
“可以这么说。”耶律星连道。
若非惦记着方铮,那个女人也许不会总想着逃,也许就不会死。这么算来,说是方铮杀的,不算冤枉。
方孝承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一番,可想不出头绪。
“据我所知,你娘死的时候,我最多不到十二,尚在东宫陪太子读书。”方孝承斩钉截铁道,“你寻错仇了。”
“九岁。”耶律星连与他驴唇不对马嘴,“我五岁。”
“……”方孝承索性直接问,“你娘与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
耶律星连不再说话,仰着脸看了会儿天边涌动的乌云,抬了抬手,示意人将方孝承带回去。
……
如方孝承预料,耶律星连并未一战攻下五巷城。
虽然没他守城,但近年来镇北军操练勤奋,士气振奋,在其他将帅带领下依旧勇猛。相反,狼军这边各部落邦国虽被迫受狼王驱策前来,却有些畏战,不肯出全力——若非方孝承被耶律星连所擒,他们来都不敢来。
如今没能攻下五巷城,众人越发迟疑,话里话外都是退意。
耶律星连坐在正中,只道:“你们太心急了。”
一人道:“等大荣援兵到了,更难打,我们耗不过大荣。”
耶律星连道:“方孝承在我手里,有援军又如何?”
众人不解。
他淡淡道:“等他们援军一到,我就把方孝承绑到阵前,不信他们会动手。”
众人沉默一阵,有人问:“万一……万一他们动手了呢?只是方孝承而已,又不是他们的皇帝。”
那当然最痛快!耶律星连这么想着,嘴上道:“我说不会就不会。”
“但是——”
正争议着,突然帐外跑来一人,不顾众人目光向耶律星连耳语。
耶律星连神色不变,起身径直去了。
面对此等嚣张行为,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纷纷侧目。
关押方孝承的地方已经人去牢空,负责看守的耶律星连的得力部下服毒自尽。
耶律星连沉默地看着地上尸体,很生气,也很疑惑:此人为何会背叛他。
……
“孝承救出来了?好!好!”皇帝喜上眉梢,连声道,“赶紧加派御医赶赴五巷城,务必早日治愈北安侯!”
顾公公忙去安排,回来后奉承道:“此次北安侯能够险里逃生,全赖圣上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皇帝轻笑一声,连日来的紧张疲惫此刻尽消,只是转念一想,笑意淡去,叹了声气:“可惜,损了一枚好棋……但也是无奈之举,究竟还是孝承更重要。”
自他做了那些梦,对那个耶律星连恨之入骨、极为重视。此人当时并不出名,他本想不动声色地提醒方孝承注意,不料方孝承竟与他心意相通,早已有所关注。
两人商议过后,提前在耶律星连身边布下许多暗桩。
但并非一帆风顺,耶律星连多疑多变,即便是亲信也无法让他放下防备,想直接取他性命很难。
他们不敢轻易尝试,若一击不中,恐怕以其个性会将身边统统换血,之前的人都白废了不说,以后更难安插。
这次方孝承意外被捕,负责看守的正巧是他们的卧底,其实早就可以营救。但这枚棋子算是最接近耶律星连的,一旦暴露就废了,皇帝为此迟疑了一番。加上得知耶律星连一时并不打算杀方孝承,皇帝便令棋子暂且不动,让方朴他们尝试营救。
直到耶律星连试图利用方孝承攻下五巷城,情势危急,皇帝不得不下令。
但无论如何,方孝承得以脱困,总算是好事一桩。
然而想到另一件事,皇帝的心头又笼罩上了阴云。
——成瑾逃了。
所谓江湖人士果然靠不住,连成瑾那样的废物都杀不掉,比废物还废物!若非他不便调用宫中高手……
当时,他早知耶律星连的计划,一面布置营救方孝承,一面计上心头:为何不趁此良机除掉成瑾,再将事推到耶律星连身上呢?
为此,他特意挑选了漠北杀手,还让他们放过谷音或春桃,留个人证。
可现在谷音是没死,却也不能确定成瑾死没死,这家伙被河水冲走,至今没捞到尸体。
*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的皇帝有在搞事业的!当然,同时也在坚持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