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成了偏执皇帝的>第60章 泡脚

  60、

  叶十一睁开眼, 天已经亮了,他懵了两秒,腾一下翻身坐起。

  屋外传来吵嚷, 吱吱哇哇, 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李固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嗓音那般明显:“朕令你松手。”

  大牙不乐意:“该松手的是你!昨儿个你用光水, 寨主没罚你都算你走运,你拿着他的衣服做什么!?”

  “蹭了灰,自然要去洗洗。”李固被大牙扒拉着,双目如矩怒视他:“他从来衣着整洁。”

  在长安城里, 锦衣玉食的小将军,总是光鲜亮丽的,哪像流落山野的土匪,灰头土脸, 连穿着的粗布衣裳都染上灰尘来不及清洗。

  更甭提那天随意歪倒路边的小乞丐,真是落魄至极。

  李固生气,尘埃泥淖,都不应该落在叶十一身上。

  于是一大早的,狗皇帝心血来潮, 想着去把叶十一的衣裳洗洗干净。

  谁知就被大牙给拦下来,没眼力见的莽夫以为他心怀不轨,吱吱哇哇地说什么也不放开。

  “松手!”李固怒喝。

  “就不!”大牙回嘴。

  两个人就在房檐下争执起来。

  叶十一裹了褥子哆哆嗦嗦地出来, 屋外草地上都结了一层霜, 他冷得直打寒颤, 那两人却不嫌冷似的, 各自披了件袍子, 就开始争他的衣服。

  “……”叶小将军神情呆滞片刻, 终于开口道:“你们做什么?李固,松手。”

  狗皇帝没松,大牙松了,惯性作用下,李固趔趄着向后跌去,叶十一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李固那袖子冷得像冰条,他抓了下,险些没抓住,五根指头哆嗦着捏紧,终于将人给拽回来。

  李固黑了脸,不太高兴,说一不二的皇帝,哪里被一个匪徒这样骑在头上欺负的。他甩了袖子,正要发怒,眼角余光却瞥见叶十一面无表情回了屋。

  警示般瞪了眼大牙,他抱上叶十一的衣物跟着进屋:“朕不过是要为你洗衣而已。”李固顿了顿,沉声继续:“都脏了。”

  叶十一裹着被褥,被子从头罩到脚,只留一双眼睛打量他手上的粗布衣衫,默然半晌,低低地说:“师爷会找人清洗的。”

  他抬起眼帘,望向李固,认真地解释:“你是陛下,无需操劳这些。这样不合你的身份。”

  下厨,烧饭,洗衣,这些寻常俗务,都有下人们去做。

  陛下肩负的是苍生黎民,他那双手应该用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而非困囿于此,蹩手蹩脚地洗衣做饭。

  皇家子弟,生来就不是做这些的。

  李固不以为然:“朕从前在冷宫,阿娘不受待见,她若生病,我自家的衣裳都得自己清洗。不过是太久没做,手生而已。”

  其实他有些手足无措,被叶十一明晃晃的眼睛盯着,便低下头来凝视怀中衣物,忽然觉得叶十一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确不合他的身份。

  从前那是在冷宫,如今朝非昔比,他贵为天子,九五至尊,何须亲自动手。

  “朕只是觉得…”李固拧眉,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合适用词,他斟酌再三,沉声道:“你的东西,都是朕所有,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为你做的,而非作为皇帝高高在上的等待着被服侍。

  也许就在瞬间,李固豁然开朗,在叶十一面前,他不应该端那么多帝王架子。

  远离了皇宫,便如同寻常夫妻相处,这样做才对。他能为叶十一做些哪怕最微小的事情,都是他应该的。

  因为…“朕喜欢你。”李固终于想明白了,一本正经地很大声:“我喜欢你。”

  叶十一又露出那样的神情看他。

  就像两人重逢时,他不由得落下眼泪,而叶十一看见了他的眼泪,他并没有为之而动容,只是满脸荒谬,就差把“你做戏呢”这句话挂在嘴上。

  李固觉得心口很疼,是那种平常意识不到,但从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涌起,如同涨潮时的大雾,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那种不知名的疼痛,让整个人都随之麻木起来。

  他动了动手指尖,想去抱一下那个长大后的孩子,阿娘去世后他唯一的念想,可是对方眼里的冷漠和怀疑足以令他望而生畏。

  是的,叶十一不会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像个小孩子拗脾气那样叫嚣让他滚,或者自残或者用别的激烈的方式逼迫他离开。

  叶十一大可以那么做,一把刀不需要对准李固来逼走他,他只需要对准自己,李固就会躲得远远的,远远地看着他。

  但他没有,他只是坐在那儿,目露荒谬。

  然后,那长大后的孩子轻轻叹气:“陛下是弄错了,我和叶明玦的确长得很像…叶明玦说阿娘…叶夫人,叶夫人是我生母的长姐…不过有嫡庶之别…”

  庶出的生母难产早逝,生父下落不明。

  叶十一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身负毒蛊,面容已毁,此后再上不得战场,护不得百姓。而往后自有叶明玦代替他承继叶家门楣。

  将门世家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一战成名的少年将才,长安城里最风光的公子哥儿,陛下跟前最受宠的臣子,如今提起来,恍若隔世,原来那些都与他一个将死之人无关了。

  “你不信。”李固打断他:“和叶明玦无半分关系,他设计欺骗朕,等回了长安自然以欺君罪论处。叶家欺瞒君上,理当褫夺爵位,贬为庶民。”

  叶十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李固那么做不合适,叶家毕竟百代忠良、劳苦功高。他垂低眼帘,裹进被子里,默然不语。

  大牙敲门,拿了热馒头和咸菜进来:“寨主!大厨蒸的馒头,软和着呢,尝尝,这是酱菜。”

  李固伸手去接,大牙欸地一声,避开了他,绕过李固径直走向叶十一。

  刘匪头敲了敲门,伸懒腰打哈欠,喊声特别熟稔亲切:“十一!起来练功!”

  “来了。”叶十一自然地从大牙手里接过馒头。

  大牙端着咸菜碟,支到他面前,耐心地等他一口馒头一口咸菜地吃。大牙就看着叶十一吃东西,嘿嘿傻笑。

  他们都没有因为叶十一坏了容貌而疏远他,尽管他侧颊的伤看上去近乎狰狞可怖。

  李固扭头,眼圈微红。

  没一会儿,师爷也来了,看了眼李固,没打招呼,只当他不存在,捧着账本到叶十一跟前,献宝似的奉给他:“昨儿晚上把前几天的账清出来了,西域客商留下的,还有前寨主留下的,都在这儿。”

  “好。”叶十一毫不迟疑地吩咐:“该发给兄弟们,就发下去吧。”

  大牙眼睛里冒光,师爷也激动地搓手:“好嘞,多谢寨主。”

  他们各有各的忙。

  师爷安排发东西去了,大牙看叶十一吃东西,刘匪头到橱柜里帮叶十一找练功用的衣裳,叶十一低眉顺眼地啃馒头,

  李固从头到尾,仿佛局外人,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围着叶十一转,他想挤进去,但似乎没有他的位置。

  更何况,叶十一其实是抗拒他的。

  他做什么,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李固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高大身影退出房门的前一秒,叶十一掀了眼帘,偷偷地眼角余光望过去,李固走了。

  他放下馒头,酱菜放久了,在舌头尖浸出几丝苦涩。

  刘匪头默默地注视他一举一动,连叶十一脸上神情变化都不放过丝毫,匪类很细心,背着手走到他跟前:“我找几个兄弟跟着他,免得他乱来。”

  “…随他去吧。”叶十一无奈:“我这儿也没什么东西,能供他糟践了。”

  刘匪头深深地看着他,眼睛里藏着些难以言明的深意。

  叶十一假装没看见。

  牛头寨的人看到李固下山了。

  刘匪头瞅一眼面无表情的叶十一:“他走了,说不准回长安去了,后悔不?”

  叶十一身着劲装,在山寨简陋的校场里拉弓射箭。虽然离开沙场,不过练功却是日日未停。

  刘匪头话音刚落,羽箭破空,正中对岸靶心。

  刘匪头舌尖抵了抵腮帮。

  “没有。我后悔什么,他走了正好,毕竟是皇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儿可担待不起。”叶十一放下长弓。

  “也是。”刘匪头抱着胳膊斜倚廊柱,笑笑地说:“说不准他在这儿还要强迫你呢。”

  叶十一回头,视线淡漠地扫过他。

  刘匪头站直身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十一自己练完功,山寨里的山匪就要来找他,他们也练武,于是叶十一就像以前带叶家军那样带他们,骑术箭术长枪短刀,一一教授要领。

  山旮旯里吃食不丰富,匪徒们大多一天两顿就解决了。大厨说叶十一是长安来的,会特地为他做第三顿饭。

  其实也很简单,就一碟炒青菜,半碗夹石的米饭,如果寨子养的老母鸡下了蛋,那么厨子会再添一碗蛋花汤。

  粗茶淡饭,一日三餐。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时分,叶十一缩在屋子里,炭盆里的木炭熊熊燃烧,他就堵在炭盘边,一步都不想挪。寒冬太冷,天寒地冻。

  刘匪头推门而入,叶十一抬头:“关门!”

  刘匪头举起双手,回头关门。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刘匪头戏谑,“也许是好消息。”

  “什么?”叶十一兴致缺缺,只撩了下眼皮。

  “他没走。”刘匪头道。

  “……”叶十一顿住,深吸口气:“然后呢?”

  “你知道他这一天干嘛去了吗?”刘匪头不大是滋味,没想到堂堂皇帝能做到这种地步,他略带醋意:“大厨说的。”

  “…什么?”叶十一叹气:“人没事就行,皇帝不能在咱们这儿出好歹。”

  “他去给你洗衣裳了。”刘匪头撇了下嘴角。

  “………”

  “厨房水缸里的水用光了,大厨说,是他一桶一桶挑上来的。”

  刘匪头逐渐笑不出来:“红松下的水井到咱这儿路远,你也知道…路上还结了霜…说是人可能摔了几跤,走路有点瘸。大厨说的,不过皇帝也没显疼。”

  “大厨说今儿一天没见他吃东西。”

  “喏,”刘匪头下巴努了努,“那碟炒青菜,就是他做的,没尝出来吧。”

  叶十一愣住,回头望向餐盘里没吃完的炒青菜,不咸也不淡,他以为是大厨做的简单小菜。

  “他人在哪儿?”叶十一问。

  刘匪头挑了下眉梢,望向窗外,日落了,天色暗下来,他耸了耸肩膀:“师爷没给他安排住处,这会儿大概只能睡柴房吧。”

  “……”

  刘匪头试探着问:“叫他过来?”

  叶十一低垂眉眼,没说话。

  刘匪头拍了拍他肩膀,帮他找了台阶下,起身道:“总归是皇帝,天子,不能给人晾那儿不是,我去瞅瞅。”

  叶十一抬头,刘匪头留给他一个背影,一闪身,溜出房门。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房门才被再度推开,冷风嗖地吹进来。

  叶十一头也没抬地催促:“关门。”

  房门嘎吱合拢。

  这才循声望去,男人是憔悴了,头发也有些凌乱,嘴唇干枯起皮,来时完好的绸缎衣裳,被山里的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落魄得像山匪一样了。

  李固手里端了木盆,木盆里的热水腾腾冒雾气,木盆边搭了帕子。

  叶十一不动声色打量他,李固走路变慢了,前脚重后脚轻,有些瘸,师爷没说错。他的袖口搭在腕子上,只能看见露出袖口的双手布满道道细碎伤口。

  那双手,本该用来御笔朱批,号令天下。

  叶十一蓦地涌上复杂情绪,一言难尽地注视他。

  李固问:“冷么?”他看了眼炭盆:“一会儿我去加炭火。”似乎没看见叶十一眼底的疑惑与复杂,兀自将木盆放到他脚边。

  叶十一坐在榻上,李固将炭盆挪开些,木盆摆过去,提了衣摆在他跟前半蹲下身:“泡会儿脚,能驱寒。”

  “……”叶十一呆住了,他从未见过李固这样的姿态。

  至高无上的天子在某个人面前半蹲下身,做小伏低的讨好模样,尽管没有一丝一毫的讨好语气与作派,但他就是能感到,那是讨好时才有的姿势。

  李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的。

  这份震惊一直持续到李固脱下他的鞋。

  双脚暴露在冰凉空气中,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李固轻轻覆住他脚心,掌心温度为他酝热脚背,轻柔地拍了拍:“泡脚,你手脚总是冰凉的,寒气重。”

  “陛下…”叶十一猝然回神:“不必了,我、我自己可以。”

  李固浸湿帕子,在他脚面擦拭,然后扶着他双脚,极缓慢地放入添加了艾蒿的泡脚水中。他挽起叶十一的裤腿,掌心捧水,有条不紊地拍打他小腿,将小腿也拍热。

  热度自脚底蔓延而上,整个人都随之经脉舒畅起来。他咬了下唇,默默地看着李固。

  李固头顶正对他,埋着脑袋专心致志为他洗脚,大手拂过脚趾头,捏了捏,再松开。

  “你是陛下…”叶十一谨慎地提醒:“你是皇帝,天子,不必如此。”

  李固没有抬头,只是看着他的双脚,叶十一这双脚还是完好的,幸好那场大火的火舌只是刮过了他的脸和后颈。

  不等叶十一更多的开口推拒,他埋下身。

  叶十一仓皇间,瞪大眼睛。

  李固视若珍宝地拥着他双腿,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小腿。

  “李固!”叶十一惊声,被烫到似的将双脚从水盆里抽出。

  “别动。”皇帝嗓音沙哑,抬起头来看他:“别动…”

  那眼底多少渴望,不加掩饰的露骨的呈现出来,足以令叶十一触目惊心。

  李固冲他笑了下。然后他再度埋首,扶着他的小腿,亲吻逐渐蔓延向下,水花四散。

  动情似的,每一次亲吻都轻柔得仿佛感觉不到,但那么热切地,贴在脚踝间,久久地凝住。

  李固不动,叶十一也不敢动。

  良久,才听见皇帝哽咽开口:“十一…回长安吧,养伤医毒,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