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皇帝不再上朝了, 成天整夜地窝在紫宸殿里,不出门不见人,就连餐食也用得极少。
魏公忧心忡忡地守在紫宸殿外, 每每要鼓起勇气敲门, 却听见屋内砸碎瓷器掀翻桌椅, 是盛怒抑或悲伤, 无法分清。
“唉……”魏公默默退开,立在屋檐下抬头望天,仿佛不久之前,在行宫里也是这般地伫立房檐下, 听着屋内窸窣响动。
小将军又哭又闹,直到哑了嗓子,闷闷地抽噎,声嘶力竭地求饶, 被抱起来,撞倒桌椅,撕破衣襟。
那么惊恐,难以置信。
月末的晚上,星子寥落, 半弯弯的月牙也躲进云层,不见踪影。
皇帝终于打开紫宸殿门,出来了。
魏公正倚着门框打瞌睡, 门榫拉开嘎吱脆响, 惊得魏公冒出个鼻涕泡, 受惊似的陡然把眼皮掀开, 左右摇晃脑袋, 睡眼惺忪望过去。
旁边杵着个高大身影, 负手而立,灯笼昏暗的光落在他身上,只照亮半面,另一半淹入阴影看不分明。
皇帝侧颊紧紧绷着,魏公扶住门框,颤巍巍站起来,趔趄了半步,忙伸手抓了抓,先抓住虚无的空气,再抻长了胳膊,才抓住实心的木门框。
“陛下!”魏公激动:“陛下,您可算出来了!”
深夜里,咿咿呀呀的调子隐隐约约漂浮,轻轻慢慢,纱似的笼罩了这片黑暗沉寂。
四下里无人,就一个魏公这般紧张地瞅着他,似乎生怕一不小心,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立刻翻脸甩袖子,又钻回紫宸殿,谁也不见,充耳不闻。
到了这么个寂静漫长的深夜,孤家寡人到底是孤家寡人,身边就一个侍奉了多年、腿脚不便的公公。
李固走了几步,恍然间回到旧时,当他推开清冷寂静的启祥宫宫门,门外空无一人,除了杂草便是即将干涸的破败水井。
月下只影,无人相伴。
“贵妃呢。”皇帝问。
魏公就在他身后,凝望帝王背影,摸了下眼角,轻轻地回答:“礼佛呢。”
主仆间静静的一问一答。
“悦妃呢。”
“自家屋里唱着曲儿呢,您听,就这声儿。”
“庞妃,容嫔,楚昭仪……”
“都在呢,日日夜夜地盼着您。”
魏公柔着调哄:“陛下呀,要去见见么。”
“朕…”
欲言又止。
最想见的不是她们。
为什么要往宫里塞这么多女人,他又不爱她们。
记不清了,一开始,为什么要后宫填满莺莺燕燕。
茫然间只记得,有一年礼部为他选秀,他兴致缺缺地坐在上首,叶明菀在旁边专心看自己新做的指甲,贴了丹蔻抹了红粉,煞是惹眼。
叶家的小将军恰好回京述职,选秀时进了宫来,说要见他。
魏公来替他通传,恰好他在位置上坐得疲乏,美人如花,单一朵伶仃在绿叶间,能衬出无尽的美,太多了,也就如过眼云烟,腻味了,不耐烦,寻个由头走人正好。
魏公却附在他耳侧:“陛下,小将军说他过来。”
李固挑了眉:“他过来,有什么好看的?”
魏公是原话带给他的:“将军说,陛下入眼的美人必是绝色,他也来开开眼界。”
搭在扶手上的指腹,缓缓敲动,凝了眉目望向台下,衣香鬓影,庸脂俗粉。
“哼,”帝王阴鸷了眉眼,低沉地嚼着字儿,“绝色。”
放眼这长安城里,是男是女都想一番目睹的绝色,是少年时眉眼将绽未绽的叶家稚子。
煊赫的叶家,有位叶小公子,为人绝不拿腔拿调,待谁都温温和和一视同仁,会拘谨地作揖道一声兄台,也会娇憨地扑进兄长怀中,还能一把长.枪武得赫赫威风。
那年上元节,叶小公子立于河岸,挽弓搭箭,长箭绑火折,稳稳地指向对岸花灯。
李固就在城楼上看着。
爱好美色的凡夫俗子趋之若鹜,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叶小公子。
少年衣襟一丝不苟地遮到了脖子,银甲凛冽,衣摆随河风狂舞,那双惯常习武的手纹丝不动。
长安城里,叶家府上,威风凛凛少年郎。
一箭破空,射中花灯引信,刹那,火树银花不夜天。
少年转身,他身后万千烟火,璀璨地点亮了夜空。
好多人看着他,犹如疯魔,此起彼伏地高声呼唤:“叶将军——叶将军——”
绝色。
“他要看。”李固抬了下手:“就让他看。”
魏公领命,去叫来正在等候通传的叶小将军。
叶十一还穿着银甲,与选秀这般绮丽华美的温柔乡场面格格不入,只是他抱着银盔自回廊深处一路走过来,秀女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了过去。
少年眉目英气,又大又亮的眼睛灼灼生辉,将要长开的面容尤带些许青涩,像一只等成熟然后被采撷的青果,他眼也不错地看着李固。
“陛下,”叶小将军规规矩矩作揖,放下银盔,抬起头来,“文玉哥。”
换了称呼。
“魏公说你想看美人。”李固平静道:“都在,你看吧,替朕选几个最漂亮的。”
叶小将军眨巴眼,抿了下唇,扭头望向那姹紫嫣红,张张嘴,背对李固轻声道:“都好看。”
李固掀了眼皮,叶十一伸手指向石凳旁林侍郎家的女儿:“似弱柳扶风,想来是位可心的娇娇女。”
礼部侍郎奉了册子上来,皇帝只瞥了半眼:“赏,赐容,封嫔。”
叶十一背影好像僵住了,回过头来,没看李固,低垂眉眼望向礼部侍郎掌中的册子,咬住下唇,不再言语。
“接着选。”皇帝总是语气平静。
接下来选了谁,叶十一胡乱挑的吧,反正也没去见过几次。
但始终记得,他随口封赏时,少年瞬间僵硬的后背,还有垂在身侧痉挛似的,猛一下抽动的右手。
刹那,着魔了似的,每每选秀,选女人进宫,都要知会叶小将军。
听到他喊文玉哥,便抬起头来,不动声色道:“礼部送来秀女,看看么。”
叶小将军的神色会片刻僵硬,很快恢复如常,然后顺着他的话夸,这个好,那个好,都很好。
夸的时候,脑袋使劲低埋着,不肯看面带戏谑的皇帝,小声嘀咕,不情不愿地奉承:“家世清白,贤名在外,可为陛下开枝散叶…”
真是好玩儿。
李固伸手,透过五指缝打量天际那轮弦月。
叶十一曾偷偷在那里系上一根红线,很细很细的棉线,似乎弯下手指就要扯断。
那时他醒着的,叶十一进来时他就醒了,他只是浅寐,小小地打了个无关紧要的盹。
少年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让他想起幼年时那只小仓鼠,踱着步子,在门口踟蹰,不敢进来,唯恐被发现,又想进来,偷尝半口油腥。
坏心眼的陛下屏气凝息,就像猎人总是深埋陷阱,不要被机灵的猎物发现。
他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李固并非好耐心的人,他甚至有些急性子,但对于叶十一,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耐下脾性,慢条斯理地等待这只小仓鼠走出下一步。
那根红线在少年怀中捂了许久,还蕴着体温,一丝一缕地划过指尖,刹那,心跳如擂鼓。
于是愈发地不敢掀开眼,紧紧闭着,当察觉到红线被抽走,恨不得立刻揪回来,揪回红线那头牵绊着的小仓鼠,裹进怀中恶狠狠蹂.躏他的皮毛。
一定非常柔软。
少年慌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帝王睁开眼,唇角噙笑,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愉悦。
紫宸殿里叶十一留下的茉莉已经枯萎了,其实李固这些时日是在精心照看它们的,奈何花期已过,无论他如何用心,花黄叶落,半点不由人。
李固就坐在龙床边,看着那些小小的花朵,一片片地凋零。
当最后一朵茉莉凋谢,他从紫宸殿里出来,满园的桂花,也逐渐谢幕了。
“朕这个皇帝,当的不好。”李固负手,没来由地感叹。
魏公笑,恭维,也是安慰:“您是中兴的明君,祖上福泽庇佑着呢,谁敢不说您是好皇帝呀。”
可那孩子,总骂他是个混蛋。
他有许久不见他哭,确切地说,是没有见过赝品哭,然而那天晚上,平康坊那天晚上,他将他单薄的身子按在身下,凶狠又粗鲁,还嘲讽他:“你送的红线,朕知道。”
那仓鼠开始哭,水汪汪的眼睛起雾,恨不能在他掌心蜷成团,红着眼圈大声骂他混蛋。
吻上去的时候,唇舌那么柔软,就是那么柔软温热的团子,一个劲儿地骂他混蛋。
也许那时应该哄着他的。
突然失却耐心,受不了他在女人间喝酒,更受不了他推拒,不肯承认。
那根红线,就只是送给他一个人的。
如今细细想来,就算叶十一承认了又如何,难道做的时候李固会温柔些,不至于令他受伤?
不会的,李固下手向来不知轻重。
似乎从来没有人敢告诉他,陛下不能那么做,因为他是天子。他的妃嫔甚至连雨露都得不到,又哪里来的抱怨,说陛下不懂怜惜。
叶十一也不说,从来不说,更多的时候,只是压抑着叫声疼,像极了不疼。
每每疼昏过去,李固以为他是睡着了,抱他去沐浴,摸到身后血丝,方才惊觉,刚才是有些狠了。
下一回,照犯不误。
叶十一就不肯,好好地和他说,李固,我很疼,你轻点。
或者,李固,我为你守江山,是因你在我心中,比江山更重。
抑或,取了红线紧紧牵住他,说,不要纳妃,不要娶别的女人。
叶家的忠臣叶十一,只会规规矩矩作揖,稽首,下跪。
陛下,君臣之间,不可如此。
陛下,礼数不可废。
陛下,臣不愿意。
陛下,是要叫臣难堪。
叶家一个棋子罢了,也胆敢那般冠冕堂皇地,在皇帝面前拿乔?
朕赏你如何,罚你又如何?
朕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封你做我李朝的男后,他们又能怎样?谁敢异议,朕便杀谁,杀到所有人承认为止。
三纲五常,君臣礼数,岂能及当年怀中一抱,许诺伴你此生此世。
满口叶家,满口阿姐,满口爷娘,满口忠义孝悌。
你配吗。
你是叶家人吗。
他们只拿你当个替死鬼,你知道吗?
谁也不在乎你,没有人爱你,你生来无父无母,无亲朋相伴,你的好友皆因你身处高位才趋之若鹜,但当你下落囚牢,谁还来看你?
庞微月骗你。
叶明菀骗你。
叶小玉骗你。
你的阿爷阿娘,都骗你。
你说,他们是好人,顶好顶好的人。
朕不骗你。
你骂朕混蛋,斥朕凉薄,一门心思做回你的忠臣良将。
好似朕的边塞没了你,就守不住了似的。
谁离不了谁啊,叶十一。
朕不在乎。
你死了也好,活着也罢,朕都不在乎,通通不在意。
凡间不过一场游戏,朕曾尽兴。
与你明君贤臣做足了样子,实则天下苍生,没了你,没了我,还不是照样?
你我皆是这人世浮沉的蝼蚁,沧海一粟。
“朕要听曲儿。”
魏公听见始终沉默的皇帝开了口,李固大手一挥:“就秦淮曲,后.庭花。”
朕为故人夺天下,又为故人守天下。
故人已去,心性不再,权势纠葛,爱恨别离,便悉数交还这凡尘俗世。
皇帝负手而立,是魏公想不出的荒唐:“朕有意修道,明日请三清观的道长,入宫一叙。”
那天晚上,皇帝陛下在御花园里凌霄阁内听了整夜的江南小曲。
咿咿呀呀绵绵软软,吴侬软语的调子,道不尽的爱恨,数不尽的相思。
故事里汉武帝金屋藏娇,满口深情到头来许了卫夫人。故事里书生与白蛇结缘,许诺三生三世,却因见她原貌,恐惧而逃。故事里深情的狐妖夜魅公子,妄动凡心,死于非命,成了一张徒有其表的画皮。故事里,就连那句看似美好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都是写给将要负心的郎君。
故事里,总有那么多深情与辜负。似乎古往今来,所有的爱恨情仇,皆成了辜负二字。
所以连古诗都劝人,莫动心。士之耽兮犹可脱。后来呢?
皇帝酩酊大醉,斜歪在榻上,迷蒙双眼,吊起的灯笼看不清形状,花纹似乎扭成了一张张笑脸,扭头的,回眸的,转身的,侧目的。
灯笼里的烛火烧了出来,皇帝怀抱酒坛,瞪大眼睛。
耳边鹅黄襦裙的歌女,嗓音低哑缠绵,明明说尽了爱恨别离,偏要一舞水袖,半遮眉眼,端一副欲语还休,浅吟低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受尽了辜负,还要极尽委屈,再道相思:“盼千金游子何之,正候来时…”
“灯半昏,月半明……”
丝竹走调,嘤咛清脆,有人轻愁浅怨:“愿与君…长相知…”
“十一。”
灯笼上,那些笑着的,回眸的,低垂眉眼的,抿紧下唇的,茫然苍白的,逐渐化为火舌中,一个又一个摸不着的幻影。
魏公唤醒他:“陛下,您醉了。”
恍然间,如梦初醒,醍醐灌顶。
铁了心要做昏君的皇帝躺回榻中,闭上眼睛。
魏公无声叹气。
将要寒冬腊月的时候,皇帝怠政的消息传遍了全长安。
朝廷里诸位大臣跪在含元殿前,请君入朝政,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却在紫宸宫的院子里,肆弄花草。那几株桂树,已经彻底地谢了。
据说皇帝与道长秉烛夜谈,谈到了最后,皇帝问:“可有花开不谢的茉莉?”气得老道长吹胡子瞪眼,出了宫门,连骂三句昏君。
朝臣们见不着陛下,你呼天我抢地,魏公万不得已,去请了幽居深宫礼佛的叶贵妃。
老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离不了江山社稷,百姓福祉,天下苍生。间或问一句陛下是怎么了,但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何时才肯老老实实做皇帝。
叶明菀一一劝罢,将老臣都送走,口干舌燥嗓眼冒烟,素衣青丝的贵妃回头遥望紫宸殿,那里香火飘烟,俨然世外高人修道之处。
“我看陛下是疯了。”贵妃不留情面:“人都走了,装伤心装失落,给谁看呢?”
她终究没能修出心静,忿忿地埋怨:“指望十一在天上感念他这番心肠?呸,十一不嫌弃他才怪。”
魏公讪讪地,抱着拂尘,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言。
当天晚上,贵妃轻车从简,回了叶家。
自打叶明玦回来,叶家二老就没睡过好觉,两老忧心忡忡,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想不出办法。大概当年用叶十一换叶明玦,就耗尽了他们所有心机。
百代忠良的叶家,大抵生平头一回,反过来算计他们誓死效忠的李氏。
谁曾料,就是这头一回,便犯下了无可弥补的过错。
叶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伤心悔恨:“我听说,十一是走了。天牢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叶明菀笑不出来,不知该如何安慰,当初用十一换明玦,她便觉得不妥,可惜那时年幼,劝不住爷娘。
“都怪我。”叶老将军惆怅:“怪我一意孤行,要保住叶家血脉。”
老将军的阿爷死在疆场上,老将军唯一的伯伯死在朝堂上,老将军那几个弟兄啊,个个抛头颅洒热血,连成亲都来不及,就把一条鲜活的命留在敌军营中。
那会儿是真怕啊,好不容易得来个宝贝儿子,心心念念着叶家后继有人,某一日露过祠堂,扭头看见屋里密密麻麻的牌位,顿时心惊肉跳。
做什么叶家人,死时能落个全尸,都算老天保佑。
“十一是小妹的孩子。”叶老夫人含泪:“与明玦同年的,就小了那么几日。出生时,小妹难产,找不着十一生父,不得已,将襁褓里那孩子托付于我。”
“我与你阿爷一时糊涂…怕呀…怕明玦…叶家这唯一的子嗣…也断啦…”
说到无奈处,叶将军老泪纵横,哽咽不已:“十一才二十…才及冠不久…就连及冠时,都在外打仗,守着江山……唉。”
那时从小妹怀中接了孩子,信誓旦旦地向她发誓,一定视如己出,抚育他长大成人。
转头为他取名十一,说成自家亲生,而亲生的明玦,交由奶娘照料,在叶府中断奶后,便送去了依山小筑。
偷梁换柱,狸猫太子,自古不绝的把戏,却不为求权夺力,仅仅为自保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再多的理由,到头来,终究是辜负了小妹临逝世前那番信任。
叶家夫妇拉着女儿,三人皆含泪,一个亲人就这么走了,谁也不好受。
“十一这一去,陛下也疯魔了。”叶明菀怅然,摇着头:“咱们对不住陛下,也对不住十一。”
叶家二老隐隐中便有了察觉,叶明菀这么一说,叶老夫人心惊:“从前劝十一娶亲,他不愿意,倒是喜欢往宫里钻…”
叶明菀撇开嘴角:“先帝弥留之际,曾告诉阿爷的,忘了么?”
叶老将军记得,只觉得沉重:“先帝曾言,十一这孩子留不得,惑乱君心。”
“这…这如何使得…”叶老夫人惊慌,造化弄人,没想到当年先帝一语成谶。
“实话告诉二老,当年我与陛下成亲,是想要保住叶家,而陛下,是想要登基得势,保住十一。”叶明菀嗤笑:“后宫女子,陛下从不临幸,言说宠爱,不过是为了惹恼十一。”
叶老将军与叶夫人呆呆地坐在椅上,良久,难以言语。
那怎么使得,十一是守江山的将军,若成为佞幸,是违背祖训,要叫祖上蒙羞的!
皇帝与将军…荒谬…
“阿爷阿娘,还不明白么?”叶明菀苦劝:“咱们应该将这一切告诉陛下!从头到尾,在他身边的,就始终是十一!”
叶夫人痛苦地闭上眼,叶老将军茫然,摇着头念叨:“使不得,使不得啊。”那么九泉之下,他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偷梁换柱,已犯下弥天大错。若叫十一成了佞幸,将来写进史书,让他被后世指着鼻子唾骂,那么无论叶十一多少功名,都挽不回世间流言蜚语。
叶家二老,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将十一自叶家族谱上除名。”叶明菀咬牙:“往后无论陛下如何追思,十一不是叶家人,不必饱受指摘,至少他身后,清清白白!”
叶夫人望向女儿,泪光蕴着苦意。
叶明玦站在门边,冷冷地看这一家三口演足了戏,这才慢悠悠地迈着步子上来。
“真是热闹。”叶明玦嘲哂:“为个不相干的外人,啼哭吵闹,他都死了,您几位在这儿念念不忘的,做戏给谁看呢?”
叶老将军重重拍桌,面带怒意,呵斥他:“明玦!”
“人都走了,你口下留德!”叶明菀瞪他:“明玦,你和十一都是我的亲人,可你为什么,要编排当年那场大火。”
为了保住秘密,叶明菀不得不陪叶明玦演戏,从不告诉李固,叶十一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故人。
“若我告诉你们,他没死呢。”叶明玦笑:“不过也无需我亲自下手。他身上的毒我知道,活不了多久。我感念他这些年来照顾爷娘,所以留他苟延残喘。”
“十一!”叶明菀上前:“他没死?他还活着!他在哪儿?”红着眼眶追问。
叶明玦咬牙,笑容绷紧,生硬道:“早就离开长安了。放心吧…”
他幽幽低语:“活不过明年开春。”
叶明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蓦地勾起唇角,轻声道:“你终究不忍,如何骗得过阿姐。多谢了。”她头也不回离开叶府。
叶家二老起身,来不及喊住她,茫然地问:“怎么忽然走了。”
叶明玦回眸,目送叶明菀背影消失于夜色中,冷冷淡淡地说:“去找陛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大大大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