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养大小皇帝后他总想娶我>第一百八十一章 灵枢

  是日深夜, 新月如勾。

  紫居后殿的小厨房里灯火微明,韩墨初长发半束,背上搭着一件青衣长褂, 左手端着一只广口大瓷碗, 右手斜拿着一副长木筷, 在碗中轻快的搅动着,一阵阵碗筷磕碰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 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从苏神医的药庐回来后他与顾修君臣二人便钻进了那三间专门用于钻研的大空屋里琢磨起几本能用以推算天气的星象书来。

  三更天时,二人因饥饿而睡意全无

  韩墨初问顾修:“想吃什么。”

  顾修思索片刻道:“鸡蛋羹。”

  鸡蛋羹是尚宫吴氏服侍二人时二人最喜欢的一道宵夜,不仅清淡落胃又能充饥,哪怕一时贪嘴多吃两碗,转日也不至于积食伤胃。

  深夜饥饿时吃上一碗,胜过多少安神的灵丹妙药。

  如今尚宫吴氏去宫外照顾晴昭公主养胎不在,他们又实在不愿在这个时辰为了一碗鸡蛋羹折腾起一帮宫女太监,一时心血来潮的二人便想起了自己动手。

  顾修手持一柄烛台无言的守在韩墨初身边, 静静的看着磕在碗中的鸡蛋在木筷的搅动下变成了一碗黄澄澄的鸡蛋液,直到蛋液表面堆积出了如积雪一般的泡沫方才停下。

  “嗯,差不多了。”韩墨初笃定的点点头:“云驰去把火引了吧。”

  “师父。”一直不曾说话的顾修轻声唤道:“你可加盐了?”

  “是呢,要加盐的。”韩墨初微微一愣,随即捻了一小搓精细的盐粉洒到了碗里:“好了,现下去引火吧。”

  “师父。”顾修端着烛台又迟疑了。

  “又有何事?”

  “师父可知吴姑姑烹这道鸡蛋羹时用的是哪个灶火么?”

  被顾修如此一问,韩墨初也迟住了。

  他知道鸡蛋羹这道菜是用蒸屉做出来的, 可是这一层一层高高堆起的蒸屉是怎么用的他确实不知道。哪里生火,哪里添水, 几时放柴他都不知道。

  他与顾修早年最不济时也有御膳房的宫人一日三餐的热汤热饭送过来, 哪怕身在战场也有伙头军供给饮食, 什么时候也用不上他们两个亲自操心。

  唯有一次宴后烹粥,再然后便是今时今日。

  顾修见他迟疑,指着一排各司其职的锅灶又问了一句:“师父,用哪个?”

  “容我想想。”

  韩墨初沉吟片刻,忽然灵光一闪。

  世间食物千千万,烹饪之法万万千,无非是要将食材由生转熟。蒸不得便煮,煮不得便烤,烤不得便烧,只要熟了便能吃了。

  韩墨初如是想着,做出了一个颇为惊人的决定。他先是用顾修手中的烛台点燃了一个厨下日常煲汤熬粥用的文火小灶,又将盛放蛋液的大碗放进了煲汤用的砂锅,锅中注水,最后盖上盖子:“云驰等等吧,水滚了就能吃了。”

  通红的炭火将锅中的清水加热至沸腾,恍恍惚惚的白气顺着锅盖上的气孔缓缓向上攀升,沸热的滚水带动了锅中坐下的小碗,时不时发出几声细小的闷响,就在人眼不见的地方,碗底与锅底之间的碰撞,无意之间将砂锅底部磕出了一道极其细小的裂纹。

  然而,炭火还在烧,热水还在沸,碗底也还在磕。

  小小的裂缝被无端放大,无孔不入的清水渗了进去,打湿了砂锅内里,将被火烧到干硬的陶底重新烂化成了红泥。

  随后,只听砰得一声巨响,砂锅碎成了两半。锅中的大碗倒是完好无损,只是碗中半生不熟的鸡蛋羹都泼了出来,锅下的炭火被锅中的沸水瞬间浇熄,嗞啦一声一股白烟腾空而起,烟雾散去后,小厨房里锅塌碗倒,宛如一片废墟。

  巨响过后,小厨房里一片死祭。

  小厨房外却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靴履踏地之声,原来是方才的巨响引来了紫居里换班的侍卫。

  吱吱呀呀,小厨房的大门被从外面粗暴的推开,一伙人迅速将小厨房包围,各人手中的灯笼又将昏暗的小厨房照得通亮,领头的小统领朝着二人的背影满脸戒备的高声喊道:“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里!”

  顾修微微偏头,一双仿佛生来就带着煞气的眼睛瞥到了小统领的身上,小统领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单膝跪地朝二人行礼:“参见陛下,参见韩太傅,吾等方才听见此处声响太大,故而前来查看,不知陛下和太傅大人可有受伤。”

  “没什么,你们收拾一下就是。”韩墨初面不改色的放下了卷起的袖口,与身边的君王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穿过通往寝殿的回廊,顾修单手护着即将熄灭的烛火:“时至今日朕才相信,原来师父你是当真不会做饭。”

  “这有什么?臣自幼长在百茗山上,易鶨先生除了烤饼和烧猪肉什么都不会,而且没几年就连烧猪肉也懒得做了。对外便说自己吃素,可是我和常如从山里捉回来的野物钓回来的青鱼,他一口也没少吃。”韩墨初理所当然的挺直了腰背:“做师父的不会,教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陛下不是也不会么?”

  “早知如此,朕今日该点青鱼和野物才是。”

  “陛下点了也无用,臣做得熟,但是不好吃。”韩墨初坦坦荡荡道:“陛下若要,臣明日可以为陛下再下一次厨房。”

  “还是不必了,朕的子冉是治世之臣,让卿家委身厨下,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陛下,若是嫌弃臣的手艺可以直说,为人处事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

  次日,君臣二人早朝归来。

  只见二人日常用膳的小桌上摆着个半新不旧的白瓷罐子,韩墨初看见那罐身的第一眼便看出了那是昨日在苏澈那里看上的那罐上等冰片。

  “元宝,这罐子可是苏先生送来的?他可是有什么话说?”韩墨初在桌前落座,一直在厨下候着的小宫女们便将温在食盒里的早膳端了上来。

  “回韩太傅的话,这罐子正是苏先生一早饢寷派人送过来的。”元宝躬着身子低声回话道:“苏先生派来的人传话说,苏先生今日去青要去云坊新开的酒肆找那媒婆退媒金去,若是那媒婆撒泼不给,希望您能准一队禁军去给他撑撑场面。”

  “统共就为了五十两银子,他倒也当真想得出来。且不说五十两银子够不够这些禁军一日的军费。一个四品内臣带着禁军去要找平民要帐,也不怕御史台参他仗势欺人。”韩墨初接过侍膳太监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对着元宝道:“你去太医院,叫旁人将今日当值的裴太医替下来,就说是陛下的意思,要他即刻去一趟宁王府,给宁王殿下请个平安脉。”

  “是,奴才遵命。”元宝领命而退。

  “子冉好端端的让那位裴太医去宁王府做甚?”元宝走后,顾修十分不解的端起粥碗:“不是苏先生有事相求么?何以扯到了六哥和朕的头上。”

  “青云坊中新开的酒肆与宁逸亲王府不过一街之隔,裴太医离宫去往宁王之所必然途径此地。”韩墨初悠哉悠哉的与自己掰了块点心:“若他二人有缘,那位小裴太医自然赶得上这场热闹,也自然会去替常如解围。臣为了自家兄长的终身大事,借了陛下和宁王殿下的名头说了个谎,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韩太傅此言,说得好似朕当真怪罪过你一般。”顾修轻叹一声,仿佛蒙受了老大的不白之冤。

  ***

  韩太傅虽说不擅烹饪,可一向料事如神。

  裴一恒得了旨意不疑有他,急急忙忙换了出宫用的常服提着药箱出了皇宫大门。

  行至青云坊主街时,前方不知出了什么热闹竟被堵得水泄不通。这趟街市本就繁华且人流极大,一有热闹可瞧,登时就能聚上三四十人围观。

  皇命在身的裴一恒无暇顾及此事,只能护着药箱将挡在身前的人流用手分拨开来,艰难的挤到了热闹的中心点,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场热闹的主人公竟然是自己的恩师苏常如和几个浓妆艳抹,头戴红花的老女人。

  “统共五十两银子你来要了几次了!真当我们这些姑婆是好惹的!一把年纪无钱无势还想在天子脚下娶美娇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瞎了心的不要脸!不要脸!”媒婆甲伸出食指点着自己被香粉催得粉白的面皮,摇头撇嘴做出臊人之状。

  “当初是你说的若是姻缘不成媒金可退的!说好的事情怎能变!你怎得这般不讲信义!”面对这一群火力迅猛的老姑婆,成日与医药为伍的苏神医根本不可能占据上风。

  “大家评评理呦,咱们做大媒的可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做的都是良心生意。”媒婆乙揪着翠绿翠绿的小手帕,惺惺作态道:“就这位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宫中的太医令,谁知道京中连间砖瓦房都没有!成亲后还得住在京郊的毛竹屋里,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好容易寻了一个,你还不满意,还来退银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胡说!你与我找的分明是个寡妇!”苏澈在众人起哄的声音中勃然大怒。

  “寡妇怎么了?房无一间地没一陇,一把年纪还想着老牛吃嫩草,你也真不怕闪了腰硌了牙,回头儿子没生出来,再死在人床上!”媒婆丙也接了话茬添油加醋的啐道:“呸!四十无妻的乌龟老王八!”

  因为京兆府尹的暂时缺任,这些日子,汴京都城街面上只要不是出了头破血流的人命官司是不会有人去唤地保的,当街这样的小打小闹更是无人过问,一来二去人就越聚越多,姑婆们口无遮拦的村话引得哄堂大笑。

  裴一恒见此情形瞬间被气得头脑发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碰壁的苏澈拦到了身后,厉声大喊:“你们这帮该天杀的老姑婆!你骂谁是乌龟!说谁是王八!”

  “小?小裴?”苏澈很明显对凭空出现的裴一恒很是惊讶。

  “哎呦呦,哪里来的小毛崽子,也敢来要我们的强?!”媒婆甲挺着圆滚滚的大胸脯,企图从气势和身形上将对方压倒。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老姑婆,坑了人银子还不给,在这天子脚下皇城之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裴一恒毫不示弱的挺起了自己单薄的胸膛与三个老媒婆对峙起来。

  “嘿!我们不知天高地厚?行啊,今儿我们姊妹就让你瞧瞧什么是天高地厚!”媒婆甲撸起袖子,另外二人紧随其后,三个人直接将瘦小的裴一恒围了起来。

  “小裴,别动手!”苏澈一句话还没喊完,裴一恒已经甩下药箱,朝那三个凶神恶煞的老姑婆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四个人直接扭打在了一起,苏澈几次上前拉架帮手,几次都被推到了一边。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个说话轻声细语,打起架来竟然像个疯子。

  不一会儿,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老女人一个一个败下阵来。媒婆乙被踹得爬不起来,媒婆丙被抓得满脸血痕,媒婆甲被连咬了七八口。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挺厉害的!”媒婆甲龇牙咧嘴的揉着差点被裴一恒咬下来的手指,顺势从里怀掏出一只钱袋扔到了他的面前:“不就是五十两银子么?还给你就是了!就权当我没做过你家这单生意!你师父这辈子也别想在京中成亲了!”

  裴一恒气呼呼的弯腰捡起钱袋,忽而发觉眼前一片灰蒙蒙的模糊,下意识的伸手摸头,只摸到了半寸长的簪头。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方才跟那群姑婆打架时打得簪子都断了,满头的长发都散了下来,外裳歪七扭八,束在胸前的软绸也松了,难怪那个媒婆张口闭口叫她小丫头片子。

  三个老姑婆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了,苏澈拉起裴一恒的手腕,逆着人流朝僻静的方向走去。

  “先生,我帮你把银子讨回来了。”裴一恒抱着好不容易抢回来的钱袋一步一颠的跟在苏澈身后,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苏澈第一次牵他的手。

  “我知道,我看见了。你今日不是当值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是陛下传旨,要我换职去宁王府给宁王殿下诊平安脉的。”裴一恒边走边将自己的长发掖到耳后,低声嗫嚅道:“先生我簪子断了。”

  “我知道你簪子断了,一会儿我去给你买新的。”

  “先生,其实我是个女子。”裴一恒仍旧抱着她抢回来的钱袋,无比自然的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我叫裴灵枢,一恒是我兄长的名字,我父亲是军医,我从小便想行医,可是他因为我是女儿家不肯教我,那年我来选医师,我还以为先生你不会选我,可是您真的选了我......”

  “我早知道你是女子了,我若是连男女都瞧不出来我就不必行医了。你放心,既然我能让你在宫中留任,就不会在乎你是男是女,便是你今后都以女子面目示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苏澈攥着那个细弱的手腕语气坚定的说道。

  “先生,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啊?”

  “因为易先生生前的遗愿就是希望我能娶妻生子啊。”

  “可是那些媒婆说,得罪了她们,先生以后在京中都找不到妻房了。”

  “找不到便先不找了,我日后再想想办法。”

  “先生不用发愁,若果先生是为了易鶨先生的遗愿,那娶我就是了呀。”裴灵枢顶着一头散乱的长发,绕到苏澈跟前无比真诚的盯着他的眼睛。

  “胡闹,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说胡话了?你不是还要去给宁王殿下请平安脉吗?快走快走,别耽搁了。”苏澈紧忙将目光移开,头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走去。

  “先生我头发还散着呢,衣衫不整的怎么去啊?”裴灵枢捋着肩头的药箱,迈开双腿追了过去:“先生,先生,我在同你说话呢”

  “胡闹,越来越胡闹了。”苏澈又转过身,继续朝裴灵枢的反方向走:“我就当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今后也不许再提了。”

  “先生为什么要当自己没听见?我是说认真的。”裴灵枢契而不舍的继续跟随:“反正先生娶谁都是娶,那为什么就不能娶我呢?难不成先生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苏澈被人追的烦了,干脆站在原地:“成亲这件事不是儿戏,与我讨不讨厌你有什么关系?”

  “先生不讨厌我,那就是喜欢我。既然先生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能娶我?”裴灵枢的逻辑跳脱的吓人,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你没听见方才那些媒婆说么?我房无一间,地无一陇,一把年纪,还一事无成。”苏澈答非所问,直接回避了喜欢这两个字。

  “我不要聘礼,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跟着先生一直住在京郊的药庐里。先生若是一定要买宅子,我这些年存的俸禄还有三百多两,够在京郊买个庄户院了。”

  “我比你大十几岁,我都快能当你爹了。”

  “那正好啊,先生老了,我还能给先生养老送终的。”

  “我除了行医什么都不会。”

  “我会啊,我什么都会,不会的也可以学。今后我给先生洗衣做饭,我还能给先生背药箱,陪先生去采药,帮先生拔草除虫,”裴灵枢眨着她秀丽的大眼睛,等待着苏澈的下一个理由。

  “总之我就是不能娶你!”找不出理由的苏澈,直接摊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若是再缠着我,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好啊!我若不是你徒弟那你就更不必顾虑了!师父不能娶徒儿,但是先生可以娶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先生是真的穷,因为师父父不给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