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养大小皇帝后他总想娶我>第一百三十一章 驿路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碌碌而行的马车上, 小团子顾毓诚窝坐在亚父韩墨初的膝头如竹筒倒豆一般诵念文章。

  这篇《千字文》, 他已经背得很熟练了。

  由于先前挨过两次打, 小毓诚在背到某个特定词句时总会觉得手心隐隐泛痒。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 焉哉乎也!”最后一句落停, 小团子欢欢喜喜的给自己拍手鼓掌:“诚儿棒棒!”

  “好,诚儿背得极好。”韩墨初伸手自包蜜饯的纸包中拿出一块儿腌渍梅子搁在了小团子手心里作为奖励。

  “父亲你看!爹爹给我的!”小团子炫耀的拿着那颗蜜饯递到了顾修面前。

  “嗯好,真好。”

  此时的顾修正在为昨日晚间收到的两份紧急军报撰写批文。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团子唤他是为了做什么,只觉是那小团子仿佛是要给他吃食。所以他一面敷衍地答应,顺带着张嘴便给吃了。

  小团子眼看着还没捂热的蜜饯被父亲一口吃到嘴里,怔愣片刻,瞬间大哭起来:“哇!!!我的!!!还给我!!!”

  “嗯?什么你的?”顾修不明所以的嚼着嘴里的蜜饯,任由小团子痛哭流涕的扯着他的袖袍:“好端端的哭什么?”

  “我的蜜饯, 我的…”小团子不痛不痒的捶了顾修两下,转头把小脑袋埋到了韩墨初怀里:“呜呜呜,父亲坏!父亲坏!”

  “好了别哭了,再给你拿一个就是了。”韩墨初无言的拍打着小团子的脊背:“顾云驰看你干的好事。”

  “我?我做什么了?”一颗蜜饯下肚,顾修还是不明所以。

  马车内,热闹非凡。

  一个哭,一个哄, 还有一个状况外的。

  五日前,他们离开广陵府, 行过三日水路途径处州, 温州二地, 今又转成旱路赴往台州。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台州临海郡。

  那里是韩墨初印象中大周最为富庶的州府了。

  每年光是商税的收入便有多达五百六十余万两,相当于岭南黔中一带四五个穷州的总和。

  去岁韩墨初与台州府衙沈与扬升了官,嘉奖他治地有方,并让他拟了份《治地方略》供传于各地方官。

  沈与扬拟在那本册子中曾经提到:“台州临海,常有海漕贩运经营,通琉球诸岛,连邦属十六州,往来稀缺,互通有无,营之可得暴利。”

  这邦属十六州,便是顾修在登基前最后一次领兵出征拿下的十六个岛礁小国。

  这短短六年光景,这十六个沿海小国在大周的扶持下改头换面,已经开始与大周国境之内通商往来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们二人此次出行,便是要去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都看看,以免来日被地方官当了傻子。

  且若能将临海一地之政推行全国,当能举国皆富。

  四岁多的小团子心思十分单纯,被韩墨初哄得把鼻涕眼泪擦干之后,又欢欢喜喜的去搂顾修的脖子,美滋滋的唤着父亲。

  闹了没一会儿,小团子便被颠簸的马车弄得双眼发沉,挂在顾修的胸前睡着了。

  韩墨初托着小家伙儿的额头帮着顾修将睡着的孩子在马车之内放平,又扯了条毯子盖在了小团子身上以防幼儿着凉。

  “这孩子,只有睡着时最讨人喜欢。”顾修看着那张安静的睡颜,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句。

  “你若不吃了他的蜜饯他才不会哭闹呢。”韩墨初目光一错,嘴角上扬,颇有几分成就感:“他与我一起时从来不会胡闹。”

  忽然间车身狠狠一颤,将刚睡着得小不点颠得险些醒了过来。

  车停了,马车之外传来熊虎憨粗的声线:“你干什么!我们这走车呢!”

  “求求这位好人,救吾一救,救吾一救。”是一个男人粗喘的声音:“好人好人,求你救吾一救!”

  顾修在将醒的幼儿身上轻轻拍打几下,哄着孩子重新入睡,才提高声线道:“老熊,外头什么人啊?”

  “外头,是个血人!”

  熊虎不清不楚的回答,让顾修不得不掀开帘子自己探头去看。

  只见马车之外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灰麻色的单衣,脚上的鞋子也丢了一只,蓬乱干枯的发丝之间粘满了草根树棍,脸上糊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难怪,一向憨直的熊虎会说外面的是个血人。

  “血人”一见马车内有人探头,连忙双膝一沉,跪地抱拳,开始自报家门:“公子在上,小人名叫陈准,是台州临海郡人。此番自嘉陵运货归乡,路遇盗匪,钱货被劫,烦请公子载我一乘,来日必当重谢。”

  陈准言罢,连连与顾修磕头作揖,直磕得头都快烂了。

  “老熊,你扶他上来吧。”顾修撂下帘子退回车内,与身后的韩墨初说道:“是个遭了难的路人,我让他上来避避。”

  顾修话音刚落,“血人”陈准被熊虎拎着后领一把提到了车上。

  陈准屁股还没坐定,又在顾修二人面前跪了下来:“多谢二位恩公搭救!此大恩某自当结草衔环,以身相报!”

  “这位先生不必多礼,请先擦擦脸,喝口水吧。”韩墨初客客气气的与那人递了水囊,又拿了块干净的帕子。

  “多谢多谢。”陈准接了水囊咕噜噜的灌了几大口,连日的怯眉怯眼的小声说到:“二位公子,此地不甚太平,咱们还是先走吧。”

  马车在陈准的提醒下重新动了起来。

  陈准如同饮牛一般将韩墨初抛过去的水囊喝了个一干二净,又拿着帕子好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当韩墨初伸手又与他递上一块儿干粮时,陈准瞬间便盈了满眼的泪珠,竖起掌根擦了又擦,攥着干粮就与这两位讲起了他劫后余生的经历。

  两天前,他带着二十多个伙计押着三车产自嘉陵的桑丝自偏路归往台州,行至隘口之时遇上了五十多个走绿林的强盗。

  那群人劫货抢钱也就罢了,还蒙了他们眼睛,扒了他的衣裳将他从隘口的坡顶上推了下去。

  他趴在草里爬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这官道边上,遇上了顾修与韩墨初的马车。

  天可怜见,这里地处南疆之地气候温和,若是换了北方这个月份的凛冬烈风,他只怕爬不出几步路就该给冻挺了。

  “以往趟这路的时候只要备个一二百银子打点也就够了,谁知这回碰见的是群亡命之徒。”陈准吸了吸滞在鼻腔里的堵塞,慨叹道:“若是不碰见二位恩公,怕是我这条命这会儿早就没了。”

  “你既知道此处有山匪出没,何以不直接走官道?”听罢陈准之言,顾修不觉问道:“官道常年有兵备守军驻扎,为得便是保行路之人安然无虞。”

  “恩公您不从商自然不懂。我这趟若走官道,路驿之上层层盘剥,回至台州境内连两成货都剩不下。”陈准竖起两指直言道:“小路虽险,但是十之有六可以安然通过,如此算来还是走偏路更划算些。”

  “依我大周商律,桑丝这等贵价之物只有一成五的溢价税。”韩墨初应声言道:“大周自新帝登基以来严禁贪腐渎职之事,驿路上的地方官怎敢如此明目张胆?”

  “是,自然是,如今官府都是极有作为的。单我们乡里这一年官府便给盖了多少暖房新居供给穷人?”陈准摊开双手:“只这官道驿路上的规矩可与官场不同。你自此地经过,自然要盘检,你想快些盘检,那自然要给银子。当今天子最厌贪腐,所以他们不要银子只扣货。一人扣下二三分,沿途多少卡点,等到了当地至多只能剩下原先的两成。你若说不给,那盘检个十日八日都是有的,若再遇上些个脾气大的,便说你那货里带着刀兵,一股脑儿的都给你烧了,还不是一样血本无归么?”

  “既然是这等巧取豪夺之事,难道地方官府不知管束么?”顾修反问道。

  “管啊,怎能不管?这次有官府老爷做主。”陈准答道:“下次你再从这驿路走时盘检税直接翻你一翻,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就拿这嘉陵桑丝来说,我自嘉陵的丝农手里进货,一车不过二百多两银子。沿途过路驿到台州,转身便能翻成两千两。可我们这买卖双方都不曾赚到多少,大部分都给驿路官道赚走了。”

  陈准的一番话说得君臣二人心里咯噔一沉。

  他们自永定一朝开朝之时便一直致力民生,推行新政。

  何以做了这么多年,眼见着国力日见强盛,庸官冗员越来越少。

  谁知在他们目不能及的小地方,依旧是藏污纳垢。

  客商宁可冒死去趟那些荒村野路,也不愿走朝廷的官道。在大周客商的眼中官道府吏,竟比绿林山匪还要可怕。

  “二位恩公,您二位此番往台州去是做什么的?”陈准吃了两块儿干粮精神好了些,转言又问起对面的君臣二人来:“是寻亲还是访友,可有在下能帮上手的?”

  “也没什么,只是自京城待得久了,想带这孩子去见见各地风土,都说台州临海郡富足丰饶,民风淳朴,又能见到漕运码头,能给这孩子长长见识。”韩墨初扶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团子,这一路上这只小团子没少被他们当做借口,替他们解围。

  “巧得很呐!巧得很!我姐夫便是临海郡人,姓百,人称百员外。为人和善,平素里最是好客。”陈准说罢眼前一亮:“哎呀!不如二位恩公便随我回家,二位救我一命,我自然要好生做回东道!”

  百员外?韩墨初暗暗念了一句。

  百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他当年入京揭榜时曾经带过一个名叫百里的小厮,聪明勤快,手脚麻利,就只是嘴碎得很。

  每日从他睁眼那一刻起,那张嘴便从来也不曾停过。

  自广陵上京的那一路上,他耳朵里填着三层棉花,有时都抵挡不住那小厮嘴巴的穿透力。

  以至于时到今日,他仍旧对那小厮印象深刻。

  他记得他入宫前夜给了那小厮一百两银子,也不知这人如今哪儿去了。

  ***

  又两三日后,君臣二人的马车按着陈准所指的方向果然来到了一户深宅大院之前。

  陈准也趁着这两三天换了衣裳洗了脸,把先前的落魄一扫而光。

  “二位恩公且等等,我去让家人出来迎迎你们。”说罢,陈准下了马车。

  等在门前的老管家一眼认出了陈准,上去便抓住了人的手腕:“准少爷,您可回来了,夫人在家都快急疯了!”

  陈准拽着老管家进了大门,韩墨初也拉着顾修从马车上落了脚。

  不消片刻,大院里呼呼啦啦的迎出来了一大群人,为首之人不过三十来往年纪,穿着一身深褐色的员外衫,一张瘦长脸,下颌处还续着两根稀疏的胡须。

  那人边走嘴里边像连珠炮似的说着:“恩公呢?恩公在那儿呢?你怎么碰见的恩公?恩公救你受伤了没有?恩公……”

  男人走到韩墨初面前,忽然愣住,渐渐的压抑不住眼圈泛红,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勒住了韩墨初的胳膊:“公子!公子!还记得我吗?公子!公子我是百里啊!公子你怎么不理我!公子!”

  那一天,韩墨初到底还是回忆起了十数年前那些个与小厮百里朝夕相对的日日夜夜。

  他也从来没有这般实打实的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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