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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庭轶事》作者:昀珺子

文案

“无名之爪”结束,进入“宇痕天宫”卷~
“宇痕天宫”是最后一卷

暮春之初初相见,
怎料对手变情人。

一个边谈恋爱边解谜的故事
每一卷的事件都相对独立,嗯,相对,可以分卷来看

战斗力爆表的美人攻*运气有点背的公子受
构思之初就想写两个美少年之间带点荷尔蒙的悸动(设定是20岁+,还算少年的对吧~)
总体上两人相处时都是很温柔的人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如羽,淳于夜来 ┃ 配角:许多 ┃ 其它:

 

夜来如羽
      第1章 第 1 章
 正是暮春时节,天色渐暗欲雨。
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盛京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这个走在林间山道上的旅人又饥又渴又累,脚步怎么也提不快。
滴答,一下,滴答,两下,他抬手抹了一下额头,是雨水。
瞧这雨滴的大小,怕是有一阵急雨要降下来了,这下可由不得他,如果在这山林间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准保被淋成一只落汤鸡,到时带着这么一副邋遢的样子进不进的了盛京城都难说。
他拿过背上的布包抱在怀里,在越来越大的雨滴里,奋力地小跑着。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他正丧气地想着,眼角却瞥见了掩映在林荫中的屋舍,他心头一喜,赶忙跑过去。
门敞开着,是间废弃的屋舍。
有片瓦能够避雨就不错了,他三两步迈上石阶,将要走进门去。
若是里面没有人,他这幅精疲力竭,将要趴倒在门槛上的架势,倒也无妨,反正不会丢人。可是,好巧不巧,里面有人,他一抬眸看去,却愣住了。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曾几何时,尚是少年的旅人看到过一副画像,画像上绘着一名的年轻男子,旁人说这幅画像中的人是某山某派的一个什么人物,彼时的他却也并不在意。但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幅画像,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口无端荡起了一阵波澜。
好美啊,这个人。他惊叹。
一切都退后了,唯有眼前画中人的眉眼与笑意。白衣曳地,长发披散,仿若透过万水千山,对他轻轻一笑。
忽的,在多年后的一个雨天,迎面撞上一个极似的人,他脑海中蓦得一空。
只是一眼,他就感觉到对方眼中所含一半惊讶与一半警惕。他下意识地垂眸,伸手扶住一旁的砖墙,稳住身形。
那人转身,在一侧墙边站定,不再看他。
他扶着砖墙步过去,在另一侧站定。实在是太累了,他没法像那人一般站姿如松,就轻轻挪了一下,背靠在墙上,顷刻间,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雨势不小,噼里啪啦的倾倒在石砖上,空气湿润而清凉。这是一方天井,后面原本应该还有几进的院落,可是看样子已经不存在了,能够容身的便只有这天井边残存的几面砖墙与头顶上的屋瓦。
等雨停了,还是得进城才行,可是雨什么时候才停呢。
不过多想也无用,他索性从布包里取出一册书来,自顾翻看起来。
“你是参加明日春试的书生?”
诶,那人在问我吗?他转过头,见那人正是朝他发问,方才眼中的惊讶、警惕都已经收了起来,剩了点淡漠和疏远。
“嗯,”他一点头。
“为何今日才到,且还是一人?”那人又问。
昀庭春试每两年举办一次,各地书生往往会结伴提前赶往盛京,一来许多参加春试的书生都是同窗,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朝廷在春试当年会拨款至各地,用作书生赶考的路费,数额不多,但多人同车同船而行,却是恰好。
他犹豫,这怎么说呢,说自己一时逞能,被扣在贼窝,还不知撞了什么狗屎运的遇到了一帮会下巫毒的贼人,被人下了毒。掌心那一点黑印还在扩大呢,可是,这些说了有什么用呢?
他心里有些发酸,嘴上却说,“我……我与同窗走散了,也不认识来盛京的路,幸好还赶得及。”
那人听完却没立刻做声,只是看了他一小会儿,再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淳于夜来。”
“嗯,”
那人嗯完竟然步出门去了,可是还在下雨啊。
淳于夜来走到门前,看着那人的背影,本想出声提醒一下,可一下子又不知能说什么。那人的背影亦是挺拔的,身上的服饰色彩清亮,装饰考究,可见是个富贵之人。再看看自己,只记得赶路了,也没空打理一下,这一身的布衫已经脏得认不出原色了。
感觉真是丢人呐,他脸上发热。可一想到明后天的春试,他又赶忙把这些窘迫挥散开去。
对了,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难写的第一章

 

 

      第2章 第 2 章
当西边的最后一道嫣红淹没在深蓝的夜色中,盛京城里,街巷两旁的灯笼点亮了,白日里的喧嚣转入了夜晚中的喧闹。酒家、青楼、商铺、赌坊……是那些最热闹的所在。
武安街上,坐落着一座既不算张扬也不算低调的建筑,名为“销愁坊”,不过在盛京人眼里,这哪是什么销愁坊,这简直是销金窟。
不过,用金银“销愁”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销愁坊”的第一层是个大赌坊,正中是大厅,四周皆是小厅,大厅里人声鼎沸,喊大喊小,喊六喊一的声音彼此重叠,若是从中路过,真叫人耳朵疼。可是来了赌坊不往赌桌边靠,光路过作什么,玄机自然在楼上。
一上二楼,就可见中央一个圆形木制高台,四周围了木栅,有光线从上方落下来,正好照在这高台上,显得这高台是最亮堂的地方,而二三四层中间打通,四周由木栏围成看台,看台略暗了些,正好叫看台上的人能看清高台上的打斗。
与一层相比,曾几何时,这二层之上才是真正的“销金窟”。当下的昀庭国主慕之徽在当年初登大宝时就已颁布律法,上至贵族,下至平民,一律不得私自豢养武士。这座比武台早在慕之徽登基之前就已存在。多年前,各路达官贵人带着自家武士来此比武,一来满足一种常人看不懂的血腥欣赏乐趣,二来则是彰显自己的财富与权势,用对挑的方式另类宣告——“不要随便惹我”。与此同时,比武也变成了赌局,王侯显贵,热血上头,一掷千金,由是,“销金窟”的声明传了开来。
六年前,昀庭遭逢大变,先是前任国主莫名身死,再是多位王子、公主死于非命,紧接着,几个手上有权势的王子各自与权臣相勾结,为争夺王位展开厮杀。这厢国事未定,另一侧,北面焉极人率大军直逼盛京。彼时,清微山尊主卿岳站在了死守盛京的慕之徽与慕如羽一侧,阵法与战士相配合,术法与武力同协作,整整七天七夜,终将焉极大军赶出了昀庭。那一战,被称作“毗京之战”。
昀庭稍稍安定后,慕氏兄弟派人暗中调查过王族中发生的命案,发现与王族中人私自豢养的武士和巫蛊术师脱不了干系,施用邪术原本就不被容许,慕之徽索性将前者也给禁了。
昀庭初定,慕之徽雷霆手段,饶是各路财主胆儿再肥,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由此,如今这比武高台上的武士多是自由身,若赢一局,既可赢赌钱,又可得看官的赏金,而看台上的,也纯属看个乐。
如今的“销愁坊”的二楼原本比六七年前冷清了不少,可最近又变得热闹了起来。原来是一个身量颀长,体量匀称的男子连赢了八局。在这比武台上,连赢三四局的不算少,连赢五六局的偶尔可见,可连赢八局的,“销愁坊”开坊以来,只此一人。
再过一个时辰又是开擂的时候,一层已经站了不少人,或是几人一聚,或是一人独思,不过想的东西大致是一样的——赌连胜,还是,赌输?
这个问题已经不简单了,价值好几金呢,不少人摸着袖子里的赌资,正专心地犹豫着,可是架不住在暮春时节就飘满了汗臭的空气里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花香,这是女子用的香粉味。这花香气越来越浓,惹得不少人搁置了犹豫这件大事,转头望大厅中的过道看去。原来什么颀长、匀称的形容,还只是评武师眼里,那位连胜者的形容。在姑娘眼里嘛,那就是英俊。
许多人都想不通,比武这事是怎么传到盛京女子的耳朵里,原本赌坊、武馆不都是男子的地盘吗。照这么下去,是不是都会开出专供女子享乐的青楼?打住打住,不敢想不敢想。可是昀庭律法里,确实没有不准女子前往赌坊、比武馆的规定,自然也没有……
那些看着女子们三两结伴,说说笑笑,陆续走上二楼比武场的人,眼里心里都迸射着一个词——“肤浅”!可是那位比武士自始自终脸上都戴着面具呢,这“肤浅”的以貌取人一说如何得来?
时间将近,看客陆陆续续坐定,这“销愁坊”的坊主忒会做生意,在三层中辟出了好几个视野绝佳的看台,专供女子使用,不过价格确实不低。
那神秘的连胜者站在了场中,如往常一样,面上戴着一个粗陋的木质面具,身上套了一身粗布短打。有细心的人发现,那粗制滥造的面具似乎是一个瑞兽的形象,可能制作者本来想把它雕刻得凶狠一些,可是用力过猛,反而让它显得怪异得可爱。还有那一身粗布短打,衣服倒是挺合身,可是露出的皮肤也太白了些吧,还有那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是怎么回事,想要假扮流浪盛京的武士也稍微走点心啊。再加上行走站坐皆有一种掩盖不掉的风度,分明是严格良好的家教培养出来的。还有,这人动手不见血,对战之中,并不以打伤对手为荣,这种卸人之力,有不致人死地的打法,实在深得盛京人的喜爱,毕竟残酷的战争才过去没有几年,许多人都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死伤。
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个离家出走的盛京少爷,这是流传在姑娘们之间最广的猜想。
昀庭之中有两位公认的,惊为天人的美男子,一位是当今国主仅存的弟弟,悠然王慕如羽,一位是清微山现任尊主卿岳。青岳尊主已经娶妻,据传伉俪恩爱非常。另一位悠然王,虽然行事非常低调,难见尊容,但作为目前昀庭唯一的王侯,权势自不必说,况且他在毗京之战中展现了非同常人的铁血手腕,大多数人对他是敬畏远大于喜爱。
比武台上这个神秘人实在让人多了许多遐想的空间。不过,怕是任谁都想不到,这位在私语和畅想中的“美男子”在戴上面具的前一刻对近身侍从说,“比完这一局,不论是输是赢,我都不比了。王兄已经知道了,见我闲得慌,不定给我找什么事做。”


嗯,这位就是大家都不敢随便想的悠然王慕如羽。
慕如羽在评武者的指示下站上比武台,刚一站定,抬眼就看到了出现在亮处的对手。
有点眼熟,慕如羽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王兄身边看到过。
双方抱拳一礼,评武者手势一挥,对战双方反应迅疾。对方并指直取前方,慕如羽在对方稍动时,即侧身移步,以退为进,出掌横制对方手臂。在双方的注意力都在手臂上的功夫时,慕如羽忽的抬腿横扫,对方已觉慢了片刻,未免下盘失稳,不攻反退。交手不过数招,孰优孰劣,两人心中已明。慕如羽胜在有比武经验,适应和反应皆快,而那人估计是行伍出身,手臂有力,但在对战经验上仍有欠缺。
行伍出身……慕如羽脑中一转,想起这似乎是王兄不久前提拔起来的年轻将军。王兄这是叫我给他练兵么。
这年轻将军退后几步,抱拳一礼,表示认输,慕如羽略一回礼。
顷刻,比武台上方响起了清亮的欢呼声,虽然听到过几次,可慕如羽还是不太适应。他细细分辨了一下,似乎喊的是“公子好样的”,他忍不住在面具后面弯了弯唇角。
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是个荷包,慕如羽抬手,将它接住。
唔,足足五金铢,真大方,可以在揽月楼里开半个月的筵席了。他不用想也知道,这必定是王兄派人来赏的。
既然决定不再出来比武,那么这副打扮之后也不好出来用了,慕如羽这么一想,比武结束后,索性趁着时间还早,穿着这身行头去夜市里逛逛。
武安街另一头,淳于夜来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盛京,匆匆忙忙住进了客栈。洗漱打理了一番之后,他感觉自己在十数天的劳顿之后终于又活了回来。

 

 

      第3章 第 3 章
房间的窗外就是武安大街,夜市颇为繁华,喧闹声直直地传入淳于夜来的耳中。临近春试,哪还能找到便宜又安静的客栈房间,将就着住一住吧。不过他早已习惯入夜后的安静,即使把宣纸卷成卷儿塞进耳朵,也止不住外面的吵扰。
好吵,怎么办,书已经看过了好几遍,要不去外面走走?
他随手带上一个荷包,起身出了房门。
临出客栈时,店堂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客栈老板正在柜台处算账,见他要出门,问他去哪里,他只说出去逛逛,那老板却劝道,大晚上的莫要出去了。他笑答,只在周围走走散心,不走远。那店家见状也就不再劝了。
屋檐下点亮的灯笼,将来往的行人、摊位上的物什都镀上了一圈暖黄色。
淳于夜来走在其间,看着那些事物,都觉得新奇。他的注意力都被商铺里的物什吸引住了,冷不防与人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谁撞谁。
那人撞完侧身便走,看也不看他。淳于夜来觉得奇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藏荷包的位置,糟了!
似乎是因为他反应还算快,转身还能看到那窃贼的身影。
“站住!还我荷包!”他大喝一声,可这一喝光有声势,并不见成效,那窃贼在顺流的人群里闪退得更快了。淳于夜来好歹休整了一下,赶忙提步追了上去。
在人群里追人,淳于夜来实在缺乏经验,不知为何,自己左闪右避却像是在逆流中行进。原本还能看到那人的肩膀,不多时只能看到一个头顶了,淳于夜来心下着急,一时没注意眼前。
    “喂,当心!”
就如同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在大街上奔走,也难免撞到人。他撞着的人比他高了半个头,身型也比他结实,淳于夜来侧身时差点摔倒,那人顺势揽住他的腰,止住了他的去势。
“抱歉抱歉!”
他抬眼一看,竟然是个带面具的人,微怔了一下。
这面具人自然是闲来溜达的慕如羽。
哟,有了些人样了。
不知为何,慕如羽一见淳于夜来,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句话。下午在破旧天井外与淳于夜来一同躲雨的也是他。兴许是梳洗过的淳于夜来跟原先的邋遢样子反差有点大吧。
不过,淳于夜来应是没有认出他,他急匆匆地拱手示礼,似乎是谢他不摔之恩,又着急追了上去。这么一会儿工夫,那窃贼竟然还没有逃出视线。
慕如羽看着他追上去的背影,心说,这人不是明天就要参加春试了么,怎么现在还敢在街上乱走,莫非是有人看他是来赶考的书生,顺手牵羊了。
他自觉反正也闲着,就移步尾随了上去。作为一个会点武功,会点术法,还打过毗京之战的人,他实在觉得,这一窃贼,和这一失主的速度委实有些慢,即使他们一路跑到了武安街尽头,他也不怎么费力地紧紧随在后面。


现在的扒手都这么疏于锻炼了么?他琢磨着。
武安街的尽头已经鲜有商铺,来往的行人也极少。那窃贼走投无路似的回头看了淳于夜来一眼,见他仍是追了上来,慌不择路似的,侧身闪进了一条街边的小巷。与街道上光亮不同,小巷里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淳于夜来跟进去几步,却觉得不对劲,这么暗,人生地不熟,不好再追下去。站在巷子口的慕如羽见他犹豫了,就转身靠墙站着,想他定会自己退出来。可是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脚步声,他立刻往里一看,只见几个黑衣人围住中间一人,一个麻袋兜头套下。淳于夜来似乎是没有知觉了,没有呼救,也没有挣扎。其中一人将麻袋往肩上一扛,几个箭步助跑,便跃上了一旁的屋顶。
原来是一招请君入瓮,慕如羽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不由得多想,他立刻飞身,暗暗尾随了上去。
这几个黑衣人的轻功着实不错,负重一个人,却还能在屋瓦间窜得这么无声无息。慕如羽觉得,自己得把刚才那句“疏于锻炼”的评价收回来,这分明是“心机深沉”。
不多时,几个人黑衣人攀上了一座精致的楼阁。这楼阁的檐角,有风铃在夜风里轻轻摇摆。慕如羽一看这样的装饰,又估计了一下位置,认出这是盛京城西的一座宅院——挽芳苑。
那楼阁里早已有人等候接应,几个黑衣人一跃过围栏,就有一扇小门忽的打开,待几人进去后,又一下子关上。慕如羽跃上他们所在的那层,却见窗子里头漆黑一片,看不清状况,他又试着推了推那扇小门,这门已经被锁上了。
如何是好?他悄声走在回廊里,观察能够进去的机会。
此时,月往西斜,夜色越发浓重,从楼阁上往远处看去,整个都城仿佛正渐渐沉入安眠。不过,这个挽芳苑却是好生奇怪,后院花园原本是灰暗一片,可是此刻,里头的灯反倒一一被点亮了,一扇角门打开,门外的人陆陆续续步了进来。这些人脸上竟然都戴着面具,从衣着配饰上看,应该都是男子,且都是些非富即贵的男子。
慕如羽心想,这些人的突然出现莫不是与淳于夜来那小子被绑来有关?可是,绑一个男子去做什么?
他想混进这帮人里,进楼看看情况。面具倒是现成,可是身上的衣服似乎不太合适。他瞧见不远处的一扇窗户里透出些许红光。
挽芳苑里,亭台水榭一样不少,可园子小,一望就望见了围墙外的住户。在树荫夜色的掩护下,慕如羽碰运气似的悄然飞身跃了过去,从这半开的窗户里翻了进去,落地时恰好踩在一堆衣物上。他就着屋里那点灯笼的光,随意拣了一件外衫,只确认是一件男装,就迅速卷了几下拿在手里,赶紧又翻了出去——那房里床帏间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太叫人脸臊了。
慕如羽在王族危乱之前,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王子。如羽,如羽,取的是飞鸟一般自由自在的意思,继承大任的人当然自由不得,先国主也有让他远离权利中心的意思,毕竟母族无权无势。这样的王子自然没有人去巴结。可谁想风云变色,新主即位,慕如羽竟然成为了昀庭唯二的王侯。他被封王之后,畏惧者众多,虽然都看他年轻,却都并不敢与他随意谈论风月之事。总之,封王前与封王后都没有人带他出来浪,他对此类事,嗯,没有那么直观的印象……
出息……他将那外衫往身上一套,略大了点,不过将就着能用。他在黑暗里敏捷地攀下楼,假装从花园另一处走过去,混进了那些人中。
沿着花园的曲径一路走,戴着面具的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不知道这次猎艳的艳品是个什么,上次的不合我意,再是这样我就不来了。”
“兄台你什么眼光,上次那个我可喜欢得紧,可惜被人抢去了!”
    “哈哈哈哈,”这笑声真是显得突兀,“怪不得后面几天你脸色都跟踩了狗屎一样!”
“去去去,你才踩了狗屎。”
……
猎艳?
艳品?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慕如羽把捕捉到的几个词,与前面看到的景象一串连,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男子与男子相互钦慕,与男子心悦女子一样,在昀庭国度古来有之,人们看到了也并不觉得奇异。由是,发乎情,止忽礼 。
不过,若是绑了人来行乐,那可就是另一说了。

 

 


      第4章 第 4 章
淳于夜来的神思略略有些清明时,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浴桶里,有些看不清楚的人正在往水里洒些什么。
浴……浴桶?
你们是什么人?
我身上的衣服呢?
淳于夜来连发问的力气都还没有攒够,就有人发现他要清醒过来了。
“他要醒了,再撒点药。”
什么?!
再醒来时——眼睛真正能够睁开时,他却立刻希望自己只是在做梦,完全没有醒过来。
他被人从身后用一股巧劲制住,正站在一个离地几丈的地方,双手也被缚在腰后。身上穿的是什么?宁愿没有穿好吗!
这座楼阁的制式和“销愁坊”的二楼之上很相像,二三层内侧皆是回廊,从回廊各处往下看,都能看到从一楼筑起的一个歌舞华台。此时,慕如羽正站在二楼回廊里,从一个侧面的角度见到了被人押到华台上的淳于夜来。
周身围着浅紫色的纱曼,极细的金色丝线束在身上,不知绕了多少圈,在华台上方灯光的照耀下,可见一些细密的反光,环绕在肩膀和腰际。长发也被打理过了,墨缎一般,松松束在身后。
嗯,怎么说呢,似乎有了那么点姿色。
慕如羽生平头一次,一天以内对人改变了两次印象。而且变得脸都有些发热了,他觉着,应该是刚才的害臊劲还没过去。
回廊里,灯笼里的烛光都被挑暗了,粗略一望,回廊里少说也聚了几十号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光线的变化聚集在了华台上。熏香游游荡荡的,熏得人有些飘飘然,已经可以听到一些意味不明的轻笑和私语。
“这是今天刚猎到的雏儿,诸位大人看着如何?”说话的是个油光粉面的男子,是个老鸨。


“哟,”不知是谁,从楼上撒了一把金叶子,台下立刻有穿着暗色服的仆从迅速的捡起来。
“十二金叶,多谢爷赏脸!”台上的老鸨往那撒叶子的方向拱了拱手。
“少废话,把那块烂布掀开。”那人话音一落,就响起来不少的叫好和赞同声。似乎在暗夜和面具的遮掩下,就可以肆无忌惮起来。
那老鸨奉承地笑着,俯身慢慢卷起淳于夜来身上垂落在地的纱曼。
喂,走开!他说不出话,双腿也不听使唤,只能睁大一双惊惶的双眸,在极小的范围内,摇着头。
忽然,一枚金铢从天而降,敲在了华台上。
“慢着,他,我买下了。”
老鸨放下纱曼,收起那枚金铢,高声道:“一金铢,还有人出价吗?”
金叶子和金铢虽然都是金,但金叶子的用金量和成色远不及金铢,价值也如是。方才那人撒金叶子的行为更类似于起哄和暖场,而这场上不了台面的拍卖,从这一刻才开始。
“你是哪来的,真是扫我的兴么!”方才撒金叶子的人在灰暗里自然也看不出扔金币的慕如羽在哪里,只感觉是在对面,便朝着对面方向嚷嚷起来。其实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三楼。
“两金!”嚷完就丢了两枚金铢下去。
昀庭复又安定毕竟还不到八个年头,许多人的家财都在纷争和战乱中有所损失,一些原本的达官显贵若还有些家底的也捂紧了自己的腰包,毕竟,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保不齐又有新的战乱,也保不齐为了维持住家族的体面需要哪些意料之外的支出。那时,一枚金铢就可以让盛京的一户人家吃上个把月。可是,纵有当家人管束,也管不住纨绔子弟拿这金子去□□宵一夜。
“三金。”慕如羽又追上。
“**的,你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那人用拳头一砸木栏,立马又扔了四枚金铢下去。以往的竞价中,三枚金铢已经不少了,很多人顶多揣着些银铢出来,单纯就是看看热闹的,比如今天的热闹就挺有意思的,两边也不知道谁是谁,就用金子掐架。
在底下站着的淳于夜来僵着脖子,只能用余光瞟到一些戴着面具的人影,仿佛是置身在一个魔窟里,自己像是那个传说里待宰的圣僧。可人家圣僧比自己穿得体面多了。
“五金。”声音仍是冷冷淡淡,低低沉沉的,旁人却都耐不住讶异了。
    “啧啧,五枚金币诶,仔细看,姿色虽好,也用不上这么多钱吧。”
“你懂什么,这分明是争口气。”
“五枚金铢的气,真是不懂了。”
……
这五枚金铢被底下人捡起之后,除了惊叹和说话声,就没有什么竞价的动静了——方才出四枚金铢的人气得拂袖离去了。那老鸨稍等了一会儿,往慕如羽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恭喜这位大人,这个雏儿归您了,我们这就给您送到芳萃轩里去。”
什……什么?淳于夜来弄明白了状况,故作镇定地抬眼,往那个方向看去。
见他望向自己,慕如羽好整以暇抱着双臂,支在木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慕如羽此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
其他的人各自散了,左拥右抱去了。有人领着慕如羽前往芳萃轩。整座楼阁的灯光都调的暗了一些,旖旎了一些,前往方萃轩的一路灯火亦是。仆从躬身一指,前方那做雕镂精致的所在就是芳萃轩,他就自行退下,由慕如羽独自前去。
空气里的香味又换了一番,檐下的流苏轻轻晃着,慕如羽不知为何,觉得心口有点痒。
推开轩门,复又关上,绕过屏风,便看到了床榻上的人。淳于夜来仍是方才打扮,但似乎极难受,嘴里咬住帷幔,身上仍被束缚着。
    “喂,你还好吧?”
他一看到慕如羽,惊得往里挪了几下。慕如羽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面具,他摘下面具,再对他说道:“你还好么?”
这下,淳于夜来又是一惊,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呵,傻了么?”
慕如羽解开他手上的活结,活结一松,缠在他身上的金线也都松了开来,淳于夜来似乎想要坐起来,他这一动,身上这层纱曼也跟着落下来。慕如羽的目光不知触到了什么,一下子不知往哪看,就是这短短的停顿,让淳于夜来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放到在了被衾间……

 

 

      第5章 第 5 章
多少年没有尝过这种被人一抓就倒的滋味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在年幼的时候,跟一个欺负自己的年长皇子打架吧。
    可是,此时慕如羽也并没有还手,淳于夜来似乎被刚才的一抓一放耗完了力气似的,匐在他身上,眼神中带着些辨认,带着些惺忪。他的下颚轻轻地抵住慕如羽的下颚,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情发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慕如羽被他这么压着,也不好随便动——这人看着这么清瘦,估计随便一拎就能卸了他的胳膊。他的下颚又被他抵着,无处可看,便也看着他。眼前这人的眉角有一颗小痣,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点酒窝,显得更佳纯良无害了一些。
记忆里,他也曾见过长着这幅面容的另一个人,不过那个人看上去更加阴鹜,也更加深沉。而眼前这个人似乎把那个人的锐气和戾气都去掉了,显出些清俊温和的质感。
    不知不觉,双目对视着,空气有些香甜,有些湿黏。淳于夜来极轻、极轻的,像是怕惊醒一个梦一般,浅吻在慕如羽的嘴角。他心里还有疑问,想问他,他不是一直在画上吗,他之后还能再见他吗。他轻轻地吻着,吻着那个让他从男孩转变到少年的梦里,陪伴他的画中美人。
    这下轮到慕如羽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了。他还是生平头一次被人家这么“轻薄”着,慕如羽正想一把掀开他,可这人的手却轻轻地扣上了他的指缝,他的心空了一瞬,手僵着一下子没动。从小到达,悠然王的手握过弓,握过刀,握过剑,但是除了幼时母亲和长姊外,便没有人再这样亲昵地,贴近过他的手。
    慕如羽闭了一下眼,吸了一口气,似乎只是片刻,脑海中却火花四溅的打了好几个来回。再睁眼时,他使了一个巧劲,将淳于夜来推了下去。他起身站在床榻边,衣襟有些凌乱,发丝有些凌乱,呼吸也有些凌乱。淳于夜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甩摔得迷迷糊糊,慕如羽不敢再让他出声了,赶紧往他身上点了个睡穴,又抓起薄被往他身上一罩,眼不见为净。      
    慕如羽的近身侍从名唤江上叶,自从出了销愁坊,江上叶便暗中跟随他,慕如羽一路追逐黑衣人追到挽芳苑,也一路留下了暗记。江上叶赶到挽芳苑后,悄声打开窗扇,看了个正好,惊得脸都白了,心叹屋里那位当真是猛士。
    后半夜,这座挽芳苑里的楼阁安静了下来,江上叶便在芳萃轩的门外等候。慕如羽从里面出来。头发和衣衫都已经整理过了,还是一副仪表堂堂都模样。可江上叶惊白了的脸还没缓过来。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慕如羽一见他便问。
    “没,没什么。”嘴上说着没什么,可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咳咳,你帮我盯着他,我还有事,先回府了。”淳于夜来毕竟是被绑来的,这里还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幺蛾子还未可知,便让江上叶留下来盯一下。
江上叶栖在轩窗外的屋檐上,又等了小半夜。
屋里有一盏小灯幽幽亮着,外头灯火俱灭,让这座小楼显得越发鬼气森森。目睹了这一过程的江上叶心里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只是心想,这原是座皇家宅院,怎会被人如此使用。
天已悠悠地亮了,窗子里有了些动静——
头有点昏,怎么回事。淳于夜来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看便吓了一跳,这不是我住下的客栈!
他一下子坐起来,身上盖的被衾、残余的布料落了下来……
这这这,非礼?
可身上并没什么事。
“……我先是去追那个偷了我钱袋的……之后……妖洞?再之后……那个清微山的尊主……”还算清晰的记忆涌了上来,一想到见到的美人,他脸上现出一些腼腆的神色,“不对,那个不是开山尊主吗,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我的幻觉,肯定是我的幻觉!”
而且——糟了,今天是春试的日子!
想到这件更要紧事,他可不敢再多胡思乱想了。床头摆放着他原先的衣物,奇了的是,他被偷了的荷包正压在上面——可能因为没有几个钱吧。此地不宜久留,他匆匆梳整了一下出了轩门。
淳于夜来记得自己是被绑来的,却不知作奸犯科的是哪路人。可是他现在形单力薄,又能做些什么。


他悄声下到一层,出了阁门。只见晨光中的挽芳苑,草木扶疏,忽的有一只喜鹊从眼前掠过,淳于夜来的目光随那喜鹊的身影放远,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熟稔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突然而强烈,直撞得他心口疼。
他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了一把门扉,心想,奇怪了,先赶紧离开,应付今天的春试要紧。
淳于夜来从后门走了出去。他找到了昨晚投宿的客栈,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有小二出来开店门,那小二一见他便惊异道:“公子,你这昨晚去哪了,我们老板记得你还没回来,都说今天要去报官了。”
“谢过老板。”昨夜的事还不知底细,不便多说,他自行回了房间,收拾参加春试的文房物什。

昀庭春试设在汇文馆,日上中天时开考,一直考到晚间酉时之末。淳于夜来赶到汇文馆审核后就在里头侯考。离开考还有半个时辰时,众考生陆陆续续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大略一看,约有百十号人,皆静待在汇文馆主厅里。
临近开考时,主副考官就位。只是他们一沾位子,就立马站了起来,似乎看见了什么重要人物。待众考生反应过来时,那来人已经走进了主厅一侧的金丝垂帘后。
容貌如何,看不分明;行走之姿,自是气宇轩昂。
众人见为他所设的宝座前围了一层金丝纱帘,心中不免猜测,是不是王族中来了人,王族中人本就不多,能来监考春试的更是少,看这轮廓年纪,莫不是传说中的悠然王?
还真是。
“肃静,时辰已到,春试开始。”主考官发话了。
淳于夜来并不关心监考的是谁,像他这样春试前一天才勉勉强强赶到盛京,开考前才从魔窟里出来的人,只希望这次考试能够顺利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其他早到的考生,早就商量过今年的主考官是谁,喜爱的文章是什么风格,传说中的悠然王和清微山尊主到底长什么样,盛京名头最盛的花魁到底是哪家的云云。然而


他一概不知。
慕如羽坐下后,又与主副考官拱了拱手,相互见礼,再摸起茶杯喝了点茶。
他觉得自己真有些料事如神了,刚说王兄指不定会指派他些事务,不让他这个悠然王过得太悠然,说事儿事儿就来了。方才他还在府里补觉,国主的旨意就来了,命他一同监考春试。他急匆匆起来领了旨意,再直接赶来汇文馆,这么一趟路程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茶。
他坐在纱帘后,有意无意地四处看着,刚巧落到不远处的淳于夜来身上。
又是你小子?
春试是昀庭王族广纳贤才的大事,偶尔会有王族人士与考官们一同监考,相传在那个时候那位显贵往往会自掏腰包造福一下诸位考生。不过众人不知的是,此次来的这位显贵心情不算佳,并没有慷慨解囊的打算。
考生桌案上备有茶壶和杯子,原本是给中途口渴的考生装白水的,此时也依然是白水;捱过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有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让考生们用晚饭,一碗白饭或是面食,再外加一点蔬菜,没有更多了。
夜色愈深,距春试结束将近,慕如羽见淳于夜来仍在凝神书写,心下对此人的才思还是有些好奇。
“时间到,”当主考官宣布结束时,淳于夜来方从从容容地搁下笔。
考卷已被收上来了,考生们陆续离场,慕如羽与考官们再次见礼,相互“幸甚……”“有幸……”之类。忽听主厅之外有人惊呼的一声“有人昏倒了”,尚在座前的几人忙向外望去。
“是一个叫淳于夜来的考生。”有人回报说。
慕如羽的眉头紧了一下,似是自问一般,“往年并未听说过考生晕倒的事,难道此次本王前来监考,冲撞了考神?”
众人一听,不置可否,不好接话。
“若是如此,那将考生送到本王府上,本王派人医治吧。”
这套说辞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众人依旧不好答话,自是请他自便的意思。
慕如羽的车马带着淳于夜来一同回了悠然王府。待车驾进了王府,慕如羽找人将他打横抬下了马车。
赶来的江上叶一见淳于夜来,不免好笑道:“这位猛士好生眼熟啊。”
慕如羽睨了他一眼,他忙闭上嘴,寻大夫去了。

 

 


      第6章 第 6 章
江上叶是早先王宫中的一位侍卫长的儿子。他小时候随着父亲出入宫廷,虽然耳边常有大人的□□,可是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胆子大了天了,可不管王廷重地,规矩森严。做出来的调皮事,如果是大人能兜住的,就乖乖认错,如果是大人都兜不住的,就赶紧拍屁股走人。他这么个“见机行事”的风格跟那时年龄相近又调皮捣蛋的慕如羽简直一拍即合,臭味相投。
两人相识于幼年,之后又一同经历了诸多变迁,感情甚厚,虽然二人是上下属的关系,但其实更像朋友。
挺幸运的,能有朋友。慕如羽偶尔会这么想,那些不偶尔的时候,是这位朋友忒会揶揄他,比如方才那样。虽然江上叶会在慕如羽那揶揄玩笑,但一有旁人在场,他又会摆出一幅毕恭毕敬,“主上太过神秘,我诸事都不了解”的模样。
此时,江上叶将府里的吴大夫请了来。吴大夫一路上只得知了是急症,以为是殿下时隔多年又从马上摔下来了之类,可走到一看,才知是个陌生公子。
吴大夫早年在王宫里当差,不过因为过不惯宫廷里明枪暗箭、腥风血雨的日子,又与悠然王私交不错,就提前告老来王府里养老。王府里的人被调养得没病没灾,吴大夫的日子过得清闲了许多,可是见多识广仍在。淳于夜来的脉象若是换了他人可能还真觉察不出隐藏在气虚之下的那一点异样。他打开淳于夜来的手掌,查到了那一点隐没在掌心纹路里的细微黑印。
江上叶一看,心说这不是一颗黑痣?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吴大夫自然知道旁人不识货,便用指甲点住那点黑印,奇异的是,那颗“小痣”自己会动,当他的指甲的指甲一松开,那点黑印又回到了原位。
“这是什么?”慕如羽问道。
“我只在一本杂书里看过,估计是种蛊,锥心蛊。”他将淳于夜来的手放回被子里,“这位小公子是被人种蛊了。传言蛊是用虫王炼制的毒物,有些心术不正之徒若是想让他人办成什么事,就在那个人身上种下蛊毒,办成了,施蛊者便会为之解毒,办不成的话,那中毒的人便会任施蛊者摆布,是死是伤,是痴是傻,皆说不定。”
“所以说,他是被人派来办事的?”慕如羽看了一眼淳于夜来,不冷不淡地问。
江上叶听完吴大夫的讲述还略略同情了淳于夜来一把,可没想到王侯殿下似乎对这小公子的死活并不上心,言语是直接切中要害。
吴大夫,“嗯,可以这么说吧。”
慕如羽,“这蛊毒,吴大夫可解吗?”
吴大夫面露难色道:“这可为难老夫了,解蛊之事并非我所长。殿下可试试去清微山询问一二。”
“那好,蛊毒之事我自去询问,从今起离府几日。他么,没处可去的话在府里住下吧,中蛊之事你们就当不知道,也不必与他说起,等我回来再议。”
“是。”

不知为何,是一片雪般的白,不知为何,是一股钻心的冷。眼前空无一物,不知身处何夕。
淳于夜来茫然四顾,心头升起一种无端的恐惧,他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起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忽的,一双眉眼撞入眼帘,疏而冷,极疏远也极冷漠。
“不要!”他的心口发出一声呐喊,可是话到唇边毫无声息,却是徘徊在心口迟迟不散。
只是刹那,那双眉眼就化作了云烟,四处飞散。
“不要!”这一次,他实实在在地听到了自己喊声,喊得自己霎那间惊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额上隐隐冒出了些冷汗。
方才是谁,是谁的眉眼?为什么我感觉那么熟悉,却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眸……等等,他心里冒出个古怪的念头,是不是那个画中美人的?
这个念头说来也情有可原,毕竟一直以来自己能见到的美人都少得可怜,脸皮厚一些的话,可以把自己算上,可方才看到的,明明就不是自己。
真是奇怪了,自己明明只见过画中人,即使偷偷臆想了无数次,可那也毕竟是幅画,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真实的感觉?
等等,奇怪的似乎不只是这一件事,我这是在哪?
他惊得一下子坐起来,这,这,不是我投宿的客栈啊!
“这位公子醒啦。”听到了里头有动静,一位侍女推门进来。
“这位小姐姐,请问我这是在哪啊?”慌张归慌张,见来人是个女子,他拱手一礼。
    “这里是悠然王府,听闻公子你是在春试考场上昏倒了,殿下就将你带回府医治。”
悠然王府,不会是那个悠然王吧……
淳于夜来询问:“悠然王府?请问是哪位悠然王?”
侍女听他言语,掩袖抿嘴一笑,“整个昀庭自然只有一位悠然王。公子,这里是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下,便早些休息吧。”
    “哦,哦,好的,谢谢小姐姐。”
悠然王,自然是,慕如羽。
一碗安神药喝下,淳于夜来枕着手臂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淳于夜来的忧心忡忡终于败在了起药效的安神药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烟云之上,孤月皎皎,照彻河山。一骑快马正向清微山的方向奔去,骑马者一身月白色的广袖华服迎风猎猎。
“嗯,到了。”慕如羽心中一说。
朗月之下,夜视依然不错,已可看到前方郁郁葱葱的清微山山脚。清微山壁立千仞,山顶悬临殿更是有一小半临悬崖而建,举头仰望,仿佛那殿宇都立在云端,高不可攀,加之那临崖构造看似极险,让人只是望着都不禁心生惧意。
慕如羽跳下马来牵马而行,抬头望了一眼散发着微微灯火光晕的悬临殿,就继续神色不变的朝前走去。
寻常人想要上到清微山顶寻青岳尊主,须得找个好天气,起个大早,爬个大半天天的石阶,才能到达山顶的悬临殿,这还得赶巧尊主正在殿中。可是上得了山,还得下山,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又得花去约莫一天。这上一趟清微山忒是有点折磨人,所以许多人轻易不想尝试,特别是在夜晚……
可现下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牵着马儿悠哉悠哉得沿着山路往里走去。
清微山毕竟是昀庭王室赐予的修行之地,山道修得还算平整好走。四下还有些住家,大半夜的,从外头还能看见一二窗子里透出的暖黄色灯火,在这黑夜里照得人心里也有些暖。
再往更高处走去,连住家也越来越少,直至没有。路边没有灯火,只有些零星小虫的光,再是,月光透过头顶林荫枝桠,撒了一地细碎的光辉。
慕如羽心里出奇的静,真有点想就这么走下去——
    “不过还有些正事要办。”他拍了拍骏马的脖子,对它说了句,“你就在附近等我吧。”
这马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甩了甩鬃毛,当真离开他,自己溜达去了。

 

 


      第7章 第 7 章
 “你这不是问完了,怎么还不回府去,敢情是来喝酒的?”
悬临殿的临崖阁视野极佳,往外看去,云月、川泽、山林、盛京,尽收眼底,再配上悬临殿里自酿的竹叶清酒,简直让人不知今夕何夕,就想赖在山上当一个修习者。
“老姐,我也有段时间没来了,你这好意思赶我走?”说话的正是趁着山下没人的时候,动用法术飞身而上的慕如羽,而坐在桌案对面带笑看着他的正是青岳尊主的夫人,慕如羽的长姊慕芷蘅。
“你事务也不少,难道——又要住上十天半个月?”住上十天半个月把青岳私藏的这些好酒都喝完?其实这点慕芷蘅没有多大意见。
“不用十天半个月这么长,不过几天还是要的。”
“啧啧,不对劲啊,瞧你的神色,是遇上什么事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姊,眼光就是有点犀利,不过慕如羽却不好说自己有些事没想明白,来山上躲几日清净的。
慕如羽,“我是没遇上什么麻烦事,别人遇上的,我不是问了你了么,锥心蛊。”
“唔,中这种蛊是不好受,调配的方案也有许多种,不知他/她中的是哪一种?有机会的话你可把人带来给我看看。”芷蘅说完,对他轻轻一笑。
又来了,做姐姐的都是这么八卦的吗?
慕如羽抿了一点酒,回看过去,问道:“你和小尊主姐夫成婚也有些时候了,怎么肚子还没动静啊。”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么,怎么还没个着落?”慕芷蘅睨了他一眼。
夜已深了,两人也不再多叙。慕芷蘅自顾离去,留他一人,在夜风之中自斟自饮。
日上三竿,淳于夜来在王府里醒来,不只是安神药的药效太好,还是王府的被褥太舒服,他似乎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真想赖他一天的床。可忽一觉察这是别人家,而且还是悠然王府,他就一刻也躺不住了。
屋子里的桌案上已经摆好了早点,他扒了几口粥,竟然还是温的,他顿觉这王府真是太有人情味儿。
吃完早点,他梳整了一下,出门想找个府上的人道个谢,告知一声他准备离开,一推开门,恰好看到江上叶路过。江上叶自然是识得他,不过他并不知道江上叶是悠然王的近身侍卫。
“这位兄台,请留步。”淳于夜来礼了一礼,江上叶点了点头,用一种非常正经的眼神掩饰了自己心中“这个猛士要说什么”的八卦心思。
    淳于夜来,“不知悠然王殿下是否在府上,昨日承蒙相救,感激不尽,在下想去道谢。”
江上叶,“哦,殿下近日都不在府上。”
“那真是不巧,那在下之后再来道谢。”淳于夜来心里也有些失望。
江上叶,“之后?公子是要离府了?可是昨日府上的大夫说公子的身子不太好,需要静养几日,殿下已经留话了,公子可在府上再住几日,直到汇文馆揭榜。”
淳于夜来,“这,似乎,不太……”
江上叶,“公子就先住下吧,江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江上叶看似是慢行,可实际上步子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再住几日?淳于夜来心想,不如就再住几日吧。身上的盘缠可不够在原先的客栈住那么多天,那原是想在春试结束后试试找个大通铺,住几宿再说,可如今既然能住在悠然王府,又何必去找大通铺呢。
哎,真是人穷志短。淳于夜来心里鄙视了自己一把。
七日之后,汇文馆揭榜。进得前十名的考生是由汇文馆派专人告知名次的。那通知淳于夜来的人先是到了他原先租住的客栈,可一打听,人早已不住在那儿了,却是由客栈老板告知,可去悠然王府看看,兴许人还在那里。
那传递消息的人一到悠然王府,淳于夜来果真是在那里。


淳于夜来谢过传信人,解开信折一看,原来自己考中了第七名。昀庭春试两年一次,考中前五名者还需入的王宫,由国主再试一场,再比出名次,由国主分派官位。而六到十名,则由汇文馆给出一张整理出的尚有空缺的官职一览,可自行选择和报到。
淳于夜来知道自己这个名次已不必再考,觉得只要少一场考试,就觉得轻松了许多。他这想法要是被其他考生知道,恐怕多数会被斥为不思进取——好不容易进盛京一次,自然要见得天颜,才有更多晋升的可能。不过,淳于夜来没这么多野心,他是冲着查令司来的。
淳于夜来打开信折中的另一封纸,原来是目前空缺的官员一览,一看这五花八门的官名,他从中细细找到了查令司的查令史一职。
正巧,江上叶听闻府里出了一个小官,就前来道贺。几句客套之后,江上叶询问他的去向,他却不便明说,便询问起江上叶的意见。
    “江兄,你来得正好,我对这些官名都不算熟悉,可否请问,哪个官职是去查案的?”
江上叶,“查案?你怎么对查案感兴趣?”
“历来有点研究。”自是不能说自己跟那帮下蛊的,和那帮绑人的结了梁子,非要把他们逮出来了。
    江上叶,“好说,巡捕坊是一个,诶,不过这里没有巡捕房,哦,竟然查令司也在列!”
听他语气微变,淳于夜来追问道:“查令司如何?”
    江上叶,“查令司是巡捕坊的上一级,巡捕坊不好处理的案子由查令司接手。”
淳于夜来,“巡捕坊不好处理的案子?”
    江上叶,“自然有了,涉及达官贵人,巫妖邪术的案子,巡捕坊往往不好处置。”
这不正是我所想要的么,淳于夜来心想。
“好,多谢江兄告知。”
江上叶,“不必客气。”
其实江上叶心道,自己是不是给殿下挖了个坑,他没有告知淳于夜来的是,查令司是在悠然王的治下。涉及王宫贵族的案子,有悠然王的身份可以压得住阵脚;而涉及巫妖邪术之事,昀庭王室可以调用清微山的力量,由此,管理查令司,悠然王是除国主之外的不二人选。
淳于夜来递出了信笺,选择了查令司,查令司也马上做出了回复,让他可择日前去报道。听闻查令司住宿条件不错,且查令司史可以住在府衙之中,淳于夜来就赶紧收拾了下行囊,去江上叶那里请辞。江上叶告知他殿下还未回来,淳于夜来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可惜归可惜,也没往心里去,就自行离开王府了。
虽然都在盛京,可盛京颇大,去查令司颇有些路程。近了中午,淳于夜来索性进了一个小酒家,用了午饭在说。饭菜才端上来,就有些不怎么好听的声音在不远处想起来。
“瞧瞧,那个不是晕倒的考生么?”
“小声点,现在人家可是查令司史。”
“怎么不让说了,好巧不巧,就在悠然王眼前昏倒。你瞧见悠然王了么,真是惊为天人。”
什么?惊为天人?可惜我是没见到。淳于夜来一边扒饭,一边想道。
    “这小子不知怎么得了殿下的另眼相看,竟然进了查令司!”
 查令司是我自己选的好么,请先搞搞清楚。
“这不是都传遍了么,这小子在王府里住了十几天!”
十几天?不到吧。
“殿下如此天人风范,怎么会……”
真是越传越离谱了,我连悠然王的一根头发都没见过!
淳于夜来觉得幸好自己定力够强,不然简直要喷饭,浪费粮食了。终于,扒完了米饭和青菜,他一拍桌子,掌心捏着几个铜板,磕在桌案上动静分外大了些。起身之后朝那悉悉簌簌的几人言道:“尔等也是读书人,如果真有几分本事应该在春试里施展,现在冒出来胡言乱语逞什么能?!”
言罢,拂了拂衣袖,自顾出店门去了。                                                                                                                                       

 

 


      第8章 第 8 章
查令司的长史姓封,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似乎人们久也不知他的名字,只知称他作封长史。
淳于夜来前去报道那天,封长史早就听闻有新人要来,早早得在院子里溜达了,毕竟每一年来查令司的新人都少得可怜,现在靠的都是一帮老兄弟了。不过当下的情况也情有可原,寒窗苦读,一朝登科,谁不想仕途平顺,乃至飞黄腾达。一入查令司,似乎摆明了与达官贵人们做对,大多数人都不想也不敢受这个罪。
所以,有新人要来报到,封长史面上看似严肃,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新鲜的。
淳于夜来一边循着记下的地址往查令司府衙的方向走去,一边心里估摸着方才那几个说闲话的书生毕竟人多,不知会不会追出来将他打一顿。不会吧,现在虽然还未报到,可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再者,即使他们真要来群殴——淳于夜来边走边运了运筋骨,虽然屡次显得不禁打,可功夫底子还是有一些的,寻常人等,莫要惹他才好。
一不留神,淳于夜来就走到了一座府衙门前,抬头一看,匾额上书遒劲的三个大字——“查令司”,光这几个字就莫名有种摄魂镇魄的力度。大门正开着,门前没有人,淳于夜来就自己走了进去。
封长史神色严肃,双手背在身后,在衙前院内不知走了第几圈,眼角忽瞟见一个人影,不作二想,袖出手来,并指弹出一枚鹅卵石。这枚石子封长史本就没灌多少力,来人若是躲不过,最多也是被点个穴,不能动弹个半日,可若是躲得过……
淳于夜来方才还在运筋骨,不过群殴没等来,倒先等来个暗器,他立刻旋身避开。那枚石子毕竟飞速不快,日头正好,光照之下,石子上的反光明细可辨,淳于夜来又顺势一抄手,将那枚石子扣在了食指与中指之间。
哇,难道是王府的伙食太好了,竟然让我恢复得这么快。
这一路走得身心俱惫,他对自己的功夫没什么信心。现在竟然能截住一枚暗器,简直是超常发挥,让他首先想到的都不是自己的功夫底子不错了。
    “小朋友,你还练过?”
淳于夜来一抬头,便见封长史步了过来,双手仍是背在身后,显得沉稳非常。
淳于夜来,“请问您是?”
封长史,“我姓封,是这查令司的长史,你是那个新来的淳于小公子?”
淳于夜来礼道:“是,在下淳于夜来。”
封长史点了点头,又言道:“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淳于夜来,“哦,抱歉,我小时候学过几套拳脚功夫,就翻来覆去一直坚持下来练着。”
封长史奇道:“坚持练着?练了多少年?”
淳于夜来,“估摸着从七岁时练起,到如今也有十三年了吧。”
封长史笑道:“不错,不错。”
封长史这两个“不错”最多是夸他肯于坚持,却不是夸他功夫好。方才这一招一式,在行家眼里已经看出了□□分,估计是小时候学的一些拳脚功夫一直练了下来,之后也没有碰上好的师傅加以指点,杀伤力就那么些,遇上高手的话自保够呛。
那一厢,淳于夜来也是照实说话。他自小身子骨不算强健,在幼时,家人便为他延请了师傅,他练了几年就无心多做钻研,把心思都用到其他地方上去了。
“你为何会选择查令司呢?”
两人自我介绍过后,封长史正领着淳于夜来往厅堂里走,封长史对他说话颇为直接,不绕弯子,便又询问他道。
淳于夜来回答:“我在赶来盛京的路上遇到过一伙劫匪,实在可恶。可是势单力薄,让他们跑掉了。”


封长史,“哦,你这是想为民除害?”
淳于夜来,“嗯,可以这么说吧。”
封长史顿了顿,又问:“假设,没有遇到这伙抢匪,你想去做什么呢?”
淳于夜来略一沉默,“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封长史看了看他,转而又道:”你来盛京多少天了?可有出去逛逛?“
淳于夜来,“大概十天,对盛京不太熟。”
封长史,“既然都到了国都,又进了我们查令司,自然要去好好逛逛,不如这样,你今天先休整一下,明天起本史带你去瞧瞧盛京繁华。”
淳于夜来要不是听得仔细,真要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上司要带下属逛街?
淳于夜来本就没多少行李,收拾得极快,加上在王府里休整了好些日子,身上也并不疲惫,早把蛊毒什么的事抛到了脑后,连睡个午觉的心思都没有。待询问过封长史,他便配了个临时令牌,自行找去了案史库。
案史库,顾名思义,便是存放以往案件文字记录的地方。查令司不同于巡捕坊的还有一点,便是,查令司不仅存放有立司以来本司接手的案件记录,连历来巡捕坊所经手的案件记录,查令司也有备份。
淳于夜来听了掌库人的讲解,已觉得很是稀奇,待他进入到案史库中,看着纷繁的案史名录,心中不知为何,升腾起的不是迷茫,而是些许从未感受到过的力量感。
案史库中的卷册不仅细细描述了案件的经过,还记录了办案者的推导过程,以及犯案人的动机、背景等等。对于淳于夜来这样的新晋查令史,简直就是最佳的学习材料。淳于夜来一看卷册便陷了进去,入了迷,要不是掌库人忽的想起里头还有个活人,到了晚膳时间便催他去用饭,不然估计他连晚饭也吃不上了。
淳于夜来就这么在案史库里一直待到了第二天入夜。这天白日里,他也不是没想起过封长史所说的“逛街”的事,可心想着他贵人多忘事,应该把这茬给忘了吧,那么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就当忘记了好了。
可显然,封长史这位贵人却是不易忘事的。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淳于夜来的肚子已经自动的惦记起膳堂的葱烤大排,头脑四肢皆向腹中饥饿缴械投降时,封长史来寻他了。
封长史问道:“还没用晚饭吧,正好,昨天与你说过的,本史带你去逛逛盛京。”
淳于夜来,“这……”好吧,盛情难却,上司说了哪还敢不应,饿着肚子也得去。

 

 

      第9章 第 9 章
淳于夜来到了盛京的第一夜就由着性子不自量力地走了走夜色中的国都长街,真是比自己所生所长的小镇子热闹了许多倍。但此时随着封长史走出府衙,再跟着他往灯火富丽处行去,才觉得,原来热闹还有更热闹处,繁华也自有更繁华处。
白天的时辰在拉长,夜色的泼墨还未完全降下,灯火、余晖、暗香、酤酒,不知为何,淳于夜来眼望着这些景象,有些莫名的熟稔。
“快到了,前面就是盛京最有名的酒家,揽月楼。”封长史看他略微出神,以为他是饿过头了。
“这……大人,我们要去这里吃晚饭?”淳于夜来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见那华丽的高楼,不免有些乍舌。
查令司的府衙看着好生低调,俸禄不像是很多的样子,排除封长史会请客的可能,难道这顿是我请?
淳于夜来暗暗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觉着……额……实在请不起,才上任第二天就要得罪领导了。
封长史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话锋毫不违和地一转:“当然不是,揽月楼吃一桌够我一个月的俸禄了,喏,往那看,就是那个街角,本史吃过全盛京最正宗的片儿川。“
目光掠过揽月楼敞亮的门面,再往前看去,一棵绿树之下,几张方桌边坐满了人,在不远处,一口大锅内源源不断地冒着白气。见到此景,淳于夜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行至那绿树之下,两人见桌边没有空位,就各叫了一碗面,倚树站着等位。淳于夜来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不远处的翠绿枝叶,发现这原来是棵香樟。香樟的树荫仿佛划下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屏障之外,是来往于国都最负盛名酒楼的香车宝马,屏障之内,粗布短打围一张陈旧的方桌,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淳于夜来目色安静,莫名有一种香车宝马固然让人钦羡,街边一碗热面条也自有其滋味的泰然感。封长史已有些年纪,经历过自己嗷嗷叫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少年,也有过因为几个铜板愁白了些许鬓发的时候,除却自己的经历,眼中见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像淳于夜来这样,见过便见过,诸事不入心的模样却是极少。
查令司不是一般的府衙,查令史除却聪慧机敏之外,性子不可太飘,若爱富贵华丽远胜于事实真相,那么还不如及早投了其他门道,莫要来查令司浪费时间。封长史一见新人,便会找些机会来观察观察,若有不合此道的,便也及早劝了回去,见淳于夜来这样,一如案史库便好像把自己埋了进去,出了门来,可见衣香鬓影,却也不怎么留心的人,他一时还真不知怎么教导得好。
    “面来了,客官请慢用。”
封长史和淳于夜来终于等到了座位,落了座。面条嚼在嘴里,淳于夜来觉得口味一般,可能是自己太想念膳堂的葱烤大排了吧。一碗面末了,封长史凭着自己年纪大还是上司份上,抢先结了面钱。淳于夜来心想,下次得找家大排做得好的回请过去。
吃了晚饭,腹内有底,长史大人才言明此行要去之地。
“有时案子办着办着往往会碰到一些熟面孔,现在本史带你去看看这’熟面孔’的汇聚地。”说着,他们又走到了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大门前。淳于夜来抬头一看,匾额上用一种洒脱不羁的笔锋写着“销愁坊”三字,他在大门外老远就听见了里头的喧哗之声,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都难。
淳于夜来,“堵坊?”
封长史,“正是。”
嗜赌之人却易大输,大输后易失神志,更妄想翻盘,却更易将自己逼入末路。淳于夜来随封长史穿行在赌桌之间,眼见赌桌边下注之人,全神贯注在那摇出的骰子上,除了那一到六点,万事皆不理会,若是摇出的点数中意,便大笑着长舒一口气,若是点数不如意,那简直要了命似的,怒目圆瞪,面色发红,再遇到旁人多话嘲笑的话,简直要动刀子干架了。


听人描述已觉得不可思议,眼见更觉得此事可怕。淳于夜来既然已知封长史是带他来见见所谓市面的,便将周遭细细地看着。在人声鼎沸里看完了一圈,他随着封长史步上了台阶,上了二层。二层是那比武台所在。
“经历过毗京之乱,国主已不许官宦人家私养武士,不过还是有些会点功夫的来这里碰运气,被一些别有目的的人看上的话,去做一些为非作歹的事,据说要价很是不菲,不比投在什么官宦人家差。”封长史小声地和淳于夜来解释道。
他们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坐下,烛火之光都巧妙地汇聚在比武台上,台上有两名武士正在酣战。台上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其中一方无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胜于另一方,打到此时,那偏弱的一方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击的动作,简直完全凭着求生本能和下意识在抵挡着对方的攻击。可为什么还没有完全决出胜负呢?因为那偏强的一方似乎起了“逗猴子”一般的残酷玩心,只要对方不认输,他就专挑些尴尬的地方攻击,惹得看台上响起了意味不明的哂笑,这么一来,那偏弱的一方却是更不好认输。
淳于夜来毕竟有过入“魔窟”的经历,这么让人颜面尽失的场景,他看着都觉得窝火。他想的是自己直接从这看台上飞身下去,往中间一拦,可往下一望,啧,这高度着实有些超出能力。他回身,刚想问封长史如何终止这场比武,四周就响起了一阵惊叹。
    “你来做什么?”
问的竟然不是对方是什么人。在这销愁坊比武台混的自然都认得这副瑞兽面具,此时那戴面具的人正立在场中,挡在那被殴之人前。
其实赌坊有赌坊的规矩,比武有比武的规矩,双方凭实力分上下,一时输赢并不代表永远的输赢,比武台上横插一杠却是有些坏规矩的做法。只不过,慕如羽刚从清微山回来,身心都被山风洗炼得要羽化成仙一般,再加上清酒美景让人心情舒畅,一时回到盛京城中,又一时闲来无事步入了销愁坊,一下子看不惯追着人打这回事。
    “不做什么,你赢了他,赏金我出,现在和我过几招?”
那方才还穷追猛打的彪形大汉闻言露出了不情不愿的表情,可看台上的气氛已经被点燃了,他若是此时不应战,倒显得更丢面子。
许多场景亦真亦幻,特别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淳于夜来总觉得在那个“魔窟”里的所见,许多都不是真的,但这个面具他认得清,还有面具下的人……
从他一见到戴着面具的慕如羽,他就不由自主站起身,紧紧扒着木栏,仿佛要将场中人看出个窟窿来,周围的吵扰、起哄声一概都离开了无穷远,眼中只有那个人的出掌、飞身、动与静……
毕竟是连胜纪录的保持者,这次获胜更是轻而易举,看台上的老看客也是有些时日没见这面具人了,见定了胜负,又赶紧起哄起来,让他再比下一场,让大家伙赶紧过个眼瘾。
慕如羽也颇给众看客面子,向看台抱了抱拳,意思是“多谢捧场,无意再战”。他的目光只是略略扫过看台,但不知是何原因在某一个方向定住了片刻。
淳于夜来接住了他的目光,两人皆是一怔。
是你?
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