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断水>第23章

  楚云七生平撒过很多谎。

  对于像他这样在街头上混大的孩子来说,撒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很多人以为小孩子最是天真无邪,其实并非如此,每一个小孩初临人世时都是未经驯服的幼兽,礼义廉耻是大人在他们的野性觉醒之前提前缚上的缰绳与枷锁。

  人之初,性本善。学堂里的孩童总是跟着那老腐儒摇头晃脑地念,起初是三字经,接着是千字文,然后是论语,尚书,大学,礼记。八岁的楚云七趴在窗口跟着摇头晃脑地听,却总也听不下去。后来他找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那老腐儒的藏书统统都偷去换成了街口卖的小人书,气得那腐儒大病三日,颤巍巍拍着桌子大骂人心不古。

  后来人们在街上围住他,他眨眨眼睛抽着鼻子说家父去世,家中贫困,自己想给父亲立块牌子,又不识字,所以才出此下策。气势汹汹的人群安静下来,一个大婶叹了口气,掏出篮子里的鸡蛋塞到他手上,说如果我家那小子如你这般有心就好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谎。其实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且他能识许多字,但那些人不知道,他们摇着头散去,像是看完了一场唏嘘的闹剧。

  “怕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命苦孩子,由着他闹吧,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他看他们离去,然后将攥着的鸡蛋揣进口袋。那些人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有母亲,他的母亲教给他读书识字,七岁那年母亲投湖死了,是他亲手给母亲的墓碑提的字。

  飞龙少侠楚云七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母亲,这是很多人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在传闻中他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无根无系,来去无踪。但一个人即使被江湖传说渲染得再厉害,他也始终是一个人,只要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过去。

  他的母亲便是他的过去。

  楚云七的母亲没有大名,人人都叫她阿楚。阿楚生得温柔又好看,左眼下边有一颗泪痣,只有靠得非常近才能看清,后来楚云七也遗传到了这颗泪痣。阿楚擅长酿酒,酿出来的酒又醇又香,有许多人都慕名而来,甚至愿意花重金买她一坛酒,阿楚往往来者不拒。她爱赚钱,却不爱钱,她赚来的钱都被她塞进了床底的罐子里,然后仔仔细细封好。

  “有一天阿娘不在了,你就将这罐子打开,用这些钱去生活。”阿楚会这样告诉他。

  那时的楚云七不懂什么叫做“不在了”,他只会拽着母亲的衣角摇摇头说我要和阿娘永远在一块儿,阿楚就会揉着他的头发叫他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幼年时期的楚云七似乎总是在赶路,他的母亲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每次当她赚来的银子塞满一个罐子,他们就会启程搬离那个地方。楚云七原来以为母亲是天性爱漂泊,后来回想起来又觉得她的神情不像是去往将来,更像是在逃避过去。

  阿楚在逃避什么,楚云七实际上并不清楚。他曾猜测过也许是那些地痞流氓。毕竟阿楚当时是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子,家中又只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按常理来说,总是不免有一些游手好闲的登徒子上门骚扰,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但是阿楚从来不会允许任何人踏进她家的院落。

  “你先数一数云,等数到第七朵的时候,阿娘就回来了。”

  这是有人上门时阿楚最常对楚云七说的一句话,她总能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些麻烦。于是年幼的楚云七就坐在院子里乖乖数着头顶的云,等到第七朵云飘过时,他的母亲就会推开院落的门,白色的衣裙沾染着红色的血迹和黄色的泥土,像一朵被晚霞染上血色的白云。

  楚云七一直对院外那扇门后发生的事有着隐约的猜测,但母亲从未跟他正面提及过,后来一次他好奇爬上墙头,看到母亲将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三招之内便将对面的人打到毫无招架之力时,他的猜测也被证实。他的母亲会武功,可她却不希望他知道,她从未教过他功夫,只教他读书写字,后来他忍不住向母亲提起这事,一向冷冷淡淡的母亲难得发了脾气。

  “男孩子学这些又有什么好的,空惹了一身戾气四处害人。”

  这是他印象里母亲第一次对他发火,也是最后一次。没过几天他们又搬了家,那一次他们再也没能如以往一样安顿下来。一个雨夜里他们在一个客栈落脚,那日的客栈格外喧闹,来来往往聚了不少江湖人士,后来客栈里来了一群穿着翠色披风的人,阿楚只瞥了一眼就变了脸色。第二天起床楚云七四处都寻不见她的身影,等到几天后他再看到母亲时,她已经是衙门口一具无人认领的女尸。

  母亲是溺水死的,人们将她拽上来时她已经没了气息,她惨白的脸被水泡的面目全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他跳起来要为母亲找出凶手,可仵作却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前几天我见她独自一人在湖边徘徊半天,忽然就跳了下去。我不会水,想找人去拉,可这湖水太深,等我回来时早已没影啦。”一个年长的农妇在一旁添嘴。

  “那我呢?”他压着哭腔抬头问,“阿娘走了,那我呢?”

  他当然得不到答案。

  旁观的人叹着气,然后拍拍他的肩散去。他们见过太多孤儿寡母的惨剧,在底层讨生活的人大多自顾不暇,再多的同情也仅止于叹气那一刻。

  后来他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母亲抚着他的头发冲他笑,接着下一刻她就飘在了湖中央,一袭白衣顺着水波荡啊荡,像是沉入湖心了无生气的白云。

  他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选择在那个时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但他心底一直隐隐对这一天的到来有所预感,或许是因为阿楚从未对他展现出过母子之间应有的亲近,她看着他的神情总是疏离又陌生,就好像保证他活着只是她不得不尽到的一种责任。如果不是他与阿楚有一双实在相似的眼睛,他会怀疑自己不过是一个别人托养在阿楚这里的负累。

  在遇到师父之前,他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对了,他还有个师父,这是他的另一个秘密,不过这就是阿楚死后的另一段故事了。

  ***

  师父右手的虎口处有一个葫芦形状的纹身,这是楚云七对师父的第一个记忆。

  阿楚去世后他就带着阿楚留下的钱过上一个人的生活,那时他总与人打架,靠着从阿楚那边偷师学得的三脚猫功夫勉强自保。与师父相遇那一日他刚与一伙人打完架,五脏六腑都生生发疼,正蹲着缓神,一只手伸了过来,一个歪歪扭扭的纹身在那只粗糙的深色大手上显得格外醒目,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侠客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小家伙,你这套棍法是和谁学的?”这人连腰间都挂了个酒壶,说话时还有几分酒气。

  “没谁,我无师自通。”他眼睛都不眨地就对未来的师父说了谎,转身便想走。

  听了这话,彼时还不是他师父的师父笑了笑,然后顺手拿起地上的树枝耍了套棍法,先是“惊蛇入草”,再是“放虎归山”,楚云七那时还不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名称,但他却认得那套身型,那是阿楚打退地痞流氓时用到的棍法。阿楚的步子扎实,身法灵巧,柔中带刚,这人看着摇摇晃晃,舞起棍来反倒为原来的招式添了几分潇洒肆意,一套棍法被他使出来变幻无穷,竟更胜阿楚一筹。

  “这套棍法是我独创,平生不外传,只赊与过一位小友作酒债。”侠客弯下腰眯眼打量他,“你是她什么人?”

  “你认得我阿娘?”楚云七跳起来,然后看了看他腰间的酒壶,又缩回身子,“你若是来找我阿娘买酒的话,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侠客皱眉看他。

  “不在了。就是跌进湖里死了。”楚云七坐在台阶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再也不回来了。”

  侠客沉默了片刻,然后摸了摸胡子蹲下身看他:“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头也不抬地说,“阿娘说,人不能随意给人家起名字,一旦起了名,就留下了牵绊。”

  侠客笑了笑,又问:“那若是要你给自己起名字呢。”

  他手中的动作停下了,一朵云压过,遮住了地上的阳光,转眼又消散无踪。

  “楚云七。”他说。

  “楚云七?”侠客重复了一遍。

  “阿楚的楚,第七朵云的云七。”他在地上写了一个楚字,又涂掉,转而写上一个七字。

  “云七。有意思。”侠客哈哈大笑,“小家伙,你的功夫是你阿娘教你的吗?”

  楚云七摇摇头:“我偷偷看着学的。阿娘不肯教我,她说学武会变坏。”

  “你只靠看,便记住了这套棍法?”侠客的声音有些意外,他摸了摸唇上两撇胡子,又问道,“小家伙,你想学武吗?”

  楚云七抬起头谨慎地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半晌,他抱起胸瞪着侠客:“你想要什么。”

  那侠客见状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取下腰间的酒壶晃了晃,然后说道:“八年前,我与你阿娘相识,我嗜酒,她好武。后来我向你阿娘赊了十六笔酒债,我们立下约定,我教她一个月的功夫,就算抵过一笔酒债。算上方才那套棍法,我仍欠你阿娘十五个月的功夫。可我教了个头,你阿娘便忽然消失了,我遍寻她不见,只剩下你。”他说着伸出手来向楚云七比了个十五:“所以不是我想要什么,是我想要给你什么。”

  很多年后楚云七再回想起这个场景,这句话更像是师父那老狐狸看他天赋高为收他为徒随口编出的借口,因为他这十五个月的功夫一学就是八年。但是当时的他不过八岁,被三两句话就忽悠着昏了头,事实证明武学这东西从没有什么浅尝辄止的道理,所以待到他再反应过来时,八年之期眨眼过去,而他亦已经长成十六岁的少年。

  在他们相遇的第九个年头,师父终于如愿以偿将他毕生绝学都传给了楚云七,于是一个午后他将楚云七叫到身旁,然后递给他一个玉玦和一本书,告诉他这是他能够给予楚云七的最后两样东西。

  “你学成了,我也算是没有辜负你母亲那几坛好酒,接下去我准备云游四方。”他师父将那两样东西郑重其事地推到他面前,“临走前,关于你的身世,我还有一些话要交代。”

  楚云七瞪着他几年难得正经一回的师父不说话,心中默念他下一句千万别吐出“其实我是你的父亲”这样的话来。

  他久经江湖的师父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别担心,我不是你的父亲。”

  “我没担心!”楚云七立刻回嘴,“我根本不在乎我爹是谁。”

  “很好。”他师父点点头,然后举起那个玉玦,两条蛟龙的刻痕若隐若现,“这块玉是你母亲的随身之物,当年她练武时将此物落在我处,一直忘了还她。”

  接着他又把那本书推到他面前:“这是你母亲留下的暗器功夫,她将这个记了下来,有几处想不通,叫我帮她改了几笔,后来也没机会还她。”

  “暗器?”楚云七接过那书翻了两页,“我阿娘还会暗器?”

  “大惊小怪。你阿娘当年可是个武痴。”他师父没理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总之,这两样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总也忘记拿出来。她把这个留在我这,自己却不告而别。后来我实在惦记她酿的酒,于是启程去寻,结果没寻到酒,寻到一个你。”

  “不告而别?”楚云七放下书皱起眉,“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不过是贪了几口酒,最后怎么就多了个徒弟。”他师父拿起酒壶悠悠往嘴里灌了一口,“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没放下你阿娘的事。世间哪有那么多想得明白的事情。我把这样东西给你,就是给你一个放下的机会。”

  楚云七自认悟性不差,但对着他这个常年神神叨叨的师父,大多数时候也只剩下干瞪眼的份。

  他的师父却还在慢慢悠悠地讲。

  “阿楚年纪轻轻,心思却比常人重,有什么话都是憋在心里。我们虽是好友,但她不告而别那一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现在想来,我也是一无所知。”师父眯起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要了解她。这是她留下的东西,你是她的儿子,我把它还你,当作是一个离别赠礼。”

  楚云七抓过玉玦细细打量,玉质的冰凉触感让他久违地想起母亲没有温度的手。

  “这玉的材质罕见。”他说,“不像是寻常物件。”

  “这是越玉。说来,我遇到你阿娘,正是在清泉山脚下的越溪村。”他师父的语气颇为难得的有了一丝怀念,“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最养美酒。”

  “越溪村……”楚云七重复了一遍,他从未听阿楚提起过这个地方,只在儿时拾得的图册中瞥见过一次,是江南清泉山下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被深浅墨色点出的层层群山包围。

  “小子,你天赋高,向来不叫为师费心,但临别之前,为师仍有一句忠告。”他师父起身打了个哈欠,“师父就你这一个传人,江湖险恶,勿生是非。”

  他答应了师父。当然,如果他师父能看到后来他生的那些是非,就会知道这又是一句他随口许下的谎言。

  告别师父下山之后,他请人做了十个一模一样的玉玦,作为自己贴身用的暗器。一个月后,飞龙少侠的名号因夜闯玉笛山庄而一战成名。又过了半年,在清泉山庄坐庄的百门风云会上,楚云七的名字又一次因巧摘三步兰、夺下铜玉牌而响彻江湖,他更是成为清泉山庄百年以来第一个得以入内庄游学的外人。

  至此,整个武林都听闻了这样一个古怪暗器。薄如叶,脆如纸,由纯白的玉玦制成,上印两条栩栩如生的蛟龙,一经出手,必引风波。

  武林中总不乏有人猜测他这样高调行事的缘由。有人说他年少气盛,求名心切,有人说他是黑道杀手,专挑是非。他当然不是黑道的杀手,但他究竟为何要这样高调,有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仍抱有幻想,想着等到有一天他将“楚云七”与“玉面飞龙”的名号传遍天下时,他苦苦追求的答案就会送上门来。越溪村与他而言就像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绳索,十六年前阿楚从这里离开,十六年后他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可他遇到的却不是答案,而是段临风。

  ***

  楚云七最初并没有打算招惹清泉山庄。

  他师父曾以相当尖刻的语气评价段家所代表的那些武学世家——古板。无趣。不是庸才,就是草包。

  当时的楚云七也当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毕竟他彼时从未想过会与他们有交集。即使后来混入百门风云会与段临风结交,他也不过是抱着一时兴起的玩乐心态。楚云七想要扬名天下,段临风想得天下第一,他们各取所需,事了拂身,这就很好。

  但世间的事并非总是如人所愿。

  比如段临风从未预料到他会在山洞中受到金白晓暗算一样,楚云七也从未想到他在脱下段临风外袍为他疗伤时,会在他的腰间看到一块与母亲的玉材质相同的玉佩。

  越溪村、双龙玦、翠衣披风、段临风。散落在记忆中的碎片忽然开始慢慢拼凑出模糊的轮廓,他想起师父说阿娘年轻时好武。

  好武。武痴。

  八年以来他被同一个噩梦苦苦缠绕,如果这梦的答案就是清泉山庄呢?

  那日在山洞他盯着昏睡过去的段临风看了很久,这人生了张轮廓分明的脸,醒着不说话时还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生冷,睡着时却流露出几分毫无防备的平静神态,这是他们这样常年在江湖中漂泊的游子从未有过的神态,是被保护着长大的人才会有的天然反应。

  听闻段天问老来得子,对这唯一的儿子分外器重,不但亲自授他武功,甚至从两年前开始就已经开始逐步将庄中主事权交予年仅十四的段临风。如果清泉山庄是他追求的答案,那段临风会是这把通往答案的钥匙吗?

  毒素消散后段临风缓缓在他肩头睁开眼睛,他的嘴唇还泛着虚弱的青白色。

  “谢楚少侠救命之恩。”段临风撑着身子站起来冲他作了一揖,“若有来日用得上的地方,临风定舍命相报。”

  “举手之劳,段少主不用这样客气。”他转了转眼睛,然后扶起段临风的肩膀,“不过,在下确实有个不情之请。都说清泉山庄风景甚好,剑术更是惊绝天下,不知在下能否有这个荣幸入庄见识一番。”

  “入庄?”段临风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他尚未完全从毒伤中恢复,说话时仍掩不住小声的咳嗽,“有点麻烦。没事,我想办法。”

  后来的事情整个江湖都听闻了,清泉山庄未来的少庄主当着他父亲的面说要与飞龙少侠出庄游历,段天问自是不会同意,最后在段临风的坚持下,段天问破了清泉山庄百年的规矩,以报救子之恩的名义邀请一个外人入庄游学。

  入庄那天他们二人在月下竹林舞剑切磋,一直比划到两人都精疲力竭才终于躺在地上并肩大笑,楚云七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问他:“你这样轻易放我进来,不怕我是居心叵测之徒?”

  “我信你。”段临风望着明月,淡淡说道。

  “这么轻信旁人。”他笑眯眯扭回头去,“这可不是清泉山庄未来庄主该有的样子。”

  “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信。”段临风转过头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回头去,“我知道你不是好人,但我亦信你不会害我。”

  楚云七生平对人撒过大小谎言无数,唯有这一次,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虚。

  段临风不仅不是师父口中的那些庸才草包,还是个绝世君子。这个人太干净了,见惯了清风明月的一双眼睛坦坦荡荡望着他,反倒将他映得低陋不堪。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害你。”最后他敛了笑意坐起身,郑重其事向段临风承诺。

  两年以后一个同样的深夜,当段临风在他面前割下袍角宣布与他恩断义绝时,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两年前那天晚上段临风的眼睛,那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眼神看他,清明透彻,就好像他不再是一个需要照顾的负累或者需要修补的瓶子,就好像他终于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后来有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想,如果当时他选择在那一刻停下会怎样,放弃寻找那些无谓的答案,他从此只当段临风眼中这个无拘无束来历神秘的飞龙少侠,游戏人间,浪荡潇洒。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在当下与过去之间他最终选择了过去。

  在清泉山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次次借夜色潜入清泉山庄的禁地,借着段临风的名义去寻找一切与玉饰相关的线索,他甚至不需要特意编造理由去欺骗段临风,他总是能够给楚云七全部的信任。最后一次楚云七闯入藏书阁,正好撞上了前来巡查的段天问,交手中,段天问被玉面双龙镖杀害。但这却不是他的镖。

  那个镖是由他身后打出的,当时在场还有第三个人,他铺天盖地撒了这么久的网,终于引来了网下的一丝波动,但是这个代价太惨重了,几乎赔上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逃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面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后来段临风还是找到了他,红着眼眶咬牙问他为什么。

  “不是我。”他想要解释,却只能挤出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而对面的段临风只是抱着剑冷冷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拙劣的笑话。

  “你动手吧。”最后他叹了口气,躲开了段临风的目光,“你就当是……我有负于你。”

  利剑终于出鞘。

  楚云七这辈子说过很多谎,最后一次他没有说谎,但这世上唯一一个信任他的朋友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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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迅速摸鱼更一发。写得头发都要掉光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