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赵长宁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又怎么会注意到自己丢失的印章?

  赵嫣想到了先帝临去前在病榻上按住他时候血腥的吻,嘲讽地笑出声。

  他伸手将印章拿出来把玩,这印章蒙尘多年漆痕如新,可见被妥善安放,细心珍藏。

  捧着一件死物如此爱重。

  却要将印章的主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赵嫣盯着先帝爷棺材中散发腐朽味道的尸体,将印章随手扔进浅川。

  可惜先帝已经死去。

  他不能看到先帝爷此刻的神情。

  “您不应该将手伸向我娘。”

  赵长宁无论如何都没有关系。

  可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却被迫做了帝王眼中欲拔除的刺。

  因如此荒谬的理由枉送性命。

  赵嫣的眼前浮现赵氏临死前的惨况,赤色的血每一夜出现在他的梦境。

  飞花的裙摆坠进泥土,再也不曾起来过。

  过几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赵嫣眼中映着灯火,灯火似从幽冥来。

  “赵长宁!”

  赵嫣听到有人在喊他。

  赵嫣回过头。

  一名高大的青年站在浅川对岸,露出惊惧的神情。

  陆惊澜看着彼端,心脏几乎跃出喉咙。

  他一路跟着赵嫣而来守在密道处隐蔽的林中,看到皇陵被各府私兵围起遂入地宫来寻人,却见摇摇欲坠赵嫣仿佛要扑跌入先帝的棺椁中,与隐匿于黑暗中的死人一起化成地府的灰烬。

  陆惊澜涉水而来,翻身上岸扯住赵嫣的胳膊道,“快走!杨廷那老家伙带着人来了,他们是来要你的命!”

  赵嫣浑然不理会杨廷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反而问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陆惊澜心中发疼,“我不想见你出事,你想拿先帝的尸体出气什么时候都行,现在不行。”

  赵嫣冷声道,“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陆惊澜咬牙,“那与谁有关?那个刘燕卿?”

  赵嫣想甩开陆惊澜的手,却被他死死攥住青色的袖摆,赵嫣斥道,“滚开!”

  陆惊澜渐渐明白过来赵嫣想做什么。

  他一直以为赵嫣只是想来皇陵中毁坏先帝的遗体出气,如今才知道赵嫣与他所想显然不同。

  赵长宁一一

  早已生了死志!

  陆惊澜右手像铁钳一样箍住赵嫣,“赵长宁,我带你走。”

  赵嫣挣脱不开,与他拉扯之间外头已响动兵戈之音,偌大地宫回声阵阵,陆惊澜心中冷了大半,此时杨廷和明正源等诸位大臣已经带人入地宫中,来到先帝的主墓之前。

  与他二人隔着一道并不成阻碍的浅川。

  陆惊澜握紧了腰间的刀,将赵嫣护在了身后。

  杨廷只一眼便看到了陆惊澜身后的赵嫣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纵然早有准备,此时看到仍旧倒抽一口凉气,“你果真未死!”

  而与他同来的辅政大臣皆是同样的表情。

  仿佛看到死而复生的妖孽。

  他们这群高官皆是后来看过起居注的人。

  当时他们跪在地上恳求陛下切勿给赵嫣翻案,将圣祖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如今赵嫣未死,看陛下所为俨然已经失去身为帝王的初心,一心包庇于声名狼藉的赵嫣,杨廷多年辅政,如何不知其中的苗头,长此以往怎么了得?是以他为了两代皇帝也必要亲眼看着赵嫣这该死之人死去。

  在陛下来之前,赵长宁要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有会影响到将来的可能都要被扼杀在摇篮中。

  皇帝的脚程被派去的死士伪作刺客牵绊住耽误了些时辰。

  这些死士当然不会伤到陛下分毫。

  他们只是用命来拖住陛下。

  只要陛下能晚到一刻,一切便回天乏术。

  立在风中的辅政老臣杨廷身形清瘦,眉目慈祥,所行之事却杀伐决断。

  即便他们所行所为在之后要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然而今日之事涉及重臣之多前所未有,陛下当真要将他们这群几朝辅政全数杀了不成?

  赵嫣佩服于杨廷的手段。

  杨廷曾经是赵嫣的政敌。

  楚钰在他的调教下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终于一举端了内阁。

  杨廷此人眼中只有先帝与先帝的江山。

  他在维护皇室的威严。

  皇室有威严得敬畏,有敬畏则被高高供奉于庙堂之上,得以千秋万代,威严不存,人心何聚?

  赵嫣目光从彼端的一张张面容掠过去。

  这些人都是他曾经针锋相对过的同僚。

  鼎盛时期的赵家,赵嫣一品官袍披在身上,即便是三朝元老见了他也得不情不愿地称一声首辅。

  如今风水轮流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有人仍旧是朝上臣,有人却已沦为狱中犯。

  杨廷下令道,“擒奸佞,诛妖邪,吾等必重赏之!”

  “擒奸佞,诛妖邪!”

  “擒奸佞,诛妖邪!”

  赵嫣耳边听到此起彼伏的的杀声。

  各府私兵向赵嫣所在之处涉水涌来。

  像从阴森地脉中伸出的血影。

  赵长宁身背的罪孽,万民早已予之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