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六年的除夕,赵嫣在刘府看到高墙外盛大的烟花。

  漆黑的夜空,乍现的火树。

  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灯笼上写着夕和岁。

  刘燕卿从婆娑的树影后行来,“赵长宁,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会回西北吗?”

  明年除夕,三年之约即至。

  赵嫣未答。

  刘燕卿迫使赵嫣与自己对视。

  “赵长宁一一你何时才能不视我如无物?”

  赵嫣如今已经有了推开刘燕卿的力气,他拂开刘燕卿的手,“刘燕卿,我这一生最恨受制于人。”

  刘燕卿叹息,心道若非你受制于我,又如何会落进我手心?

  赵嫣眼中点进了通明的灯火。

  借着月色与银花仿佛生着光。

  正是当初刘燕卿茶楼上所见状元郎的模样。

  刘燕卿机关算尽,却始终没有办法对赵嫣狠心。

  没有办法狠心,也没有办法放手。

  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攥在手心,不肯给他自由。

  这世上的人总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一丈外的烟花璀璨绽开。

  余烬洒落在大红色的灯笼。

  灯笼在青灰色的地面投下巨大的剪影。

  赵嫣心中知道,他回不去西北了。

  陆惊澜靠着朱红的墙壁,隔着一道长廊能看清赵嫣隐绰的身形,听到赵嫣说他这一生最恨受制于人时候,心中蓦地一痛,面目因为心脏处涌动而生的剧烈痛楚而扭曲。

  世事在逼他,亲人在逼他,流言蜚语在逼他,赵长宁一生可有分毫快活的时刻?

  也许只有在楚钦身边的时候,还有几分鲜活的人气。

  陆惊澜用自己完好的右手握住腰间的刀。

  他没了使剑的左手,开始学着用右手使刀。

  次日,管家桑原与刘燕卿提到明月楼一事,刘燕卿当及命人去查,还未得到回禀,便告知桑原,“若他再有外出,多加派些人手。”

  桑原点头应是。

  而即便如此,到底出了事。

  正月十五,元宵节。

  京城有舞龙舞狮的元宵灯会。

  黑色的夜空中布满浮动的明灯。

  明灯在星河中摇摇欲坠。

  深夜的时候人声鼎沸而喧嚣,莲花湖的湖心密布游船,从游船上传来乐妓素手拨弦的仙乐。

  陆惊澜守着赵嫣,赵嫣带着福宝,福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摊贩摆出的各色的面具,人群汹涌动荡,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远处有卖糖人的手艺人。

  “公子,那处有糖人。”

  赵嫣带着斗笠。

  他透过斗笠下的轻纱看去,见到栩栩如生的糖人,神情微微一怔,“你自己过去买,不要耽搁太长时间。”

  福宝跳起,“王生看好公子,我先去买糖人。”

  陆惊澜皱眉跟在赵嫣身后。

  “公子为何留着福宝在身边?”

  赵嫣看着福宝的背影道,“只是有些羡慕他。”

  陆惊澜心脏微微一痛。

  似被绵密的尖针扎穿。

  福宝在买糖人的小贩处见到崔嘉,撇了撇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崔嘉眼尖,一眼看到福宝遂拉住他道,“你在此处,你家公子也出来了?”

  福宝翻着白眼,“与你有什么关系?”

  崔嘉从手艺人处摘三串糖人,对他道,“不用找了。”

  手艺人笑嘻嘻地数着铜钱道,“这位爷大方。”

  崔嘉本是借着灯会与同僚玩乐,正遇见卖糖人的手艺人便寻了过来,才与福宝见到。

  他将手中的糖人递到福宝手中,“拿给你家公子,他小时候也是喜欢吃的。”

  不懂事的弟弟,往后再也不会同他抢糖人。

  福宝道,“你怎么自己不去?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脸见兄长?报应。”

  崔嘉脸色十分不好,却也没有与福宝争执。

  “灯会开始了!”

  不知是什么人喊了声。

  人群纷乱起来,层层叠叠往灯会的方向涌去,福宝与崔嘉在人群中被挤散,崔嘉看向福宝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乌压压的一片漆黑人头。

  同僚此时看到崔嘉呆怔立在一侧,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兄何以在此处?”

  崔嘉摇头,“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同僚遂道,“今日灯会,不如找几个姑娘去听听小曲。”

  崔嘉心中忧虑,却并未拒绝。

  而被挤到看不见人影的福宝醒过神来,一扔手中的甜食,“坏了,与公子越来越远,真不应该与那劳什子的崔大人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