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旻盛身着花莽红衣,声音略有些尖细,却并不刺耳。

  “秦王殿下,陛下有请。”

  楚钦于正殿外候召,随朱旻盛绕过长廊入正殿,两排珠帘如碎云,宫娥垂首出入再添新香,寂寂寒冬中殿内暖如草长莺飞的春日。

  诸人退下后,正殿内便只剩这君臣二人。

  楚钦跪叩行礼,楚钰在龙案后打量,见秦王今日未着甲胄,一袭玄色暗纹锦服,玉冠束发,眉目沉沉,如同出鞘的刀和利剑。他这皇叔的模样同高祖皇帝生的极像,一举一动都带刃光。

  楚钰将案前累叠参奏的折子摊开,“皇叔如何给荣家一个交代?”

  楚钦跪姿端正,双手捧起玄铁兵符将之高举于上方,句句掷地有声,“若陛下肯将手中起居注残篇公诸于史,臣愿交出兵权,亲自去荣府负荆请罪!”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天子终于面露震惊之色,或许连荣昌海那只老狐狸都不曾料到,秦王如此轻易肯交出兵权。无论是荣家抑或是楚钰,都已准备好打一场十年不见刀光的血战。孰料到血战未始,对方却已弃械。

  楚钰站起,“皇叔此话当真?”

  楚钦跪立,“臣无虚言。”

  正殿内忽为死寂的沉默裹覆,风声透窗侵袭,黑云翻卷,雨雪破云而出。

  楚钰声音嘶哑如同被寒风割裂了咽喉,“皇叔同赵嫣是何关系?”

  楚钦敛目藏住眼中的情思,“是臣性命相托之人。”

  楚钰冷声道,“关于起居注之事,皇叔何时知情?”

  楚钦恭敬答,“从大理寺卿程沐处得一手稿。”

  楚钰挑刺,“何时?”

  楚钦滴水不漏,“臣未归京,由秦王府旧人入翰林院转交。”

  楚钰冷笑,“当年先帝同赵嫣诸事,皇叔又何时知?”

  楚钦如实道,“早些时候先帝身边的大监常平与臣透过口风,臣顺着蛛丝马迹查出了些东西。”

  楚钰遂又问,“十一一事何以瞒朕?”

  半晌,楚钰听到阶下跪着的秦王叹息声,他似乎对楚钰知道十一之事并不惊讶,“臣不过随他所愿罢了。”

  楚钰终于道,“皇叔且退下吧,此事朕心中已有计较。”

  秦王早已知赵嫣诸事,且与赵嫣有私。

  嫉妒像是焚烧的野火灼伤皮肉,寸寸撕裂心脏。赵嫣已经死了,却阴魂不散,日日折磨使他不得安宁。

  鼻尖嗅到的云苓香气,让天子暴怒掀翻香炉,后又茫然立于一地香灰之上,在这满室的幽香中罕见露出仓皇无措的神情。

  皇宫星夜密诏杨太傅等诸辅政大臣。

  六位辅政老臣以杨太傅为首,历经三代帝王,均是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物,见到起居注残页上寥寥百字到底唏嘘不已,其中一位乃当世之大儒,“老臣还记得翰林院的林汾如何对他这唯一的弟子赞不绝口。”

  便有另一位正红朱袍的老大人接话叹息,“当年琼林宴上状元郎的风采,已多年无人可与之比肩。”

  建安十五年的琼林宴上,赵长宁一袭官袍,连当时已经嫁作人妇的高祖皇帝之女信阳公主都一见倾心,痴迷不已,笑道,“若我晚生十年,当与他生一段缘分。”

  此不过坊间风闻的一段轶事,却依稀能窥见当年赵嫣新科登第的卓然风采。

  杨太傅盯着书页上的黑白文字,连叹三声,“可惜,可惜,实在是可惜啊!”

  当年种种除这一干老臣,已无人再知,便是杨太傅,当年也曾动过将之收入杨府为婿的念头,只不过还未过一年便流言四起,之后赵嫣入内阁,同陆家一众为伍,声威日盛,手段暴虐,人皆道他自甘堕落,谁能想到陆家最后栽于他手,赵嫣身为内阁首辅,作恶无数,原来皆有因由。

  “太傅不知,当初朕小周山出事,双目失明,秦王将朕交托于人,救了朕的……”楚钰声音顿了顿,“也是赵嫣。”

  众皆错愕,不知内里还有这桩。

  “秦王殿下当初即使未知全貌,也应窥见端倪,故而才放心将陛下交于赵嫣。”

  “秦王与赵嫣有何瓜葛?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杨太傅接过几位大人的话头道,“士为知己者死。秦王殿下与那赵嫣是何瓜葛暂且不谈。陛下待如何做?”

  楚钰沉默良久,遮覆眼中的幽沉的痛楚,“朕预重修史本,还他一个公道。”

  杨太傅却撩开袍摆跪在地上,“陛下不可!”

  楚钰冷声道,“有何不可?”

  向来意见相左的几位辅臣如今却随杨太傅一致跪下。

  “臣等请陛下三思!”

  正殿内急风翻卷珠帘,珠帘撞击发出金玉之音。

  杨太傅叹息,“陛下可知道当年赵夫人遇刺一事?”

  楚钰遂道,“略有耳闻。”

  杨太傅捻须道,“陛下身边有先帝留下的十名影子,召来一问即知,赵夫人之死的幕后之人,正是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