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 与她记忆中的有了几分出入。

  他一身锦衣华服,戴着质地清透温润的玉冠,身形依旧高大挺直,却又莫名透着几分冷峻。

  祝苡苡恍惚了一瞬。

  穆延待她从来都是真挚的, 温和的, 几乎没有一刻如现在那般冷漠。尽管现在他面向的并不是自己, 可祝苡苡仍是无可避免的产生了些许茫然。

  他与面前那娇俏明艳的少女,似乎是在争执什么, 确切的来说,是少女主动与他争辩, 而他只站在一旁,冷着脸,一字未言。

  除了方才刚开始的那声制止,他再未和少女说过一句话。

  “怎么不说话了,你方才不是叫我收敛些脾气么?”

  见穆延依旧是一副沉着脸不欲多言的模样, 清和有些丧气。她方才的话只是随口说说, 并没有那样的意思, 她只是想同刚才在茶楼一样,和面前的人多说几句话罢了。

  似乎只有当她任性耍脾气的时候, 他才会与她说上几句。

  清和不知道怎样讨面前人的欢心, 她问过太子表兄, 太子表兄却与她说,她身份高崇, 不需要特意去讨谁的欢心,讨谁的习惯, 只需要随心所欲即可。若真是看上了谁喜欢了谁, 只要央着太后求下一道懿旨来赐婚。

  太后是她祖母, 又一向宠着她,自她从封地来,就一直对她很好,予取予求,没什么事情不顺着她的意。即便她大着胆子,说要不带护卫独自出宫去逛,也任由了她,甚至还遂了她的意,特地指派了穆延保护她。

  穆延是太子妃同父异母的弟弟,曾经在外头吃了很多苦,也是前些时候才寻回来的。只不过随了母姓,现在也迟迟未曾改过来。

  尽管如此,穆延却依旧有着广平侯府一脉的气度,叫她只看了一眼,便心生欢喜。

  这是她头一回喜欢的人,她想着自己也要好生对待才是。可是不知怎么的,穆延似乎总是对她爱搭不理的,这个脾气,倒是和那位韩世子如出一辙。

  但她并不讨厌,相反,她甚至觉得有些新奇。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大多都是顺着自己,即便身份高如皇帝舅舅和太子表兄,也都是宠着自己,纵着自己。

  清和并不死心,她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迎着穆延的面凑了过去。

  “你真不说说我吗?我方才可是大方阙词,要让掌柜把所有人赶出去……”

  穆延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我送郡主回宫。”

  清和一愣,完全没有料想到面前人,对他的态度会如此不加掩饰。她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穆延就已经要转身离去,她再顾不得其他,抬手便要去拉他。

  “你站住!”

  她一边喊着,手还未来得及抓住穆延,穆延就已然停下脚步。

  清和不自觉睁大了眼,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她就知道,即便穆延惯常冷着脸,人也是没有那般铁石心肠。再说了,好歹她也是有封地的郡主,就算他出生广平侯府是皇亲贵胄,总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吧。

  但下一刻,她便意识到并非如此。

  穆延陡然停下脚步,愣愣的看着离他一丈之外的一位女子。

  清和心头万分诧异,也随着穆延一道看向那位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纤细婀娜,一身粉绿色的衣裳,即便离得远,清和也能看得出来她的样貌。是个清丽婉约的女子,一张脸十分白皙,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而此刻,那女子美目微凝,与她身畔的穆延对望着。

  那双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乍然一眼,清和根本看不懂,但她大概能知晓,这女子应该是认识穆延的,且她直觉,两人交易匪浅。

  莫名的,她心里生处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醋意。

  清和收回目光,又打量了一眼穆延。

  他那双始终对自己冷淡的脸上,好似多了几分喜色,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眼。

  “你与那位姑娘认识,既然认识,何不上去打声招呼?”

  倏地,清和眉头舒缓,“我说错了,不该是姑娘,该是位夫人,她绾着妇人的发髻呢。”

  不知怎么的,清和方才心头的那份醋意,居然就在这会儿荡然无存。

  只是穆延并未回答她,他认真而又执着地看着不到一丈外的人。

  苡苡气色不错,比起一月前更丰腴了些。看见她过得很好,他也能感同身受的开心。

  虽然他没有陪在苡苡身边,孟循将她照顾得很好。

  乍然遇见的喜悦,渐渐平静下来。

  穆延想起自己出生广平侯府,想起自己生身父亲同自己说出的那番话,喜悦渐渐消褪。

  他想无所顾忌的去到她的身边,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告诉她这些时候他一直都很想,他不愿意她成为旁人的夫人,他想娶她,他想她成为他的妻子。

  可他害怕,害怕她与自己不一样。

  害怕如广平侯说的一般,她不再喜欢自己了,甚至不想见到他。

  他那日在高楼之上,亲眼见着了两人的亲昵。

  孟循搀着她的手将她扶出马车,动作仔细而又小心,如同呵护稀世珍宝一般。而她,也是顺从的。

  也是了,苡苡与那位孟大人是少年夫妻,彼此陪伴了七年,相较之下,他只和苡苡认识了不到两年。

  甚至在她遇到危险时,他都没有能力去保全她,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她面前。

  思及此,穆延眸色渐渐深沉。

  他好想就这样停在此刻,让他光明正大的好好看一看看她,而不是如一个月前的那样,只敢在暗处,偷偷看着她。

  好像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这样,看着她。

  他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浓重的思念压着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想和曾经一般走到她身边,低声唤她的名字。

  苡苡,他的苡苡。

  他再克制不住自己,迈步就要上前,然而下一刻,她却转身离去。

  她脚步匆匆,像是躲着他一般。

  他,惹她厌弃了么……可他,还想再见她,还想再度拥她入怀。

  清和抬手在穆延面前晃了晃,小声问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呢,要真是认识怎么不坦坦荡荡的过……”

  “郡主。”穆延沉声打断了她,随即,他侧过身来,缓缓开口,“时候不早了,再在宫外逗留,太子会担心的。”

  清和瞪大了眼,“我问你话呢,你给我说这个干嘛?这这也没有很晚,再说了不是有你……”

  “清和郡主,不要让卑职为难。”

  他不动声色地与清和拉开距离,随即躬身行礼。那生分而又恭敬的语气,让清和几乎目瞪口呆。

  虽然穆延刚才与她说话也是冷淡疏离的,但与此刻对比,方才那般,都能算得上是亲近了。

  她的心又紧又酸,说不出的难受。

  她想如在太子表兄面前那般,对穆延说她不想回宫,还想和他一道在外头逛逛。可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是有封地的郡主,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淡拒绝,她心里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清和紧紧抿着唇,“知道了,我不会让穆大人为难。”

  穆延恩了声,面色依旧淡淡的。

  清和心里的酸涩更甚,她不由得出言相讥,“也不麻烦穆大人送我回宫,这边离午门外不远,我入了宫门之后自然会有接我去太后那里。”

  她以为穆延会有些反应,会晓得她生气了,态度软和下来好好劝劝她,若真是这样,她倒也可以不与他置气。

  可清和料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穆延从始至终只是神情淡漠的将她送到了宫门口,一句其他的话都没有与她说。

  甚至在转身离去时,他脚步匆匆,像是巴不得离她远点似的。

  清和收回目光,咬了咬唇,再也不回头的离开了。

  *

  祝苡苡没有料想过会在此刻见到穆延,更没有料想到,他身边会站着那样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

  少女一身华服,一看便是身份高崇。穆延是广平侯的血脉,即便母亲身份不显,也要比她这样出身商户的人强了千倍百倍。

  是啊,无论她再如何有能力,再如何有手段,也改变不了她的出生。

  即便只是做孟循的夫人,在最初那会儿,她也受了不少冷眼嘲讽。

  虽说她后来渐渐习惯了,但回想起那些,她心里依旧有些难受。

  少女与他年纪相仿,与他站在一起,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又算什么?

  她甚至想,如果穆延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她或许会多几分底气。

  多么可笑的想法?甚至让她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熟悉穆延,当然也能看出了他那双澄澈眼睛中,炙热而又浓烈的情感。

  可她有点害怕,有些自惭形秽。

  只看了一眼她就明白,她远远比不上那位明艳动人的少女。

  垂落在身边的手陡然攥紧,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好像,不要再看到那一幕,她心里便会舒服多了。

  看着祝苡苡失魂落魄的匆匆离开,悠儿吓坏了,赶紧提着裙摆快步跟上。

  “夫人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了?”

  祝苡苡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逛着有些累了,那铺子里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们……”

  她低垂着眉目,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有些饿了,离这不远处,有一家酒楼名为聚丰居,那里的菜色不错。”

  虽说是离得不远,但悠儿还是有些担忧祝苡苡的身子。

  祝苡苡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担忧,“我只想吃那里的东西,吃完了我们便回去。”

  她双目坚定,态度不容拒绝。

  想起孟循对自己的交代,悠儿只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