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祝苡苡的一声呵斥, 那斗的难舍难分的两人才停下动作来。

  祝苡苡揉了揉摔疼的腿,又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虽说摔的不算很疼,但也实在来的莫名其妙,算得上是无妄之灾。

  而致使她承受这无妄之灾的两个罪魁祸首,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 脸上堆了些歉意。

  穆延抿着唇缓步上前, 韩子章跟在他身后。船身的晃动渐渐平息下来,穆延走到祝苡苡跟前, 先抬手扶稳了她,韩子章再想伸手前来, 被祝苡苡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多谢韩大人好意,民女心领了。”

  韩子章的手僵在那边,愣了会儿后,攥着拳收了回去。

  尽管两人已不再剑拔弩张, 但这会儿, 气氛仍旧算不得缓和。

  祝苡苡抬眸瞥了眼站在身侧的穆延, 这会儿倒是安静了不少,沉默不作声, 面上挂着自责与后悔。其实祝苡苡也不打算怪他, 他一心向着自己, 若不是因为韩子章出言不逊,也不会这样冲动。

  要不是她心态平和, 早听惯了韩子章这样的话,说不定这会儿也得被他气得够呛。

  她轻轻拍了拍穆延的手, “我没事的, 摔得不疼, 不必自责。”

  看着面前这两人的眉眼关系,韩子章心里愤愤,面上满是不屑。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但他从来都晓得,心里不快,没必要一直忍着。

  韩子章正欲开口究责时,祝苡苡先他一步出声。

  “韩大人,方才的事还请您莫要见怪,是我的护卫太过冲动,开罪于您了,我向您赔个不是。”

  说着,她侧身朝韩子章行了个礼,这番礼数周全,态度恭敬,倒叫韩子章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穆延心里不是滋味。

  他只想为她出气,却忘了面前的人身份尊崇,得罪不起,这里不是北境,不是随意能用拳头解决事情的地方。

  他这样做不仅帮不到她,反倒叫她难堪,到了最后还得低声下气的同人道歉。

  他究竟做了什么?

  片刻后,穆延也如祝苡苡一般,躬身朝韩子章行礼。“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韩大人见谅。”

  这会儿,韩子章着着实实意外了。

  方才几眼,他便晓得面前这个少年气性高傲,没想到为了面前的祝苡苡,这个少年竟肯低下头来同他赔礼道歉。

  韩子章虽还因刚才的事情生气,但心里也明白,这会儿确实不宜追究。

  一来本就是他冒昧,二来,他也不愿祝苡苡这般向他低头。

  在韩子章眼里,祝苡苡不该是当下这样委曲求全,一忍再忍。

  “算了,我不与你们计较。”

  韩子章这话一出口,祝苡苡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没再犹豫,走到船头,让船夫驾船靠岸。

  韩子章皱眉不解,“你不要再玩玩,这就回去了?”

  祝苡苡笑了笑答道:“韩大人民女已有些疲惫,想回去休息。”

  见她面上确实有几分倦色,韩子章也没再多问。既然祝苡苡都要走,他也没有理由再留下,这会儿便纵身一跃跳回了画舫。

  见韩子章回来,薛莹雪赶忙提裙上前去迎。

  她一双美目楚楚动人,含怨似嗔的看向韩子章,“世子方才怎么突然就走了?您去那边究竟做了什么?刚才那船险些就要翻了,我很担心您。”

  韩子章眉目淡淡,“没什么,不用担心。”

  他像是没看见身边薛莹雪似的,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远处那艘渐渐靠岸的小船上。

  直到那两点身影渐渐模糊,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会在这里遇见祝苡苡,确实是他意料之外。两个月未见,他也未曾想,她身边就多了个亲近另于旁人的护卫。而那少年护卫,他竟越看越觉得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似的。

  韩子章从来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他既然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那便必然在何处见过,只是兴许年代久远,记忆有些模糊,他轻易下不了判断。

  他觉得眼熟的人,出现在祝苡苡身边么?

  韩子章垂眸沉思,片刻后,转身往画舫里走去。薛莹雪虽心里生气韩子章不搭理她,但面上却也没表示出来,只跟在他后头,一起进了画坊里。

  *

  祝苡苡原本是想出来泛舟游湖散散心了,想着自己也快要离开江宁府了,总该开开心心的离开,却不想竟触了霉头,遇上个跟她不对付的韩子章。

  值得庆幸的是,两人最终也没什么纠葛,韩子章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什么。

  祝苡苡虽在韩子章面前表现的如鱼得水,但心底实实在在却是惴惴不安的。她只是凭着前几次见面,对韩子章的了解,才在他面前那般行事。

  她晓得,韩子章不喜人同他虚与委蛇,他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最厌恶娇柔造作的那类。

  所以,祝苡苡压着性子,一点点袒露自己的脾气,实则她的脾气远不及在韩子章面前表现的那般,可她又不能当真做个率性的人。

  她是个普通民妇,背后没有靠山,又怎么得罪得起京城中广平侯府的世子。

  幸好幸好,与韩子章碰见的每一次。他的反应大多都在她预料之内。

  祝苡苡恨透了与京城中的那些高门子弟再有牵扯。他只想一个人安安心心的,待在徽州府城,替爹爹好好经营的祝家,就这样安稳平静的过这一生。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但凡她一离开徽州府,便会生出些她难以预料的乱子,前头有孟循,后头又有韩子章,一个个都让她应接不暇。

  索性,江宁这边的事都处理完了,她隔日便收拾东西,与银丹穆延一道回去。

  车马慢行,颠簸半月,她总算又回到了熟悉的徽州府。

  天气很快转凉,转眼便入了冬,衣服一件一件的添,她也穿起了絮棉的夹袄。

  她出去将近两个月,家里累积下的事情足让她连着忙碌了五六日。

  她抽空查了账目,发现这两个月以来,祝家经营的酒楼商铺的进项,都要叫几月前高了不少。

  尤其是少了那莫名其妙的开销,祝家在码头新开的酒楼,也与日好转。

  许多铺子的掌柜,都是曾经随她一道去过京城的。她与他们都熟悉,也晓得他们的脾性。用起来也颇为称手。

  入冬天气变凉了,种不了什么东西,但若是要计划着来年养蚕,那便差不多要引入桑树苗了。

  近半月以来,祝苡苡几乎忙得脚不着地。在家中没待上多少时日,便要着急忙慌的出去。好在进进出出都是在徽州府城之中。

  终于某日,那位歙县知县大人陈知曲向她递了拜帖。

  祝苡苡拆开忍冬从门房那边拿来的拜帖,小心仔细的看了两遍,不禁面露喜色。

  银丹亲眼见着祝苡苡忙活了这么老长一段时间,在旁安静站着的时候,心底也是翘首以盼,希望小姐能等来好消息。

  可好半天过去,却只见祝苡苡笑着半点没有表示,她不由得迫不及待的问道:“小姐,那位陈大人是怎么说的啊?”

  祝苡苡将帖子收到,一边笑着开口:“陈大人要见我,他说十分感谢我,帮助歙县上下的百姓。”

  就算是找遍整个徽州府,也难找出祝苡苡这样慷慨解囊的商户了。

  又是送银钱,又是送桑树苗,还送蚕,还特地从江宁府那边,带了女工师傅来教村民们缫丝。

  不仅给人提供了谋生的路子,还包揽了养蚕结出来的丝。

  既授人以鱼,也授人以渔。

  可算是解了陈知曲困扰许久的一桩难事,他怎能不开心感谢。

  不仅感谢他还特地邀了歙县上下的官员与祝苡苡见面,在酒楼设宴,就为了特地感谢祝苡苡这番为歙县的那些村落的义举。

  听了祝苡苡的话,银丹笑得弯了眼。

  “那真是太好了,小姐做了两个月的事情,总算有了回报。”

  另一边,忍冬已经开始为祝苡苡磨墨。

  既然知县大人特地下了拜帖过来,祝苡苡自然也得有所表示,回信一封才显得礼数周全。

  祝苡苡很快写了封回信。

  她将信递给银丹,“让元宝送去知县大人府上,切记,一定要亲自送过去,不得转与他人之手。”

  祝苡苡这般小心叮嘱,银丹自然谨记,答应过后转身便去了办事。

  心头的一桩大事快要解决,祝苡苡颇为开心。

  用过晚食后,她坐在房中,支着窗牖,呆呆的看向院中的茶花。

  茶花早就凋谢,连花苞都还没有。往日里热闹的院子也至于下一片寂寥。

  她抬手向上提了把垫在身后的软垫,一双腿又朝身上盖着的毯子里缩了缩,单手撑着颌,支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暗自出神。

  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穆延了。

  自回了徽州府之后,他便在她面前请了辞,说,今后兴许再做不了她的贴身护卫了。

  在江宁府中,他便同她说了他的打算,祝苡苡自然料到了早有这刻。

  只是她,不知道这刻来的这样快。

  平息五连山的匪乱,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绝非易事。

  若非穆延离去时再三向她保证,他一定不会受伤,一定会顾及自身,祝苡苡都不愿放他走。

  她有些不忍心看见穆延为她这般。

  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非得做这样将性命悬在刀尖上的事。

  她与他说,她不需要他为她做这些,他却也只笑着不回话。

  穆延平日里看起来乖巧温顺,可一旦遇上他笃定的事情,却又固执的难以说动。无论她怎么说,他都坚持己见,丝毫不为所动。

  她无法阻拦,只能希望穆延确能如他所言,顾及自身。

  这些时候祝苡苡也有意打听新安卫的消息,可自从听说新安卫半月前赴五连山剿匪之后,便再无下文。

  五莲山离着徽州府城有些距离,即便她有心打听,也难以对那边的情况知晓几分。

  夜深露重,寒气袭人,祝苡苡抬手关上窗。梳洗过后,躺上了那张熟悉的架子床,她望着丁香色的帐顶,却久久难以安眠。

  床头烛台上的灯光明明灭灭,祝苡苡又迟迟不愿吹灭,直到后半夜,在外头守着的忍冬缓步进来。

  “小姐可是睡不着,奴婢替您点上安神香,可好?”

  祝苡苡合着眸子轻声说了句好。

  半盏茶过后,淡淡清新的果香飘来,似乎确实要比方才更舒服了些。

  忍冬见着祝苡苡像是要睡着了,便替她挑灭了烛光。借着昏暗的月光,一步步走去了外头。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心中想着什么,她大致也能猜到些。

  虽说这些时候,小姐白日里都一副轻快开心的模样,但每每夜里却辗转难眠,起初她还不晓得原因出自何处,但偶尔看见,小姐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捏着一只靛蓝色的荷包时,她心中便了然。

  那只荷包是小姐为穆延做的。

  穆延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

  尽管小姐不说,但她明白,小姐该是担心穆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