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墙角一只莓>第31章 我只是想帮你,仅此而已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太后染病月余,经过御医的悉心调养,尽管精神好了许多,可身体到底没有完全痊愈。

  闲暇之时,太后也会靠在软枕上同孟闻缇闲话:“你如今也不小了,怎么你母亲还不急着张罗你的婚事?”

  孟闻缇放下手中的药碗,从侍女掌中托过蜜饯碟子递给太后:“外祖母着急做什么?母亲说等我有了意中人再做打算。”

  “你就仗着她疼你吧。”太后横了她一眼,轻轻咳了几声,孟闻缇赶紧起身柔缓地拍拍太后的后背。

  待太后缓过神来,从她递来的碟子中随意拣了一颗果子含在嘴中,去去方才药汁的苦味,又接着道:“哀家像你这么大时,早已嫁给先帝,那个时候,哪里由得了我喜不喜欢?”

  孟闻缇扁扁嘴,很是不赞同:“外祖母何故这样说我,母亲与父亲,难不成就不是外祖母做的主?母亲仰仗的就不是外祖母的宠爱了么?”

  十数年前,凯旋的少年将军进宫述职偶遇了娇贵的长公主,一眼万年定情终生。

  先皇最初并不看好这桩婚事,认为厮杀沙场的少年尚且年少轻狂不知事,不会疼惜他的天之骄女,还是皇后的太后力排众议,让自己的掌上明珠风光大嫁。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传成一段佳话。

  长公主也没有看走眼,景昭侯的确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夫君。

  长公主嫁人那一年,十八岁。

  太后似乎回忆起往事,双眼逐渐空离,她叹了一口气:“莓儿,嫁娶也并非只靠年少悸动。这情啊爱啊,在二人相处时也是能够慢慢培养的。”

  “可是我想着,若是不能与喜欢的人朝夕相处,我也忍受不住。外祖母嫁给外祖父时,虽素未谋面,可您听闻他威名,他知晓您贤惠,也算互相了解。”孟闻缇歪着头,发上的流苏随着她的晃动泠泠作响:“按照外祖母的说法,感情可以培养,那为何不等我与心爱之人培养好感情,再谈婚事呢?”

  她好有道理,惹得太后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和你的季小郎君,可是培养好了感情?”

  孟闻缇一惊,像是个被戳穿心事的孩童,紧张地语无伦次:“外祖母说什么呢,谁……谁要和他……他同阿练一样大,我只是把他当作弟弟……”

  太后含笑不语,只瞧着她的窘样。孟闻缇知道解释不清,索性别过头不再说话。

  “你当真把他当作弟弟,那为何总是偷偷溜出去找他?”太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宠溺:“别人不知道,你还想瞒住哀家吗?”

  孟闻缇咬住下唇,不敢应答。

  她确实好没出息,抑制不住一颗想要见到他的心,总是得空就悄悄去找孟闻练,借这个机会远远地瞧上季眠一眼,偶尔与他说上一两句话。

  可是十五岁的少年冷得像块玉石,与她总是保持着半步之距,连同她说话都是恭顺地低眉垂眼,叫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从前,她当他是个孩子,从不避讳。

  现在,他已经长成比她高出许多的真正的少年,让她不敢逾越这半步距离,而他也从来都是守着规矩,让她没有机会逾越这半步距离。

  太后听闻过季眠的传闻,点着头道:“季太史教子有方,季眠是个好孩子。他知晓你的心意吗?”

  孟闻缇握着衣裙的手一紧,沮丧地摇摇头。

  她都没敢向他道出自己的心意,他如何能知晓呢。

  她果然还是,一点没有大瑜郡主的胆魄呢。

  殿外有人通报陛下来探望太后,孟闻缇起身去迎。

  懿宗寻空便会来看望太后,倒是尽全了孝心,太后也给足脸面,对过往一切闭口不谈。

  只是今日懿宗匆匆而至,显然不只是为了看望太后而来。

  孟闻缇乖觉,向懿宗问了句安就转身欲离去,却在拐到屏风后时隐约听见懿宗向太后提及到“季太史”。

  她心猛然一沉,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就悄悄转到屏风后仔细听着殿内二人的对话。

  懿宗有些力不从心,向太后一一转述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太后默默听着,面色也逐渐凝重。

  屏风后的孟闻缇心却是凉了半截。

  “以关侍郎为首的几位大臣今日弹劾季太史笔录有误,有……之嫌。”

  懿宗难以启齿的那个词,孟闻缇也能估摸猜出几分。

  关侍郎等人以前最是拥护安王,如今懿宗上位,他们心中不满早已不是一天两天,正待找个机会给这位新帝下难,反倒把矛头指向了季太史。

  季太史掌管起草文书,策令诸臣,记载史事,编写史书,这本就是一点马虎都出不得的官职,今日却被关侍郎等拎出来做文章,说季太史编写文书时遣词造句不当,有诬懿宗谋权篡位之嫌。

  可懿宗这皇位怎么来的,众臣心知肚明,但把这个词说出来,就登不上台面了。

  以孟闻缇看来,季太史本就是懿宗底下的人,怎么可能包藏祸心,况且词句之意的决断皆看阅文之人如何看待,说无罪便无罪,硬说有罪倒也能曲解一番。

  关侍郎等人言之凿凿,义愤填膺,好似季太史真如他们口中说的那样不堪。

  懿宗想要服众人,便不能对关侍郎他们做出责罚,以免落人口实。

  太后听完沉吟半刻,悠然睁开看尽半生的慧眸:“此事哀家不便多嘴,只是陛下心中应该早有决断了吧,既然如此,便不用左思右虑。季太史罪无可恕,自然要罚,你遂了那些人的愿便是,省得多费口舌。”

  孟闻缇心底漏了半拍,不可置信地从屏风背后看着懿宗一脸平静地离去。

  次日,关侍郎就此事再度上书,龙椅上的帝王沉着脸,表情阴郁一言不发。

  下朝后,懿宗独留下季太史于书房交谈,也不知季太史说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怒,当日被扣留在永权宫。

  这些都是孟闻缇派人打探到的消息,只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掌控的地步发展。

  朝中过半的大臣联名上书,指控季太史目无尊法、藐视帝王,当处死以儆效尤。

  孟闻缇想到了季眠。

  她耳边响起太后的那句话:“季太史罪无可恕,自然要罚。”

  纵使季太史曾为懿宗密谋万事,可这等紧要关头,谁又能说的准懿宗不会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皇座而狠下心肠?

  万一,万一懿宗真的不得已走到那一步,季眠该怎么办?

  她从没有这样忧心过,以至于她干下了人生中最为大胆最为叛逆的一件事。

  在朝堂上的争议越来越激烈,懿宗左右为难时,她跑去找了季眠。

  这日下午,天空不如前几日风晴万里,被密密麻麻的残云填满,日光一点都照不下来。

  她赶到上林园时正好看见季眠独自一人守在阁宇楼前,她责令涟娘守在远处,不许生人靠近,自己急忙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季眠的袖口:“季郎君,你快同我走。”

  季眠被突然出现的少女吓得一怔,反应过来时衣袖已然被少女攥在手中,他锁着眉问道:“郡主想带臣去哪?”

  “永权宫。”

  季眠闻言,眼神都冷了下来,他稍一使劲就挣脱了孟闻缇的手,沉声道:“臣不能随郡主前去。”

  孟闻缇急了,她上前一步解释道:“你是不是担心被人发现?你放心,我已经暗中打点好一起,我保证,你与季太史见面不会被任何人知晓。万一事情败露,我也有办法把你撇得一干二净。”

  季眠没有丝毫动容,一双乌眸里没有任何感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急得跳脚的孟闻缇,淡淡开口:“郡主到底想做什么?”

  “关侍郎那些人想让陛下杀了你父亲,你难道不知道吗?”孟闻缇拽住他的衣领,近乎咬牙切齿,可当她看见季眠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时,又有些后悔自己说出的话。

  是啊,季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天愈发暗沉了,丝丝雨点随风而落。

  孟闻缇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狂跳的心:“陛下只是把你父亲关在永权宫,这说明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你身处永权宫之外,行动方便,是唯一可以帮助季太史脱困的人,我现在带你去见他,你们一起想想法子,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雨水打在她和他的脸上,却无法给他们带来一丝冰凉的清醒。

  季眠目光灼灼,似黑夜里的一道光:“郡主,何至于此?”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心回归平静,她情不自禁抬起双手捂住左心口,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我只是想帮你,季郎君,我只是想帮你,仅此而已。”

  季眠抬起头,深深地看定她,几度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的眸子清亮无比,他的语调也生硬无比:“臣不会去的。”

  怕她没听明白,他又重复了一句:“臣不会随郡主去永权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