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墙角一只莓>第25章 日思夜想的少年

  青州的日子过得很安稳,甚至可以说太过于安逸了。

  与京城大气辉煌的侯府很是不同,这里的祖宅宽敞安宁,冷石爬满青苔,春雨蒙蒙滋生绿意,红瓦碧砖堆砌诗意。

  黎娘子心情好了许多,脸上的笑意一日比一日盛。

  景昭侯寻空偶尔带着长公主与孟闻缇姐弟俩泛舟出游,观赏青州美景。见识到了在京城不曾见识的山川河流,孟闻练反倒是比在京城时安分许多,能静下心来好好习书了,课业长进不少。

  他们好似与京城断绝了一切联系,只有从孟闻练手中送出的信才能够证明他们原来也是京城的一员。

  在青州确实过得很舒服,但孟闻练偶尔也会想念京城的狐朋狗友们以及隔壁那位小少年。

  他偶尔会用自己蹩脚又酷似鬼画符的字给季眠写信,来询问京中的近况,孟闻缇知晓之后,便也悄悄地写下信,在孟闻练寄出去之前,偷偷塞进信封中。

  她或许没有那么多话要对季眠说,只能提笔写下在青州发生的一切。

  她也不知为何要如此,想来只是不愿意因为相隔数里,而渐渐与季眠越来越生疏,只好用这种不太聪明的方法来维系两个人的关系。

  她在信中只写见闻,例如:

  “季郎君,今日是惊蛰,父亲带我去看泛舟,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青州的烟雨是这样温柔撩人,哪怕落雨都是这样好看,一点都不像京城时的电闪雷鸣,让人害怕。”

  “季郎君,你知道吗?青州荷塘里的荷花都开了,白色的荷花与粉色的荷花,两种颜色铺满整片塘,比宫里的花美上许多。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青州的天地更自由些呢?”

  “季郎君,我今日见采莲女摇着船桨采莲子,她们虽然只穿着布衣,可我觉得她们真美。我试了一下方采下的莲子,好苦,和我在京城品尝的味道不太一样。”

  “季郎君,黎娘子就要生产了,我或许马上又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你是独子,应当不知道我作为长姐的苦恼,万一小家伙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

  她想到什么便写什么,从来没什么顾及,而信的结尾总会加上一句:“季郎君,近日是否安好?”

  而传出信之后数日,她会收到来自季眠的专门回复给她的一封信。

  比起她的随意,季眠的回信显得简洁又刻板,每一封信都只有寥寥数字,从来没有变更过:“安好,郡主勿念。”

  他的楷字端正漂亮,笔锋又略显凌厉,一如他本人。

  她总能面对这几个字痴痴坐一下午,待回神时又去翻季眠送给他的书——《登徒子好色赋》,这本被她近乎翻烂的书。

  她已经半年没有见过季眠了。

  孟闻缇有时追忆过去,会莫名产生一种可怕的错觉——她或许,对季眠确实怀揣了不一般的心思。

  哪怕她最初想要利用他,可是情不自禁接近他的隐秘动机却不是假的。

  但,这种错觉,到底是不是仅仅因为季眠是她自出生起见过最特别的少年而起的,她自己也搞不明白。

  她情愿这一切是她的错觉。

  像他这样淡漠的少年,眼里真的会容得下她这样的女子吗?

  更何况,她还是个比他年长的女子。

  孟闻缇轻轻用指腹抚摸泛黄的信页,心中有些郁闷。

  崇元七十四年的七月,一切如旧,只是青州城关被封,不许任何人出入城关。

  青州以外的消息再也传不进来了,连孟闻练寄出去的信都了无音信。

  孟闻缇已经觉得事态发展得不太好了。

  景昭侯似也有预感大瑜隐约有山雨欲来之势。

  隔月,青州城关封锁解除,从京城传来消息,康王逼宫了。

  探子来报时,孟闻缇正在煎茶,饶是她提前预料此事,真正听闻时心还是颤了一下,手一抖,茶花便散了。

  孟闻练吃惊地瞪大的眼睛:“阿,阿姐……”

  她稳住心神,放下茶盏,冷静地看着他:“阿练,听说国子监也被封锁,所有宗室旁支、贵族子弟皆不能出入。幸好,如今我们一家人都待在一起,我想,如果你一个人被关在国子监,一定会害怕吧。”

  “阿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她盯着杯中清澈茶面上泛着的零散茶花,有些出神。

  意外?

  她早在岐州,察觉到康王府侍卫多得吓人时心里就有了几分了然,现下如何会觉得意外?

  成宗,也就是她的亲舅舅,如今已经被废黜的曾经的君王,软弱无能,不善用兵,面对西覃和魏丹的侵扰,他一味忍让,宁愿舍弃国土,也不敢出兵征讨。

  她也曾以为,她的舅舅是个善良仁慈的君王,只是不希望有战火在大瑜的土地上燃起,才顶着压力不肯出兵。

  可尽管如此,大瑜边地的百姓也并未因此而过上安宁的生活,反之,饥荒、流窜、死亡在边地肆起,所以,岐州的康王是早已经看不下去了,才打算制造时机,借着成宗换宫中禁卫的机会安插自己的人,然后用强兵逼宫吧。

  她的亲舅舅啊,或许真的善良,或许真的仁慈,可在战乱的年代,他的慈悲一文不值。

  她并非没想过,能不能阻止这一切,她曾问季眠:“我能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吗?”

  得到的答案是:不能。

  季眠何其聪明,何其周全,饶是她想尽法子,都无法探出任何蛛丝马迹。若非他有意透露,她又怎能想到办法把景昭侯府一大家子都骗到远离京城的青州。

  废帝是她的亲舅舅,如今被废黜,不知往后生死,太后也暂时被软禁,整个皇宫都在康王手中,整个京城如今怕是都是康王的人。

  景昭侯府如何能幸免,比起废帝与太后等人,他们已经足够幸运。

  只是,他们之后的命运,究竟是随着废帝一道入黄土,葬送崇元六十一年至崇元七十四年的荒唐历史,还是寻得一线生机活下来,皆看康王的肚量了。

  比起京中的满城风雨,青州孟氏祖宅显得分外平静,只是个中人心惶惶的氛围,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感知。

  康王称帝之后,没有立即举办所谓的登基大典,而是传令召夏将军回京,随即调军前往北城收复失地。

  十日之后,北城夺回,大快人心,原本不服气的一部分朝中官员这下也没话说了。

  康王没有杀了废帝,而是念及兄弟情分上,不仅留下他的性命,还封他为“安王”,许他留住京城,并且依然尊孟闻缇的外祖母为太后,誓以天下人之力尽心供养太后。

  康王有谋略有手段,最主要还善用人心,短短一月之内让众人心服口服,甘愿为他所用。

  看样子,景昭侯府定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孟闻缇松下一口气,是她小瞧了康王。

  不,已经不能唤康王了。

  应是懿宗陛下。

  没有促成兄弟残杀的局面,已是他仁尽义至,景昭侯如今虽然远在青州,皇位易主,断没有隔岸观火的道理,可是黎娘子即将待产,身边不能没人看顾,他与长公主商讨一番,决定只身回京面见新帝。

  孟闻缇心中放心不下,拦住景昭侯:“父亲,我同你一起回京吧。”

  景昭侯皱眉,似有些不愿意:“如今京城局势尚且不稳定,你一个女儿家回去做什么?你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并非女儿胆大包天。”孟闻缇摇摇头,认真详实地分析道:“父亲,如今安王遭此变故,心中定然有怨,听说他不甘屈辱,正寻死觅活。母亲在青州照看娘子,父亲碍于身份不便探视,女儿前去看望正好,既不会引人瞩目,被发现了也不遭人猜忌。母亲挂念安王,我便替母亲去看看他。”

  孟闻练十分赞同:“我觉得阿姐说得不错,若父亲还不放心,我便一道同行,我定护阿姐周全。”

  景昭侯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觉得有些头痛,但转念一想,黎娘子肚子里还存着一个,心中隐隐揪得慌。

  他叹气,无奈妥协:“也罢,总归要见面的,你二人便随我一道入京吧。”

  孟闻缇笑开。

  她是有私心的。

  整整半年了,她总算踏上了回京的路。

  随着马车车轮碾过前往京城的道,她难以掩饰雀跃,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马车终停,停在了京城的景昭侯府。她迫不及待地搭着涟娘的手下了马车,抬头凝视府门前两尊石像,激动地快要落泪。

  她转身便看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这是她在青州日思夜想的少年。

  半年不见,他脸部线条更为硬朗,双眸比从前更乌浓,快叫人看痴了。

  他许是窜了个儿,短短半年,便从比她矮上半头的小郎君长成了已比她高出半头的少年。

  他似乎已经褪去年少的稚气,沉稳更胜从前,自他身上透露的那股子英气已然掩盖不住。

  如今的季眠,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她怀疑是否连剑都提不起的男孩了。

  他后退半步,恭敬行礼:“郡主。”

  孟闻缇狠狠地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憋回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笑道:“季小郎君,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