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墙角一只莓>第12章 阿姐定然是会来接你的

  孟闻练缩着脖子不敢吱声,默默伸出手把掉在桌子上的筷箸拾起来。

  长公主向来温柔,可对他也向来苛刻不含糊。

  景昭侯沉思,觉得女儿说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坚定决定:“季公子尚且如此,练儿也不可懈怠。人家文武双全,而你学业不佳,我为你寻一位良师,往后你在府里也要和先生好好相处。”

  孟闻练早就预料到景昭侯会这么说,可还是像一只泄了气的球,眼中的光彩瞬间消散。他不满地瘪嘴:“我同季兄同吃同睡,可从来没有听说他家中还请了先生,怎的阿姐跟他走一路就知道了?”

  孟闻缇优雅地拿起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角:“阿弟,这你就不懂了吧。京中青年才俊,谁不想靠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若是自己私下偷偷用功,一鸣惊人,岂不快哉?谁又想让别人赶过自己了去?”

  孟闻练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她话风一转,瞥见孟闻练满怀期待的眼神,努力抑制住几欲上扬的嘴角,转过身向景昭侯道:“父亲,女儿有一拙见。阿练与季公子交好,父亲若是想为他请位先生,何不将季公子一同邀来府中,二人一起学习,也好让阿练以季公子为标榜。”

  她扯了扯景昭侯的衣袖:“况且,父亲曾被先帝称赞为奇将之才,您若觉得季公子是可教之才,指点他一二也好啊。”

  孟闻练忙不连迭点头赞许,生怕景昭侯不答应:“对啊对啊,父亲,你这么欣赏季兄,何不邀他同来?”

  也好有个伴儿跟我一起受苦啊!

  孟闻练的秉性,孟闻缇自然是摸得一清二楚。她勾唇掀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按耐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季眠请先生指导他习武,这是她胡诌出来的。

  若是父亲愿意,就算季眠不想来也得来。

  心中不情愿又如何?她有的是法子。

  景昭侯恨铁不成钢地瞪圆了眼看着孟闻练,气得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你若是能有季公子一般出息,我又何至于如此?你这个小崽子为侯府可争点气吧!”

  看样子,景昭侯似乎已经答应了。

  孟闻练大喜,用过了晚膳就回房写了邀帖派人送去太史府,又亲自挑了些家中珍藏的典籍亲自给季太史送去。

  而孟闻缇前脚刚踏进闺房,后脚就有小厮送来从岐州寄来的信件。

  她接过涟娘递过的信封,素手灵巧拆开封口掏出信纸,飞快地扫视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随后便将信纸叠好,轻拈一角去碰桌上点燃的烛火,摇曳的火舌瞬间吞没了轻薄的宣纸,只余下一堆灰烬。

  涟娘不解地看着孟闻缇的行为,不禁问道:“郡主,可是郡王妃的信?”

  她揭开瓷盖,压住纸烬里残留的星星点点的火苗:“正是呢。杜姐姐说她近日过得可好了,柳娘子再也没有找过她的茬,对她的态度不知比从前恭敬顺从了几分。”

  “果真吗?郡主真是厉害!”涟娘惊得张大嘴,却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歪着头疑道:“虽说如此,婢子还是想知道,吴大娘究竟是谁呢?她果真是柳娘子的母亲吗?”

  孟闻缇抬起头,无谓地耸肩笑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吴大娘自己都说了,她的女儿一出生就死了。现在杜姐姐过得舒坦,外祖母也安下心了,这就好了。”

  涟娘点点头,觉得她说的话倒是十分在理,故也不再追问此事,此时恰巧听闻孟闻练两手空空从太史府兴高采烈地蹦跶回来,便知这小世子八成是把事办成了,忙冲孟闻缇喜道:“郡主,世子果真请到了季公子。”

  孟闻缇绕过书桌落座,一只手支着下巴阖上眼:“季太史饱读诗书,阿练挑的那几本书具是名家绝笔,世上难寻。原来父亲是想让阿练拜读,陶冶一番文人气息,可惜……”

  她倏地睁开双眸,明亮的眼眸被桌上的火烛映射出奇异的光芒,宛若两颗清透的琥珀石:“可惜,阿练不是读书的料。”

  景昭侯戎马半生,读过无数兵书,却不熟知四书五经,这是他此生遗憾。

  如今他虽闲散在家,可到底不如少年时精力旺盛才智超群,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只叫他觉得犹如蚁爬,压根看不进。

  是以,景昭侯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两个儿女。

  可惜,不知是遗传还是怎的,孟闻练小小年龄便能看出他的好身手,短剑□□闭着眼睛都能乱耍,招招得见景昭侯年轻的影子。

  可是,景昭侯每每看着院内操练的儿子,眉头都拧成麻花了。

  他这儿子,对读书根本就不感兴趣啊!

  于是他又将目光转到孟闻缇身上。

  值得欣慰的是,儿子不中用,女儿倒是聪明伶俐,正经的书不正经的书,没有她读不进的,诗词曲调张口就来,经文道义也能解说一二。

  然而,孟闻缇越是如此,景昭侯越觉得不对劲,一见到小儿子就一肚子的气,哪哪看着都不舒服,甚至一看到孟闻练提起木剑他拳头就痒。

  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宝书,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想来,也正因如此,景昭侯对这太史府的季小郎君也是喜欢得很,文武双全的少儿郎,不正是景昭侯所期盼的自己么?

  就连孟闻练揣着宝书往太史府塞,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这书,落到季太史和季眠手上,也不可惜了。”孟闻缇漫不经心地扣着书桌,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内显得异常清晰。

  景昭侯身手了得,征战沙场从未失手,若能得他青眼实乃幸事,季眠不可能不心动。

  再加上景昭侯的脸面和长公主背后的皇室,且不说季太史如何作想,就算季眠不愿承意,他们不敢驳了孟闻练的脸面,也不敢得罪皇室。

  她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故意在饭桌上提了一嘴。

  “涟娘。”她小声唤了一句:“就算康王没露出破绽,我还是觉得古怪。”

  她总归放心不下。

  “前朝有记载,皇位已定,兄弟仍自相残杀的例子比比皆是。康王颇得人心,怎安心居在岐州那样的偏远之地?”

  孟闻缇看着神色逐渐慌张的涟娘,推心置腹道:“本来我不该管闲事的,可若他真的有异心呢?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不得不当心些。”

  “所以,郡主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季公子身上?”涟娘哆嗦着嘴巴,心里有些害怕。

  她起身,伸手握了握涟娘冰凉的双手,想起了华云观的流民和岐州边地的难民,想起了季眠仰起头时黄昏的余光留下的残影。

  他说:“康王会有办法的。”

  孟闻缇暗暗长吁一口气,宽慰道:“没事的,涟娘,或许是我想多了。你放心,哪怕是最坏的打算,我也会想办法保住景昭侯府所有人的。”

  孟闻缇的手很软很暖,却自有一股力量,让人无端觉得安心。

  夜晚凉且长,大抵是还是挡不住人心的温度。

  ……

  自从季眠答应了孟闻练的请求,孟闻缇明眼能瞧出他上学的兴致都提高了不少,这小子时常跑到她面前,笑得殷勤:

  “阿姐,你瞧瞧,这砚台怎么样?这可是夫子奖励给我的。”

  “阿姐阿姐,这是我在街市上买的宣纸,据说很是好用。”

  “阿姐,季兄送了我两只狼毫笔,说是他自己做的。你说,我要是用了这笔,字是不是能写得跟他一样好?”

  孟闻缇含着一缕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意,左手摇了摇团扇,温柔道:“可别,就是天上太白金星的神笔都救不了你的一手烂字。”

  正说着,她顺势从他手中抽出一只狼毫笔。

  这只狼毫笔的笔杆用墨竹精心削制,光滑干净,笔毛润滑而有弹性,虽不及街市书坊中卖的毫笔好看精美,但可见做笔之人的细致。

  见笔如见人,正如手中这只简单干净的狼毫笔,季眠本就如吸取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玉石,不加雕饰。

  “他怎么做了两只送给你?”

  孟闻练很是自觉的忽视了先前她话中的嘲弄,挠挠后脑勺,憨憨一笑:“想来是知道我家中有位阿姐,如他一般能写一手漂亮字吧。”

  他放下手,嗫嚅:“不像我。”

  孟闻缇轻哼一声:“给你拓的字帖你不稀罕练,这能怪谁?”

  她细细抚着笔杆,嘴上说着“景昭侯府什么笔没有,想来我也是不会用他做的”,一边却很自觉地将笔递给涟娘嘱咐她收好。

  孟闻练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一把夺过孟闻缇的团扇,凑近了些许:“阿姐下回还会来国子监接我吗?”

  孟闻缇挑眉,语调上扬颇惊讶:“怎么?你倒不嫌我烦?”

  他扯着她的衣袖,掰着手数日子:“阿姐忘了么,下次国子监再下学,就是寒食节了。正午我们便能出来,阿姐就不想趁着闲暇出去逛逛?”

  孟闻缇斜眼瞧他:“只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孟闻练大声反驳道:“我可是约了季兄啊。”

  孟闻缇义正辞严:“阿姐定然是会来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