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然脸色不善,手上还拎着酒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刻小姐的心情不好。

  路上碰见的下人,无一不是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牵扯到自己。

  回到院子内,林卓然眯起眼睛,询问端着水盆要去倒水的丫鬟,“春喜,元公子人呢?”

  春喜眨巴着眼睛,向上望着思索,手臂环着水盆,手掌拍在了脑袋上,憨憨笑说,“主君把元公子安排住在了大公子的院子里。”

  林清明出嫁后,一般是不会回来住的,但竹青依旧把院子留着,家仆每日回去打扫一遍。

  按竹青的话说,院子里有关于林清明成长的痕迹,他舍不得抹去。

  再说了,万一哪天定安公主有事要出远门,他便可以将明儿接回来住上几日。

  林虞明白他是舍不得陪伴多年的孩子突然嫁人,便也是默许了,府邸大,不差一个院子的空间。

  春喜是从小就跟着林卓然身边伺候的,与其他人对林卓然的畏惧不同,她是知道主子性格的。

  说起话来也不畏缩,问什么答什么。

  “也好。”林卓然点头,下巴朝水盆点了点,“这是做什么的?”

  春喜的小脸立马皱了起来,当即放下水盆,撸起袖子,让主子瞧胳膊上的抓痕。

  “您看。”

  说话间,里屋的门被撞了一下,犬的稚嫩叫声回响在院子里,伴随着抓挠木门的刺耳声。

  “二水抓的?”林卓然微微挑眉。

  “那小家伙在长牙,什么都想咬,您屋内可都是红木家具,奴才不过伸手拦了一下,就给了一抓。

  下午的时候,没留意,跑去前院的池塘里抓鱼去了,搅的池塘里淤泥翻涌,水都混了,二水身上也是泥水。

  我刚才给它洗完,毛还没干呢,怕跑出去再野一身泥,就暂时给关在屋子里了。”

  听见二水一天之内惹了这么多祸,特别是前院池塘的事情,林卓然眉心一跳。

  前院的池塘是竹青亲自打理的,里头的锦鲤也是精心喂养,长得漂亮极了。

  竹青与其他郎君聚会的时候,前院池塘旁的亭子就是常驻点,为的就是欣赏池中趣景。

  “爹爹可知道了?”

  林卓然有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盯着春喜张大要说话的嘴巴,立马出声制止。

  “算了,我明日亲自带着二水向爹爹请罪。”

  算是明白今日竹青为何会动怒了,恐怕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二水的事情。

  话顶在气管里不上不下,小姐都说不听了,春喜也不好多言。

  抱起盆朝院子外走,小声嘀咕,“主君差点要把二水炖了,小姐还把二水朝眼前带。”

  二水闻见林卓然的味道浓郁起来,更加兴奋了,抓挠的频率更快,喉咙里呜咽着。

  门打开后,一团白毛球冲了出来,吐着舌头扒拉林卓然的小腿。

  二水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犬,通体雪白,唯独脚掌漆黑,又宽又厚,跑起来飞快。

  刚洗过,毛发还有未干的地方,蹭着水全到林卓然衣摆去了。

  林卓然回来了,二水眼里全然没有了其他事务,光围着林卓然转悠,走到哪儿跟到那儿,活脱脱一个小尾巴。

  酒壶随意放在桌上,林卓然拿过布巾,对坐在面前的二水一通擦拭,小家伙也因为主人的动作而激动的来回扭动。

  林卓然擦拭二水爪子的时候,发现指甲确实长长了不少,怪不得把春喜挠破皮了。

  “爪子该剪了。”

  微蹙眉头,小声嘀咕了句。

  二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前爪搭在林卓然膝盖上,粉嫩舌头舔着林卓然的面颊。

  后者沉默无言,无情的推开了二水。

  “要是他有这么热情就好了。”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林卓然眼神暗了下去。

  春喜倒完水回院子,悄悄垫着脚朝主屋里头看,思索着得去找小姐要些医药费来,左看右看没见到人,正准备放弃,打算找个机会进去再说。

  林卓然就出来了,身后跟着二水,那尾巴摇的欢脱,舌头耷拉在嘴外。

  “小姐。”春喜跑了过去,“又要出去吗?天色不早了。”

  一袋银子抛了过来,春喜熟练的接住,掂量了几下,眼睛瞬间亮了。

  “明日去药方看看,剩下的买点好吃的补补。”

  春喜这丫头,是竹青路过奴隶市场看见的,当时瘦瘦小小,委屈的蜷缩在卖家的脚边。

  林卓然小时候皮,家里的仆人见她都绕着走,自然也没人敢伺候,当时竹青正为这件事情头疼,就看见了春喜。

  孩子也可怜,便买了下来,让她陪着林卓然,最起码能有人照顾饮食起居。

  所以春喜是穷过的,对于尝试过贫穷和没人权生活的人,对她们最好的方式就是金钱,沉甸甸的放在手中,比什么都安心。

  春喜乐呵着把钱袋收下,连忙问道,“小姐可要备水沐浴?”

  *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轮明月当空,院内不用点灯便能看清楚东西。

  身上还带着水汽,林卓然随意披了件外袍,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手里还不忘拎着今日买的酒水。

  辛辣入喉,京城的酒比不得北方的浓烈,喝着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在这儿,能看见将军府的俯门,俯门外过一条街,便是川流不息的主干道,相比现在也热闹非凡,再走上两条街,就到了定安公主府了。

  那条路林卓然闭眼都能摸着,从前是因为林清明,现如今也不知道为了谁。

  透明的液体从嘴角滑落,顺着白皙纤长的脖颈流入衣领,林卓然爽快的抹了把嘴,坐在了瓦片之上。

  想跟着上来的二水明白主人没有带自己的意思,在院子里焦急的转悠了几圈,而后一动不动的趴在了地上。

  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带着无限愁思,林卓然垂下眼睛,眸中晦暗不明。

  突然二水站了起来,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院门口,向前冲了一小步,又跑了回来,对着门汪汪狂叫。

  吓的元辰辰一动不敢动,紧张的盯着院中那白犬,左右都没人,心中慌极了。

  “二水。”

  林卓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披在肩膀上的外袍随风鼓动,脚尖找地,身姿轻飘。

  被主人训斥的二水哼唧出声,乖乖的后退到了林卓然的腿侧,却还是龇牙对着元辰辰。

  “这犬就叫的欢,真要上,第一个跑。”林卓然拍了拍二水的脑袋,指挥,“回屋子去。”

  二水在原地打转了几圈,看了又看,迈着极其不情愿的步伐,进了屋子。

  屋门没关,白犬就坐在门槛内,盯着院子里的动静,一副看家好犬的模样。

  “林姑娘,那是你养的犬?”

  元辰辰小心踏入院内,眼睛还望着那犬,确认没事才来到林卓然身边。

  “山上捡的,你见过。”

  元辰辰恍然大悟,可那时候的小白犬只有巴掌大,怎么才大半个月不见,就长这么大了。

  “叫二水啊,都长这么大了。”靠近林卓然的时候,元辰辰闻见的酒气,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轻声询问,“林姑娘可是喝酒了?”

  “闲来无事,小酌一杯。”

  说是小酌,可身上浓郁的酒香味怎么也不像是小酌,元辰辰内心百转。

  抿唇沉思片刻,小声试探道,“林姑娘可是因为沈郎君?”

  原本来有些懒散的人立马变了气质,眼神锐利起来,吓的元辰辰一哆嗦,吞咽口水,壮着胆子继续说。

  “林姑娘是否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元辰辰发现,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一股恐惧由心底冒出,元辰辰向后退了一步,开始后悔所说的事情了。

  林卓然抓住了元辰辰的胳膊,不让其有逃跑的机会,语气冰冷,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就好。”

  “我…我知道了。”

  腿肚子都在颤抖,元辰辰把来这的目的全忘了,只想着赶紧离开,免得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为你准备了住所,后天打扫完毕,到时候会带着你过去,小元和老翁我也会派人接入京城,只要你保守秘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是林卓然对他说出为数不多的长话,听似对他有利,可字字句句都在威胁。

  元辰辰点头的瞬间,眼泪掉了下来。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院子的,满脑子都是林卓然刚才的话语。

  本以为林卓然为自己赎身,可以迎来新的生活,收获强大的妻主,可元辰辰想错了。

  林卓然为他赎身,不过是想封口罢了。

  现在倒是有些庆幸,以林卓然的能力,没有秘密处死他,而是找了地方给他安置下来。

  元辰辰才惊觉自己的可笑,林卓然的种种迹象表明,对沈君泽绝对不是普通的喜欢。

  可…沈君泽是定安公主的妾室,身份也不见得比自己好到那儿去。

  晚风将云彩推着遮盖住了月亮,没了月光,一下暗了许多。

  林卓然站在院子里,直到二水忍不住叫唤了声,才拉回飘飞的思绪。

  拢了拢肩上的外衫,背影带着落寞,林卓然摸了白犬的脑袋,关上了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