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老凤初鸣九和豆浆>第18章 前缘细作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家丁跪地求饶。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活着有什么意思?!”男子歪头,一刀将跪在地上的人批成两半。

  男子挠挠鼻子:“下一个。”

  “大人,大人,大人求你,庄主从来不让我们这些下人接近藏书阁,我们连残竹简都没见过……”一个年迈的老人跪在地上乞求道。

  “唉,可怜。人老了就要这么丑……真碍眼。”男子剑刃反转,寒光乍现后,老人的头颅便滚落地上。

  “大人,大人……”一个家丁跪着爬了过来,吓得鼻涕横流,抱住男子的一条大腿:“大人,小的是新来的,进庄没几天,小的不懂,放过小的吧。”

  男子笑嘻嘻:“好啊好啊。你给我背一遍三字经,我就答应你……”

  家丁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三字经啊。怎么,你不会背吗?”男子将剑插到土里,自己则用剑柄伫着下巴,朝抱着他大腿的人眨眨眼睛。

  “会,会,人人人之初……”家丁吓得哆哆嗦嗦。

  “嗯……接下来呢?”

  “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

  “嘘——”男子忽然放低音量:“那就不要叫哦~”

  话音未落,他抽出剑身,朝家丁横刀劈来。

  却在离脖子只有一寸远时,被家丁接住。跪着的家丁两指捏住剑刃,就像捏住一只虫子那么容易。

  家丁嘴中念念有词:“嘘——那就不要叫哦~”

  “嘘——那就不要叫哦~”

  “嘘——那就不要叫哦~”

  他在模仿男子的语气,甚至于说话的腔调。

  男子惊骇,他既无法继续劈下,也无法将剑从他的手里抽回来:“你是何人!”

  家丁忽然抬起脸 ,朝他歪头一笑:“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家丁从袖口里滑出一柄短剑,直刺入男子的胸口,并向里深深剜下去。

  男子已死,身体躺在地上抽搐,家丁捡起他的剑,披起他的斗篷,换上他得意的笑容,高高兴兴地走上他来时的路。

  地下宫殿里:

  “明机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男子笑嘻嘻地回应,他的剑上提挂着两个血淋淋的包袱。

  “这两个大逆不道之人,已替您铲除。他们一个又老又丑,另一个连三字经都不会背……”男子连连叹息。

  “没有人起疑吧?”

  “没有,没人见过我的样貌。”男子一脸玩世不恭。

  “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等候本宫下一步指令。”

  “好。谨听殿下教诲~”男子将反贼的头颅扔到地上,便一步三晃的走出宫门。

  大殿里的另外三个人不禁感慨:“这是明机?还是曾符?”

  “太像了,老臣也与那曾符魔头打过几次交道,虽他从未露过脸,但就单凭明机这般背影气质,也不差分毫啊。”

  “明机此次不仅将曾符魔头除掉,而且还将曾符手下的精绝余孽一并铲除,可谓大功一件。”

  “那曾符养的那群精绝武士呢?”

  “精绝武士从来只听曾符的号令,而现在曾符是明机……”

  “那帮武士看不出吗?”

  “曾符从未在人前露面,连声音都是腹语……明机只要带上曾符那张青鬼面具,连被曾符亲手养大的精绝武士们都察觉不出端倪。”

  “殿下……明机一生都在模仿他人。可他自己究竟是何人?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潜入任何一个地方……”

  “或许‘明机’也被他顶替的了……”

  “殿下想想,此人不可怕吗……”

  “无妨……明机只冒充从未面世的人……他的那张脸从来没有变过……”

  “……这,可信得过?”

  “除了那身皮囊,明机的一切都是假的……”

  “本宫是该庆幸,这皮囊出自我魏国。”

  暗室里,明机扎起头发,模仿起案几上的公书字迹。

  齐国,礼部少侍郎,裴方静,字重简,小名敏之

  寒窗苦读,深入简出,不善言辞,心慈面善,与外界隔绝多年,家中无父母,只有一外公还在朝中做官,但二人也只是在他襁褓之时见过一面。

  三月初八放榜中举,五月十五上京赴任。

  喜食桃酥,桔梗,八喜粥,口味清甜,偏咸;喜灰,紫,白三色;对三史,星象,地理极有研究,咬字轻且缓,左利手,但右手使筷……

  一天夜里,裴方静正整理行囊,准备明早启程到上京赴任,忽然门口嘎吱一声,他回头看去见是风吹开了门,便转身要去合门,他这一合门,便再也没有回头了。

  他剩下的行囊已有另一人替他收拾。

  重见阳光,明机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文臣。三殿下要他蛰伏,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殿下最想知道的还是齐国的北方布防图,以及齐国晋王的项上人头。

  晋王此人好大喜功,多为齐帝不满,但因其却有军略才能,又无法弃之不用。裴方静此行便是要借齐帝之手铲除这个魏国的心头大患。

  裴方静上任后,依旧保持深入简出的行事风格,不结党不营私,不设宴不应酬,虽未与任何一位大人树敌却也没有示好。与晋王也像平常文官那样保持距离,没有太多交集。而据他观察,晋王行事作风异常放肆外露,大行其乐,毫无禁忌,不知收敛,齐帝竟能容忍至今,绝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军略才能,是因兄弟情谊?齐帝为登九五,弑兄囚父,他对亲情并不重视。

  那便是这晋王身上另有秘密,使得齐帝忌惮至此。

  找到那个关键,裴方静自有方法让他们反目成仇。

  晋王周身密不透风,府内森严,探子无法混入。裴方静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外围打探。但远远不够。

  晋王好玩乐,亲近之人不再少数,裴方静便从这些人入手,他搜罗了一阵晋王的行踪安排,大致锁定了二十九位伶倌。

  晋王和谁亲近,他便与谁亲近。

  可是随着名单上一个接一个的划去,裴方静略有心灰意冷之意。晋王不常性,几乎有名的他都会去尝尝鲜。或许晋王好男风,只是摆给外界的幌子。

  裴方静在一家玉器店里犹豫起来,他一手握着一块玉佩,大小差不多,质地都上乘,不知那个关荣和言荣会喜欢什么,对于那些和晋王有过交集的伶倌,他通常会寻个由头,借机接近,通常是送个物件,聊表心意,一般伶倌断不会拒绝。

  言荣和关荣是他的名单上最后两个,也是晋王最近两年有过交往的,因这两人陪在晋王身边的时间尚短,恐交情不深,没有用处,便被裴方静排到最后。

  若在这两人身上再寻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他便只能另想对策,当然到时候他必然心情不好,若是曾符定会杀了这两人散散心。

  有的伶官更喜欢胭脂水粉,真金白银,但按照以往晋王的心好,这两位应也是不落世俗清新雅致之人。关荣大约是这种模样,那便选那一块深翠之玉,可那言荣却听说是极其风尘之人,无甚才情,全靠一身媚骨,祸害身心,他会要哪块玉?他会喜欢玉吗?

  “若是我,会选这个。”身边凑来一阵暖香。

  言荣进门时便见一个男子静立在柜台前,当言荣和关荣都逛完要走了的时候,那男子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言荣觉得那男子好笑得可怜,便上前搭话,替他作个选择。

  言荣瞧见他手里的那两块玉,模样都很好,便随便指了个颜色浅的:“这个,您若常服都是素净的,正衬您风度。”言荣道,道完他便转身与关荣汇合了。

  “谁呀?那是。”关荣问道。

  言荣扶了下身后斜背着的琴袋,布带有些勒脖子,道:“不认识。走吧。”

  “哎!他在看你!”关荣悄悄戳了一下言荣。

  言荣回头一看,果见那人又呆立着,不过这次不是选玉,是望着言荣的方向。

  这是哪里来的书呆子……言荣暗笑,稍稍勾了那人一眼,调戏一番便领着关荣走开了。

  边走边和关荣笑:“看着怪木的,说不定有家室了……”

  玉器店老板瞧见这一幕,便好心提点道:“客官,他们是上京青楼里的人,一个关荣,一个言荣,出了名的,正经人家还是小心招惹……”

  裴方静心底轻笑。天助也。面上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裴方静开始天天同一时间在玉器店里等。玉器店老板连连摇头,见劝说不住,便由他去了。

  过了一段时日,言荣学完琴后,又来到这家玉器店逛了,玉行老板将此事告诉言荣,自那以后,那位痴心人每天都在等言荣。

  言荣知道后又惊又喜。便请老板传话,若那位客官明天还来,请让他等他。

  第二天,言荣从琴师家里出来,未等关荣,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你干甚么去?”关荣喊道。

  “你先回去,帮我跟妈妈瞒一下,我回去给你带枣泥糕!”言荣边跑边回头道。

  关荣一脸愁容。

  忙赶到玉店,那位公子还没有来,是言荣早到了。

  言荣背着琴,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跑得那么急,他回去想了一夜,还是先告诉那位公子他的身份才好,免得坑了人家。

  可是当看到裴方静进门的那一刻,言荣的私心翻荡起来,只当交个朋友,又不一定非要做那档子事,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人将言荣正正经经地对待。

  他只在说书摊上听过金风玉露一相逢,在他身边还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好事。

  当言荣听说这个人将他如此重视,每天都在等他的时候,便不由得心头升起涟漪,也许不会以身相许,但至少是十分感激的。

  言荣一旦受到感动,事情就变得麻烦了。他的脑子也不转了,眼睛也不灵光了,满心满眼想得都是这个人怎么这么好……

  方才想的说辞,言荣纷纷按回肚子里去,只挑起笑,朝来人道:“今日公子来挑什么?”

  言荣知道了他原来叫裴方静,言荣记得这个名字的,之前城中贴的放榜告示他在上面见过这个名字。但想不到是这样一位柔中有刚,静肃有礼的男子。

  裴方静初来上京,入职不足半年,平时又深入简出,一直只在上京南三街里转悠,没有见过这里其他的地方。

  言荣便替他介绍起这上京好玩之地,陪他一起挑选笔墨纸砚,选书,选衣裳,有时候也拉着他一起去听书。

  可是这样的幽会愈久,言荣的良心便愈加不安,不安中还有一丝不甘心,他迟迟没有揭穿他的身份,裴方静也没有问,他只是……想交个朋友就好,多感受一下正常人家的生活。

  直到有一次。

  言荣和裴方静一起在街上走着,一堆儿小孩在街上玩闹,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言荣伸手将女孩扶起。小女童站起来后却吓得大哭起来,一个劲儿地甩胳膊。

  女童边大哭边含糊不清道:“娘,娘娘,娘说被你碰到的地方会烂掉,以后会烂屁股……”

  女童的哭声将她的娘亲引来,那个女子询问之下,一见是言荣,顿时目光不善,赶紧将孩子领走。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背后对言荣指指点点。

  言荣当作不在意,在裴方静没有开口询问前,他借口去买鱼糕,将裴方静留在地摊前。

  地摊小贩明白事理,劝道:“我看公子是用了心,好心劝您一句,那些人都没心的。你哪天没钱了,他可不会念旧情,到时候您就会知道还是家里的被褥好啊……”

  裴方静一听,立马反驳道:“你这是何意,言公子是性情中人,值得深交。”

  地摊小贩诧异:“哎,你还不知道啊,他是……”

  言荣一直躲在旁边的巷子里听着,见小贩要揭露,他赶忙出去拦住下句话。

  “有相中的吗?没有就走吧。”言荣笑着走上前来。

  “鱼糕?”裴方静见他两手空空,问道。

  “没找到地方,可能去别处卖了。”言荣胡诌道。

  “可惜。”他回道。

  言荣和他又逛了一天,却没说什么话。一路上,言荣终于下定决心,有些错误该是时候澄清了。

  日落西山,言荣领着裴方静,越过以往熟悉的街道,前往上京的最深处,一个若不有心寻找,正派人绝不会涉足的人地方:“我带公子去看这上京里最后一个热闹的地方……就是这里”言荣指着桥对面的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那一座座红灯彩挂的高阁,夜下的萎靡之气,无法隐藏。

  “也是我住的地方。”言荣如鲠在喉,道:“你知道了……那后会……我先走了。”

  入夜,言荣一如往常。

  “荣儿哥哥,不专心啊?要罚你。”濮阳扶着言荣的腰,掐拧着。

  “对不起,官人,荣儿,荣儿今天……对不起……”忽然言荣的视线模糊起来。

  “谁欺负你了?……”濮阳桀躺视着身上的人。

  泪水困顿于眼眶,最终还是被他忍住了。

  “闭上眼睛,荣儿。”濮阳桀道,言罢。他反身将言荣压倒,亲吻上言荣的额头,眼睛,脸颊,最后是唇,细细的亲吻。

  言荣不再出门,就呆在自己房间里。也不想接客。他跟老鸨说,身体不舒服。但是这样的理由推脱一次两次还好,用多了,老鸨都烦了。

  “言荣,你当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当朝驸马啊!我养你不是让你装病的!别赖着地方不干活!”商云涣嚷嚷道。

  “言荣,你皮子是不是又痒了!腿不疼了?”

  “你娘的言荣!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

  “荣儿,出来吧,妈妈错了。”蹲在言荣的房门外,老鸨的嗓子都已骂哑了,里面的人就是没有动静:“关荣被李将军带去外过夜了……晚上楼里没人为曲溪伴奏了……实在人手不够,你出来,算我求你……随便弹弹就行……”

  言荣拉开门,将骂到虚脱的老鸨扶了起来。

  言荣于台上抚琴,他极其低落,琴音却未见任何哀怨。琴音即心音,看来这句话值得商榷……

  一曲终了,他淡淡一笑,活动活动倒是舒心很多。言荣这时才抬眼,望向台下的看客,忽然他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晚你买下了我……”言荣恍惚道。

  “……”

  言荣和裴方静相顾无言。

  “这是你的房间?”那人半天憋出这句话。

  “……嗯,也没怎么太拾掇,我一直想添个案台,再弄两幅字画,附庸风雅一下。官人意下如何。”言荣顺着他的目光,在自己的房间里四下望去。

  “你还是按平时的称呼……”裴方静皱眉道。

  言荣笑了一下:“重见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嗯。”

  “……”言荣试探着问道:“你……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嗯。”

  “你不……恶心我?”

  “从未。”

  “我还算重简的朋友吗……”

  “嗯。”

  “……即使那什么之后,也可以吗?”

  “哪什么?”裴方静眼底澄明。

  “就是……”言荣解开繁复的衣带,上衣便像花瓣一般层层剥落,只露出半个胸膛。

  裴方静明显震惊,微微脸红,道:“将衣裳穿好。”

  言荣一笑:“我不会碰你的。只是让重简知道……我究竟是做什么的。”

  “……不行。”

  “?”

  “我想碰你。”裴方静郑重地望着言荣。

  言荣眼眸黯淡,道:“重简想好……若你踏出这一步,你的前程……你的名节……”

  “不重要。”裴方静的眼眸低垂:“我其实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言荣目光骤缩。

  裴方静顿声:“我不想和那些人一样……那些轻薄你的人。所以迟迟未告诉你……对不起。”

  言荣猛地一颤,他因这句话而感动,此生中第一次的尊重。

  言荣弯起眉眼,眼中含情,如月生辉:“……你本就不一样。”

  言荣慢慢朝面前正襟危坐的人爬过去,凑到他的耳边道:“别怕,一会儿就完事了。”

  他主动吻上裴方静的唇。

  那一刻言荣闭起双眼,而裴方静的眼神一瞬间冰冷,幽暗的眼底隐隐含着□□。

  他在言荣不察觉的地方握紧了拳头,以便按耐住成熟的欲望。

  言荣知道他是第一次,便什么都由他来做。

  裴方静装新手装得很累,他按耐住不断翻涌的想要将身上人压倒的欲望,如此缓慢柔情的节奏,裴方静并不尽兴。

  言荣为不让他的第一次出现任何不适,而付出格外多辛苦,他试图让重简完全放松下来,轻柔地引导,可重简实在是生硬,他直挺挺地仿佛在忍耐什么,总之,第一次,不那么美好。

  之后,裴方静越来越多次数的来找言荣,而且对于那事裴方静简直进步神速,没用言荣引导几次,他便有了自己钟爱的姿势,和自己喜欢的节奏。

  言荣的身体觉得顺畅之后,心里却开始不舒服起来。言荣知道自己的身价,虽并不是天价,但也比其他的伶倌要贵上许多。齐国尚武,他一个小小的文官,连一个武官都未必能如此频繁的找他,即便他不知裴方静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但也也明白这是他耗费不起的。

  “重简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床幔里,言荣含着他的手指说道。

  裴方静一震,用迷惑的眼神望向言荣,言荣未曾察觉眼神里一闪即逝的锋利。

  “我偷偷去找你。”言荣为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得意洋洋:“重简若是需要我,让人送个口信给我,我会找机会溜出来。”

  “不行不行不行,口信容易被人听到。”

  “以玉佩为凭,上面的流苏,绑着一根就代表一个时辰,两根就是两个时辰,就是丑时。你就放到玉器店的后巷……不行不行,万一被人捡走了呢……还是交给玉行老板吧,就说是保养。一会儿来取。”

  “……怎么样。”

  言荣邀功请赏一般,双眼亮晶晶的。

  裴方静点头答应,心中暗自盘算。

  “裴官人怎么不来了呢。”吃早食的时候,老鸨忽然问道。

  言荣装作不在意,喝口粥:“他是文官,风言风语多了,玩两次就不来了。”

  老鸨双眼一眯,道:“还以为你又套住一只肥羊。”

  “我去练琴了。”言荣碗筷也不收拾,下了桌就背起琴袋。卿欢楼中的一日两餐,所有人都是聚在一起吃的,没有谁例外,只有晚上的时候则是陪客人吃喝就不算在内的。

  见言荣这就要出门,老鸨拦住道:“这琴白天练,晚上也练,也没见你有什么起色。”

  “我笨,晚上不练更没起色。”言荣解释道。

  老鸨扁扁嘴:“这不耽误生意吗……”之后,转念一想,还是放过了言荣:“行了你去吧,明年的花魁你要再得不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言荣敷衍道,转头叫上关荣:“走了,关荣。”

  走出卿欢楼,关荣探上前来,虚声道:“晚上先生都休息了,谁教你练琴?!”

  “嘘——”言荣一脸为难:“帮我瞒一阵儿,用不了几天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

  言荣悄悄将裴方静的事告诉了言荣。关荣大惊:“你……你这还帮客人省钱?”

  “不是……重简实在没有那个闲钱……”言荣道。

  “哥哥……你不会……”

  “什么?”

  “没事……我替你瞒着,记得给我带枣泥糕。”

  “亏待不了你!”言荣开心道。

  言荣去了玉器店中,果然见到玉佩。他数着上面的黑绳,抑制不住的笑。

  这时,玉行老板走了过来,道:“那位客人让我托个口信给您,上元街裴府,门口有两棵槐树,别走错了。”

  言荣反应了一会儿,他这才想起了他们没有约定地点,还算他机灵,知道找人通知,但随便找了个外人,这就有点麻烦,临走前,言荣给玉行老板塞了一包银子,算作封口费,警告他不要到处嚼舌根。

  威逼加利诱,言荣这才安心。

  上元街在西市边上,朝中官员一般都住得比较近,言荣不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从正道上走,虽说朝中的文官言荣并不熟悉几个,但也为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不要被人撞见他来裴府,免得日后真传出什么,裴方静就不好在朝廷里混了。

  言荣七拐八拐,又是爬墙又是钻狗洞的,费了一番功夫,才好容易绕到裴府后门,那个小门藏在窄巷里,言荣掸掸身上的灰尘,轻敲起门。

  当小门露出一点缝,言荣傻眼了。

  门后有一双眼睛呆滞又凶狠,异常高大的体形,那人的腿似乎都比言荣的身长,手臂长至膝盖,极其魁梧。

  “……是裴大人家吗?”言荣抖了一抖:“言荣……特来拜会。”他双手抱拳,吓得连搔首弄姿都不敢了。

  那人眼珠滞滞一转,见言荣手里露出握着的玉佩,便侧了下身形放他进去。

  而言荣一进门,发现院里几乎都是这样的人,二十多个,都在院里站着,仿佛一排排书架,不曾有大的动作,偶尔飞来一只小鸟,都能在他们头上停留数秒……

  言荣胆颤心惊,这些都是什么人?!

  言荣没有问裴方静,在这兵荒马乱的朝代,替朝廷办事的谁不是有今天没明天。重简虽不算位高权重,但多少也会有些恩怨结下,他定是为防范未然,才做的准备。养几个武士暗卫,便是正常的了……

  但言荣也有疑虑,这些暗卫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吓得他门都不敢进,这摆明了生人勿扰。

  经过多次幽会,他还是常常走后门,几次三番下来,院里的这些傻大个,言荣也慢慢习惯了,到最近言荣已可以朝他们微微一笑,肝都不颤。

  有的时候裴方静找言荣并不是找做那档子事,多数情况下他一直在批公文。

  言荣偶尔给他研磨,掌灯,自己偶尔练下琴曲,翻翻重简书架上的书,但言荣多数情况是看着外面的月亮,不敢打扰他公务。

  言荣恍惚觉得这才是正常人家的生活。

  这样的光景大约持续了小半年,言荣的琴也一直没有起色,急得老鸨想将言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送去琴房。那可就正中言荣的心意。

  可是最近,好久没再有玉佩。玉行的老板好像也换了,原来那个圆脑袋的老板一直没再出现,而新来的瘦个儿老板没有给过他任何口信,言荣怕是中间传话有误,便忍痛又往新老板怀里塞了一袋银子……

  事后言荣自己都觉得好笑,从来没有哪个伶倌为客人倒搭钱的……他言荣可谓是天上地下第一人啊。

  没过几天,果真又见玉佩,言荣拿着玉佩乐颠颠地回了楼里。

  “你有什么大喜事吗?……”老鸨一见他兀自傻笑,便问道。

  言荣一听,便立即冷下脸来:“我哪有什么喜事。你又不给我涨钱……”

  “还涨?!再涨你就要和关荣一个价了!等你当上花魁再说……”老鸨说着,一眼瞥见言荣桌上的玉佩,嫌弃道:“好端端的,怎么系那么多绳……多难看……”他顺手把多余的黑绳解下来,留下一根还巧手系了个结。

  正穿衣裳的言荣一转身,发现桌上的玉佩被人动过。瞬间急了:“妈妈!是你弄得吗!”

  老鸨耳朵受惊,皱眉道:“你喊什么!你系那么多绳子,都瞧不见玉了,难看死了……”

  言荣有气发不出,忍道:“剩下的绳子呢?”

  “扔痰盂里了……”老鸨随便一指。

  言荣忙翻起秽物……

  老鸨看着,直咧嘴:“真不嫌脏……”

  言荣只找回来三根,皱眉道:“就只有这些吗?”

  “嗯……地毯上还掉了一根……”老鸨不知他为何急躁:“又不好看……你捡回来干甚么……”

  言荣不管,蹲下身去捡,他数着根数,道:“还有没有了?”

  “没了吧,我也没注意。”老鸨感到言荣的确是不高兴了,便打算灰溜溜跑路:“你自己找吧,我先走了……晚上是不是还要练琴啊?”

  “是。”言荣头也不抬,在地上翻找。老鸨瞪了一眼,便离开了言荣的房间,没走几步发现自己的袖口上粘了一根线头……转念一想,若带回去,免不了要对着言荣的一张臭脸,算了算了,老鸨想着,便将那根遗落的黑绳扔到了地上。

  言荣将地毯翻了个遍,也没再找到其他,他握着手里的几根绳子,心里却觉不对劲,虽说他将玉佩拿回来的时候没仔细数,但也记得个大概,却又不清楚。

  这种模模糊糊的印象到底信不信得过?言荣拿不准了。

  看着日头将落,言荣觉得他还是宁早勿晚,先去。若是重简在忙,他还可以在门口等着,不耽误什么。

  言荣顺利钻过两个狗洞,又到了裴府的后门,他抬手才敲了一下,门便兀自开了,原来它本是虚掩的。

  一进院,今日格外冷清。那些长相魁梧的侍卫们一个都不在。

  这时,忽然从前院传来几声兵刃相接的金属摩擦之音。

  言荣心道不妙,忙悄悄前去探看状况。

  “你害我……杀我徒众!曾符!你不得好死!”

  “阁下认错人了。”

  “你这张脸我记一辈子!”

  “阁下认错人了。”

  “……啊!”来人一声短哼:“你……不对……你究竟是谁……”

  “裴方静。”他道,说着便一刀劈了下去。

  污血喷溅到他方新换的衣上,裴方静眉心微蹙,招来身旁最近的两个精绝武士,吩咐他们将院子清理干净,自己则要回房换回旧衣。

  时候不早,那个人该来了。

  裴方静脑中思索着,一会儿荣儿过来,他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有穿他为他做的新衣……

  早知如此,他便不提前穿上了……不知这血污该如何洗掉……

  不料,当他转身之时,院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熟悉的,却不应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

  裴方静心头一僵,瞬时背过手去,将手中的刀刃藏于身后,藏身后的刀顺着锋利的刃面淌滴下血流,裴方静察觉事情败露,他暗下决定,若言荣逃跑,他必一刀穿喉。

  但他自己并未察觉,杀人如麻的他此时握刀的手正颤个不停。

  “重简……”

  “受伤了吗!”

  言荣稳了稳心神,他一进来就看见两个高壮的侍卫拖着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院里也是一片打斗的痕迹,最可怕的是裴方静浑身是血,还傻呆呆地站在院中央。

  裴方静任由言荣越靠越近,甚至放任他伸手拍上了自己的脸,问自己是不是吓傻了……

  裴方静震惊良久,他的手不听使唤了,他做不到……不对,不是他做不到,是裴方静做不到。

  他猛地反应过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深深陷入这个角色中,无法自拔。

  ‘你是所有人,你不是任何人’

  这是他从出生就谨记的教诲。

  他究竟是何种模样,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此刻他被言荣关切的眼光扫过的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萌生出一种令他奇异的颤栗,比渴望更加欲罢不能,比恐惧更加惶惶不安。

  他渴望言荣看着他,同时他害怕言荣看着他。

  因为除了这身皮囊,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是个空壳……

  他忽然羡慕起裴方静。即使这个人已经死了,但他能博得一个人的欢心,能博得一个人的在乎,能博得……言荣这个人。

  ……

  他将手放了下来,刀落到了地上,无声的,不再挣扎……他找到与这身皮囊相契合的,他最喜欢的角色……

  若可以从头开始,他想一生下来便成为裴方静。

  “怎不说话,傻了?”言荣见眼前这个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十分担心:“哪里受伤了?”

  “别吓我啊……”

  “来人……大哥……快去请西街的李大夫,我跟他熟。他这人不会多嘴……”言荣本来想吩咐府里的小厮,可一看身边,个个都是那种威猛魁梧的侍卫,不敢使唤,便求助道。

  “荣儿……”裴方静微微启唇。

  言荣终于听到他发出动静,可算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吓出病了……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那是言荣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清朗,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在下,裴方静。”

  床榻上,言荣从薄褥里探出头,见裴方静已坐起身,手里还翻着公文。

  “真是精力充沛啊,裴大人。”言荣语气嫉妒,一个时辰前裴方静被前来刺杀他的人吓得魂都没了,方才又与言荣云雨了一番,他居然还有心力看公文……

  “吵醒你了?”裴方静看向言荣,声调细弱,像是捕鸟前那般不敢惊扰。

  言荣瞧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忍不住调戏。言荣伸出细白的手臂挂上这个人的上身,起身腻歪道:“是荣儿不尽心,居然让官人仍留有体力……”

  言荣裹着薄褥,跨坐上他的腰身,伏倒下来轻轻软软的摩蹭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打更槌声。

  嗯?

  言荣陡地停住:“子时了?!”

  他惊慌起来。完了完了,这下要被老鸨发现了!谁家学琴学到深更半夜啊!

  言荣一跃从床榻上跳下来,捡起地上的衣物,乱套起来。

  “重简……我先回去。对不住了。”言荣歉笑道:“明天我再来。”

  话音未落,言荣已跑出门外。他连琴袋都忘了拿……裴方静看了一眼自己重新精神起来的下身,甩手扔掉了公文……

  “……”裴方静暗嗅了一下言荣落在自己身上的薄褥,不禁攥紧。传闻言荣专擅妖惑之术,果然不假。

  溜回卿欢楼,言荣忙跑回自己的房间。

  谁知一推门,就见关荣跪在地上,老鸨恶狠狠地盯着他。

  言荣心慌,强作镇定。

  老鸨见言荣回来,目光冰冷:“你的琴呢?”

  言荣一摸后背,完了。忘带回来了。

  “落先生家了……”言荣低垂着头。

  “撒谎!”老鸨骂道,言荣一个激灵。

  “你给我跪下!”老鸨道。

  言荣扑腾就跪了下来。

  老鸨抽出软鞭,便往言荣后背甩去。

  言荣一声不吭,默默忍受。这种皮鞭抽人当即会出红道,但不到片刻又会消浅,专是情趣之用。

  “那么多个客人,我全为你推了……你个贱货,竟然还去倒贴了!”

  “王爷要你,你都不肯!我还以为你傍上皇上了呢!”

  老鸨连抽了二三十鞭,言荣从原先的身板直立,到一点点用双手伫地,见言荣冒出虚汗,脸色发白,老鸨才罢手,他离开前,转头吩咐大炳小虎要对言荣严加看管。

  言荣再没去玉器店,也没有找过裴方静。

  过一个月就是花魁之选了。言荣老老实实呆在楼里,练着老鸨为他新买的琴。不是自己原先的那个怎么都不顺手。商云涣为了长远利益,暂时不让言荣接客,让他安心准备今年的花魁,因为听说今年花魁不止是上京,江州,栾州等各地的名伶都来了,老鸨特别重视。若是今年一举夺魁,他卿欢楼就要天下闻名了。

  他担心言荣又到处招蜂引蝶,便除了睡觉,其余时间有专人看管,不准离开卿欢楼半步。言荣郁郁寡欢。关荣见状,便与老鸨说想和言荣一起去庙里祈福,权作散心。老鸨答应,但前提是带着大炳小虎……

  庙门里,言荣心不在焉。

  “哥哥开心些,你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关荣道。

  言荣一笑:“何出此言?”他看了一眼关荣手里的签桶,道:“是签上说的?”

  关荣放下红签,道“你知道今年花魁的赠金是多少吗?”

  言荣见他如此发问,便往大了猜:“五十两?”

  关荣摇摇头。

  言荣一惊,道:“一百两?”

  “一千两啊!”关荣道。

  言荣震住:“真的吗?!”

  “今年赢了花魁,你就有钱赎身了!”关荣道。

  言荣脸现喜色,却又瞬间黯淡下来:“且不说今年来的人就是各地方的名伶,身姿才学均非等闲……就算赢了,妈妈事后也定会将银子唬了去……到不了自己手中的……”

  关荣一听神情也黯淡下来,言荣捏着红签,思绪一转,慢慢道:“可要是我们当众将赠金拿出去赎身……此等盛事,必有许多看客闻风赶来……众目睽睽,妈妈就不能耍赖了!”

  两人如此一想,便觉前途光明。

  当下便向庙中神明祈愿。

  言荣口中默默道:“信男言荣,若此次花魁当选,此生不再食荤,不杀生,不邪淫,日奉神明,常伴青灯。”

  关荣听见,悄悄道:“常伴青灯?哥哥不再找个好人家?”

  “我这样的……上哪找好人家……”言荣怨道。

  “那你靠什么过活?”关荣道:“我们学的就是那个……也只懂那个……出去以后不还是要依傍个人吗?”

  言荣微恼:“那和没从良有什么区别……我就是沿街乞讨也断不会再干这种事!”

  “……那你那些客人……”关荣小心翼翼道。

  “该断则断,不留后患。”言荣早就谋划多年,道:“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改头换面。让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见关荣神情一暗,言荣便接着道:“然后等我定居下来,我给你写信……你什么时候出来,我等你……”

  关荣笑道:“好啊,那哥哥要做什么呢?”

  “开个茶摊,粥铺……都行……”言荣幻想着那样一幅光景,不禁合不拢嘴。

  “哥哥煮的粥能吃吗?”关荣斜眼笑道。

  “比你强……你来了也就是个抹桌子的!”言荣见他嘲笑自己,便毫不留情的回击道。

  言荣想了想:“煮茶总是可以的吧……”

  关荣依旧不信任:“哥哥连毛尖和铁观音都没有分清过,还是算了……我那有一罐花茶,一位客人托人从天竺给我带来的,回去你尝尝,你要是能尝出里面的有几种花,我便相信你的茶摊可以开起来……”

  言荣还就不怕被人用激将法:“好,说定了!”

  俩人边说边走,走出庙门一见到大炳小虎便齐齐闭上了嘴……

  他们防住了大炳小虎,却没有防住阴影里的人……

  玉器店,裴方静又等了一天。从那天晚归,言荣便再没有出来过,他应是受了罚被困在了楼里,裴方静想着,既然他并没有发现言荣对晋王有何价值,他是不是该将言荣买下,让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他又担心言荣不适应他这样多变的生活,他考虑了几天,决定找个适当的时机告诉言荣他的秘密。

  他便一直在玉行里等着,他相信言荣找到机会就能回到他的身边,像以前那样……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近玉器店,见四下无人,上前与裴方静耳语起来。

  半响,裴方静手心一紧,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玉佩捏碎,重复道:“当断则断……”

  新来的玉器店老板,捧着一壶茶走了出来:“大人,请用……”

  “滚。”

  裴方静面无表情,心起瀚澜。

  临近花魁之期,言荣闭门不出,客也不见,专心在房中练琴。

  濮阳桀在他的窗前坐着,江湖游侠,言荣挡不住他,只能任由他来去自如。

  濮阳桀听着言荣的琴音,铮铮高扬,风啸云傲。言荣从来不喜靡靡之音,自然也不会选择那样曲子去演奏,濮阳桀不懂琴,但他知道言荣心中所想,他亲眼所见言荣为此付出的一切,如今他的琴技不算臻于化境,也是炉火纯青……

  花魁,犹如探囊取物。

  濮阳桀知道言荣将不久便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届时濮阳桀将会失去所有。他已经不能再忍受失去他第二次。

  “小桀……小桀……”言荣唤他。

  濮阳桀回过神来:“嗯?”

  “我方才问你,弹得如何?”言荣不知道这人在神游什么。

  濮阳桀从窗上跳进屋来,走到言荣跟前,一把抱住:“好听好听,荣儿弹什么都好听。”

  “瞎说……方才尾声有点乱你都没听出来……”

  “我不懂……”濮阳桀一顿,凑近言荣唤道:“荣儿。”

  “嗯?”言荣摆弄着琴柱。

  “我要你。”濮阳桀伸手便要解开他的衣物。

  言荣推脱道:“后天就选花魁了……我想再好好准备一下……”

  “以后我就碰不到荣儿了,是不是?”濮阳桀问。

  “……”言荣一惊,的确。这个人总能一眼看穿自己。

  言荣心一软,便允许了。

  床幔里,言荣躺在身旁酣睡着。濮阳桀静静地看着,他握起言荣露在外面的手腕,轻轻吻着,

  最终他从自己的折扇扇骨中间取出一根长针,扎进言荣的手腕,穿刺过去,另一只手也重复相同的动作。

  睡梦中的言荣忽然睫毛颤抖,面露痛苦之意。濮阳桀立刻封住穴脉,言荣才稍见平稳。

  门外,关荣端着一壶花茶,往言荣的房间走去。

  “慢着。”一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关荣一回头,便见一男子瞧着眼熟。男子道:“给言荣的?”

  关荣微微点头:“这位官人,言荣暂不接客。”

  “给我。”男子伸手接过茶盘。

  “官人您……”关荣怔怔将茶盘交给眼前人,说是交,其实和抢差不多,只是他怕茶壶掉地上,才端着交给面前的人。

  等关荣目送那男子踏进言荣的房间,他才终于想起来,那人……便是玉器店遇到的那位。

  裴方静踏进言荣的房间,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腥甜。

  濮阳桀见闯进来的男子,双眼一暗:“是你。”

  裴方静也断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圣火教的人。

  “呵……你现在是谁啊?青楼杂役?”濮阳桀调笑道。

  “裴方静。”来人回答。

  “哦……原来是你啊。”濮阳桀下床,来到裴方静的眼前,打量起来:“百闻不如一见。”

  “言荣如何?”裴方静问道。

  “睡着了。真不巧,你想上他,得明天了。”濮阳桀不屑道。

  裴方静的余光瞧见地毯上藏着一根沾血的银针,顿时明了:“你将他的手筋挑了?”

  “只是扎破了,不影响什么的。”濮阳桀道。

  裴方静勾起嘴角:“只是不可弹琴了……”他将茶盘放在桌上,并当着濮阳桀的面,从袖里滑出一个药瓶,往壶中倒了一大半药末。

  “给荣儿喝下去。”裴方静道。

  “为何?”濮阳桀警惕。

  “为他不会怀疑你。”裴方静道。

  “您真是个大善人~”濮阳桀断不会相信此人有如此好心。

  “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在恰当的时机,略尽绵力。”裴方静淡淡道。

  言荣口干舌燥的醒来,仿佛他刚从沙漠里爬出来,胳膊疼得抬不起来。

  言荣费力地掀开被褥下床,他见桌子上有一壶花茶,应是关荣送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言荣伸手想提起茶壶,可一使劲儿手就抖个不停,还微微有些刺痛。

  他磕磕绊绊地倒满了一壶茶,好不容易喝到嘴里,没过一会儿,他便脸颊发烫,皮肤轻痒,他挠了几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胳膊上竟起了一片片红疹。

  老鸨赶紧找来了大夫,问诊后,他断定言荣是花茶过敏。当言荣问他为何自己的手腕也使不上力气时,大夫含糊地说也是花茶导致,至于日后能不能恢复,大夫也闪烁其辞。

  言荣心灰意冷,日后恢不恢复都无关紧要,眼下他定是无法再弹琴了,更别说是赢得花魁……

  他一切的希望破灭,即使身上的红疹消下去了,言荣也不想从床上下来。

  关荣来看他,他早已听说关荣当众赎身之事,言荣不愿相见,便背对着他道了一句“恭喜得偿所愿。”

  最后关荣还要解释什么,言荣不想理会,以成定局的事,他没有追问的心情。濮阳桀一直守着他,也是他将关荣请出房门的。言荣心有酸楚,便抱着濮阳桀不放,这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哭的人。

  濮阳桀一直安慰到言荣睡着,待确定言荣安稳下来,他便起身与房门外的裴方静如约相见。

  这时老鸨捧着一巴掌大小的锦袋,将其交给濮阳桀,解释道:“这是王爷出征前交代的,烦请您交还王爷。”

  濮阳桀接了过来,打开一瞧,是一捧香丸,诧异道:“昙城香?”

  “这是王爷要求的,若言荣赢得花魁,就要将言荣屋内的香囊都换成这个香……”老鸨犹豫道。

  “昙城香长期吸取,会令人上瘾,重则神颓情靡,一梦不醒。”裴方静思索道。

  老鸨为难道:“说的是啊,王爷虽然喜爱言荣,但也没有这么帮的,言荣从来也不需要这种东西留住客人……这幸好是没选上花魁……”

  “言荣服用过解药吗?”裴方静问道。

  老鸨道:“按照晋王吩咐,每天的饭食里,言荣的那碗都是王师傅单独做的。已经有三个月了。”

  裴方静与濮阳桀此时均心下了然。晋王用这昙城香并不是为了为言荣留客,恰恰相反,他要将言荣身边的那些臭虫通通赶走,晋王从小□□罐子里泡大,区区昙城香对他根本毫无作用,但其他那些人就不一样了,碰言荣的时候久了,他们自然会察觉出身体不爽,便会相继远离……继而达到他一人独占的目的,彼之□□,我之甘饴。

  可惜晋王还是略有一点小失算,那便是濮阳桀自练邪功,百毒不侵,裴方静经脉逆转,万药不灵。他最想赶走的两人都没有赶动……

  濮阳桀将锦袋还给老鸨,吩咐道:“挂上,就说王爷送的。另外,不要告诉荣儿这里面是什么……”

  “这……好吧。”老鸨打量了面前那两位便告退了,站在那两个人面前,眼神仿佛要将人千刀万剐剥个干净似的,他一刻也不想多呆,唉,言荣怎么摊上这两个不好惹的主儿。

  裴方静心下一暗:“晋王……必除。”

  此时的裴方静还未料到,他的名单将永远停留在这最后一个名字上。

  言荣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不知何时,商云涣跑到他的屋子里,动起他帷幔上坠着的香囊。

  言荣闻了闻:“这是……昙城香吗?”

  老鸨一抖:“不是……”

  “你当我傻子……”言荣虚弱道:“我已经到了需要您这般帮助我的地步了……靠这种方式……”

  “真不是……我难道会害你不成!”老鸨心虚的时候声调明显提高。

  言荣不为所动。

  “不信你闻闻!但凡有一点头昏脑胀,我头给你当蹴鞠!”

  老鸨硬把香丸塞到言荣鼻子底下,言荣没躲开,赶忙推走,但是他闻了一下,还真没有什么异样,知道误解了老鸨,言荣起身语气软和道:“那这是什么……闻着和昙城香好像……”

  “不知道,王爷送来的,可能是什么国进贡的吧,特意嘱咐我给你挂上~看王爷多想着你!”老鸨好不容易让言荣相信了。

  “王爷?”言荣疑惑:“他不是去夹口关了吗?”

  “啊,就是临走前吩咐我的。说你要得上花魁就挂……”老鸨忙住嘴,他小心观察言荣的脸色:“没得上也得挂,说是换换风气……”

  言荣裹着被褥,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风吹进来,卷起这阵新来的香气,他深吸一口,与他以前用的不一样,却和普通青楼该有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的确是换了风气……

  看来命中注定,他要再和他的客人们多呆一些时日。

  (三攻前缘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