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芳华夫人>第95章 再见

  顾奉廉也不知道自己在厅里等了多久,只知道他面前的茶水凉了一盏又一盏,直到将军府的下人又新换了盏热茶上来的时候,谢晚芳终于出现了。

  身为一品国公,他其实可以不必起身相迎,但顾奉廉还是站了起来,向着款步而来的谢晚芳抬手做了个同朝之礼:“方大将军。”

  谢晚芳便也回了一礼:“不知国公找我有何事?”

  她的礼节虽没什么轻慢之处,但说这话的时候就那么站在顾奉廉面前,既没有邀他入座长谈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寒暄走过场的意愿,开门便见山。

  顾奉廉沉吟了须臾,说道:“我有个地方想请方大将军一至。”不等对方说话,又道,“大约能如你所愿。”

  谢晚芳心想我能有什么愿望还需要你们安国公府来成全?并不太以为意。不过她也知道顾奉廉会突然上门来找自己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思忖之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她笑了一笑,“我也想知道国公能满足我什么愿望。”

  顾奉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邀了她一道乘车,谢晚芳没有答应,让人去另备了马。

  “我正好待会还要去别处,”她随口敷衍道,“也不好劳国公相送。”

  顾奉廉看着她,目光中似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那我就不勉强了。”

  谢晚芳便唤了彩雀和老童各自吩咐了一番,这才和顾奉廉一起出了门。

  两人出了京都城一路往南行去,最后来到了乡下,又继续往前走,经过两处庄子后抵达了一座小山脚下。

  谢晚芳虽并不知道顾奉廉带自己至此间有何用意,但从方才沿路的观察来看,这里应该是安国公府的产业。但是安国公府的产业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从前做世子夫人的时候轮不着去管,现在更是彼此都不相干,安国公总不可能以为所谓的“如她之愿”就是拿顾家的资产来收买她吧,那也太神奇了!

  她正自纳闷着,就见顾奉廉从车上下来,然后冲着自己招呼了声“走吧”,随即当先往山上徒步而去。

  冬日虽萧瑟,但山间仍有绿树成林,微暖的阳光自枝叶缝隙穿过洒落在地,伴着冷风习习,耳边的沙沙声有种别样的静谧。

  小山坡缓,谢晚芳随在顾奉廉身后走了没多久,就已远远看见了一片坟茔。

  “那是顾家设于此处安葬府中世仆的墓地。”顾奉廉边走边说道。

  谢晚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这念头闪得太快,又太过令人不敢相信,她既来不及抓住,也有些下意识回避去深思,但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沉。

  然后她看见顾奉廉在一座坟前站定,墓碑瞧上去要比其他的新一些,上面刻着“红珠之墓”。

  “红珠是子初母亲那座庄子上负责洒扫的侍女,”顾奉廉道,“卖身契是白家带来的,在京都并无亲人。当年,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

  那场大火。

  谢晚芳一愣,顿了顿,不由冷笑地牵了下唇角。

  顾奉廉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错,她很无辜,若不是半夜起来恰好撞上也不会死。我也没有想到白氏竟然可以说动我身边的人动手,等我知道的时候赶过去,早已是烧得不成样子了,那时子初在当值,也没有人去通知他庄子上出了事,后来为了瞒住他,只能用红珠的尸体将错就错当做你,他那时悲痛欲绝自然不会注意到‘白鹭’的尸体有异,但其实真正的白鹭尸体是我后来在一处山坡下找到的,失血过多而亡。”

  她在袖子下攥紧了掌心。

  “我怜她是忠仆,也不想让子初起疑,”顾奉廉径自续道,“所以就用红珠的名义把她葬在了这里。”

  他说完,转身看向了谢晚芳:“从我发现焦尸有异,到再找到白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可能还活着。”

  谢晚芳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让人暗中找过你,也想过你可能会回西北,所以在城门各处都安排了人等候。”顾奉廉道,“但却都一无所获。或许你会觉得我找你是为了赶尽杀绝,但其实我当时真正的想法是亡羊补牢,及时找到你,救助你,才是我真正的打算。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找到你,以你的性格遇到这种事肯定是要讨个公道的,但你迟迟没有来,我便在想也许你独自逃离的时候真地遇到什么困境,可能还活着但是回不来,也可能去寻上官家报仇,死在了他们手里。”

  “却没有想到,原来你是被云相放在了身边。”他说。

  谢晚芳没有解释当初自己是被青楼老鸨给捡了回去,这种事如今说起来全无意义,倒好像是她多么埋怨安国公府没有及时找到自己。

  于是她只是举步走到了白鹭的坟前,轻轻抬手抚上了墓碑,说道:“国公当初即便找到了先世子夫人,有些事和结果也依然不会改变,所幸于受难之人而言都已过去了,世子也替国公夫人做了甚多,忠仆在此长眠,已可抚慰人心。”

  “可你怎知旁人没有为改变做出努力呢?”顾奉廉忽然道,“子初已决定上疏自请去世子位。”

  谢晚芳不禁愕然,但亦不过转瞬,便平静地道:“此乃国公府家事,我不好妄言。”

  顾奉廉看了她半晌,摇头轻笑出了声。

  “看来子初说你移情了云相,是真的。”

  谢晚芳听他这么说,顿时眼中就透出了几分凉意:“国公不必将此事牵扯到相公身上,即便没有他,我和世子也是不可能。”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爱顾照之的时候不关谁的事,不爱了也仅仅是因为那些发生的事让她彻底死了心,即便没有遇到云澄,她也不会走回头路,而且极大的可能是她当年为了报仇就已经和他生死不两立,要么他死,要么她亡,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一起征战沙场,让她可以认同他为白氏所作所为的弥补。

  “昨夜子初喝醉了。”顾奉廉缓缓说道,“明明从席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怎么沾酒,结果回到家里反倒是喝了不少,我去他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喝地都不怎么能认出人来了,你知道他拉着我说了什么?”

  顾奉廉也不等她回应,就已径自续了下去:“他将我当做了你,哭着说他错了,又问你为什么喜欢云玄明,是不是因为当初你有危险的时候是云相救了你,嚷嚷着可是他那时候不知道你有危险,然后便开始喃喃地说你对他不公平,我对他不公平,他阿母也对他不公平。”

  “我知道这么说或许有些厚颜,”顾奉廉道,“但父母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他自请去位已是惊世骇俗之举,另立门户也无非是想自主,为的是什么你应该明白。”

  一阵风忽然从林间吹过。

  谢晚芳淡淡笑了一下,转过头看向顾奉廉,说道:“为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为他自己的决定负责。”

  她又回眸看了眼白鹭的坟墓,然后抬手冲顾奉廉一礼:“有劳国公特意告知,晚些我会通知谢都督安排迁坟之事,告辞。”

  言罢,谢晚芳就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径自朝山下走去。

  顾奉廉看着她身影渐远,站在风里良久未动。

  “出来吧。”他忽而有些疲倦地说了一句。

  少顷,树后慢慢转出来一个人影,正是神色有些寂寥的顾照之。

  “你也听见她说什么了,”顾奉廉道,“你们中间隔了这么多事,回是回不去了,否则也不会连个侍女她都不肯留在顾家的坟地里……况且圣上也明显属意于撮合她和云相,只怕云玄明在世一日,你都不可能

  有机会,即便再有不甘也不过只能待来日。你是否也该重新考虑去位的事了?”

  ***

  谢晚芳回到将军府就迫不及待地找到谢承熙说了白鹭的事,后者一听,立刻表示会以谢家的名义出面去和顾照之谈,尽快用个适当的理由把坟给迁走。

  谢晚芳很满意,不仅满意,简直可以说是高兴。看样子如今一切当真是苦尽甘来了,不仅一家人即将团聚,相思得以被成全,就连以为再不可能找到的白鹭竟然也回到了她身边。

  太好了。

  真得太好了!

  “对了,还有个事跟你说。”谢承熙起先没来得及,这会儿等她说完了,才顾得上把另一件正事转达出来,“先前宫里来人说圣上要去惠山行宫,还打算在那里过上元节,要带些臣子随行,你身为禁军统领已被点了名。”

  谢晚芳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连笑都不会笑了,傻傻地呵呵了两声:“这可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我正寻思着怎么掩饰一下我想每天看到相公的心情呢,圣上就来帮我了!”

  “你高兴什么,”谢承熙无语地笑道,“那惠山行宫又不止你们两个人,且皇后娘娘和后宫嫔妃也要去的,还有些公主贵女,你好歹也是大将军,人前装得矜持些。”

  谢晚芳撇了撇嘴:“知道了,装相谁不会啊,我最擅长了。”又问道,“那阿父要是回来了,你就马上派人给我送信啊。”

  谢承熙点头:“放心。”

  谢晚芳就高高兴兴地亲笔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去给云澄,言明自己很快会随驾去惠山,让他安心等她过去找他玩儿。

  谢承熙看她写信的时候看得眼皮直抽抽。

  谢晚芳倒没有管他,去了禁军府正式上任之后就开始安排起了一应事务,除了皇帝亲卫紫骑卫负责的那些外,余下的行宫守卫和随行护军等诸事皆是由禁军府来详细统筹调配。

  她全然忘记,也顾不上会在惠山行宫遇到哪些人,直到迎驾当天,她看见了站在宗室行列里的同昌公主总是目光嗖嗖刮着冷风往她这里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