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佛诱我心>第64章 战起 仙人临世

  玄素没想到绮月已经开始拜托于言调查昔年月氏与南离的关系, 而如今竟又有一个自称是南离的僧人出现在月氏。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说明南离和月氏之间的联系,远没有那么简单。

  “你刚才为什么说阿难可能没死?”绮月沉默了片刻, 手腕悬空, 迟迟没有落笔,毛笔上的墨滴落在白净的纸面, 晕开青黛色的一点。

  “我还不确定, 但是……”玄素此刻内心也极为复杂,“我去了一趟师父的出生所在, 无名寺。”

  那日, 迦叶与世长辞之后, 无名已无后人,玄素作为迦叶的师侄,也算是半个无名后人, 便为他收殓遗容, 和无名历代先辈一起,埋在了无名后山。

  就在他处理完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边上的一座小坟堆,墓碑前摆着一束半干的野花, 看起来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无名寺地处深谷,方圆数十里少有人烟,人迹罕至。后山更是深居幽谷,唯有从无名寺后门才能寻到路进去, 就是玄素也是整个庙里上上下下找了好一阵的。

  他不禁俯身去看,却猛地一怔,那墓碑上的名字,竟是无真。

  无真本名已不为人所知, 但之前是南离寺的人,名唤慧真,亦是玄素童年的玩伴。

  只是后来庙中出了一件事,慧真惨死,没想到迦叶师叔竟还是把慧真师兄的尸身带回了无名寺,并且葬于无名后山,更名为无真。

  为什么会有人在师兄的墓碑前放上一束花……玄素心中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一直引导着自己。

  玄素下意识低下头,却看到慧真坟前不知名的低矮枝桠上,挂着一片看起来像是从来访者身上勾下来的布片。

  深青麻衣,正是记忆里阿难一惯的僧袍衣料。

  玄素并没有细说缘由,毕竟他自己也只是猜测。而如今出现在月氏的那名僧人,又是否可能就是师父阿难呢。

  “如果这么说来,或许我们应该去一趟月氏。”绮月道,“如果阿难真的没死,那或许只有见到他的本尊,才能弄清楚所有的真相。”

  “如果是这样……我想你们或许不用去月氏。”景儿忽然出声道,“据小道消息,月氏王阙京暴毙,传位于弟弟尉迟重光。”

  绮月脸色难看,“暴毙?他还真是做得出来。”尉迟阙京那时候的样子,看起来身体健朗得很,可没有半点要暴毙的样子

  “这位新帝上任的第一件事,是下旨,征讨归无。”景儿眉梢一挑。

  “征讨归无?”绮月目露诧异。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玄素,果然见他目光微沉。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阵……”玄素沉声道。

  “我和你一起去。”绮月忽然接道。

  绮月虽不知玄素与聂晴云之间究竟有何联系,但……左右她也挺喜欢聂城主,上次在归无她也是帮了自己的治伤,就算玄素不去,绮月自己也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城主大人。”景儿一听这可不得不管了,当即便双手往桌边一撑,一张脸凑近了绮月,“你这是真的要把弥城丢下,去做你的甩手掌柜了?”

  “归无的聂城主与我也算是有交情,如今归无有难,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绮月道,“不过确实是要麻烦你们了,此次我只打算自己去,并不想把弥城也牵扯其中。”

  弥城已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绮月心中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再说了。”绮月闷声道,“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放任你不管。”

  她这句话,显示是对玄素说的。

  男子蓦然抬起头,却见绮月已然搁下笔墨,别过头去,正是有意避开自己。

  既然决定了要前去归无,自然是越快越好,当夜绮月正收拾行囊,却听到屋门前的敲门声。

  她放下手中的事情,开门一看,竟然是景儿。

  “纡那个老头子藏在冰库里的荔枝,有没有兴趣?”景儿手中端着一只白玉盘子,笑语嫣然地道。

  绮月瞧了一眼一盘子还散发着冷气的荔枝,新鲜欲滴,看起来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不过她眉梢一挑,“你这个点来找我,就为了给我送个宵夜?”

  她说着转身回到屋子里,景儿袅袅娜娜地跟了进来,将盘子往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上一搭,长腿一翘搭在另一条腿上,歪着身子倚在桌边。

  “当然不是啦。”景儿俏声道,“我只是来问一句,那日的酒好喝不?”

  “你!”绮月蓦地回过神来,俏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原来那日是你偷偷给我喝了酒!”

  绮月想起那日就觉得奇怪,她分明不记得自己喝过酒,只不过是正午用过午膳后,丫头端来了一盘子上好的杨梅,说是景儿从弥城冷库里翻出来的,让她尝尝。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盘子杨梅,让她出了事。

  “我可不是偷偷的。”景儿两手一摊,目露无辜,“那盘子杨梅可是用上好的百里香浸的,费了我好些心思呢。原本也就是端去给您尝尝的,谁知道城主您喜欢,统统吃下去了。”

  “我……”绮月一时语塞,那日自己本就因前一夜的事情心不在焉,哪里注意得到杨梅泡过酒的。

  再说了……分明就是她故意的!

  “你什么你,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是一颗都没给我留。”景儿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了,双眼一瞪一瞥,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生气的意思。

  如果忽视她眼中的笑意的话……

  “……你今天这个没加什么东西吧?”绮月瞟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荔枝。

  “当然没有!”景儿气到叉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绮月嘀咕。

  “哼。”景儿冷哼一声,“口是心非,明明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咣当”一声响,一个青铜制品被绮月重重地丢在桌上,差点吓了景儿一跳。

  “你干什……”景儿的话还没说完,却在看到桌子上的东西时微微一怔,“你把这个拿出来做什么?”

  只见桌上的,赫然便是弥城的兵符。

  “再放你那里一阵。”绮月漫不经心地道。

  “你是不是给我给上瘾了?兵符这种东西随便丢……”景儿黑着脸道。

  “我离开弥城的这阵子,我就将大家都托付给你了。”绮月躬身一礼。

  景儿这次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从座椅上跳也似的站了起来,“你可以给于言,或者小枝……他们与你更熟悉,也更能够让你放心。”

  绮月却摇了摇头,“于言看似温柔可亲,实际上心中没什么感情,若不是因为我和小枝,他绝不会继续留在弥城。而小枝心地太过良善,只有景儿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绮月抬起头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若是我没回来,弥城就归你了。”

  景儿一怔。

  绮月继续道,“我虽然对弥城也没什么感情,但到底很多人是无辜……‘绮月’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能少一个是一个的好。”

  “没见过这么嫌弃自己的。”景儿忽然低声道。

  她长叹一口气,伸手将桌子上的兵符收了起来,揣进衣兜里,转而又面露不善地对绮月道,“不过我们先说好,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如果你没回来,我一定也会抛弃弥城的。”

  “做弥城的主人,你不想要吗?”绮月似笑非笑地道,话语也是似真似假的意味。

  “你不必试探我。”景儿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摘了一颗荔枝拧下来,剥开外头的盔甲,露出里头洁白柔软的荔枝肉来。

  “比起当弥城的主人,我还是喜欢当迷城助人的女人。”口中的荔枝肉香甜扑鼻,景儿露出享受的神情,“我听说那个归无的城主是个女子,你也是个女子,做你们这样的女人,我可不乐意。”

  “那个顶端的位置,只能站一个人,高处不胜寒。”景儿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只要站在靠前的位置便好了,至少身边还能多两个人与我站在一起。”

  出行的时候选在了清晨,绮月与玄素为求尽快抵达归无,只两人两骑,所带物品只至最简。

  快马刚到城门口的时候,绮月却发现城门早已大开,而城门前站着三道身影。

  “你们怎么来了?”绮月道,她选在清晨出行,本就是不想让他们送行。

  “小姐,你可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安安全全地回来呀。”小枝一见到绮月,一双大眼便被泪水所充斥,她抱着绮月的腰肢,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绮月无奈叹气,“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改一改,别叫我小姐了。”

  “嗯嗯,是的小姐!”小枝眼泪汪汪地道。

  “好了好了。”于言一伸手把小姑娘拽了回来,“一路顺风了。”

  “当然。”绮月笑着点了点头。

  “快走吧。”景儿撇过脸去,满脸嫌弃,“你们再念叨下去,那边的那位都要成望妻石了。”

  小枝和于言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越过绮月看向她身后一直沉静等候的男子。

  玄素的目光平淡而温柔,却始终专注地看着绮月的身影。

  那目光中的情绪,虽温柔如涓涓细流,却坚定如磐石,轻易不可动摇。

  绮月翻身上马,与玄素两人一同离去。离开弥城的时候,她忍不住回望了身后的城门一眼,影影绰绰的三个人影,就在那城楼之上,远远地遥望着自己。

  “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风里传来身边人清沉的嗓音。

  绮月心跳微顿,继而猛地双腿一夹,马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谁要你保护。”

  绮月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在玄素的耳中,却让他不仅抿唇轻笑。

  这一趟无名之行,无论如何,至少让他终于能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求。

  绮月……玄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女子的身影。

  这一生还能陪伴在你的身边,我纵死,已无憾。

  *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可弥城与归无确实相隔甚远,也足足过了八、九日才到达归无。

  在靠近归无郊区的时候,绮月和玄素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遍地都是死尸与浮漂,面黄肌瘦的人们犹如幽魂一般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行走在路上,有些稍微面色好些的,却也是脸色蜡黄,警惕地抱着自己的包袱。

  “怎么会变成这样……”绮月仿佛又看到了之前的弥城,“这里毕竟还是归无的地界。”

  “归无的地界又怎么了。”玄素还没答话,便有边上的男子阴阳怪气地道,“看二位的样子,是外头来的吧?现在月氏在和归无打仗,商人们都跑光了,城主自顾不暇,连城里都谈不上温饱,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那男子身材健硕,脸色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糟糕,看起来仗着自己有一副不错的身子骨,日子倒是过得还行。

  他打量着绮月的眼神中流露出贪婪的意味,说着便朝绮月伸出手来,“这小妮子长得不错……”

  “叮铃铛。”

  玄素只听到一阵清灵如水的铃铛声,紧接着女子一抬手腕,袖中飞出一道白色丝线,灵活如蛇身般盘上了男子的脖子。

  “如果实在是想死,你大可以继续说。”绮月冷声道。

  那男子的脸色吓得惨白,继而便是一阵腥臊难闻的气味,让绮月皱起眉头。

  周围围着不少人,但纷纷看过来,却无一人想出手或者出声的。

  看来这男子平日里仗着自己的力气,得罪了不少人,如今竟是一个帮他的也没有。

  见他如此怂,又半点武功没有的样子,绮月也就懒了心思,只将他往边上一甩。

  丝线脱出,男子的身躯却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撞在边上的树桩之上。他闷哼一声,看起来伤的不轻,没个百八十天是养不好了。

  “走吧,我们先进城里去。”绮月道,说着就抬脚往前去。

  她走出几步,半天也没见人跟上来,转身一看竟见玄素怎么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玄素?你怎么了?”

  绮月的声音让玄素回过神来,“没事……”他快步跟了上来,“如今我看现在遍地尸体,若是不及时处理,恐要生出疫情。”

  “你说的不错。”绮月也是脸色一沉,若是归无闹起疫情,那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简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不过恐怕聂城主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不然她定不会忽视这一点。”绮月道,“看来前方的战事,恐怕不妙。”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归无的担忧。

  “我们要尽快了。”绮月翻身上马。

  玄素也跨步上马,紧随其后。他心中想起方才的事情,没有忽略掉刚才绮月动手时候的铃铛声。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特殊……“你刚才那个是……”玄素跟在她的身边。

  “是我从小枝那拿的缝衣线。”绮月想也不想地道,“我现在的武功,已不需要弱水丝那种东西了,任何东西在我手中,都可成为杀人的利器。”

  “不是……”玄素的耳根有些泛红,“我是问你那个铃铛。”

  他忍不住看着身侧的女子,她本就天生肌肤雪白得近乎于透明,因而那逐渐蔓延到面颊的绯红,越发得引人入胜。

  “嗯……”绮月低声应道,“就是你送我的那个,水音铃。”

  靠近归无的城区,虽然情况倒是好了许多,但是百姓们脸上的焦虑感却更加显而易见。

  归无的兵力与月氏想必,简直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

  “你们是什么人?”

  二人刚到归无的城门前,便被人拦下了,“归无城已关闭,如无归无令牌,不可进城!”

  “我们不是商客。”绮月着急地道,心中正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正在此时,遥遥便听到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邢二!”绮月眼睛一亮,向里头军人打扮的人招了招手道。

  “绮月小姐?……大人!”邢二闻声回过头来,竟见到绮月与玄素两人,当下简直是又惊又喜,便上前来相迎。

  门前守卫自然不敢再拦,两人当下便牵着马进到城中。

  “我们听闻归无出事,特意赶过来的。”玄素沉声道,“不知聂城主眼下如何了?”

  “且跟我来先回府吧。”邢二苦笑道,“如今城主大人正在出霞关,不能及时相见,若是知道二位来了,不知要多么欢喜呢。”

  上一次与邢二一同进城之时,归无的街道整洁干净,商业繁茂,孩子们的嬉闹声,商贩们的叫卖声传入耳中。而如今,却已然是如死一般的沉寂,以及路边偶尔几个唉声叹气的百姓。

  绮月向玄素看去,正撞上他看过来的凝重目光。

  “带我们去出霞关。”二人同声道。

  *

  月氏与归无焦灼了半月,虽兵力优于归无,但面对归无的誓死力战,始终没能攻破出霞关。

  “以月氏与我城的兵力来看,破关眼下只是时间问题了。”归无军师是个年轻的男子,亦是聂家门下士,对站在高处的青衫女子道。

  “能支撑到现在,大家已经是竭尽全力。”聂晴云负手道,“让军医把伤员都好好医治,重伤的便送到后方去吧。”

  军师却面露为难,“可将士们,都不想离开出霞关……”

  归霞关已然是归无最后的一道防线,若是破关,归无就只能沦为任由月氏宰割的鱼肉,再无还手之地。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双方的拼死搏斗因此也进入了白热化。

  “如今怎么样了?”聂晴云问道。

  “我们的主将接连受损,恐怕是……”军师不敢再说,只是长叹一声。

  聂晴云又如何不知道,只是若是归无沦陷,依照月氏的脾气,归无的下场,她几乎不敢去想。

  “大人,如今虽尚还有一丝再战之力,但军心不稳,士气亦是受到重挫,我们不如……”军师小心翼翼地道。

  “归无绝不归降。”聂晴云厉声道,“拿我聂家的战甲来!”

  “大人不可……”军师轰然跪在地上。

  “等等!那是什么?”聂晴云一直注视下下方战场上的战况,却忽见原本步步败退的归无军中,忽然突出了一个尖刺。

  那尖刺逐渐深入,宛如一柄尖刀,破开一道道防线,狠狠地扎进了敌人最核心的位置。

  战场之上,归无将士颓然面对无望的战局,已是精疲力尽。

  看着一个个战友同僚死在敌人的刀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一名战士的刀已经被斩断,他死死地攥着手中残余的刀柄,心中满是绝望。

  “叮铃铛。”

  那是什么声音?清灵若水,却又如此通透,难道是死亡前才能听到的佛国圣音吗……

  “咣!”

  金属与金属重重撞击的声响将他从失魂落魄中生生震醒。那将士抬起头来,只见一柄长刀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为他挡下敌方劈下的战刀,犹如天降。

  “愣在那做什么,还不跑?”

  长刀竖直落地,刀尖钉入地面。上头有一玄衣女子,脚尖稳稳地踩在那刀柄之上,俯望着他。

  “仙、仙人临世……”

  那将士已全然看呆,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一根白色的丝线从她的袖中伸出,尾端已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以她为中心的一圈,遍地都是月氏军的尸骸。

  “他们的将领在哪里?”绮月见那将士死里逃生,目光混沌,便索性张口问他。

  好在这人脑子算是没坏,一伸手为她指了方向。

  绮月远远看去,果然见月氏军中,有一身穿黑甲之人,全身铠甲护体,在右翼的位置挥舞手中重剑。

  剑起剑落,便是无数的归无亡魂。

  “呼——”绮月长舒一口气,“没想到,竟然是你。月氏还真是无人可用了。”

  刹那间,无数白色的丝线从她的袖中蜂拥而出,腕间铃声如歌。

  绮月的眼中,只有目标一人,月氏老将,霍聪。

  昔年征讨西凉,便是此人带兵为将,也正是他将自己与母亲押送到月都!

  绮月至死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