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钿胎记>第43章 淑媛 晋江独家

  金三有些怕羞, 搪塞说自己要回家赡养老娘,没有钱银,却被铁柱反呛:“你说你没钱谁信啊!再说了临河小户可不就是物美价廉, 才名声在外?看你肯定是个生瓜,实在不行哥请客, 让你开开眼界……”

  金三本是木讷不善言辞的人, 被铁柱等人推推搡搡就踏上了衔板, 上了一条画舫。

  这种画舫,于一舟一凤的小户实则不同,是附近有些规模的青楼在船上的分社, 船上有歌姬四五人,还有乐师,只不过装潢简陋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船夫们比不得富家子弟,这样的消遣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奢侈。

  见人上了船,鸨母热情地上来招呼几位,吩咐姑娘们吹拉弹唱,唯一的船夫此刻也是龟公,去给众人斟茶,金三左顾右盼, 没有好意思去看这几个女子的容貌。而几个同行的船工,则轻车熟路地落座在狭窄的船坞中, 有的甚至已经攀上了姑娘们香滑的肩膀,或者干脆捏住他们的手打情骂俏。

  倒是铁柱一把拉住鸨母, 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女子:

  “这个小娘子漂亮, 年芳几何?有没有接过客啊?”铁柱一进来船坞已经变了副垂涎媚笑的嘴脸,此时对鸨母说话也是直来直往。

  金三微微蹙眉,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铁柱看上的这个女子。

  这破画舫本就承载着廉价的流莺, 此时夜班,灯火也不舍得掌得太明,昏黄的光晕里,金三陡然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超前买了半个脚尖的位置,刚才震动不已的心,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那一朵花钿胎记,实在是太像,就连眉眼都有几分神似,幸好只是神似,仔细看过去还是比不上那位心尖上难忘的人。

  “哈哈,这位客官可是好眼力,这女子是前日才从牙子手里买的清倌,据说以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这是家里出事,才落难了。”

  铁柱闻听此言,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早就把旁边一同上船的几个同伴忘到了脑后。但他到底只是一个船工,囊中羞涩,于是和鸨母很没有遮掩地讨价还价起来。

  这朵描着花钿的女子似乎从未经历过此等羞辱,一双大眼睛里翻滚着泪水。又似乎此前被船上的鸨母或龟公教训过,竟然不敢当众落泪。

  金三暗自摇摇头,如此软弱无助的性子,也不像她。她是无论何种境地,都沉着稳定地思索对策和出路的那种人。真的落入险境,即便认命,也不会委屈得哭泣。

  鸨母和铁柱争论不休,显然一时鸨母凭着手上的奇货可居占了上风,而铁柱掏出了钱袋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铁柱是那种最腌臜的船工,一身汗臭酒气,和这破败廉价的画舫相得益彰,金三看到那个女子果然最后忍不住嘤嘤哭起来。

  “哭什么哭?惹得客官不喜,即刻将你装麻袋扔到运河里喂鱼。”龟公见小娘子吧嗒吧嗒落泪,并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关心今夜的进账。

  被唬住的女子竟然将目光投向了金三——这个在一众船工中,还显得稍微那么体面一点的男人,至少因为只是乘船赶路,他不必干船上的体力活,因而身上还没有那么臭气熏天。

  一阵水浪,让画舫跟着摇动一下,烛光也跟着一晃,一抹微不足道的明亮恰在那女子脸上一晃而过,然而金三很巧合地看到了她整个面容。

  金三一怔,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

  鸨母是敲一下头顶脚底板也会响的人精,她这才发现悭吝的铁柱身边还站着一个体面一些的客人,于是上前堆笑:“既然是同来的君子,也可结对梳笼我这雏凤女儿。二龙戏珠,自然价钱也可以商量。”

  金三只是愣住看着那女子额头上的花钿出身,鸨母再向金三进一步:“客官您可擦亮眼睛看看,我这女儿额头上的花钿,可不是描上去的,而是天生如此。这样的美人,别说这运河上,哪怕翻遍整个临河,也是找不出的,既然今日上船,就是与客官有缘。月老牵线,可不要辜负良辰美景,何况处子破瓜,是可保财运命数的吉利事,落红见喜……”

  鸨母巴拉巴拉说着一些不知廉耻的推销的言辞,金三只是听到“天生如此”四个字的时候,觉得头脑一阵轰鸣,鸨子后面的话,他竟是听不清楚了。

  “这个娘子,多少钱?我要了。”

  上船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金三辅一开腔,就让船楼里一下沉默,仿佛往一树叽叽喳喳乱叫的鸟群里丢了一粒石头,让同来的另外几个船工,一下子禁声,也放下他们手里捏着的流莺的小手,朝着金三看了过来。

  倒是铁柱嬉笑:“嘿,兄弟我可是你的领路人,怎么还半路截胡呢?就算两个人一起上,也得哥哥我先来……”

  “多少钱?”金三闷声问,鸨母报上了刚才铁柱一直不肯痛快接受的价钱,金三却打断了她的话,问:“赎身多少钱?”

  舱内更寂静了一分,鸨母一愣,转而一双骨碌碌的眼珠子转动几下,撇下了刚刚还热情以对的铁柱,完全走到了金三这边,笑盈盈伸着手指头说了个数。

  自然是这些船工绝对望而却步的数目。谁知金三痛快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通兑的银票,懒得在和鸨母白扯,就这带上这个天生花钿的女子出了船楼。

  倒是铁柱追了出来:“嘿,弟兄,你竟然如此有钱还推说没钱不肯来,既然给这女子赎了身,何不让兄弟我抽个头?价钱好商量。”

  小女子还没有说什么,金三倒是半带嫌厌地羞了脸颊,实在再也不想和这群粗鄙的船工混迹,正考虑如何打发了身后的铁柱,不远处豪华些的船上突然点亮了明火,在船后出现了一队不杨帆也不明灯火的黑船,四望的船只上有三三两两竟然燃烧了起来,一时间呼喊声、嚎叫声在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阅历丰富的鸨母瞬间大惊失色:“不好了,不好了,是漕帮的匪徒劫掠来了!快,快,抄家伙!”

  船内的几个船工也又惊又怕,那里还有取乐的心思,今日他们几个人擅离职守,而他们的商船上载满了货物,若被漕匪劫掠,他们几个人的命也抵不上一船的货物值钱。一时间,纷纷跳下了船舷,朝着自己那条船游过去,试图守住船上的货。

  金三似乎对刚刚才付给鸨母的银票并无介怀,只是对小娘子说了一句:“抱紧我,别怕。”然后将人打横抱起,纵身一跃,就跳下了画舫,上了岸边。

  船舷本来距离岸边有两三丈远,若无一身好轻功,如何能抱着个大活人飞跃过去。正凫水的铁柱和船上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惊呼了一声,原来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皂巾男子,竟然身怀一身武艺。

  看着茫茫夜色中,刚刚还莺莺燕燕的运河已成火海,金三拉着小女子的手,朝临河县城中大步泡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运河与船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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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住到客栈,金三将姑娘让进客房,就转身退了出去。

  钱淑媛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还没有从刚才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这几个月她先是被平安护送着回杭南,半路却遇到了前来追杀她的太子亲卫,有平安护卫,最终没能让追兵逮住她,却在逃跑的途中小产了。

  平安把她托给一户农家,并给了许多钱银,让她把小产的身子养好,就逃遁不见了。农户见一个多月,小女子的家人也没有来接她的意思,就起了歹心,将她贩卖给了临河县的人牙子,几番倒卖,成了运河上的低等船妓,今日是她第一天见客,贪婪的鸨母不知她曾经有过身孕,尽然把她当成清倌人意图卖个好价钱。

  但她好运气,遇到了金三,看到她额头上的那枚花钿胎记,想起了小院儿,竟鬼使神差地给她赎了身。

  一直养在闺中,钱淑媛哪里有自己生存的本领,几个月来经历的痛苦和折磨,比之前十多年还要多。她不仅身体受了苦头,心中更是无尽伤怀。曾经被她视为耀阳的太子,竟然派了那么多人来暗杀她灭口,只为了保全他的名节,而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更是被太子目为以后可能落在钱仲谋与杭南财阀手里的要挟工具,恨不得尽快铲除。

  钱淑媛在杭南时,一直是钱仲谋大人掌中明珠,没有领略过任何一丝争权夺利时的阴谋诡计和人性泯灭,短短几个月,她似乎长大了好几岁,回想起自己对太子的执念,更对自己的任性与痴情后悔不已。甚至在落入那种下等的青楼时,她想过自裁了断。

  但是想起父亲,还有南下要投奔的亲人,她又舍不得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何父亲还没有派人来救她,也不明白一贯武艺高强、手眼通天的平安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她,她都艰辛只要留着一口气,一定还可以回到杭南,重新做回闺中的贵女,至少绫罗绸缎衣食无忧。

  这时候,消失了好一会儿的金三在门外轻轻敲门,钱淑媛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沁出来的泪水,走过去将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