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汀记起往事后第一见做的便是去陈府找李宝儿。

  李宝儿:“信?”

  晏汀淡淡道:“岭南来的信。”

  李宝儿点点头:“有的, 我去拿,你等一等。”

  拿来后,李宝儿试探性的问她:“你这是都……记起来了?”

  晏汀开第一封信, 信是晏父回到岭南时来的, 信上的内容为报平安。

  第二封信是三月底来的,信里附赠了一朵桃枝,现在已经枯萎了。

  第三封信是四月底来的, 信里晏父说自己的身体好多了, 另外,那小孩已经会开口说话了。

  第四封信就在昨日,信里问她何时回潮州, 岭南漫山遍野的花, 却没有人去采摘。

  看完这四封信, 晏汀倒吸一口气,然后装回去收好。

  李宝儿也知道她全都记起了。

  “那你打算如何?”

  晏汀偏头滑了一滴液体:“回潮州。”

  做下这个决定,她乘车回了宫,去到贵妃榻前,贵妃见她泪雨朦胧,瞬间就明白她的事了。

  晏汀咬住唇发抖的说:“娘娘,您待我好,这我知道, 我也知道,瑾王是您的儿子, 从前种种,我都不怨了, 可父亲年迈, 女需孝养, 还请娘娘放我回潮州。”

  “晏汀……”

  晏汀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德裕贵妃无奈的闭上眼睛。

  另一边的邵准已经调查清楚昨日沈婧娴对晏汀做的事了,生生捏碎了一个茶杯,就在他想要去国公府找沈婧娴时,宫中传来了噩耗。

  德裕贵妃没有撑过两天。

  邵准是快马加鞭的往宫里赶,直闯宫禁也无人敢阻拦,几乎动作没有片刻的迟疑,他下马就冲进到了贵妃灵柩前,皇帝正捻着佛珠在一旁伤神。

  “母妃——”

  扑通一声膝盖跪地。

  嘉顺公主随后赶来:“母妃——”

  晏汀与傅少奇身为外人,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侯着。

  直到黄昏才有起色。

  皇帝问秋冬:“娘娘怎么走的?”

  秋冬泣不成声的说:“娘娘她走得很安详,就是在奴婢出去换茶的功夫,人就……人就闭了眼。”

  皇帝闭上眼睛,他痛定思痛:“贵妃可有叮嘱些什么?”

  秋冬从怀里掏出德裕贵妃临死前留下的懿旨呈上:“这是一早就娘娘留下的,还请陛下过目。”

  李钰过目后说:“娘娘说,她走后,请陛下放琼华殿的女子出宫,并给予白银五十两,作为她们的嫁妆。”

  皇帝:“准。”

  李钰挺直腰板把琼华殿的所有宫女全部叫了过来:“遵德裕贵妃的懿旨,尔等可领白银五十两,即日就可以出宫自行婚嫁。”

  “——多谢贵妃娘娘。”

  李钰看向秋冬:“你也可以出宫了。”

  秋冬跪地磕头谢恩。

  李钰看了看殿内乌泱泱跪着的宫娥们问:“琼华殿的女子都到了吧?”

  夏婵吸了吸鼻子:“还有几位老嬷嬷。”

  李钰向皇帝请示一眼后说道:“几个老嬷嬷,伺候贵妃多年,鞠躬尽瘁,陛下特多赏白银五十两,也可以出宫了。”

  老嬷嬷们鱼贯而入的叩地谢恩。

  就在此时,一白衣女子,披麻戴孝的走到人群中央,另一边双目无神的邵准,眼睛瞬间有了色彩。

  晏汀行了个双手贴地叩头的大礼。

  皇帝:“……”

  她这是要干嘛?

  晏汀从怀里拿出德裕贵妃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旨意。

  李钰接过给皇帝看。

  在看到“放其回潮州”时,手中的圣旨倏的被人夺了去。

  邵准抢过圣旨看了看,二话不说就要上手撕,裂帛一声分成了两半,然后被人无情扔进火坑。

  晏汀被人一把掐着肉腮抬头。

  邵准此刻眼里什么情绪都有,悲痛、愤怒、痛恨、绝望……却都抵不过一个字——卑微。

  他软着膝盖跪了下去。

  “汀儿……”

  晏汀面无表情的对着皇帝说:“还请陛下遵贵妃娘娘的意思放奴婢回岭南。”

  “不——”

  邵准一把搂住她的背往怀里揉。

  “父皇已经把你赐给我了,你是我的人,你哪儿都不许去,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走——”

  晏汀也不推他,眼神却无比坚定,她片刻也不想待在这儿,尤其是在看过晏父的信后,恨不得能立马飞回岭南。

  皇帝看了一眼悲痛欲绝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的邵准。

  而后说:“就依贵妃娘娘的意思办。”

  大燕素来是死者为大。

  “父皇——”

  邵准回头满是恨意的瞪着他。

  为什么他想要晏汀的旨意就来得那么困难?

  为什么送她离开的圣旨就可以下得如此轻快?

  “不——”

  “我不同意——”

  “谁敢送走她,我就要了谁的命——”

  在他无助痛苦的目光下,一抹倩影徐徐而立,头也不回的出了琼华殿,只是不等前脚踏出殿门,她的脖子上便迎来了一把匕首,这匕首正是她用在薛姨娘身上的,没想到他竟然还随身带着。

  “你敢再走一步试试!”

  明明是威胁人的话,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没有丝毫底气。

  晏汀动了一下,嫩肉抵住匕首,她没有后退,反而是那握匕首的手,在空中颤颤发抖,甚至退了一拇指大。

  他无助的吼。

  “你不要再走了——”

  “我求求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匕首发软掉进了泥土里。

  这下泪水如决堤了的河水泵流不息。

  “啊——”

  晏汀紧闭双耳脚步又加快了些。

  她害怕听到他的声音。

  与以往不一样,这个害怕与畏惧也不同,至于不同之处到底在哪儿,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只是她身体不是很舒服。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叫心痛。

  下岭南的船只在半个时辰后启航,晏汀早早登上轮船,望着这一片她待了竟两年半的光景,不禁有些感慨,她来时也是坐的船,当时有白芷在一旁陪着,如今走了,却形单影只的吊着。

  “殿下……”

  “殿下…………”

  邵准追了过来,只是轮船已经开远,晏汀远远望着那渺小的人影,最后不如不见的躲进了船舱。

  六月初旬,邵准被皇帝安排了与国公小姐的婚事,当时神志不清的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可谁也没有想到。

  新婚当夜,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瑾王妃,一剑封喉,绝无生还可能,鲜血滟滟的从婚房出来,竟扯唇一笑,丢下了行凶的剑。

  “你疯了!你当真是疯了!你发了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朕要是不要了你的脑袋,朕妄为人君!妄为人父!来啊……”

  王美人劝阻:“陛下……”

  李钰也在一旁拉着。

  其他的皇子在一旁连口大气也不敢喘,向来喜欢添油加醋的太子也选择了闭嘴。

  他的这个十一弟,疯起来谁的命都敢要,他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搏。

  可自始至终,少年都高傲的抬着下颚,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倒他,当然那一天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国公的嫡亲孙女,又不是朱家小门小户,而且沈婧娴死在新婚当晚,皇帝自然是不会偏袒的。

  “瑾王生性顽劣,竟屠杀新婚王妃,朕痛心疾苦,却也不能包庇,按大燕国法,杀人者,死罪。”

  “陛下……”

  太子见人全部跪下为邵准请罪他也只能随波逐流的跪下去。

  皇帝闭了闭眼睛:“可因念起母妃薨世不过数日,其,精神异常所致,特免去死刑,废除瑾王头衔,以排头兵身份,随大军出征安鋆,特,改名——有悔。”

  “陛下……”

  不论是哪一国的军队,排头兵都是最卑贱的存在,每次打仗他们都要冲在最前头,以自己的身躯开出一条道来,从死亡率上来说,排头兵很少有人能活命的,大多数情况连个尸体都捞不回来,这种士兵,一般都是犯了罪或者下等奴隶充当,没想到陛下竟然让邵准做排头兵。

  这……

  这还不如杀了他!

  当排头兵,既没尊严,又吃不饱穿不暖,到头来还是一死。

  还不如现在死了的强。

  皇帝这是下了狠心啊!

  皇帝自然要下狠心,邵准杀了国公的孙女,他要是不给天下一个交代,天下人以后怎么看他,大燕的律例又怎么实行下去。

  为了大燕的社稷,他只能放弃邵准了。

  李钰还想劝几句,却被王美人叫住了,她只是皇帝也是无奈之举,更加知道要杀邵准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自己都不想活了,别人也救不了他的命。

  处置完邵准,皇帝心累的扶着李钰离去,背影似乎苍老了数十倍,他如今好像也五十九了,质安鋆质了十年,当太子当了五年,在位足足二十七余年。

  皇帝的此番处置国公府乃至整个朝堂也没有任何异议。

  毕竟这确实是比处死还要折磨人。

  邵准被夺了封号,改了名字,换上粗布粗衣,丢入排头兵中,人群里压根就找不到他,与寻常士卒一般无二,而他每天缩在角落里,也不跟人讲话,永远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排头兵都是些刺头,都是各地犯了事才被拉过来的,经常起口角厮打起来,不过也不会有人管。

  一日,一瞎了一只眼的独眼龙,在无意间瞟到窝在角落里,气质与众不同的他时,心里起了玩意,他冲着邵准勾了勾手,见对方视若无睹,气冲冲的走过去,伸手要拎人衣领时,却被对方一个反手,然后往前一推,人骨碌碌的滚进了火坑里。

  “啊——”

  一声惨叫引来了他的小弟。

  不明不暗的火星在月色下跳动,一双淬满了火种的眼眸倏的抬起。

  盯着那群人不敢上前。

  他们也是见多了面目狰狞的凶神恶煞,却在对视上“文质彬彬”的目光时表现出了怯意,光是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自己占不了便宜。

  “我们走……”

  邵准淡淡的勾了勾手,一旁围观的排头兵怯怯的将馒头扔过去,他接住,面无表情的咬掉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