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汀病倒了, 被邵准带进瑾王府,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小病,却两日不见醒, 而身体越发冰凉, 脸蛋上的粉红也逐渐消退,变成了活死人,这下邵准彻底慌了, 从宫里请了太医去看, 又从民间请了郎中去看,名医们都表示束手无策,喂药都能吃下去, 烧很快也退了, 可就是不见人醒过来。

  此症身甚是罕见!

  邵准就日日守在她的床榻前, 好几天房间里都不见灯火,丫鬟们送饭进去时,只是瞧见邵准悄无声息的坐着床侧,紧紧握住晏汀那只软绵无力的手,身体隐蔽在黑影之中,别人同他说什么他似乎也听不见,再后来德裕贵妃派人来接晏汀回宫,这时如行尸走肉般的人, 猛的嘶吼一声抱住晏汀不放人。

  下人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德裕贵妃请过来, 德裕贵妃来时连门都进不去,她从旺儿那里问了里面的情况, 旺儿抹着眼泪如实陈数:“殿下已经两日不见人了, 每次到了饭点药点, 就从门缝伸出一只手来,呜呜呜呜……这样下去,两个人都活不成啊。”

  听罢,德裕贵妃敲门,屋内安静,死寂而冷清,她站在门口说:“以安,是母妃,你出来见我。”

  依旧是没人应。

  德裕贵妃叹气:“以安,嘉禾到底是怎么了?她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你想过没有?另外,世间名医千千万万,总会找到能治此病的,你不要太固执了,万一耽误了她的诊治。”

  话毕门开了。

  蓬头垢面的男人双眼无神的盯了德裕贵妃一眼,而后让道放她进去,他瘦了,脸颊凹陷,似乎也没以前高了,衣服不知多久没换,隐约有股怪味,德裕贵妃走进一看,躺在床上的人倒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刚换下来的衣衫就丢在地上。

  德裕贵妃心里一酸,坐下握住晏汀的手,她手心是热的,估计是被某人握热的。

  邵准静静的站在贵妃身后。

  德裕贵妃开口道:“她是如何出的事?只是因为淋了雨?”

  “不是。”

  他的声音也完全变了,没有了昔日的少年阳光,只剩下沙哑压抑,比晏汀更像个活死人。

  德裕贵妃看得心疼:“以安!”

  他淡淡的掀开眸子:“是因为晏清风走了。”

  他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那一雨夜,他亲眼见到晏汀是如何追着轮船跑的,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被人抛弃的孩童。

  她一定是因为这个病的!

  见邵准不明分说的就要往外走,德裕贵妃忙张开双手拦住去路。

  “你要做什么?”

  邵准眼神无力:“去把他们接回来。”

  德裕贵妃:“……”

  她再次拦住:“以安,嘉禾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走,你现在又去把他们接回来?你难道不知,在她心中,这洛阳是龙潭虎穴!你这样只会害死她的呀!”

  邵准除了刹那触动,依旧面无表情,半晌后,他转身去抱晏汀,德裕贵妃痛恨一声,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巴掌。

  “你醒醒!”德裕贵妃掩面哭泣,“你这是要我的命吗?啊!”

  “我带她回潮州。”

  德裕贵妃拽着邵准的衣襟仰天痛哭:“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的大儿子戍边不回家!我的女儿疯了似的消失半年多!现在我的另外一个小女儿又昏迷不醒!竟连我的小儿子也成了这幅模样!以安啊!你这是想要你母妃的命吗?”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其他人忙搀住摇摇欲坠的贵妃娘娘,德裕贵妃拽着邵准的衣角含泪苦劝:“以安,你听母妃的话,振作起来,母妃去给嘉禾找名医,只要一口气还在,就总会有法子的,一定会醒过来的。”

  森森的眸子终于恢复些色彩,德裕贵妃紧紧拽着邵准的手,昂了一声两股清泪流下。

  “至于嘉禾,我要带回宫里。”德裕贵妃说,“她如今是公主,住你这儿不合适,而且宫中太医都在,总比你一个人看着强。”

  晏汀被人带走时,邵准只是呆呆的站着,不知不觉眼眶也湿了,德裕贵妃上手给他擦眼角,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这是红了眼,两滴透明的液体酸涩的挂在手指上。

  李宝儿得知晏汀出事后,也去琼华殿看望,只是看一眼晏汀的症状,李宝儿忽然就想起自己母亲了,她脱口而出道:“这病我好像见过。”

  伺候床榻的男人当即回眸。

  陈自修连忙拉李宝儿:“你何时见过?也是这样的?气息还在,身体无恙,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嗯。”

  陈自修望了一眼邵准。

  李宝儿又走近些往晏汀脸上瞧,邵准很有眼力见的起身给她让道,李宝儿在仔仔细细的查看晏汀过后,得出确实是与她母亲一样的结论。

  “我母亲从前就得过这病。”李宝儿说着,“这病在我们那儿叫魇疾。”

  陈自修皱眉:“魇疾?”

  李宝儿轻轻点头:“那一年,我母亲不知为何,突然就病倒了,请来无数郎中看过,都说是治不了,可就在我母亲病倒的第二年,一天夜里,她忽然就自己醒了。”

  一说“醒”字,邵准眼里有光。

  李宝儿继续说:“等我母亲醒了后,我便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母亲说,她不知道自己得了病,她说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好长好长的一场梦,这梦就跟平常睡觉做梦是一样的,只是梦里太美好了,所以她大概就醒不过来。”

  “你是说晏汀陷在梦里了?”

  李宝儿嗯嗯对着陈自修点头,而后又看向静静站在窗下的男人,挂在窗台上的吊兰抽枝嫩绿。

  陈自修也转向邵准:“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只能等她自己醒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

  邵准掀眸盯住李宝儿:“你没骗我?”

  李宝儿坚定:“自然。”

  邵准静静地盯了李宝儿许久,盯得李宝儿有几分不自在,李宝儿便去到了晏汀旁边,一手抓着晏汀的手,一手给她梳理青丝,太医说经常梳头有助于她醒过来,所以邵准一天得梳个几千回,那青丝柔顺如水一般,颜色竟也没有因晏汀的昏迷,而变得发黄发白。

  李宝儿叹了口气:“好妹妹,你若真进了梦,心里也算是甜了。可梦虽美,却也不能一直这么睡下去啊,你让我们怎么办。”

  李宝儿越是越真,陈自修深信不疑。

  第二日,邵准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气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打理得整整齐齐,德裕贵妃那边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才顺了,那边又来了一个坏消息。

  “公主殿下找到了。”

  德裕贵妃一听自己那个一声不吭就离走半年多的女儿有消息时,已经激动到不行,可来报的下一句话,让她瞬间两眼发黑,自那后就再没离开过榻。

  “陛下,不好了,贵妃娘娘瘫了——”

  邵准猛的从勤政殿冲到琼华宫,德裕贵妃全身瘫痪的躺在床上,只有上半身能动,满眼泪水的哭喊着“我的嘉兴”几个字。

  皇帝后脚过来,看到贵妃的样子,他就知道是有人把嘉兴的事告诉了贵妃,他明明吩咐过的,此事不宜让贵妃知道,所以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谁把嘉兴的事告诉贵妃的——”

  秋冬爬过去说:“那太监已经被裘妃娘娘一怒之下给处死了。”

  裘妃立马跪下请罪:“陛下,臣妾见娘娘被那狗东西害成这样,实在是太生气了,所以……还请陛下开恩呐。”

  宫里的这些把戏,邵准孩童时期就见过了,又怎会不知这是裘妃故意的,只要德裕贵妃一倒,她就能顺理成章的掌管后宫。

  “以安!”皇帝叫住他。

  邵准这才收起想要去为贵妃讨回公道的手。

  那边已经替贵妃诊断完的太医几乎是滚过来的:“陛下,陛下,娘娘她……她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陛下恕罪啊……”

  皇帝无奈闭上眼睛,默默地走出了大殿。

  紧接着殿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

  “母妃——”

  悲痛归悲痛,但嘉兴的尸身还在佛印寺里躺着,皇帝命邵准带军队前去迎回,那佛印寺里派来的小尼姑,将嘉兴公主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

  “嘉兴公主在后山住了大概有半年多了,不过她住在后山,不许人去打搅,说是为宫里的陛下娘娘祈福,后来一天夜里,后山突然起了大火,等把火扑灭时,屋子里只见四具烧焦的尸体,嘉兴公主大概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皇帝沉默许久后下令道:“让瑾王带皇家最好的军队过去,将嘉兴公主的尸身迎回皇陵。”

  小尼姑呈上一个铁盒子:“陛下,这是公主殿下留下的,我们不敢打开看。”

  李钰上前接过,打开里面只放了一块布帛,帛上密密麻麻几行字——是嘉兴公主的遗书。

  「不孝女嘉兴今以此书与父、母、兄、妹永别!嘉兴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吾自知其自身罪孽深重,本想与佛印寺后山寥寥此生,却日夜梦魇缠身,吾难忍咎心自责之苦,已然决心赴死黄泉,望死后将吾身葬入佛印寺后山。」

  半晌后皇帝搁下遗书:“传瑾王过来。”

  在看完嘉兴的遗书后,皇帝改了命令,他使邵准前往佛印寺,以伦敦公主之礼,好生下葬其尸身。

  -

  三月三上巳节,人迹罕至的佛印寺来了一批甲士,排面声势浩大,每隔五层阶梯就站了一人,大雄宝殿外更是乌泱泱的站满了人,不过邵准没有打扰寺庙的正常运营,只留了几名甲士看守,其余的全部带去了后山,佛印寺后山离正殿尚有几百米的距离,且树林阴翳,现在春日里,树木生长旺盛,有些地方,竟连阳光都照不进去,也难怪那日火势烧大,佛印寺的人才知后山出了事。

  后山房舍简陋,院墙陈旧荒败,唯有一颗长了酸果的大树生得郁郁葱葱,与被大火烧毁后的凄凉景象显得格格不入,院内有三四间房,首先走进去的便是用来念佛招待客人的厅堂,里面大部分的桌椅还在,不过靠近里屋的门已经烧毁了,再往里走,又是一处小天井,天井内的两间房,已经成了废墟。

  领他来的小尼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我们赶过来救火时,公主殿下与她的三名侍从已经死在里面了,里面也被烧成了废墟。”

  石榻上白布掩盖,地上也盖了白布,肉眼不难知道,白布底下会是怎样一番风景,房间内充斥着烧焦味,陈旧的古墙被熏得蜡黄发黑,忽然废墟中银光闪烁,邵准皱着眉头过去,锐利的双眸盯住了废墟中的一根细银针。

  甲士问:“怎么了?”

  “没什么。”邵准默默收起银针又用绢帛包裹塞入腰间,起身问甲士,“地选好了吗?”

  甲士回:“选好了。是叫神瑛师太算过的风水宝地。”

  “将公主殿下的尸身迎过去,”邵准低头看了一眼整整齐齐躺在地上的三具躯体,“把她们就葬在公主殿下旁边。”

  “是。”

  数名甲士恭迎公主尸身,棺木旁边两排和尚身着袈裟,口里念念有词诵经超度,赫赫扬扬的队伍就往山的东面去了。

  不过邵准又在三具死尸躺过的地方同样找到了好几枚细银针。

  他拿在手里,眸子深邃阴森。

  因为皇帝下达了命令,让他们需在今日办妥此事,所以甲士们速度极快,将棺木入殓后,待和尚念完整部经书,丧礼也算全了。

  佛印寺里最不负圣名的得到高僧神瑛师太也来送了公主一程。

  “师太。”

  神瑛师太闻声留步看他:“殿下有何事要问贫道吗?”

  邵准双手合十的敬了个礼,而后抬手往一旁清净处请,佛印寺山山清水秀,不失为眺望高阁楼台的好地方,站在春树冬青的阳面,洛阳城的景观尽揽眼底,开春后,洛阳城瓦市繁荣,车马熙攘,不少外来做生意的商贾,马车轱辘的进进出出。

  “我想请教师太一个问题。”

  神瑛师太抬手让他说。

  他其实是不信神的,更加不信这些所谓的“半仙”,可晏汀这病实在是玄乎,尤其是在听了李宝儿的“梦游仙境”之词,他内心深处竟也开始寄托于神了,或许晏汀真的只是去天上走了一趟呢?邵准犹豫片刻后问出口:“师太有听说过灵魂梦游仙境一说吗?”

  神瑛师太静静看着他。

  “我知道这很荒谬,但……”

  神瑛师太一笑:“我听过。”

  “当真?!”瞬间希望的火苗从眼睛里蹿出,他的语气激动万分,“当真有梦游仙境这样玄的事?师太不是骗我?”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神瑛师太正面对他,“殿下不妨相信这世间有神。”

  “那……那她何时能醒?”

  神瑛师太又是一笑:“自然她自己愿意醒了便就醒了。”

  “那……她如何愿意醒?”

  神瑛师太还是一笑:“自然是她愿意自己愿意醒的时候就自然醒了。”

  邵准:“……”

  若以前他听到这样一番话,恐怕早就给人抓起来了,这不是说了一通废话吗?可是,他现在内心深处极愿意相信这个“梦游仙境”的说法。

  “多谢师太开导。”他再次双手合十低头谢礼。

  神瑛师太也颔首回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切听从天意,施主切不可太急切。”

  邵准扯唇笑应:“我可以求一道驱灾避难的符么?”

  “自然可以。”

  说着神瑛师太便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串佛珠递给邵准。

  邵准接过:“多谢。”

  公主的丧礼办妥后,大部队返回洛阳城,唯有邵准留了下来,只身一人虔诚的跪在大雄宝殿里。

  甲士前来请示:“殿下,殿下何时回去?万一陛下问起……”

  “你把这个带回去给我母妃。”邵准与普通信徒一般跪在蒲团之上,将神瑛师太给的佛珠递过去后,就再也没有搭理过甲士了。

  甲士接过邵准递来的佛珠,对着大雄宝殿内的金佛,拜了一拜而后离开,皇帝知道邵准在佛印寺留下后,皇宫之中竟然流传出他要剃发为僧的传言,前朝太子坐收渔翁之利。

  夜里邵准入住之前与晏汀一同住过的那间厢房,房间早已被收拾过来,半点瞧不见旧人的影子,他无意间想起兜里的银针,取出一枚丢进茶水里,茶水片刻发黑。

  显然是有毒的!

  毒针?大火?自杀?有了毒针为什么还要放火?既然已经准备放火为什么还要用毒针?难不成,这银针不是给自己用的?

  拧紧的眉目松动。

  这银针是用来杀别人的!

  可……

  以他对嘉兴的了解,她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拉着宫娥一起殉葬呢?看来这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许,嘉兴不愿意葬入皇陵,就是怕仵作检尸发现这一切吧。

  他在后院挖了个小坑,将银针细数埋下,既然皇姐她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又何苦非要扒出这个秘密来?

  第二日皇帝就派了陈自修过来劝邵准回宫。

  陈自修快人快语:“你真要出家当和尚啊?”

  邵准看他:“谁说的?”

  “前朝后院的人都这么说!”陈自修气喘吁吁的坐下喝口茶,“你让晏汀醒了后怎么办?难不成想看她再嫁别的男人?”

  邵准没有反驳,只是倒了杯茶:“我只是想暂时清净清净。”

  这话让人松下一口气。

  就晏汀刚昏倒时邵准那状态,还真有可能发疯去当和尚。

  陈自修敲敲桌:“那你打算何时回去?太子都高兴疯了。”

  “不知道。”他没给个准数,因为他要留在这里为晏汀祈福,所以大概率是她什么时候醒,他就什么时候回去吧。

  邵准留在佛印寺,每日清晨前去礼佛,一坐便是一整天。

  忽然某日寺里来了一女子,那女子衣着华贵,看着像是洛阳贵女,不过那女子从进来起,就在偷偷摸摸的瞧他,看完后又是一脸娇羞态,在女子拜完金佛后,坐在香台边一直盯着她的小尼姑开口了。

  “施主且慢。”

  贵女留住:“怎么了?”

  小尼姑抬手请她在功德箱前坐下:“施主可要算一卦?”

  贵女身边的小丫鬟见小尼姑像是什么旁门左道便拉着自家小姐不让她搭理。

  可贵女却叫住了自己小丫鬟:“不得对师傅无礼。”

  小尼姑咧唇一笑:“女施主可要算上一卦?”

  贵女往后瞟了一眼诚心拜佛的邵准:“师傅帮我算一算姻缘吧。”

  小尼姑捧着签筒一要摇:“施主从中抽一个。”

  贵女抽出后递给小尼姑。

  小尼姑看了一眼后面色大喜:“这可是上上签呐。”

  贵女欢喜:“当真?”

  小尼姑指着签给她看:“我还能骗你不成?小姐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日后必定能物得好郎君,不过嘛……”

  贵女欢喜之际听到“不过”,笑容果然收了起来,面色微微担忧:“不过什么?”

  “不过……有人阻拦。”

  丫鬟惊:“何人?”

  小尼姑啧了一声,继续胡言乱语:“姑娘日后心系之人心里头也系这别人啊。”

  丫鬟听了发急:“你这小尼姑,到底胡说些什么?分明是在咒我们家小姐!明日我们将军就派军队来抄了你们这寺庙!”

  贵女抬手打住小丫鬟:“娟哥,不得无礼,师傅必定有法子能帮我,还请师傅给个主意。”

  小尼姑欸了一声:“瞧瞧你们家小姐,再瞧瞧你,格局这不就尽显了吗?要解此桃花劫不难,只是……只是姑娘身上邪气太重了。”

  娟哥:“你又……”

  贵女用眼神呵斥住她,然后温声问小尼姑:“邪从何来?”

  小尼姑往贵女身上瞟:“这天地邪气都依附在金银珠宝之上。”

  贵女垂眸一笑:“弃了可解?”

  小尼姑:“自然可解。”

  贵女又是一笑,她摘下发簪:“那请师傅帮我收着吧。”

  小尼姑见钱眼开,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接过首饰两眼放光,却没有主意到贵女脸上的鄙夷之色,贵女与娟哥往外走,娟哥甚是不服气的埋汰着:“小姐为何要信她?”

  贵女阴邪一笑:“去跟寺里说,就说我丢了东西,怕是有人偷了去。”

  娟哥笑:“是。”

  亲眼目睹一切的邵准在听到贵女的这句话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真是好一副蛇蝎心肠啊!

  面如菩萨,心似夜叉。

  小尼姑拿着那金钗在光中晃了晃,笑容越发兴奋,紧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白布,打开拿出玉穗,就在她要把两样东西一起收起来时手腕被人擒住,她顺着那只青筋明朗的大手往上看,一张冶艳无双的脸,尽数落在眼底。

  小尼姑吞了一下口水:“怎……怎么了?”

  邵准眼皮一垂:“那玉穗好像是我的!”

  小尼姑眨眨眼:“那分明是我的。”

  邵准一把抢过,握在手里看了看,玉穗上坠着的黄色流苏,以及玉穗的雕纹,都和他送给晏汀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扯唇:“哪来的?”

  小尼姑心虚:“我……”

  正这时,寺里的管事来了,上来便搜小尼姑的身,很快就从她身上找到了贵女的东西,小尼姑连忙解释是贵女送的,贵女的丫鬟娟哥却不肯承认,非说小尼姑是偷的。

  住持气急败坏:“你!你身为出家人,竟然敢犯了偷窃此等大错!你!从今往后,不许再说是我们佛印寺的人!”

  娟哥一脸得意的说:“竟然敢偷我们国公小姐的东西,你怕是不要命了,来啊,提她去见官,我大燕律例严苛,不扒了她一层皮怕是不知道厉害的!”

  小尼姑才十五岁,还只是个小孩子,一听要扒她的皮,吓得当场尿在了地上。

  住持见状替她向娟哥求情:“施主,她今年才十五岁,心术不正才误入歧途啊,还请您看在我佛的面子上,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娟哥哼了一声,翘着个脑袋:“你们佛印寺惯会包庇自家人的!还不知道以前合伙坑过多少人呢!贼就是贼!谁来求情都没用!都愣着干什么?带去见官府啊!”

  “不要,不要……”小尼姑挣扎之际,忽然感觉肩上一股热气,摁住她的人正是抢了她玉穗的男人。

  娟哥见邵准气宇轩昂,饶是一身素色粗衣,都没能遮住他通天的气派,娟哥大抵判断后,清楚此人身份不一般,便也不敢造次了。

  她好声好气的说:“这位公子是要做什么?该不会是这小尼姑也偷了您的东西吧?”

  她过来时就瞧见两人似乎在为了一枚玉穗争抢。

  邵准一笑:“你说对了。”

  娟哥两眼放光,看小尼姑的眼神,一副“你死定了”的意思,然后理直气壮的对住持说:“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已经出现两名受害者了,这小妮子活不过明天。”

  住持:“这……”

  小尼姑哭饶着,她没想过会沦落至此,她只是一时财迷心窍而已,也没有害人的意思啊:“住持救我,住持救我啊……”

  “这个人!”邵准稍用力一把摁住小尼姑的肩,“我要了!”

  娟哥:“……”

  “公子是要自行处置她?”

  见对方态度强硬,娟哥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又瞧着男人面相冷鸷,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兴许小妮子落他手里,会比送进官服更解气。

  思罢,娟哥示意手下放人,小尼姑自由后撒腿就跑,不过邵准先她一步拎住了她的后颈,拎小羊羔崽子似的去了后院。

  小尼姑是追悔万分啊,不等邵准开口问她的罪,她已然跪下尽数交代玉穗的来历。

  “我是当真不知道这玩意是大爷的啊,二月二十七日,有位长相极美的女子来大雄宝殿礼佛,小人见她盯着放供品的香台一脸愁容,这才心里起了歪心思……”

  二月二十七?

  不正是晏父离开洛阳,晏汀一病不醒人事的那天吗?

  香台?

  邵准眉心狠狠跳动。

  莫不是因为那次……

  邵准:“她与你说过什么?”

  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小尼姑也不大记得清楚,可又害怕这人杀她,只能绞尽脑汁的回忆着。

  忽然她眼前一亮:“她问我如何赎罪。”

  “赎罪?”

  小尼姑彻底想起来了:“是,就是赎罪,她说她佛祖面前犯过错,又说身外之物尚可弃之,你一些没办法忘记的人和事呢?”

  “还有吗?”邵准痛定思定的闭着眼睛,他怎么会不知道晏汀心里装了那么多事,他怎么会选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对她做那种事,他真是该死,晏汀是那样迷信的一个人啊。

  她的昏迷会不会是因为他?

  她不愿醒来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他?

  小尼姑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正盘算着如何撒谎时,邵准兀的掀开眼皮,吓得她不敢再耍滑头了,便一五一十的道个明白。

  “那日,我替她算了一卦,我告诉她此卦乃凶卦,这凶卦的源头便源于那金字,劝她把身上的钱财全部弃了去才好,然后她就丢出了那玉穗,我瞧见这玉穗漂亮,所以才偷偷拿了去,不过我是当真没有害人之心啊,我只是……”

  “只有这些?”

  “嗯。”小尼姑点头,忽然又想起,“我还说了些,她问我赎罪之法,我便说了朝圣一事,叫她拜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阶梯,不过我到现在还没瞧见她过来,一般这种事,很难有人做到的。”

  如果晏汀没有昏迷肯定就真做了!

  他问:“你的卦灵验?”

  小尼姑睁大眼睛点点头:“很灵验的。”

  “确定?”他反正是不太相信这满嘴胡话的小尼姑的。

  小尼姑挠挠头:“灵不灵的,其实分人。”

  “怎么个分人法?”

  小尼姑抿唇:“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神仙是真是假,我们说了也不算,重要的是有人信。”

  邵准豁然大悟的盯着这个无心也无脑的小尼姑。

  有没有神不要紧,重要的是有人信了,信徒心中自有神灵,不信者纵使鬼神在眼前,他们依旧两眼空空。

  她的卦灵不灵的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晏汀会信不是吗?

  所以,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见对方起身离开,小尼姑干巴巴的眨了眨眼。

  他不杀我?

  一道抛物线过来,小尼姑伸手一抓,摊开竟然是那枚玉穗。

  “给有需要的人。”

  “……啊?”

  有需要的人?

  小尼姑握着拳头砸了砸脑袋。

  既然那姑娘想要用玉穗赎罪,不如就拿去换钱帮助难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