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悠悠宫事长>第112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1

  宋临婵有近四个月身孕时,宫里流言四起。只因她小腹隆起比寻常四个月更高些,是以或宫娥女官,或内、中贵人,皆有胆大之人暗中质疑或指摘她腹中之子并非皇嗣。今上几乎日日前来和光,一留便是大半日。或有时便留在此处批阅奏疏、见朝局重臣。宋临婵四个月仍旧是诸多不适,浑身酸痛的厉害,且还是时而害口。郭秋杏和冯圆见她胃口不好,日日用不进去食膳,担忧之外亦无办法。

  是日今上寻亲信廖柯来,与他说“去寻缪关,就说孤有急事寻他。”廖柯闻言说“万乘圣躬不安吗?”今上瞥他“别多问。”缪关悬壶济世,一直在京城中行医救人,与今上在潜邸时私交甚笃,待人来时只着单衣藏青袍子,入内揖手施礼,后今上说“有系,我欲求你一事。”缪关望向他“万乘九五,还有事求我一江湖郎中?啧啧,是不是内宫掖储着的那位娇娘?”今上自他入内便已摒退他人,此刻唯独他二人,今上行至人身侧,作当年拜谢士礼的长揖“只有卿可以托付了。”

  缪关并不介怀天子施的礼数,还颔首受了这一礼。后才半衔着平日不羁的笑“宫外都传遍了,说妍贵嫔腹中之子并非万乘亲子。”今上神色骤然如霜“是该以儆效尤,杀鸡儆猴了。这些长舌妇的叽喳若伤损她,便是五马分尸,活剐枭首亦难解其恨。”缪关哂笑“从前潜邸里,人人道你喜荀臻,那姑娘相貌好,就是脾气大些,但我觉你并非心属荀臻,可这位妍贵嫔,她是万乘心属的姑娘吗?”今上沉默,冷涔涔的看他,缪关浑不在意,复问“为何改封?是因她容貌姣好?正曦见过的姑娘那么多,个个容色姣好,性情温婉,却独将妍字赐给她,有何寓意?”

  今上负手望向窗外,夏日无寒冬晚梅“马趁香微路远,沙笼月淡烟斜。渡波清彻映妍华。倒绿枝寒凤挂。渡波清彻映妍华,唯独这个妍字能衬得上她。”缪关扑落衣裳上的尘埃,说“苏子瞻的西江月,是为悼念其妾朝云的,正曦是觉,有朝一日你的姑娘,亦会离你而去?”今上骤然转头,疾言厉色起来“如何说这样不吉的话?”缪关状若未闻,笑说“那便是借西江月寄托情思了。正曦,你还是和昔年一样别扭,若是喜欢谁,偏要偷偷摸摸的对她好。”说罢他起身,将盏中清酒饮尽了“带我去瞧瞧你的心上人?”

  今上遂同他出了常盛殿,两人缓步至和光殿时,郭秋杏在旁守着,宋临婵在小憩,她的手交叠至于小腹上,神色温柔。缪关仔细端详过她的憔悴面色,又看过脉案等物,才与帝至侧殿。宫人换茶后尽数退?却,今上便问“她究竟如何?内宫掖侍奉她的医正说,她的状况很不好,但她不愿落胎,一直强撑着,她身子本就孱弱…”

  缪关打断“我未切过脉,但我曾听祖父讲过,他于二十多年前遇到一位身怀三胎的妇人,状况与这位姑娘几乎一模一样。”今上惊骇,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外间的宫娥闻声欲入内,今上扬声“退下。”人又退远去,他蹙眉良久,说“准头大吗?”

  缪关回“我切过脉,约莫能有八九成把握。我父与祖父现于京郊,我会传信让他们早日回京。如今她不可轻易挪动,不可受惊,否则一旦出事,都可能牵连母体受重损。”今上望他,欲言又止。缪关笑了!笑“现在堕胎,已经迟了。我记着祖父说,那年那位妇人的三胞胎最后皆长大成人了,只是后来祖父照料的几个妇人,或有三胎早夭,或有生产不利而至母亡子存的…”此刻外间冯圆禀话说“万乘,贵嫔醒了。”今上起身,引缪关去切脉,因是外男,是以冯圆早早为她落了厚厚的帷帐,今上却挥手说“把这个撤了。”冯圆愣住,纱帘中有温和细柔的声音传来“陛下?”

  今上靠着床榻坐下来,揽住宋临婵的同时握她的右手。宋临婵见缪关亦在,速拿纨扇遮面,缪关却笑说“不必遮挡了,我方才看过了。”说罢上前去,冯圆再为她搁上薄绢,缪关又笑一声,为她切脉。后他思索半晌,问“姑娘孕期不适可是甚多?”今上取下她手里的纨扇,宋临婵见状侧首“是。”缪关复问“是时常觉体虚乏力,浑身酸痛,且时而动弹会有腹痛之感,食欲不振,睡眠不安?”宋临婵又点头“是。”缪关复起身,神色轻松地说“姑娘不必担忧,畴昔医正为姑娘开药只为安胎,可姑娘体虚贫血,他们未能看顾的到,才至今日诸多不适。你倒不必忧虑过甚,孕期忧虑,于生产不利。”

  宋临婵闻言望向他,亦不避讳的问“这孩子,能生的下来吗?”缪关不置可否,反问“为何不能?”宋临婵的眼泪滴答滴答落下来“他们说…我腹中的不是孩子,四个月的胎不是这样大的…”今上将她搂的更紧,环顾殿中侍奉,斥问“这话是谁说的?”连带郭秋杏,殿中人一并跪了下去请罪,后宋临婵泪眼婆娑的望着缪关“您能告诉我,我究竟有几个月的身孕吗?”

  缪关看向今上,又看向宋临婵,后答说“姑娘的确有四个多月的身孕。那些人不通医理质疑姑娘,只因无知而乱议是非对错,姑娘既为人母,慈母之心仁厚宽谅,无知浅陋人的话,不堪入耳。姑娘腹中孩子大了一些,是因医正安胎药药量过足的缘故,亦因姑娘不多走动,日日静卧于床榻上。待我为姑娘开两副旁的药,姑娘如能下榻走动最好,如此月不能,下月着稳妥的人陪姑娘出去走动亦可。”

  后他作揖“我这就出去开药了,姑娘安心静养,莫要忧思郁结,若是身子好些,可去庭院里缓步散心,时值盛夏,芙蕖正好,还有,我来时瞧见,庭院里的杏花葳蕤茂盛的很。”今上见状,亦起身,手被宋临婵拽着,他欲走又扯动了她。宋临婵狠一蹙眉,他松开手,唤住缪关“有系。”缪关回头,见宋临婵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坦然道“有些话,臣还想对万乘说。”今上望宋临婵,先撑扶她躺下,后对郭秋杏与冯圆说“照顾不好她,你们也都不必活了。”两人稽首再拜,出了和光殿,缪关方说“我今已有九成把握。”

  今上手不知不觉的攥成拳“有系,请卿尽力。”缪关认真的望向他,正色说“便是祖父拼尽一身医术,亦不能有十足把握。若她是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不曾娇生惯养这许多年,或许还可为她调养过来,可你这位妍贵嫔,虽出身太尉府邸,可我瞧底子实弱。如今关亦只能勉力为之调理一二,不过有件事要劳你去办。”今上迅捷回说“我无有不应。”缪关轻笑“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她忧思郁结过甚,需有人在旁做伴开解。我觉你实不是个合适的人选,若是可以,可以请她的家人随侍在旁。或是,她可有什么十分信任的人吗?”今上摇头“这内宫掖除却有个郭氏真心待她,其余的都有邪心。”

  缪关笑了两声“正曦会哄姑娘吗?这么多年,都是姑娘哄你吧。”说罢他挥挥手“我去写信开药了,此事着紧,你需得从速考量。”今上静默良久,后亦回了常盛殿。是夜,今上又摒退众人,将正酣睡的廖柯传了过来。廖柯哈欠连天,不住抱怨,今上说“孤要见一个人。”廖柯不以为意“万乘要见谁?直接遣郑祚去传不就是了?”今上说“孤要见宋夫人。”廖柯震惊,面上的困倦之意迅速褪了下去“谁?”今上重复“宋迟的妻子。”廖柯质问“如今你正与宋迟僵持,他的幺女如今孕期诸多不适,他心疼女儿,惧怕你对宋氏有动作,或许只要再过几日,他便会松动交出西北兵权,你为何于此刻让步啊!”

  今上不动如山“孤要私见宋夫人,与公事无关,是孤的私事。”廖柯怒道“天子的私事就是国事!万乘见宋迟妻,可是为了那位有孕的宋氏嫔御?”今上望向他,眼神隐有凄怆“令正可曾妊娠?”廖柯长他五岁,自早已娶妻“臣现有两女。”今上道“令正妊娠之时,廖卿可曾在侧?”廖柯不知他何故问此,只坦然回说“第二胎拙荆害喜严重,臣耽于国事,岂可为妇人小事挂虑在心?”今上顿了一顿,说“廖卿回去可问一问令正有孕的辛劳。为君子,修齐治平无一不可或缺,廖卿忠于国朝,心忧天下庶民,然而若连枕边妻子都无法顾及,又如何再忧天下万民?”

  廖柯愠怒“万乘已非稚子,岂可因惑于一女,任性妄为?宋族果然用心叵测,送入一个妖邪鬼魅,依臣看,宋氏嫔御该当立刻赐死,她腹中孽子亦不能留。宋氏一族有蛊惑圣心的大罪,论罪当抄家灭族。”今上拍案而起“放肆!”廖柯直视他,说“臣冒犯圣威,甘愿伏法,但臣追随万乘八年,为臣为兄,该尽之言必会尽,以防万乘日后后悔莫及。”

  今上闻言摇头“孤绝不悔。”

  廖柯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扼腕叹息“正曦,你如何为一个女人糊涂到这个地步了?除乱政的阉人,平定东方战乱,除弊病裁冗官,重定法度,开京畿市,你样样圣明。今日为何如此?你知不知道,你与宋迟这一局,拼的便是谁更能狠的下心!”今上手抚在茶盏之上,里面的红枣汤水澄净平宁,一如那个和光殿中的姑娘。“于希兄,便当是我求你。今朝中虽有亲贵,然而全然可以信任的却少之又少。兄掌宫城动向,一行一举都瞒不住兄,如今我有些事,不得不劳驾宋氏夫人去办。兹事体大不便书信告知,只得亲见。”

  廖柯最后还是妥协了,同意替今上安置此事。然而走时却三令五申“万乘,若宋氏嫔御产下皇子,万不能留!若万乘狠不下心,臣来替万乘行杀伐,后臣任凭万乘处置。”后他怒气冲天的出了常盛殿。今上岿然不动,反复思量了半个时辰,直至外间有吵闹的声响,今上推殿门出去时,见是冯圆被两个中贵人拖着,冯圆见他出来,膝行向前去扯他的下摆“万乘,武…武将军提剑去了和光殿,宫人们拦不住啊!”

  他横眉“什么?”下一刻郑祚等人起身,人已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