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悠悠宫事长>第92章 举案齐眉意尽平(终章)

  昏礼过后的第二日,徐襄宜亲往含元递送糕饼。今上尤在批阅奏疏,徐襄宜便于含元四处张望。今上稍感奇怪,询说“你找什么呢?还是看中含元殿中什么了?”

  徐襄宜望向他,问“妾想看簪桃日前,众家人子上奉给您的礼。”他闻言手微一松,玄霜落于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徐襄宜望他“怎么了?妾看不得吗?”

  他起身,询说“你是不是知道了?”她疑惑反问“知道什么?”他将她抵在一壁上说“徐襄宜,其实你送我的竹雕,我并没有摔碎。”徐襄宜忆起林茹玉的话,会意点了点首。今上引徐襄宜至含元后置礼品的一处,将最里放着的一个匣子取出,今上以白绢仔细的拭去其上微不可见的尘埃,打开时里搁有三尊竹雕。

  那日她于锦官林翠案上的竹雕,他带走了,那便应是两尊。那么剩下的一尊又是出自谁手?她听他缓缓开口说“徐襄宜,朕自十岁起蹈习雕刻之法,此事惟有父亲明晰。是以朕见你奉上竹雕之?时,当真是想了好久你是为何意。”

  徐襄宜和缓的笑了笑“没有何意,妾不擅丹青,书法不精,女工不良,通身上下的本事当真便如您所见。”他睨她说“是以那日后,朕寻了许让,询你的课绩,一提起你,许让竟那般气恼,后来朕才知,你课绩最末,受惩戒亦最多,但好在态度诚挚,肯受教领罚,且毫无怨言。”徐襄宜望着他,眼眸澄澈如初“所以簪桃日,陛下是在试探妾?”他握她的手,搀她至软榻上坐“算是试探,亦是考验。朕欲窥探,你是如何一个人。虽只有父亲晓朕蹈习竹雕,但如宫娥女官无意得知亦是可能的,朕那时一直以为你所奉之礼用心不良,是以后来…待你如此。”

  说起这个,他不禁垂首不看她,她紧攥了攥他的手。“陛下,妾能明白您,更能体谅您,您那样待妾,妾亦从未怨怪过您。”今上望她,续说“可后来,朕真切所感,你是真的很畏惧,从侍驾至进幸,从头至尾,朕没有窥见一毫的谋取之意。”

  她摇了摇首“妾于您从无谋取之意。”

  他哂道“徐襄宜,朕盼旁人毫无谋取之意,却盼你能生一丝谋取之心。你小产时,你父亲过世时,如你真与我讨什么,我会倾尽毕生之力为你得来。可你偏是什么亦不求,什么亦不讨,那时我才松动所念,有感自己谬的太深。”

  她起身为他燃上松梨姣兰香,重坐回他的身侧说“其实那时,妾不怨怼,却深感疑惑。妾不知陛下是否对待嫔御章法类似,皆是如斯严苛,直至妾有日窥见您与郑氏吴氏和颜悦色的说话,妾才觉自己想错了,您与那样体面利落之人相与之时,必是修好和睦的。”她见他垂眸静思不语,说“妾确是粗鄙蠢笨之人,侍驾不敢勤于言语,进幸不敢举止失寸,您不喜妾,亦是应当的。”她总是这样温和的开解他,让他一颗内疚惭愧的心,一点点的重归如初。他倏忽抬眸望她,说“徐襄宜,其实论进幸,那时我是最喜你的。”

  她抬眼,讶异的说“啊?”侧首时呢喃“妾还以为您会更喜欢周姐姐呢。”他的手抚于她匀净的面颊上说“周铃着实于言辞上略胜你一筹,但论进幸,她亦与旁人毫无二致。”她又小声说“那您还召她那么多次。”他抬起她的下颚“徐襄宜,朕虽召她,却未必幸她啊。”她满面惊异,一看便是不明实情,“那…那她…”他回说“你所视见的恩宠优渥,不过是假象而已,朕彼时想令你恼一恼,你却偃旗息鼓,一不做二不休了。”徐襄宜闻言怔了一怔“这…教习曾说,您不喜嫔御呈物拜谒,妾是依照您的喜好所行啊。”

  他偏眼觑她“徐襄宜,万事皆有例外。”她闻声凑到他近前询说“那…那陛下与周姐姐有过几次啊?”他垂眸仿佛静思回想,回说“两…两三…”未说完便已见她毫无掩饰的笑意,他心知她戏耍于他,欺身压倒她说“徐襄宜,你放肆。”她咯咯的笑,还续说“妾不知您是那样节制之人,能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他不计较她的戏耍,缓缓搀她直起身后,问“徐襄宜,我问你一事,请你据实以告。”她望着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首。他询“你读过书?”徐襄宜不想答,但在他诚挚灼灼的目光下不得不说“是。”他闻言说“你倒坦诚。朕亦询过余氏与林氏,她二人却隐约其词。”她回说“妾自幼承训,亦知女子无才便是德。有这七字相压,读亦言未读,知亦言不知则然。”他有些心疼,说“徐襄宜,今后你要读书,亦可随心而读,不必桎梏于这七字之中。如那样,会埋没了你。”她颔首欣然以应。

  他复问“你曾以渊清玉絜、闳识孤怀八字评量于我?”她闻言一战栗,却迅捷回说“是。”他询“为何以八字评量于我?毕竟那时我待你…实在不算好。”徐襄宜颔首说“您是怎样的人,与您待妾如何无干,知人论世,本便是要从心而论,其实以妾拙见,再嘉的词汇,亦衬不了您。”

  他莞尔道“徐襄宜,如你进幸后,我赐你一碗避子汤,你会怨恨我吗?”

  她抬眼望他,见他此刻毫无玩笑模样,说“陛下想闻实情,妾据实相告,妾不会怨怼,但可能会伤怀。”他接言“愿闻其详。”她将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捋平袖上方才压出的褶皱“妾起初因母之故不愿承幸生子,小产后妾曾与嫔御所思为同,念及恩宠无常莫定,不知何时来,何时去,但子嗣却是定数,但今朝妾却想通明了,子嗣为两人之子,并非一人之子,您欲谁产子,是您的意,无论嫔御多么希冀,皆必须遵从稚子之父的意思,否则,待生产过后,稚子不受父所喜,比不曾拥有更缺憾。”

  他颔首会意“周铃因此痛斥朕漠然无心,朕那时真的在想,朕是不是行错了…”徐襄宜骤然一惊“陛下您…”他兀自起身斟了茶,递了一盏予她“不光是她,除却你,其余嫔御,皆有此恩赏。”她颦蹙,起身行于面前“为何?”他握她的手“朕只是从心而行,那时本欲吩咐许让给你送一碗的,但无论怎么…我都说不出。”她闻言揽住他“这些…妾皆不知。”他顺势揽她说“徐襄宜,这些你无需知晓。”

  她抬首望着他“那妾需要知晓什么?”

  他倏忽笑了笑说“你只需知晓,你是我的…”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三字,然他与她,已然心照不宣。

  域和三年除夕,帝后同临紫银台受百官朝贺。

  百官朝贺之后,帝后同于月下许愿。须臾徐襄宜睁开眼,见今上正望着自己,询说“怎么了?”今上问“徐襄宜,你发了何愿?”

  她笑了笑“陛下,发愿说出来,就不灵光了。”今上稍显愠意“你的愿,连我都不可闻吗?”

  她蹭了蹭他的长袖说“好啦,妾告诉您。”顿了顿方说“山河无恙,海晏河清。”他反观自身求团圆和满之愿,只觉自己胸襟还不及她宽广,有些恼怒的应了“你怎么不求些旁的…”

  她以臂轻碰了碰他,他退开一步,她复去扯他的袖,他又避让。最后她无法,只得握他的手说“陛下是守山河之人,山河无恙,海晏河清,陛下自然亦会安虞欢欣。”他望着她,她一如往常澄澈的双目中,带着温吞与柔情。又闻她轻快的开口说“陛下,有些话您说不出,那妾来说。”他心明其意,却仍于言辞上不肯退让“朕说不出什么了?”

  她松开他的手,双手交叠,正色敛衽道“邵流琤,我心悦你。”

  他觉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涌来暖意,却侧首过去答说“我知道。”

  她仰首望他,双臂环上他的颈项,声音温软“陛下,就不打算和妾说些什么吗?”

  他揽上她的背脊,不去看她,耳廓却红了一圈“徐襄宜,你是我的心头之好,我的…心上人。”

  她迅捷接话,有些调笑意味“我知道呀。”

  他闻言即推开她,指她说“你…你,你又…”

  她闻言毫无愧色“妾又怎么啦?”

  他只得再吃这一亏说“徐襄宜,你日后再戏弄我,我便…”那些话语,他究竟是再亦说不出来。赫斯之威亦好,万乘之势亦好,在她面前,他只是那个迟缓温和的邵流琤。

  许久后,她于紫银台上观星。除夕夜热闹非凡,此刻于含元亦有宫宴,可他与她,都更偏爱这一片寂静中的点点星子。许久后,他自后揽住她的腰“徐襄宜,今后你可以唤我流琤,亦惟独你可以唤我流琤。”

  她之于这份特许并无太大的欢欣,只说“那么流琤,我要恭贺你啦。”他有些疑惑,问“喜从何来?”

  她握他的手覆于自己的小腹之上“你又要做父亲啦。”

  他且惊且喜,她因初次生产后身子孱弱,服了大概三四月的药性温和的避子汤药。直至一月前方才停药。

  帝后下紫银台时,今上小心翼翼的扶着坤极,一壁令她慢行一壁说“徐襄宜,还好你聘了我,否则你这样能生,不知哪家能容下你。”

  坤极笑了笑说“是呀,聘与流琤,是襄宜至幸。”

  那是她至幸。

  却亦是他至幸。

  感情之中,有与那时不符的男女平等。真心相对,并无万乘与嫔御。而只有邵源琮和徐襄宜。

  此后的每个除夕,今上均会携坤极与其子至紫银台观星,只是稚子越来越多,他两人难以看顾。

  除夕是团圆之日,而邵源琮与徐襄宜,那日之愿也终得以实现。

  山河无恙,海晏河清,团圆和满。

  然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亦便如斯。

  这场彼此的拯救,终于落幕。然而他们彼此的拳拳至意,却永不落幕,因为爱,可延续千年、万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