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悠悠宫事长>第26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1

  那一刻无法形容今上的神情,是过甚的震惊悲苦。中贵人苏璟上前“帝姬,当年,是您的母亲悄无声息的离开,陛下许多年从未停止过寻找她,并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她。”

  女孩神色黯然了,思索一刻后深深屈膝“今日冒犯还望恕罪,请您随我来罢。”此刻禾珠与司玥恰巧拿了几盏宫灯赶来,今上视线与她二人一汇合,她二人均喜极而泣纷纷下拜叩首道“陛下圣安。”今上从容颔首间更多了一缕显而易见的笑意,免礼后只是匆匆跟着那两个孩子离开,并命在场之人封锁消息,全城戒严,准备马车马匹等物,速速调兵随扈。

  到了村里的时候,躺在最前的是几具尸体,几个乡亲跪在他们的尸体旁边隐隐哭泣着。今上走过去时,只听女孩说“这是…城中的兵卒,他们怎会到这里来?”其中一个乡亲抬头说“阿思,你阿娘和阿凤方才都被很多人一并抓走了。 ”女孩闻言向后猛退一步,被今上牢牢的护住。今上几然半搂着她说“不怕,爹爹一定会找到你阿娘的。”女孩忍住眼泪,问“他们还说了什么?他们穿成什么样子?”

  此时房舍中猛的冲出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亦是阿思和阿君的乳保,她望着今上跪下说“方才民妇听见,他们朝为首的那个人叫迟娘子。那些人皆着一身官服,用黑布遮着面孔,咱们虽看不清,但民妇在京城做过几年活计,他们一口流利官话,一定是京城来的。”阿思又问“他们会将阿娘与阿凤姨带去哪里?可有踪迹可寻?”乳母黯然说“这我并不知道,但那位娘子好像说,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司玥上前说“如此看,敬妃大抵是带着许娘子回废行宫去了。”今上惶急之下没有多话,只是让禾珠和司玥把孩子们抱上马车,而自己则迅疾上马驰骋而去。废行宫,她竟是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了这些孤寂的岁月吗?那么当年,她究竟为何要离开,究竟是怎样的理由,才能让她忍受锥心之痛狠心离去的呢?

  希望一切,一切都还来得及。路上,阿凤和秋筠被捆绑着,秋筠望向阿凤凄然道“阿姐,是我连累你了,自我来了你那处住着,没有帮过你什么,今日还让你陷入了如此险恶的境地,我欠你的,唯有来世再偿还了。”阿凤仍是平日里的爽朗笑容“这话不对,我阿凤要死了,也只会怨恨那些杀千刀害我们的人,跟你没半点关系。不过,从你来了以后,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之外,便对你一无所知,阿洒,这些人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为首的,又为什么对你凶神恶煞的?听起来,你们好像都是同一个人的妻子,是不是她抢了你男人,又想杀了你叫那男人心里只有她一个?”

  秋筠听了这话靠在马车上说“算是吧。知道太多于你无益,所以我才将一切都隐瞒心底。可就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阿凤浑不在意“你是个好人,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后来我隐约知道,并不是你官人不要你,而是你自己离开了他。但我想,你一定是很爱他的,你时常会对着他的画像发呆落泪,你会对着鸳鸯戏水图和几支簪子睹物思人,即便村里有几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不在意你有孩子,想照顾你,你也从未答应,那天我问你,你想这样带着两个孩子过一辈子吗,你却非常笃定的回答说是。这些年头里我见过不少改嫁的,但像你这样忠贞不二跟我一样的,却是第一个呢。”

  秋筠望向她“阿姐心里,原有一个人,才不愿嫁人的吗?”

  阿凤的眉眼忽地变的温柔,声音也变得柔缓“他是城里的兵,那一年京城征兵,他跟着去了,后来跟着大将军去打仗,可惜遭人暗算,听说连那大将军都可能救不过来,而他只留下了一支花胜便再也没有回来,一年,两年,三年…直到现在。我一直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在边地遇到了一位更好,更温柔的姑娘,在那里和那位姑娘成亲生子了,他一定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只是已经忘记了我。”

  秋筠阖眸垂泪,不仅为了她和那个没有回来的男子,更为了她口中的大将军和赵敏怡。想来这许多年与京城断绝了一切联系,与敏怡也再无书信往来,却不知如今,她的夫君醒过来了没有呢?有没有履行当年的承诺,举办一场京城最大的昏礼,让所有贵女都艳羡敏怡呢?只可惜自己却要食言了,当年在闺阁中时,两人定下了约定,两人其中一人成婚,便由另一人操办昏礼并到场证婚,如今敏怡无缘自己的昏礼,自己也再无缘她的昏礼。说起昏礼 ,不免又念起他来,他如今又在哪儿?又在做什么?这些年她避居此地,能看到的唯有百姓的安居乐业和吏治清明,人人称道今上堪为圣明君主,万民之表率,想来如今他一定有了贤惠的妻妾侍奉在旁,有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了吧…

  阿凤还想开口,只是马车门忽被打开,两个士兵进来将她拉了下去,直到被推入行宫她住过的废殿,正中间挂着一幅鸳鸯戏水图,敬妃身边的一个兵士替她松了绑,敬妃也摘下了帷帽,顾首与她对视。素来知道敬妃比皇帝还年长三岁,如今她已过三十,不再年轻,只得用厚重的妆容遮掩本身的憔悴。敬妃也打量着秋筠,她今年才不过二十岁,面容仍旧稚嫩姣好,她冷笑一声开了口“啧啧,画的真好啊…别来无恙。”秋筠望着她,眼中是不可言的唏嘘同情“别来无恙。”敬妃走上前去,示意屋里守着的人都出去,离秋筠只有两步的时候停住了,“你知道了真相,对吧?”秋筠含着一抹苦笑“是你,笼络了观天司,蒙骗了太后。只是我不明白,观天司正司一向正直无私,为何会受你指使做出这样的事来?”

  敬妃忽地笑出声来“有些人囿于钱财,有些人囿于权势,有些人囿于生死,但偏偏有些愚痴人,囿于情爱。你只晓得他正直无私,才会信他的鬼话,但你却不知道,他是我的同乡,当年我去京城之前,原本就是要嫁给他的。后来我去了京城,没想到他也跟来了,不仅跟来了,还为了可笑的守护二字,入了宫去了观天司,不过他还算是争气呢,不过两年就坐上了正司的位子,要紧的是,他可跟你一样,是个长情之人。”秋筠显有怒意,急问“你怎能利用他对你的爱做出这种恶事?你是什么时候,已经这般丑陋不堪?”敬妃望向她的眼眸已经变的血红,不过恍然间便接着笑说“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后来我去找他,给他带去了一壶桂花酒,那是他最爱喝的,他想也没想就喝了下去,一命呜呼了。如今死无对证,就算陛下真要问罪,也没有证据了。”

  “现在,我要销毁最后一个证据,那就是-你。”说罢她扬着笑意走了出去,秋筠叫住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他有过真意吗?”敬妃没有回头,直接答说“真意是什么?爱又是什么?这些,只有你们这些痴人才会去探究,而我只爱权势,只爱纸醉金迷,若问我是否爱他,我只能告诉你,或许我对陛下,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爱,但贺钰光,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说罢她含笑走了出去,命人紧锁房门,接着秋筠闻到了油的气味,她面对着这殿中唯一剩下的鸳鸯戏水图,从容揽裙落座。端然风度间,恍若还是于宫中,她的对面,就是她的心上人。她缓缓阖眸,回忆起这些年度过的日子,想起她与他,与两个孩子,与敏怡,与村里的乡亲们所度过的时光。原来自己这一生便这样短暂,不过匆匆二十年。

  她听见一根一根横木落地的声音,却始终闭着眼睛,她觉察到更多的浓烟涌入自己的口鼻,维持着呼吸更加困难,而她只是戚戚然一笑,等待着一切结束的那一瞬间。突然听见外头一声巨响,接着无数声“救火”入了她的耳,她猛地回头去,望见第一个冲进火海的不是别人,而是今上,她的心上人。

  或许那一刻她停止了呼吸,看着他向自己奔来,又拉过自己的手冲过茫茫火海,带自己离开了本以为必死的境地。直到出去了,禾珠才喊说“娘子的衣服烧起来了,快拿水。”便有士兵迅速取了一桶水,禾珠与司玥舀了许多泼在她的衣服上才浇灭。苏璟立即奉上大氅给今上,如今秋筠衣衫单薄,一件上襦又被烧去了不少,他递给今上大氅,今上又亲自给秋筠披上,系好带子,苏璟见状命人去另取一件大氅来,那位内侍又去置办。今上与秋筠始终注视着对方,直到秋筠落下第一滴眼泪,今上终于将她拥于怀中。

  远处两个孩子露出了笑容,不仅是他们,凡在御前侍候多年的,知这两人过往的,都由苏璟带头纷纷下拜道“恭喜陛下,恭喜殿下。”

  两人相拥不到一刻钟,今上便半环秋筠上了马车,随扈众人纷纷随在马车两侧,禾珠司玥各抱一个孩子上了后面的马车,而敬妃则被扣押上了最后的马车,守在她马车里的,唯有今上的亲信兵卒。

  自从入了马车,秋筠与今上均是一言不发,她们只是相互依偎着。直到过了许久,秋筠开口道“当年我离宫,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你的重病因我而起,唯有我的离开,才能保你无灾无难康健如初,我当时因你病重心神大乱,只得相信。”

  今上闻言眉心一跳,却仍是从容的回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对我说出真相,像是以前一样,让我自己去猜去想。”

  秋筠在慨叹后终答说“但无穷无尽的猜疑对于深厚情谊只有破坏,在伉俪情深中,没有遮掩,没有逃避,没有猜疑,只有患难与共和风雨同舟。”

  他与她十指相扣,说“那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既然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回宫去找我?”

  秋筠阖眸回说“我也是见到迟娘子那一刻,才得知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在我离去之后,你的病便迅速转好,我不敢不信这样的话是假的,更何况在我的印象中,观天司的正司正直敦厚,绝不会说假话来诓骗我。后来我想,我的确想与你长相厮守,可若这样的希望会给你带来劫难,我只愿这样的劫难都转到自己身上,我只要你万事其昌,无灾无难,平安康健,欢喜流年。”

  他答“如果没有你,一切的欢喜,幸福,厮守就通通化为灰烬了,我用膳时一个人,就寝时一个人,作画时一个人,饮茶时一个人,下棋时一个人,赏雪时一个人,折梅花时也是一个人。我常常能看到你就在我身边,可一转身,便又徒留我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