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二十二年, 当然,也可以说是顺和元年。
这一年的年末,实在可以说是彻底乱了套。
先是郢王世子谢珣与长平郡沈绛, 在边关蕲州城, 大败北戎大军。
让北戎八部彻底覆灭。
谁知这大捷的好消息还没传到京城,倒是京里先传来一道圣旨。
永隆帝退位,九皇子登基为帝。
刚一退位, 一纸诏书就让长平郡主解甲归京。
同时也急召郢王世子回京。
打了大胜仗的功臣,不仅没有赏赐,居然还让人交还兵权。
别说沈绛不愿, 便是西北大营的将士们都不会答应。
况且永隆帝本还算春秋鼎盛,为何要突然退位,传位给九皇子。
天下人都明白, 这定然又是一场夺位之争。
只是谁都没想到, 一直固守边关的西北大营, 居然会在长平郡主沈绛的带领下, 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
一路杀至京城。
雍州城至京城并不算近, 可是沈绛却率领大军, 在一月之内, 便赶至京城。
只因为沿途各地,均不敢反抗。
西北大营常年驻守边关, 面对的乃是草原的狼,北戎人早已经用生命将们的刀磨的锋利。他们所到之处, 所向披靡,无人敢逆其锋芒。
在沈绛他们抵达京郊之时,京城便已经得到了讯息。
城内人心惶惶,都知道这若是西北大营入城, 必是少不得一番厮杀。
不少人拖家带口,想要趁着西北大营打进之前,赶紧逃出去。
哪怕暂避锋芒也好。
这会儿西北大营驻扎之地,沈绛正与林度飞在商议,若是到了京城该如何攻打。
林度飞这会儿一边讨论,一边还恍惚。
连沈绛瞧出了他的漫不经心,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林度飞道:“虽说走了一路,却还是没想到,我这是要带兵打回京了?”
不是带兵回京受赏。
而是打了回去。
这……
沈绛淡笑:“林将军,你上了贼船,已经下不来了。”
林度飞苦涩一笑。
不过他凝视沈绛,低声问:“郡主,事到如今,我少不得要问你。若咱们真的进了宫,你欲何为?”
他们既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便是彻底反了。
如今帝座的那位,如何是都留不得了。
既然不想要这个皇帝,总得再选一个。
“难不成我还有别的选择?”沈绛眨了眨眼睛。
林度飞失声一笑:“倒是我问的有些蠢笨了。”
沈绛如此事,显然她心中已有了帝位最合适的人选。
此刻谢珣并不在大帐内。
但是外面却传来喧哗声,很快,一个亲卫入帐,喊道:“郡主,前方来了一群山贼。”
“山贼?”沈绛愣住。
连林度飞都有些疑惑,他说:“山贼?从何而来?”
说完,他自个便都气笑了:“这帮山贼,难不成看见我们大军驻扎在此地?”
亲卫摸了摸脑袋,说道:“我们也不知,只知道这些山贼骑马,直奔咱们大营就来了。”
还有这样送死的??
“造反的路上,还要再顺便剿匪吗?”林度飞嘀咕。
沈绛险些又要被逗笑,还是她说:“先出去看看吧。”
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一群山贼,这么不要命。
居然敢打劫到西北大营的头上。
哪怕是再不长眼睛的毛贼,看见这么多旗帜,还有如此大的驻扎营地,也早该跑的没影了。
沈绛走出去,还没到营门口,就听外面大吼:“我要见世子殿下,我要见郡主。我是御林军统领。”
“你是御林军,老子还是锦衣卫呢。”门口的士兵回骂。
沈绛却听出这个声音格外耳熟,赶紧跑出去看了一眼,这不看不得了。
居然还真是熟人。
只见任郁身穿着也不知从哪儿吧啦来的衣裳,哪还有当初御林军统领的英俊潇洒,确实是看起像刚落草的山贼。
“任郁,你……”沈绛望着他。
任郁一瞧见沈绛,整个扑通跪下:“任郁叩见郡主。”
沈绛赶紧让人把请了进来,又立即派人去请谢珣。
没一会儿,谢珣赶到大帐。
任郁看见他,险些要落泪,说道:“殿下,九皇子伙同端王、英国公霍远思造反,臣无法救出皇帝,力敌不过,只能率领一些忠心的部下逃出京城。”
谢珣皱眉,问道:“我父王与母妃呢?”
“我逃出皇宫之后,本想去王府中接王爷和王妃一同离京,可是待我赶至王府,王爷与王妃俱也不知下落。”
别说谢珣,就连沈绛听到这个消息,都错愕的站了起来。
她立即转头看着谢珣:“你先不要激动,说不定王爷早早发现了异常,带着王妃躲了起来。”
谢珣身中的牵丝虽已解开,但此毒毕竟在身潜伏了太多年。
一时半会,他的身体都未能彻底恢复。
这也是一路,沈绛与林度飞商议打仗之事,尽量不劳烦他。
“嗯,我知道。”谢珣颔首,似乎听下了她的劝说。
沈绛见神色如常,反而越发担心。
倒是谢珣问道:“你离京之后,藏身何处?”
啊,这也是沈绛想要知道的。
任郁面露出几分尴尬,这才低声道:“卑职本想前往西北大营寻殿下,但是后得知郡率部赶赴京城,留在京郊附近的一处山头等着。”
“山头?”林度飞吃惊,突然说:“你们该不会是把卧龙寨给占了吧。”
任郁没想到,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居然一句话就猜中。
林度飞立即说:“在下林度飞。”
“原竟是林将军,失敬失敬。”任郁有些激动。
说道:“我们躲在山上之后,我每日都派人到山下打世子和郡主的消息,知道你们打了胜仗,大败北戎。其中林将军的名字,更是不绝于耳。”
“客气客气。”林度飞说道。
谁知任郁还没说完,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众人都震惊的望着他的肚子。
任郁无比尴尬,恨不得找个洞钻进。
他也算出身不错,又一直在御林军当差,从未遭过这样的窘境。
沈绛也不废话,赶紧派人给他们生火做饭。
任郁离开后,谢珣留在大帐内,眉头紧锁,愁眉不展。
沈绛上前,轻轻环住的腰身,低声安慰说:“你放心吧,王爷王妃两位都是贵人,贵人自有天助,一定能平安等到你回去的。”
谢珣伸手将她抱住,在她耳边轻语:“我想尽快回京呢。”
“嗯。”沈绛应他。
即谢珣不说,沈绛也一定会答应的。
第二天,大军再次开拔,直奔京城。
而原本拱卫京城的北大营,则立即入城,同禁军一起,共同守卫城门。
等到了京城门外,沈绛没想到自己居然迎来一个旧故。
显然如今在帝都的九皇子,也知道,若要真打起来,什么北大营、禁军、御林军,加起来都不够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的士兵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郡主,营外有位姓温的人,前来求见。”
沈绛听到这话时,微微一恍,竟一下猜出来是谁来了。
直到温辞安一身官袍出现,她才有种,自己真的回到了京城的感觉。
“温大人,一别经年,不知大人可还好?”沈绛含笑问道。
温辞安抬头,望着面前穿着银色轻甲的少女,她的容貌依旧绝丽无双,倾国倾城,偏偏身上多了几分在军营中历练而出的英气,飒爽英姿。
他双手抬起,礼貌问安:“温辞安,见过郡主。”
随后,他又冲着沈绛身侧的谢珣作礼:“微臣见过世子殿下。”
“你今日前来,可是九皇子让你来传话?”谢珣淡然道。
他并未称呼九皇子为皇帝,一口便让温辞安明白了他的心意。
温辞安道:“微臣受托,给殿下带来一道圣旨。”
谢珣冷笑起来。
只是很快,他淡然说道:“那便念念。”
寻常朝臣若是接到圣旨,都是要沐浴焚香之后,再挟一家老小,一齐接旨。
如今不管是谢珣还是沈绛,都不打算跪下。
温辞安似乎也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平淡念起了怀中掏出的圣旨。
一个听得随意,一个念得随意。
大家都太过随意,让一旁站着的林度飞和任郁都无语起来。
这好歹也是涉及到造反的大事,大家都认真些,可以吗?
林度飞觉得他都差点喊出来。
只是不知是被沈绛传染,还是被现在的气氛感染,他居然也能沉着脸,一直听了下来。
原来九皇子的旨意吧啦吧啦,写了一通与谢珣乃是手足血肉,他知道彼此之间有些误会,所以邀谢珣入宫商讨,并且保证绝不伤害他的性命。
重点是,旨意还说,只要谢珣愿意入宫,便让他们阖家团圆。
沈绛脸色微变:“王爷和王妃在九皇子手中?”
温辞安停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自从出事之后,微臣便未曾见过王爷和王妃,我只知太后和皇帝目前都在宫里。”
沈绛知道谢珣最担心的,就是太后还有郢王夫妇的安危。
至于其他皇室宗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能活下来,那便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若是活不下来,便是命数所定,也怨不得旁人。
“不过我在来之前,守城门的傅大人,特意让我带一东西给郡主。”温辞安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耳环,并不精致。
谢珣在看见这枚耳环时,整个人登时激动起来,他急问道:“是傅柏林让你带来的吗?”
“正是。”温辞安颔首。
谢珣伸手接过耳环,放在手掌心中,许久,露出一丝笑意。
“明日咱们便进攻京城北门,正式入宫勤王。”
沈绛被这突如其的转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一路赴京,最担忧的就是郢王夫妇的安危,更怕让九皇子他们狗急跳墙,到时候危及郢王夫妇的安全。
沈绛望着他手里的耳环,突然问道:“难道这是王妃的耳环?”
“这是我亲自打造的,送与母妃作生辰礼物。”谢珣握紧耳环。
沈绛惊喜:“没想到,师兄居然提前救下了王爷和王妃,等入了京,我一定好好感谢他。”
她话刚说完,发现众人望着她。
特别是林度飞一脸,郡主你还没嫁人呢,怎么胳膊肘就拐成这样了。
“对了,我师兄守的是哪个门?”沈绛一点儿不避讳的问温辞安。
温辞安直言说:“我离开京城时,乃是从北门而出。”
那傅柏林就是守的是北门了。
傅柏林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大敌当前,他出现在城门口,倒也不是说不过。
沈绛大喜:“那边进攻北门。”
与北戎人打仗,那是保卫家国,天经地义。
可是如今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虽是处于迫不得已,沈绛依旧想要降低这场大战中的死伤。她不希望那些本该无辜的士兵,在这里丢掉自己的性命。
所以沈绛看着温辞安说道:“温大人,你此番虽是代九皇子来传话,但是我相信以你的为人,也必不希望看到我们与京城守备军之间相互残杀。”
“西北大营的将士们不怕死,但是他们可以死在边境前线,死在守护家国的战争中,而不是死在争权夺利之中。”
温辞安神色温和,只见他冲着沈绛微微俯身,声音微哑:“我还方才还未来得及恭喜郡主,大败北戎,得偿所愿,替沈侯报了仇。”
沈绛突然又想起了那梦境里,关于她与温辞安的那个梦。
那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亭台,她安静等着他前来。
对于眼前这个人,她始终抱着不一样的态度,是欣赏的、敬佩的。
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沈绛突然明白,他竟是懂自己的。
她笑了起来。
“温大人,你我虽相处不多,但我一直引大人为平生知己。”
说完,沈绛同样还礼:“谢过大人。”
温辞安说道:“自从皇上突然下旨传位给九皇子之后,我的老师,也就是首辅顾敏敬大人,便率领朝臣进宫求见。谁知惹得如今的圣上大怒,下旨关押在宫中。所以请郡主,务必救下老师。”
九皇子得位不正,温辞安即有忠君之心,也不是忠于他。
所以他要帮沈绛他们,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他们为何让你前来?”
温辞安轻笑:“是因为在先前沈侯的案子中,我为了郡主陈情,他们便觉得我与郡主有旧交。”
沈绛笑了起来,坦然说:“我与温大人本来就有交情,大人对我的帮助,沈绛终身不会忘记。所以我一定会救下顾大人。”
于是众人商议,决定不再拖延,即刻入京。
自然入城,也有入城的好法子。
少不得要内外呼应。
京城这些日子,始终是一个紧绷的状态,突然变了天不说。
就连远在边关的西北大营,都突然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赴京勤王。
眼看着大军已到了城门外,探马不停来回,时刻禀告着消息。
直到前方再次出现动静,只是这次却只是一人一马。
只见骑在马背上,乃是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
待他骑马到城下,喊道:“锦衣卫指挥使傅大人可在?”
没一会儿,傅柏林出现在墙头边,低头问道:“不知温大人唤我,所为何事?”
“傅大人,我奉圣之命,出城劝说郢王世子与长平郡主,如今二位幡然悔悟,愿意与我进宫,一同面见皇上。还请大人打开城门。”
城墙的守将,听到这话,立即说道:“指挥使大人,小心有诈。”
可是温辞安已经从怀中掏出明黄圣旨,高举在手中:“皇上圣旨便在此处。”
傅柏林冲着他抬了抬下巴,转头便问方才说话的守将:“先前温大人出城,你不是也瞧见了?难不成连这圣旨,你都要怀疑?”
“下官不敢。”守将说道,只是他说道:“万一咱们开了城门,让叛军趁机进城,咱们就是千古罪人。”
傅柏林点头:“也是。”
于是他再次喊道:“开门可以,但是必须只有他们二人进城。”
温辞安颔首,他从怀中再次掏出一枚长哨,一声利啸响起。
城墙的所有人都抬头望着远处,然后遥远天际,终于出现了两个身影。
只见他们一人骑在一匹马上,悠悠朝着京城而来。
倒不像是让京城所有人胆战心惊的叛军,反而是像一对正在游历的小夫妻。
两人骑在马背上,就这么晃晃荡荡到了城门下。
果然,身后并未跟着其他人。
傅柏林低头看着他们,突然喊道:“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一旁守将还是不放心,再次说道:“大人,还是小心为妙。万一他们身后就跟着兵马呢。”
“那好,你与我一起下去。”傅柏林果断道。
于是守将跟着傅柏林,两人到了城门,傅柏林命令士兵打开城门。
巨大的城门,在数十个士兵的奋力拉动下,终于吱吱呀呀打开。
前方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三人,见状,策马悠悠而来。
待到了跟前,守将立即呵斥道:“我即刻派人护送你们入宫。”
话音刚落,他挥舞手臂,周围的士兵立即围在了他们的马周围。
“先等等。”突然沈绛笑道。
守将怒道:“还等什么?”
沈绛眯眯看着他,不紧不慢说:“自然是等我的西北军。”
守将大惊,大喊道:“你们竟敢使诈,快,关城……”
最后一个‘门’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一疼,随后鲜血喷溅而出,而对面站着的锦衣卫指挥使傅柏林,不知何时,拔出了绣春刀。
对准他的脖子,一刀割喉。
守将想要抬手摸自己的脖子,可是手掌抬到一半,整个人轰然倒地。
周围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而此刻远处尘烟滚滚,大地仿佛在震颤。
整齐沉闷的奔雷声乍然响起。
可仔细去听,这雷仿佛是从地发出的。
“是西北大军,西北大军来了,”站在城墙的守城士兵大声吼道。
可是站在城门甬道里的士兵,已经尽数被傅柏林带来的锦衣卫制住,他望着众人,说道:“今日十万西北大军进京勤王,胆敢反抗者,不过是螳臂当车。我不杀你们,是因为你们本是无辜。但是谁敢妄动,就别怪我的刀不客气。”
傅柏林手中的绣春刀,此刻刀刃的血迹,还未彻底干。
血珠从刃缓缓滚落而下。
待城门的守城士兵冲下来,傅柏林再不客气,带人直接杀了过来。
只是战斗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转瞬间,西北大营的主力部队,已经到了城门口,迅速占领城墙。
北大营的士兵或许不错,但是跟他们一比,就是没见过血的少爷兵。
沈绛在西北大营占据了北城门之后,再不迟疑,带人直扑皇宫。
一直到他们打到皇宫,其他几个城门,听到城内震天彻底的厮杀喊叫声,陷入了一种彻底迷茫。
西北大营什么时候进了京,是哪个城门失守了?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绛直接让人先守住了通往皇城的主干道,让其城门的人无法救援皇宫。
至于她自己则带人直奔东华门。
西北大营铁骑犹如一股黑色浪潮,在夕阳映照下,涌至宫门口。
残阳如血,黑甲如云。
站在皇宫城门的御林军,登时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是世代生活在京城的人,未见过大漠荒凉,草原辽阔,更未体会过北戎人的弯刀有多犀利,北戎铁骑有多迅猛。
他们同对面的黑甲军队不同,从未见过真正的尸山血海。
而在这为首的黑甲最前方,两骑并肩。
穿着银色轻甲的少女,长发束成马尾,随风飘扬,飒爽英姿。
而她身侧穿着白色锦炮的男人,玉冠飘带,一如往日的仙人之姿,清冷出尘。
“是世子殿下。”城墙的守卫认出了谢珣。
谢珣仰头看着城门,朗声道:“九皇子谢时闵得位不正,如今奸臣难制,唯以誓死清君侧,除佞臣。”
“如今圣上已经登基,你们这是反叛。”
很快,城门的统领喊道,此人便是任郁弃逃之后,被端王委以重任的。
既然如此,便无再说的必要。
沈绛举起长刀,高喊着:“杀佞臣,清君侧,杀!!”
西北大营所有将士,在冲锋长号吹奏的那一瞬,冲向了城门。
只是让城墙的人没想到的是,此刻正有一小波士兵,正从城内,离开自己的位置,悄然到了城门口。
原本正在守城门的士兵,怎么都没想到,他们没被外面的人杀死,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任大人此刻就在外面,我们打开城门,迎接世子和大人入内。”
原来这一小波人,是任郁当初离开时,留在城中的内应。
这些人平时看起来不起眼,跟任郁关系也不近。
因此端王一系在掌握城门守卫之后,即便将任郁大部分的部下都调走,可是短短时间内,他们无法做到彻底筛查。
依旧还是留下了一批漏网之鱼。
正是这批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转变了战局。
落余晖笼罩着际,晚霞如火,将天地都映照成赤红色,这一刻赤色洒遍整座皇宫的每一寸土地。
耀眼夺目的赤红色,一如当年沈绛出生那日。
直到宫门大开,黑甲军队潮涌而入,直奔金銮殿。
而殿前那片巨大而空旷的广场,被大军尽数占据。
赤旗环绕,耀眼如血。
“皇上,不好了,叛军入宫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随后一个人跌跌撞撞闯入金銮殿。
此刻满朝文武尽数聚集在殿内,纵然他们也对九皇子的登基有所怀疑,可是无论如何,这份怀疑都比不上对于外面那支气势磅礴军队的恐惧。
西北大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杀至京城。
谁都没想到,不到一日的时间,他们居然能从城门口,杀到宫门口。
“怎么回事?”九皇子谢时闵穿着一身黄朝服,神色慌张喊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快杀到宫里,守城门的军队在干什么?”
“护驾,快护驾。”
慌张而恐惧,全身丝毫没有万圣之尊,该有的从容淡定。
“回皇上,锦衣卫傅柏林叛变,是他私自打开了北门城门,之后在东华门,又有人勾结叛军,打开了东华门的宫门。”
这个侍卫说完,殿内一阵寂静。
就连不少朝臣心中,都透着无语。
九皇子这皇帝当的,到底是有多不得人心。
一道城门,一道宫门,本来只要坚守,足可以让他们等到援军到来,可是呢,居然是自己人给叛军开了门。
让人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杀到了金銮殿。
九皇子还在无能狂怒:“朕就不该相信傅柏林这小人,当真是个三姓家奴,人人得而诛之。”
有胆大者,垫着脚尖,朝殿外看去,就见金銮殿前的广场,全都是黑甲士兵。
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
只是光看,心生畏惧。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殿门前的台阶,正有人拾级而上。
很快,两道雪白身影并肩出现。
他们一步步,缓缓登玉阶,疾风吹拂,衣袂飘起,连着身后束发的飘带,迎风而扬。
好一对神仙眷侣。
当然,如果不知道他们是叛军头子身份的话,很多人会这么以为。
待两人到了殿内,谢珣站定,环顾四周。
最后,他将目光从殿内的端王、英国公霍远思、首辅顾敏敬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了正殿宝座的那个黄明身影上。
他目光平静,嘴角微扬:“诸位,好久不见。”
“谢珣,你想做什么?是打算谋逆作乱吗?”端王谢昱瑾怒斥。
他说话时,身体微晃,只是左臂的衣袖内,却空空荡荡。
本是天潢贵胄,却少了一只手臂。
谢昱瑾见他的目光,居然落在自己的断肢处,心头愤恨,恨不得立即宣泄出来。
若不是因为这个断臂,他岂会为他人做嫁衣。
如今在这大殿上,众人高呼万岁的,应该是他。
穿着那一身明黄龙袍,坐在正中央的人,也应该是他。
谢珣却丝毫不在意他眼底的愤恨,只淡淡说:“谋逆作乱说不,反正你们不是已经在我前面,什么都干了。”
“大家,倒也不分伯仲。”
坐在帝座的九皇子,却忍不住吼道:“你们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朕顺应天命,乃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整金銮殿里的所有人,听着他的怒吼,丝毫没有先前永隆帝还在的感觉。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如今座位的这位顺和帝,只让人觉得,他是穿龙袍也丝毫没有子威严霸气。
“我们是乱臣贼子,那好,不如咱们请永隆皇帝出来,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谢珣语气平静,脸色更加平静。
永隆皇帝。
光是这个称呼,不少朝臣就心头一哽。
原本他们还期盼,世子殿下是真的带兵勤王来了,可是现在,还真说不好,谁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诸位莫怕,今我与郡主前来,不过是有些旧日的恩怨,还未算清楚。所以烦请大家等候片刻,待各位当事人聚齐之后,我还要请诸位评个是非曲直。”
朝臣们个个面面相觑,不过也有人心底稍稍放松。
看起来世子殿下,好似并不想要大开杀戒。
不知等了多久,感觉很快,可又觉得很遥远。
外面天彻底黑透,谢珣居然还命人点了灯。
当一阵脚步声响起时,众人再次朝门口看过,就见一步撵出现在殿门口。
众人一瞧,特别是有些朝臣,居然当场哭喊出声:“皇上。”
只是永隆帝被抬进来,只是他整个人头发灰白,老态尽显,哪还有一丝帝王霸气。
待步撵在大殿内放下后,谢珣弯腰看着步撵闭着眼睛的人。
“陛下,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可是他说完,步撵的人置若罔闻,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昏迷。
众人一脸迷惑的望着永隆帝,还是谢珣转头看向九皇子,突然恍悟说道:“还是说,你们给陛下下药了?”
轰。
金銮殿本就气氛压抑如斯,一点火星子能把这里点着了。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自觉是全天下骨头最硬的忠臣和老学究,这帮人平时里看似勾心斗角,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倒是激发了几分忠心。
“你们到底对圣上做了什么?”
“竟敢谋害圣上,你们当真是恶毒。”
“陛下,您可千万撑住,不能让这些佞臣如愿呐。”
金銮殿里此起彼伏的怒斥声、责骂声,还有哀嚎声。
就连九皇子忍不住看着端王,低声问道:“三哥,你到底对父皇做了什么?”
端王没想到,他会蠢笨如斯,简直是不打自招。
气得恨不得让其闭嘴。
谢珣却格外耳聪,立即转头望着端王,微诧异道:“对,端王不如你与我们说说,你究竟对皇上做了什么?”
“父皇是自知身体虚弱,无法打理朝政,这才传位给九弟。”端王理所当然说。
谢珣微微一笑:“哦,原来是这般。”
说话间,殿外再次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
昔日端庄肃穆的金銮殿,如今竟成了前门大街似得,谁都能在这里喧哗吵闹,毫无一丝一个皇朝最中心该有的高贵冰冷。
很快众人发现,居然有两个女子被押了进来。
只是帝座的九皇子,一看见来人,立即咬牙道:“傅柏林,你这个奸佞小人,亏得朕还重用与你。”
“九皇子殿下,这话咱们只怕还要从长论起。”傅柏林嬉笑说道。
端王怒斥道:“此乃陛下,什么九皇子,这也是你能称呼的吗?”
傅柏林眨了眨眼睛:“若不是我的话,你们岂能轻易进入皇宫,这么轻易就把皇上挟持,还逼迫老人家传位。”
又是嗡地一声。
哪怕这些朝臣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今日一天受的惊吓多,却还是被这些人的无耻震惊。他们怎么敢在这里,肆意讨论,挟持陛下,逼迫他传位之事。
“若没我相助,只怕殿下您,还过不了这当皇帝的瘾呢。”傅柏林一脸无辜。
这么好笑的话,若是平常,沈绛必是要被逗笑了。
可此刻她却只死死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
韩氏。
沈芙绫的母亲,也就是当时害死阿鸢的直接凶手。
韩氏原本正在家中,她知道沈绛带着大军,正一路杀向京城。
原本她已经离开了京城。
她真的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女子,居然当真能翻了天。
她太害怕了,她早在沈绛打入京城之前,便已经离开。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人半道劫持,她怕极了,一直哀求对方,许诺银子也不管用。
对方只是将她关押,一直到今天。
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把她带进了宫,带到了金銮殿内。
韩氏茫然失措的望着,直到她看见不远处,一身银色轻甲的沈绛,突然吓得惊声失叫,随后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三姑娘,三姑娘饶命。”
韩氏喊了两句,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叫错了,连忙说:“郡主,饶命,饶命。”
“饶命??”沈绛轻念着这两个字。
她缓缓走向韩氏,不想,沈芙绫却在关键时刻,挡在韩氏面前。
沈芙绫吼道:“你不许伤害我阿娘。”
“可她害死了阿鸢。”沈绛这一生无法忘记那一天。
阿鸢就在她的面前,被活生生、活生生的打死。
廷杖的棍子,打在她身上的闷响声,沈绛一刻都没忘记过。
阿鸢该有多疼。
她那么怕疼的一小丫头。
活生生的忍受那样的痛楚,都没有出卖她。
韩氏拼命求饶,她哭喊说:“郡主,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狼心狗肺,害了阿鸢姑娘。只求郡主能宽宏大量。”
“沈芙绫的亲生父亲是谁?”突然,沈绛问道。
韩氏怔住。
连沈芙绫在片刻僵硬后,气急败坏道:“沈绛,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吗?你明明不是爹爹的女儿,却因为韩家败落被流放,所以我们沈家才会收留你们母女,让你娘免受流放之苦,让你免于出生在苦寒之地。”
“可是你们是怎么报答沈家的?”
“你勾心斗角,暗害与我,甚至还派人劫持大姐姐,至于你母亲,她更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指认我,害死了阿鸢。”
韩氏拼命摇头,哀求哭喊。
沈绛握着手中定太平,低声说:“自我得了这把刀之后,只用它杀过北戎人。”
“可是我不介意今天在此,大开杀戒。”
她手中长刀,微微抬起时,上面还残存着血迹。
“还不说吗?”沈绛微抬眉,突然她将刀搭在沈芙绫的脖子上,语气悠然:“我数三声,如若你不说,我斩断她一根手指。”
“再数三声,你要是还不说,再斩一根手指。”
“一直到你开口为止。”
沈绛说完,旁边两亲卫,立即将沈芙绫按住。
“一。”
“二。”
少女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在金銮殿响起,犹如催命符。
沈绛见韩氏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没想到她居然对奸夫倒是挺重情重义。
“三。”
她再不犹豫,抬手要挥刀斩出。
“是英国公霍远思。”
韩氏哭喊起。
沈绛继续问:“那让你指认我的人,是谁?”
“也是。”
金銮殿的这些朝臣,本以觉得没什么可值得自己惊讶,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秘辛,被当众揭穿。
沈绛转头朝着霍远思看过去:“英国公,看你当真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妇道人家,胡乱攀咬,郡主竟也信了她的话?”
霍远思毫无愧疚的说话,浑然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韩氏确实没想到,霍远思到这一刻,都还否认。
她把一生的自尊舍弃,苟且偷活,就是为了她和他的孩子。
可到最后,他居然还是否认了沈芙绫的身份。
这叫韩氏突然觉得,她不过就是个笑话。
“郡主,是他,是他指挥我,污蔑你乃是卫氏余孽,说只要除掉你,认回芙绫,都是我鬼迷心窍。”
霍远思却看着她,冷漠道:“这位夫人,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这般诬陷与我。”
“霍远思,你这奸佞小人,我当初怀了你的孩子,若不是沈作明念在我母亲救过他母亲的性命,收留与我,我如何能活到今日。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否认芙绫,我与你拼了。”
说完,韩氏冲过去,挥舞着拳头,打在他身上。
可是下一刻,韩氏身体一僵,她低头,看着突然入自己身体的刀刃。
霍远思松开握在手中的刀柄,望着韩氏。
眼神冷漠的近乎可怕。
她究竟为何会觉得,这个男人是良人呢?
当年他事到临头,选择退缩,对她不闻不问,那时她就该懂,这个男人的无情无义。
韩氏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终于近乎绝望的开口:“我等着你,霍远思。”
“阿娘。”沈芙绫没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父亲的男人,居然转眼间,就把自己的亲娘杀死。
霍远思望着沈绛,轻笑一声:“郡主,昔日她害你侍女之事,老夫便代劳,替你报了仇。”
这一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世人说,英国公如何睿智如何宽和,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冷血无情之徒。
对于一个为他生了女儿,坏事替做尽的女人,居然说动手就动手。
沈绛看着韩氏倒在地上的尸体,还有俯在尸身上痛苦的沈芙绫。
心底并无感觉。
痛苦又如何,她们不过是把她那日所受的痛楚,重新感受一遍罢了。
你杀她,我杀你,她杀我。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既然如此,不如就算算你我之间的旧怨吧。”
沈绛望着他,手中的定太平抬起。
霍远思看着她手里的刀,一颗心如坠入冰窖之中,森寒一片。
一旁的谢珣,望着还在步撵上闭着眼睛的永隆帝,突然说道:“陛下,听了这么久,你也歇息够了,总该起来看看了吧。”
众人又将目光转到永隆帝身上,可他依旧闭着眼睛。
谢珣挥挥手,很快亲卫上前,也不知从何处,竟端了一盆冰水。
砰,一声巨响,一盆水尽数泼到了永隆帝身上。
此时是二月,依旧寒冷,这么一盆冷水下去。
是个人都被冻的直哆嗦。
更别提永隆帝这么养尊处优的人。
这一盆水,直接给他刺激的睁开了眼睛,即便他早已经醒来。
“程婴,”永隆帝仿佛刚看到谢珣似的,脸上露出喜色。
他深吸一口气,从步撵上站了起来,竟一步步走了下来,待抬头看到依旧还坐在帝座的九皇子,突然吼道:“逆子,还不给我下来。”
九皇子一向惧怕永隆帝,如今见父皇再次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哪还有一丝淡然,当即连滚带爬:“父皇。”
“程婴与长平郡主,赴京勤王,乃是首功。”
永隆帝老怀安慰般的望着他们:“我知你二人素有情谊,待此番谋逆平定,我必为你们亲自赐婚。”
左右大臣一瞧老皇帝,居然还这么中气十足,当即跪趴在地上高呼皇上。
有几个人更是痛哭流涕,仿佛见了亲爹般。
反倒是听了这话的沈绛,突然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开心,越笑越觉得荒谬,简直是荒谬至极。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如此荒谬之人呢。
“皇上,”沈绛柔声喊道。
永隆帝抬眸看着她。
沈绛抬手指了指自己,无辜问道:“你忘了?你忘了我是谁了?”
永隆帝沉声道:“朕自是知道,你是朕亲封的长平郡主,是长平侯沈作明的女儿,你确实有乃父风范。”
沈绛了一声,轻念道:“沈作明的女儿,对,我是的。”
永隆帝见她认下这身份,心中略松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沈绛举起手中长刀,举向永隆帝:“你可还认得这把刀?”
定太平!
永隆帝几乎是在一时间就认出了它,只是在认出后,瞳孔猛缩,整人再次跌入深渊,无尽的后悔从心底涌起。
“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吧?”沈绛轻声说。
她伸手摸了摸定太平的刀刃,近乎呢喃说:“当你就该杀了我的,因为你不杀了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这个卫氏余孽,现在回来替卫氏枉死的全族之人,讨回公道。”
卫氏。
镇国公卫楚岚?
所有朝臣都觉得他们今天,听到了太多,不该是自己听的秘密。
即便他们不想听,可今也不得不见证这些秘辛。
“英国公,方才你不是说顺手替我报了侍女之仇,不如你便替我好好说说,当年卫氏一案的原委,让我全了这份替卫家伸冤的心。”
霍远思早在沈绛自认卫氏余孽的那一瞬,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他冷漠道:“郡主说笑了,我怎知卫氏之案详情。”
“哦,可是当时这个案子,不是英国公你亲自侦办?宫里的档案,白纸黑字,还有你的签字呢,怎么这会就全忘了?”
沈绛讥讽的说道。
很快,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直接说道:“这是昭勇将军宋牧,在以死谢罪之前,写下的自罪书,清楚的说出,当年卫楚岚所谓的通敌卖国一案,是你一手炮制的阴谋。你为了权势,不惜陷害忠良,让卫氏一族蒙受不白之冤,落得满门惨死的下场。”
“你还要否认吗?”
霍远思自然不会承认,只说:“仅凭一封信,就想定我的罪。”
“可是当年你害的卫家满门,不也是靠的几封信而已。”沈绛厉声道。
就在此时,旁边一直未口的永隆帝,突然盛怒,双眸狠狠盯着霍远思:“竟是朕错信了你这个佞臣小人,原来当年卫家一案,是你一手促成的冤案。只恨朕当初受你蒙蔽,未能圣心独断,让卫氏满门落得如此下场。”
说着,永隆帝拽着自己胸口的衣襟,身的衣裳在金銮殿内的地龙烘烤下,已经半干。
一生杀伐决断的老皇帝,此刻竟是露出悔不当初的内疚表情,只见他望着沈绛,竟是格外恳切道:“你且放心,既然朕如今已知,当年卫氏一案,是霍远思这小人所为,朕必定要为卫家讨回公道。待此次平乱之后,我一定彻查卫氏一案,还楚岚一公道。”
“原你竟是楚岚的亲生女儿,你可知,朕与他年少相知,相互扶持,是他助朕得了帝位。朕心中懊悔,万不该错信小人之言,致使良臣忠将枉死。”
“朕会向全下发布罪己诏,静思己过。”
沈绛望着永隆帝言辞恳切的声音,心底无比悲凉。
父亲当年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而搏命吗?
还有爹爹,他也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守护边关,直至战死沙场的吗?
“你当真是受人蒙蔽吗?”沈绛问道。
永隆帝以为她信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点头道:“当真,朕确实是被小人蒙蔽,绝非……”
“皇上,您听信小人谗言,相信卫楚岚手中有先帝诏书,相信先帝想要传位给郢王爷。所以这才命臣除掉卫楚岚,怎么才过二十年不到,您竟将这些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永隆帝双目赤红的看着霍远思:“你这奸佞小人,朕若是早知道你的真面目,岂容你活到今日。早在二十年前,就亲手杀了你。”
“我替皇上干了多少脏事,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圣上你如何舍得杀我。”
永隆帝:“你算什么,竟敢如此污蔑与朕。来人呐,英国公霍远思勾结端王,以下犯上,谋逆不敬,即刻起,削去英国公之位。”
他恨恨的望着霍远思,怒道:“当日太子造反时,朕便让他杀了你们。”
岂会有如此的后患无穷。
“污蔑?”一直未说话的谢珣,开口问道:“那我两个幼年便惨死的兄长,是何人所杀?”
“我从五岁开始,便中的‘牵丝’之毒,又是何人所下?”
霍远思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走到这一步,早已经穷途末路。
所以他再也不用顾忌,倒不如全都揭开,把这些腐臭、肮脏的烂事,全都掀开,大白于天下。
他毫不犹豫道:“对,你的两个兄长,也皆是我杀。只不过我是奉皇上之命,当初皇上与先太子正斗的激烈,郢王居然敢犹豫不决。于是皇上让我杀了你的兄长,嫁祸给先太子,让郢王对他死心塌地。”
又是一阵嘲讽至极的笑意。
“至于你,他这样的人,岂能容忍自己的帝位有一丝丝的危险,卫楚岚死了,可是那封号称是先皇遗诏的诏书却下落不明。所以他要让郢王断子绝孙,再无与他相争的一丝可能性。你瞧,这就是你们谢氏皇族,什么尊贵,什么天潢贵胄,全都是狗屁。”
“为了权势,你们可以杀尽血脉至亲,从前是,今日是,以后也是。”
霍远思的话,像是一道诅咒般。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而至。
谢珣手起刀落间,霍远思的一颗头颅,骤然落地。
瞬间血流如注,漫天泼洒的鲜血,喷溅在金銮殿的石柱,金色地砖,还有所有人的眼前。
殿内众人,都感觉自己方才眼前,一片血色。
接着霍远思的身体轰然倒地,脑袋淌过血水,往前滚落时,竟是落到了永隆帝的脚边。
“啊。”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声尖叫吓住。
只见上首穿着明黄龙袍的九皇子,疯了一般的脱自己的衣裳。
一边脱一边喊:“我不要当皇帝了,我不当了。”
他脱不掉自己的衣裳,便从不知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将衣襟割烂之后,他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明黄中衣。
只是这抹明黄,似乎又再次刺激到了他。
他又将中衣脱下,最后竟是脱到只剩下一件单衣。
他脱完,从上首跑下来,手里居然还拿着象征着皇帝的玉玺。
“给你,给你,我不要了。”
九皇子跑到谢珣身边,一把将玉玺塞到谢珣手中。
望着谢珣,仿佛真的痴痴傻傻了般,咧嘴一笑:“你拿着吧,你们都抢,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说完,蹦蹦跳跳的往外跑去。
傅柏林立即让两个锦衣卫追去跟着,这外头寒地冻,不管是真傻还是装疯,这么薄的衣裳出去,冻也要冻死。
谢珣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玺,许久,他都没说话。
永隆帝望着突然傻了的儿子,又看着眼前这一幕,竟是咬牙,吼道:“朕的儿子,皆难当大任。程婴,朕愿意立你为太子,朕会亲自教导你,让你成为一代明君。”
“明君?”沈绛默念这词。
永隆帝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对,朕会封程婴为太子,到时候你便是太子妃。待朕百年之后,程婴为帝,你为后。”
沈绛眼底一片通红,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怒吼出声:“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吗?你残害忠良,只因你为了保住你的帝位,害了卫氏满门。身为九五之尊,你可有一丝将百姓放在心上,江南流民案,你明知是端王作恶,却为了他用牵制太子,故意拖延此案。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你也敢称自己为明君?”
“万圣之尊,天下下共,就凭你也配?”
永隆帝仿佛也被激怒,怒喊:“朕自登基以,宵衣旰食、事必躬亲、知人善任、勤政爱民,朕凭什么不配?”
“既是如此,那你就跟那些被你残害的人说吧。”
“至于三公子,会成为帝王,但不是因为你的赏赐。”
沈绛望着,眼底再无一丝犹豫。
长刀举起,轻易刺穿这全天下最为尊贵男人的身体,从前胸至后背,刀尖在后背刺出,鲜血顺着刀刃缓缓留下。
滴答、滴答。
像是滴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底。
弑君!!!
本以为今日发生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不会再觉得惊讶,可是这一刻,所有人的眼珠险些要迸出来。
他们亲眼望着这一幕,看着沈绛毫不犹豫将长刀刺入皇帝的胸前。
永隆帝望着这把刀,低下头看自家的身体,仿佛不敢置信。
可是巨大的痛楚,还有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无助,尽数袭来。
帝王,亦只是血肉之躯。
沈绛看着永隆帝的眼皮还在,终于在最后一刻,说道:“这是卫楚岚的定太平。”
永隆帝心底清楚。
因为这也是他赏赐给卫楚岚的定太平。
只盼着他以这把刀,平边关,定太平。
当沈绛拔出长刀时,统治这个皇朝二十二年的男人,轰然倒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一个朝代落幕的声音。
*
沈绛在拔出长刀之后,竟不知为何,转身就走。
谢珣看着她疾步而出的身影,立即追去。
“阿绛。”谢珣追赶去,挡在她的身前,问道:“你要去哪里?”
沈绛抬眸:“我杀了他。”
她真的杀了他。
亲手杀了他。
弑君。
她杀了这国家的帝王。
谢珣轻声说:“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会当皇帝,我不想让你的手沾他的血,”沈绛脑子一片混乱,她知道自己没做错。
谢珣注定是要成为皇帝的人,她不能让他背上弑君的名声。
若注定有一个弑君者。
便由她来。
他应该双手干净的登上皇位,开创一个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盛世。
“那你要去哪里?”谢珣柔声问道。
沈绛说:“我要回西北大营,以后我会守边关。”
谢珣却一把抱住她:“不许。”
“我不要你替我守边关,我要你守着我。”谢珣紧紧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便跑掉了。
待许久,他轻轻松开她,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你若在,我方为帝。你若离开,我追随你,乡野村夫也好,农家野舍也好,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沈绛满脸泪痕,低声说:“可是我杀了皇帝。”
“我知道,”谢珣低头吻住她的唇,一边吻一边说:“你是为了我而杀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绛抬眸望着他。
只是,突然她感觉到不对劲。
待她转头,就看见大殿前的广场,站着黑压压的士兵。
千军万马在前,抵不过这片刻的柔情。
*
永隆二十二年,注定是史书大书特书的一年。
这一年,一场历经三十七日的‘顺和之乱’,被郢王世子谢珣与长平郡主沈绛平定,伪帝顺和在其兄端王与英国公霍远思协助下,囚禁永隆帝,迫其退位。
待谢珣与沈绛率领西北大营入京勤王,伪帝顺和疯癫,不知所踪。
英国公霍远思犯下谋逆之罪,当场被杀,永隆帝则在平乱过程中,被乱军所杀,不幸身死。
至此,朝臣共推举郢王世子谢珣登基为帝,与次年改年号‘景圣’。
而这一年的六月。
也正是景圣帝大婚之时,迎娶长平郡主沈绛为后。
只是本该千尊万贵的皇上,居然不顾祖宗规矩,要亲自出宫迎接皇后。朝臣听闻,自然百般不愿意。
可是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敢折阻止。
倒不是怕皇上责罚他们,而是实在是怕那位皇后娘娘。
但凡见过皇后的人,说这位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容貌实非世间人,乃是九天玄女下凡。
可是这位九天玄女杀人的时候,实在太过吓人。
虽然后来沈绛多次强调,她秉性醇厚,实非残暴之人。
谁敢信呐。
六月二十六日。
皇上与皇后大婚之日。
从皇宫到长平侯府的街面,早已经被士兵拦住,但是百姓都在沿途等着。
皇上亲自出宫迎娶皇后娘娘,这样的稀罕事儿,只怕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撞上这一回。
于是谁都不想错过。
一大清早,就来等着。
至于长平侯府,沈绛一大清早就被大姐姐还有嬷嬷弄起来,梳妆打扮,等着谢珣前来。
“原来成亲,竟这般累,真不好玩。”沈绛托着腮,一脸倦意。
身边的都是宫里老嬷嬷,这些平日里最讲规矩的人,到了她的跟前,也不敢再摆出谱来,只是一个劲的劝说:“娘娘,这大婚可是喜事儿,你且忍耐些。”
好吧。
沈绛打起精神,任由她们给自己梳妆打扮。
待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响起,终于有丫鬟兴奋喊道:“来了,来了,皇上来了。”
老嬷嬷们集体嘴角抽抽。
别说这些丫鬟觉得稀罕,她们这些宫里的嬷嬷,都没见过皇上亲自来迎接媳妇。
按理说,皇上亲自上门接亲,没人敢拦着吧。
可是偏偏有不信邪的,傅柏林和林度飞带人亲自拦着。
谢珣自然不用亲自出手,晨晖和清明两人亦是不服输。
这样的热闹,简直是西洋景般,惹得所有人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终于,到了谢珣亲自来迎接新娘子。
吉时一到,新娘子身着嫁衣,缓缓而出,只是她头上并未顶着盖头,一张被精心打扮的明艳面孔,就出现在谢珣眼中。
这一刻,他们望着彼此,满眼赤红。
“阿绛,我来接你了。”谢珣走到她身前,低声一笑。
一向清冷的男人,这般笑起来时,竟比春日里漫山遍野盛开的桃枝更加醉人。
沈绛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递到他跟前。
待车马到了宫门,自正门而入,直至金銮殿前。
他们拾级而上,站在最高处时,文武百官早已经在下面等候。
待百官齐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后,又是一声高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突然,谢珣转头望着沈绛,低声说:“阿绛,我不要万岁,我只愿千岁。”
这才能与你,天长地久。
沈绛看着他,满眼含笑:“余生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的陛下。”
谢珣眼底带着动容和温情。
直到他的贴近,带着缱绻而蛊惑的声音说:“我亦只会追随你,我的皇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