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长姊>第38章

  林满仓家门口终于挂起了招旗,虽说只是用一根竹竿挑着,却好歹是有名字的酒肆了。与瑶酒无关。

  叶娘与林满仓感慨良多,相视相握无言。

  他们没有大肆张扬的打算,只通知了林村长一家和苏槿时。

  不过林村长没有叫他们如愿。

  自家侄子犟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挂招旗了,自觉老怀欣慰,见人便说,连带着日子时辰都说了出来。

  没有明着叫人家去捧场,但话里话外无不是透着“你要是不去便是不给我面子”的意思。

  所以到了这一天,女儿香门外聚了不少人,林满仓和叶娘都有些懵。在林村长的提醒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招待大家。

  可是他们两个……

  林满仓本来就不是个会来事的,叶娘虽然骂人不带怵的,却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阵仗。

  他们都不是擅长做逢迎之事的,如今被赶鸭子上架,觉得哪,哪,哪儿都不得劲,紧张得不知所措。

  苏槿时到的时候,见着场面僵硬,还以为是村里的人得到了消息,来这里捣乱,招呼了远远看着的大壮等人过来,遥遥唤了一声:“满仓叔,叶婶娘!”

  叶娘如同见着救命稻草一般朝苏槿时那里挤过去。

  虽然说她才是酿酒的人,可是大家围着在林满仓,满口的恭喜与赞扬,反倒把她给挤了出来。

  她一个人的声音,肯定盖不住这么多人的声音,便是林满仓越过人群寻她,也被踮着脚的人挡住了视线。

  苏槿时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看到叶娘险些被挤得摔倒,扶住她,“这么多人,我怕是来得不是时候。”

  “正是时候。你点子多,快帮我想想办法,这要怎么办才好?”突然间来了这么多人,她什么准备也没做,偏偏她还感觉不到一点喜悦,看着黑压压的人后脑,仿佛看见的是田地里的蝗虫。

  苏槿时看到她窘迫的样子,不忍住,笑了一声。

  叶娘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脆响却没什么力道,“有你这么笑话婶娘的吗?婶娘可不似你去京城见过大世面的,多几个人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故意摆出一副凶脸,“你就看着办吧,要是婶娘真一口气过不来,女儿香就要绝了。”

  “若是那样,满仓叔必是见不得女儿香了,我便贱价收过来,好好地珍藏余下的,慢慢卖,物以稀为贵。但是满仓叔怕是得不着好处了。叶婶娘若是心疼,必要活得长久些才成。”

  叶娘愕然地张了张嘴,面上的神色随着她的话变换,看着苏槿时把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的大壮等人叫过来,噗嗤笑出声。

  听着嘴利,到底是个心软的。

  闹腾着要林满仓苟富贵勿相忘的人忽地听到几声急促的铜锣音,还以为是村子里出了什么事,四下张望。面上依旧停着笑,眼中却露出一点慌张。

  看清院墙上站着的人时,都又放松下来。

  大壮站在墙上,腿肚子发颤。

  六子站在梯子上,藏着头,提醒他,“哥,你说话呀!”

  大壮斜眼看他,也知要说话,可刚才背得烂熟的话,在众人的视线下不知所踪,可怜巴巴地瞅着苏槿时。

  苏槿时暗自叹了一声,和六子换了位置,“说最简单的,吉时将过,请主人家挂招旗!”

  待得大壮故意粗着的嗓音落下,叶娘便叉着腰,举着旗,扬声笑道:“夫郎被人围着不得空,吉时马上就要过了,我便代劳了。”

  林满仓见着叶娘无事,放下心来,刚欲答应,便听得林村长道:“儿郎的事,怎么能让妇人代劳?”

  立马让众人让道,让歪了发的林满仓能走到叶娘面前接过招旗。

  叶娘眼里藏着一点落寞,自以为无人注意,其实被苏槿时放到了心里。

  其实挂招旗这样的事,在她心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用竹竿把会招旗挑起固定住罢了。可对于叶娘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

  先前还听二人讨论,这招旗要让叶娘来挂。

  她还记得叶娘当时说着“不像样”却难得地露出一点娇态。

  也正是因此,他们不打算张扬。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这样的阵仗,对于苏槿时来说,不足挂齿。可是叶娘眼里的那点落寞,让她原本就淡的嫁人心思更淡了。

  可她知道村里人对他们一家的偏见,自然不好再待在这里坏了这里的热闹,简单地教了大壮等人怎么待客,见他们做得虽然不及县城里的跑堂伙计,却也是有模有样的,便放下心来。

  她乐得见着女儿香的名声打出去,却不知道那些留在女儿香的乡亲听到一坛酒的价格后瞠目结舌,转瞬变脸。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

  在她看来,这么香的酒,原本就该飘得更远些。

  把酒都运入陈府,苏槿时手里的第一批豆腐也成了形,得了翁婆婆的肯定,她放心地把这批豆腐分了出去。

  叶娘和林满仓诧异了一番,没有多问,午饭里多了一道菜,吃后都默了默。

  林满仓道:“瘦死的骆驼和死马一样,都是死了。”

  苏槿时没有见到季仲,听到屠猎户说他马要参加院试了,忙得许多日都没出门了,这才知道,他真是个读书人。

  随后一想,便明白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便是农家也以耕读为荣,指着家里出个考取功名的人,改换门庭,更别说季仲的父亲原本就一个底层小官了。

  说来,她是对改换门庭体会得最深的人了。

  将谢礼都交给会屠猎户转送,那玉佩却不好假人之手来还。

  情绪低落了半日,转天便又提着豆腐准备入城。

  苏轩原本还想等着她觉得经商不易,打退堂鼓,却见她热情不减,成日里忙得不见人影,又要去县城里抛头露面,又心疼又急,嘴角都起了泡。

  “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不如你在家教养他们几个,为父不才,替人抄书还是能赚几个钱来养家糊口的。”

  多少寒门学子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他不过是再走一回罢了。

  苏槿时诧异地瞅向他,他对进城的抗拒没有完全掩盖下去。

  “教养他们?”苏槿时扬了扬眉,“父亲怕是弄错了什么。”

  她把出门的东西都收整好,才笑着道:“您是他们的父亲,教养他们原本就是您的责任,是您该做的。不过……女儿与他们都锦衣玉食大手大脚惯了,抄书半日得来的银钱还不够给他们一人卖块糖。您若是有那抄书赚钱的时间和心力,倒不如好好把咱们书房里的书默出来。回头女儿也给您带糖吃。”

  她歪着头想了想,走到苏轩面前,“爹爹心里还是觉得商人命贱?”

  苏轩看向院子里的桃金娘树不语。等于默认。

  苏槿时敛了笑,“您觉得满仓叔家与隔壁那家,哪家的日子过得好?”

  隔壁那家是耕种的农户,靠天吃饭,说起来,他们虽然是农,却明显不如林满仓夫妇过得有滋有味。最可恨的还是那家人脑子里的不开化。

  苏轩几次见着那家孩子馋嘴虎子手里的好食,偏在虎子赠他时又要呸人,好似虎子是什么叫人避之不及的毒物。

  苏槿时又道:“您觉得,一方富贾和九品小官相比,谁家地位更高一筹?”

  苏轩:“……”

  自然是一方富贾。可是打脸的话他说不出口。

  苏槿时紧接着又道:“您在京中为官时,可曾留意不论是宫中贵人还是王侯后院,都喜欢留一个富贾女儿?”

  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妥。

  她自是无意去做妾的,可她的话容易叫人生出误会来。

  随即又道:“自也有人为官靠娶了一个富贾女助力的。不可一概而论。若是富可敌国,谁又敢轻视?又或者,父亲,您告诉女儿,士农工商,女儿不经商,能做哪一个?做哪个能依旧让女儿有足够的威严和信服力?”

  苏轩张了张嘴,心里的担忧在反驳不出的无力感中消了下去。

  他倒是想把女儿养在深闺中,捧在掌心里,不沾那些。可他没已然不可能再有那个能力。而他在浑浑噩噩的那些时间里,女儿已经学会了独自面对一切,做出最适合自己的决定。早已不需要他这个做父亲的给什么意见有帮助了。

  苏槿时瞧着他眼里的黯然,忖思着是不是把话说得太过直白。

  软着声挽着苏轩的胳膊劝道:“父亲不是想让我回京嫁人?京中那些贵女婚后,哪个不要管家中产业几多铺子的?光靠朝廷的俸禄,哪里能随意开销?母亲在京中的时候,不也经营了些铺子?难道就低人一等了?”

  苏轩:“……”

  这女儿能说会道的能力分明随了我,可是我怎么说不过她?

  苏槿时见好就收,正欲出门,见苏槿言收拾了小包袱从屋里出来,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与我一同去昭县住上几日。”

  “做甚?”苏槿时瞧向他,一脸的不赞同。

  父亲虽然主动表了态度,要想重新融进来,可毕竟是有前科的……

  苏槿言幽幽瞧她片刻,“不是马上就要县试了?”

  随后又绞着衣袖,压着嘴角低低地道:“你忘了?”

  委屈极了。

  “还是……你反悔说要照顾我了?”

  苏槿时恍然反应过来。

  自己母亲把他捡回来的时候,是往县衙里跑了一趟,说是幸好来得及,给他报上了县试的名。

  当时她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当时的小豆丁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她也不忍坏了母亲心里的期待。

  却没想到……

  也对!

  苏家三代不能入仕。

  可苏槿言并不是苏轩的儿子,自然是可以参加科考的!

  “去!”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是要陪伴的。

  只是平日里不见苏槿言读书,他能考中吗?

  偏脸看向苏轩,有心想让他给豆豆恶补,见着苏轩似喜似忧的神色,又把念头压了下去。

  临时抱佛脚,给豆豆的压力太大。

  她眼里的豆豆不过五岁,现在成了童生,自是天才。若是未成,来年再考便是。

  苏槿言仰着小脑袋,瞧着姑娘面上与以往不同的欢喜,不自觉地高扬起了唇角。

  许多年之后,想起此时此刻得知家中有人要参加科考的激荡心情,苏槿时不禁疑惑,母亲当时不知他的名姓,是怎么给他报名报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