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朱明怀寸心>第一百零三章

  现在治疗马上到第二阶段,需要靠段宁沉来排毒,是以寒毒的事瞒不住段宁沉。但裴叙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向对方开口。

  裴叙端坐在轮椅上,能感觉到太后话音刚落,轮椅就轻微动了一下。

  他心叹了一声,不禁想到昨晚的情景。

  幼时,被当作易碎瓷娃娃小心看护的他,看着同龄人健康快乐地奔跑,也曾不甘过,愤懑过,但长大后他已渐渐接受了事实,与属于自己的命运,谈及自己命不久矣,他尚且能够从容地去面对,权当是命中注定。

  可现在,随着与段宁沉相恋的深入,他心底又重新涌上了对健康身体的渴望,并且这种渴望还在与日俱增。

  昨夜,段宁沉提出了那个请求后,大抵是愧疚令他几乎没有犹疑地便答应了。

  而段宁沉似乎就是逞嘴上工夫,等实际要做时,他又犯起了怂,身下一直鼓着,还迟疑了许久,才将他给抱起。

  把他抱起后,段宁沉还磨蹭了许久,方支支吾吾地问他能不能将眼睛闭上,不看他。

  裴叙于是便闭了眼。

  他听见段宁沉窸窸窣窣地解开了腰带,原本平缓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对方的动作没有碰到他,裴叙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地动着,侧倚着的胸膛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隔着两道薄薄的布料,对方的体温也在渐渐升高。萦绕在鼻间的阳刚气息也越发浓郁。

  他想,自己过去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让另一个人男人抱着,干此等淫秽之事。

  对方做到了兴头上,忽然弯下了身,吻住了他的唇,舌头火急火燎地探入了他的口腔内,搂住他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两人距离拉得近了,他隐约可以感觉到有什么顶在了他的腿侧。

  他是从来没体验过情欲上头是个什么滋味,上次与段宁沉做爱,他也只记住了那疼痛,还有事后自己大病的那一场。是以,他完全无法理解段宁沉的感受。

  但他也在尽量尝试去体谅。

  段宁沉于他,是治病的恩人,亦是……他喜欢的人,决定病好后会共度余生的人。

  段宁沉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退让迁就了他许多,又是追到京城来,又是忙进忙出,又是顾虑他的身体,频频隐忍。

  在没有确定身体彻底无恙前,裴叙不敢认真地回应,也只能那么不越界地对对方好,以及在对方提出不过分需求时,尽量地满足。

  昨晚闹到了深夜,然后段宁沉的下属紧急来报,说是京城的两个地头蛇势力发生了械斗。

  段宁沉没有当即就走,而是捂在被中抱着他,等他“睡”去后,便匆匆出了门。

  刚刚被按完身体,身躯无力的他连起身都难,也只得委派了自己的亲信尾随段宁沉去。

  而后,他独自躺在残留余温的被窝之中,怔怔望着床顶的雕花,发了许久的呆,想道,他或许不能像之前那样坦然面对“死亡”的结局了。他必须要活下来,迎光明璀璨的未来。

  今日,听到太后与长公主的对话,看到她们愉悦的神情,裴叙才又意识到,原来想着自己时日不多的只有他一人,他的亲人大抵都对他身体的痊愈抱以了极其乐观的态度。

  他也开始情不自禁地在想,真的可以放下心来,相信这次真的可以吗?

  最近“寒毒可以被祛除”这个消息犹如天上突如其来掉下的馅饼,叫他不知所措,思绪很乱。

  正在这时,正聊着两人注意力也不知怎得转移到了段宁沉的身上。

  “叙儿是什么时候换的近侍?这孩子看上去不错,挺健壮的。”

  裴叙正要回应,便听见身后的段宁沉拍着胸膛,开了口,“谢太后夸奖,小人宁端,是王爷的新近侍。我精通医理和武艺,每日应谷主的要求,给王爷按摩。太后您放心吧!王爷有我在身边,肯定身强体壮,长命百岁!”

  太后不知眼前这眉宇间透着凛然正气的英俊青年拱了自家小白菜,还将小白菜牢牢抱在怀里死也不撒手。

  她看裴叙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这番话,还颇是欣慰地道:“不错,不错!照顾王爷有功,赏黄金百两!”

  不懂皇家规矩的段宁沉推脱道:“太后不必客气了,这些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裴叙看太后皱了下眉,微微侧首,淡声道:“收着吧。”

  他这么一说,段宁沉忙改口道:“谢太后赏!”

  段宁沉第一次进皇宫,第一次见太后,就得了一百两黄金。这令他沾沾自喜。

  回去的马车上,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叙小叙,你娘亲是不是对我印象特别好?她还送了我一百两黄金!”

  裴叙素来是实话实说的性子,看段宁沉满脸期待,他也只得无情地道:“我每有新的近侍,母后都会赏赐他东西。”

  段宁沉顿时焉了,“好吧……”

  裴叙看着他的模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过去通常是玉如意之类的物件。直接赏黄金还是第一次。”

  段宁沉的双眼“噌”地一下亮了,整个人又燃起了斗志,搓手道:“那是不是说明小叙的娘亲对我还是印象特别好?”

  “或许吧。”裴叙顿了一下,听着外面传来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道:“皇家赏赐的东西不收,可以被认做为是大不敬。轻则打板子,重则斩首。日后需注意。”

  他的目光回避,也没有看段宁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段宁沉喜滋滋地道:“小叙这是在关心我?”

  裴叙沉默了许久后道:“你权当是吧。”

  段宁沉欣喜若狂,不过还没等他抱过裴叙亲一口,便叫他想起了一桩事来。他不禁皱起了眉道:“刚刚小叙的娘亲说什么……寒毒?小叙的病难道不是普通寒症吗?寒毒又是怎么回事?”第一百零四章   裴叙静默,一时间没有回答他。  段宁沉有些急了,握住了他的手,“小叙?”  掌心的炙热令裴叙微微垂首,许久后他道:“你听说过玄阴之毒吗?”  “玄阴之毒?”段宁沉回忆了一阵,陡然一惊,“这不是位列天下奇毒榜的毒吗?小叙中了这毒?”说罢,他急忙地拿起了裴叙的手臂,为他把脉。  裴叙任由他把,视线落在了对方由于坐立不安而一直乱动的衣摆上。  “玄阴之毒,玄阴之毒……”段宁沉心乱如麻,绞尽脑汁地回忆与之有关的信息,使劲抓头,“听说这是个慢性毒,三个月到半年之内毒性会悄无声息渗透骨头与血液内,会因受寒而呈冻死之态。小叙,小叙……我认识小叙都快一年了,明明小叙好好的……”  裴叙淡道:“我中这毒已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段宁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那,小叙中毒的时候不才几岁?”  他忽然想起资料上写的裴叙八岁那年遭兄长所害,冬天落入了冰湖,险死还生。后来出京休养身体。  “所以,小叙是八岁那年……”  裴叙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那他们……”段宁沉气得发抖,“不仅给小叙下毒,还,还想淹死小叙!这……岂有此理!”  先帝是个自信到有些自负的人,他有能力与手腕,治理好天下,理所当然的,他也觉得后宫的争端都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是以,他不介意将自己对幼子的宠爱与偏袒给所有人看到。  然而仍有阴损的路子透过他密不透风的保护墙,对裴叙下了手。  那毒一般人刚刚中时不会有什么异样,但裴叙年纪尚幼,又体弱多病,刚一中毒,就大病了一场。  好在发现得及时,御医也有法子给他治,只是顾忌他孱弱的身子,只能慢慢用药祛毒。  先帝震怒,查出下毒之人是裴叙的一贴身宫女,深入一查,对方是受一无子的嫔的指使。  这无疑有内幕,而那嫔又与一封号为温的宠妃私下有联系,那温妃有一子,为五皇子雍王,是热门的皇位候选人。  只是那嫔一口咬定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温妃让她这么做的。  先帝借了其他由头,给温妃与雍王来了个下马威,同时派了自己的亲卫亲自看护裴叙。  尽管是刚入体的毒,于幼年的裴叙而言,也是颇为致命。祛毒的前三天,他就多次险死还生,在鬼门关走了好几圈。  后来病情稳定,到了春节宫宴,裴叙又意外落了冰湖——除去宫侍外,在场的也唯有比裴叙大三岁的十三皇子。  本就未完全祛除的寒毒这下急速恶化,一发不可收拾,更别论裴叙还受了寒,呛了水。  不得已之下,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御医用了猛药,却未曾想恰好猛药中有一药材与寒毒产生了反应,发生了异变,寒毒暂且稳定下来了一些,为裴叙得到了两三天缓冲的时间,等到了玄机道人来,夺回了裴叙的一条命。  不想这寒毒产生了异变,已无法用常规方式去祛除。玄机道人提出与裴叙有缘,要收他为徒,带他回长临山。  彼时,裴叙中毒以及落水的真凶已经找到了。  无论是那生母早逝且在场的十三皇子,还是那温妃与雍王,他们全都是用来背锅的无辜挡箭牌。  真正下手的是贵妃与二皇子。  ——柴世鸣的父亲也是贵妃的亲子,只是由于性格懦弱,才华不出众,所以不受关注,被排除在了他们的谋划之外。最后还受了牵连。  这一出令先帝也颇是心灰意冷,怕此类事件再来一次,于是便答应了玄机道人。  百药谷主曾经尝试为裴叙治疗,最后只得遗憾表示毒是祛不了了,只能强行用药压下,但是练内力或许可以延缓寒毒发作的时间。  段宁沉气完,又急声问:“那,那小叙的母亲说,毒能祛除,是真的吗?”  “恩。”裴叙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身上,低声道,“抱歉,现在才同你坦白。你是我祛毒的关键。”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毒可是会要人命的!  段宁沉不管为什么原本半年就会发作的毒,一直延缓到了现在。他只忧心裴叙现在的身体状况。  “听谷主的安排。”  他话音刚落,段宁沉便将裴叙给抱在了自己腿上,双臂插过了他的腋下,搂住了他的肩背,脑袋埋在了他的肩上,声音沉闷地说道:“我还当小叙染的是普通的寒症。却未曾想……是那等害人的毒药。”  裴叙微微偏头,脸颊就碰到了他乌黑的发丝,略微有点痒。他盯着段宁沉微颤的宽阔背脊看了一阵,指尖稍微动了一下,手臂刚一抬起,就又重新落到了腿上。  “不必担忧。”裴叙垂眼道,“谷主医术高明,祛毒不在话下。”  “但是……”段宁沉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只要一想起小叙这些年受的苦。我就……心如刀绞。小叙这么好……这么好的小叙……”  他深吸了一口气,都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似的。他郑重地承诺道:“有我在,一定不会让小叙有事的!小叙一定能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裴叙本不想和段宁沉说寒毒的事,怕祛毒一事会给他过大的压力。但是百药谷主向他透露了后续的治疗步骤。寒毒的事,是没法瞒得住作为主要参与者的段宁沉了。  无论是谁都对这次的治疗抱以极其积极的心态,或许也是被感染,裴叙阖了眼,令自己在段宁沉怀抱中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他说道:“段宁沉,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不负你。”第一百零五章   “小叙!”段宁沉倏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他,手臂微微颤抖着,“你……”  正在这时,裴叙直起了身来,神情清清冷冷,离了他的身,坐到了旁边的榻上。  观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段宁沉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刚刚是出现了幻听。不过也就“乍一下”的工夫,段宁沉秒瞬反应过来,抓住了他的手,急声道:“小叙,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裴叙微微抿唇,眼睛看向了摇晃着的车帘,仿佛是在透过偶尔抬起的缝隙,在看外面的景物,对身旁的声音充耳不闻。  段宁沉却留意到了他发间微红的耳尖,脸上瞬间绽开了笑,暧昧地离他近了一些,凑了过去,冲他耳朵吹气,一面说道:“小叙?叙儿?”  裴叙本能地想要离他远些,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哪知这厮竟还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嘴唇碰到了他的脸,而且还笑嘻嘻地说道:“原来小叙的娘亲和姐姐都是叫小叙‘叙儿’啊!叙儿,叙儿,叙儿!”  这马车主要以轻便为主,空间狭小,榻上坐两人已经是极限,裴叙稍微偏身,就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车壁上,而段宁沉也差不多贴在了他的身上。  裴叙敛眸,没什么力度地叱喝道:“别闹。”  “小的就闹!王爷要怎么罚小的?”段宁沉搂住了他的腰,舔了舔他的耳朵。  他的动作轻极了,裴叙只觉有丝丝缕缕的电流迅速流过了全身,他捏住了手指,“段宁沉。”  “都说不负我了,怎么还叫我的全名?多生疏啊!搞得像咱们是陌生人,而不是准恋人似的!”段宁沉嗔道,“小叙叫我一声段哥哥给听听?”  段宁沉馋“段哥哥”的称呼已久,只可惜美人羞涩,难以启齿,甚至脸都染上了红霞,于是段宁沉也不馋称呼了,馋起了美人动人的模样,有意用低沉的声音道:“叙哥哥?裴哥哥?鸿仪哥哥?”  这些称呼成功让裴叙鸡皮疙瘩冒一身。  他欲推开段宁沉,但后者反倒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到了怀中,脑袋在他身上蹭,乐呵呵地“叙哥哥”喊个不停。  无法挣开那双铁臂的裴叙:“……” 他发现他的一大灾难就是段宁沉会说话。  后来,段宁沉就想起来话题不知不觉偏到没边了。  “叙哥哥刚刚说什么……‘不负’?我没听清楚!叙哥哥再说一遍!”  裴叙面无表情道:“没有。”  “噗,叙哥哥这是想要抵赖,不承认自己刚刚说的话吗?”段宁沉义愤填膺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反悔也没用!哼!我都可记着呢!”  他顿了一下,又道:“小叙刚刚的话,后半句没问题,前半句很有问题!什么叫‘无论结果如何’嘛!有我在,结果肯定是好的啦!”  说着,他使劲地亲了裴叙一口,耍赖道:“你不把刚刚的话重说一遍,我就一直亲你!不放你下马车!”  裴叙:“……”这人实在……  他沉默几息的工夫,段宁沉果真应了他的话,又接连在他脸上“啵啵啵”亲了数下。  他高高地撅着嘴,动作也大,裴叙措不及防下被他糊了不少口水。眼看着他又要亲来,裴叙立马避开,只得妥协地道:“行了……结果一定是好。”  段宁沉点头如捣蒜,喜滋滋地道:“嗯嗯嗯!还有呢?”  在他灼热的目光之下,裴叙掏出了手帕,沉默地擦了擦脸。  “还有呢?还有呢?”段宁沉着急地问道。  裴叙看了他一眼,捏了捏拳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而后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将不负你。”  下一刻,护送马车的侍卫听到了车厢内振奋的一声欢呼,“小叙我爱死你了!啵!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也都不会负你!”  不过,纵然得了裴叙的承诺,但知晓了裴叙真实情况,段宁沉面上笑嘻嘻,心口却是压了一块大石。  他将裴叙送回王府后,就借口分堂有事,离了王府,实则直奔百药谷主所居住的地方,问他裴叙寒毒的具体情况。  百药谷主看他急切得眼眶都泛红的样子,却是先问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段宁沉急吼吼地道:“你管我们什么关系!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此事,事关皇家密辛。我需根据你们关系,斟酌告诉你到什么程度。”  “他是我未来媳妇成了吧?别斟酌了,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百药谷主一时间被“未来媳妇”四个字给震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还是斟酌酝酿了言辞,粗略地同他讲述了事情的大概。  半个时辰后,段宁沉魂不守舍地回了定王府,临到主院门口,被守卫要求出示令牌,段宁沉才恍然醒过神来。  他望了望面前几个肃穆的脸,从腰间掏出了令牌,大步迈入主院后,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使劲地搓了搓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一蹦一跳地跑去了书房。  刚到院内,还没上台阶,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陌生的老妇人端着一个空碗走了出来。  她体型富态,圆润的脸庞上满是皱纹,宛如发胀的树皮,双眼却如鹰隼般锐利,看上去甚是凶悍的样子。  老妇人一见他,眉毛一横,就责骂开了,“你就是王爷的新近侍?这么久了,都跑哪里去了?就是这么侍奉王爷的?像你这样玩忽职守的奴才,真该进御庭司挨挨鞭子,涨涨记性!省得欺王爷心善,奴高压主了!”  若不是他们离得远,段宁沉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喷一脸的唾沫星子。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骂成这样狗血淋头的他迷惑了。他来王府也有一段时日了,可也从来没见过这人!  他段宁沉从来都没有受过这委屈,再说他现在本来就心情糟糕得很。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喂,大妈,你谁啊?不由分说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你知道真相吗?就我‘玩忽职守’,‘奴高……’”  说到这里,段宁沉转念一想,貌似他昨晚还真将裴叙压到床上了的。于是话锋一转,怒喷道:“你这简直是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我宁端这辈子坦坦荡荡,你就这样凭空捏造,诬蔑我的清白!倒是你,在王爷门口对他忠心耿耿的近侍,大放厥词,到底是谁在欺王爷啊?”第一百零六章   那老妇人气极反笑,“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像你这般粗鄙,又是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书房门便被打开了,元兆走了出来。他冲着老妇人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曲嬷嬷请息怒。宁端方才奉王爷之命出去办要事了,现在王爷要见他。”  老妇人凶狠地瞪了段宁沉一眼,警告道:“小子,别让我看到你对王爷像这样不敬。”  说罢,她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下了台阶,与段宁沉擦肩而过。  段宁沉瞥见她拿着的碗的底部只残留着一些细碎的药渣,一滴剩余的药液都没有——段宁沉留心过裴叙喝药的习惯,素来是残留底部薄薄一层最苦的药液。  他心疼裴叙日日喝药,所以监督起来,也没有严苛到一滴不剩这么夸张。  这到底是什么人?  段宁沉连忙跑进了书房,先是确定老妇人已经走远,他才急吼吼地问道:“小叙,那人是谁?”  裴叙正在喝温水,缓解嘴内的苦涩,闻言他抬起了头,放下了茶杯,说道:“是我母后身边的嬷嬷,被我母后派来照顾我。”  段宁沉愕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离开王府不久。”裴叙停顿了一下,又道,“大抵是母后怀疑了你的身份,曲嬷嬷方才才会出言试探你。”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道:“啊?”  “不是什么大问题。”裴叙道,“我为你做了假身份,母后查不到你的真实身份。你这段时间言行注意些,之后我会想办法让曲嬷嬷回宫。”  “假身份?”段宁沉来了兴趣,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什么假身份?小叙,我要看!我要看!”  裴叙:“……”  他还是依了他,循着记忆,起身走到了存放相关资料的屉子前,很快就翻找出了一份资料,转身递给了段宁沉。  段宁沉的思维却是再次跳转。他望了望那足有几十个屉子的柜架,道:“哇,这么多东西,小叙都知道哪个放在哪里吗?对了,之前小叙听了我的功法一遍,就全记得了,小叙是过耳不忘啊!好厉害!我念书的时候,看到字就犯困,就算是杀了我,我也背不下来那些书。”  他这么一说,裴叙就想起了他那狗爬般的字,实在无言以对。  事实上,对于他,一遍记下所有内容也是件极其消耗心力的事,他鲜少会这么做。很多时候他仍需多阅读几遍,才能背下。  他重新在桌前落了座,段宁沉看起了手上的资料,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的生平,很真实,但也无法为他在太后那里增加好感。  段宁沉挠起了头,“既然那什么嬷嬷是小叙娘亲派来的……我刚刚还顶撞过她,她会不会在小叙娘亲面前说我坏话?”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而且太后最是讨厌无礼的人。  裴叙看了看段宁沉紧张的样子,淡声说道:“不必在意。母后还干涉不了我府上的事。”  “这不仅是府上的事啊!”段宁沉振振有词道,“还有咱们的未来!小叙的娘亲那么疼爱小叙,我想让她也祝福我们!”  裴叙轻叹了一声,“待寒毒事毕,我会亲自与她谈。你无需忧虑,做自己便好。”  “但爱情是咱俩的事。我就无知无觉地让小叙娘亲对我印象越来越糟糕,等着小叙收拾烂摊子,像什么样子?我肯定要让小叙娘亲对我的印象特别好,小叙和她谈的时候,才会没有阻碍,顺顺利利呀!”  段宁沉说着,眼睛骨碌一转,撑住了桌面,身子前倾,神秘兮兮地道:“我已经想好计划了!只需要小叙帮忙把我假身份改上一改……”  谈完后,段宁沉已经坐到了书桌上,双脚离地,在半空中摇晃。  他讲得口渴了,余光看裴叙手边放着半杯水,目光本是无意间掠过,却又想起什么,又凝了上去,奇怪道:“诶?小叙平时不都喝茶吗?怎么今天喝的是水?”  裴叙:“……”  旁边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元兆替自家主上开了口,“曲嬷嬷将主子的茶叶全都收走了。说是喝茶于养病不宜。”  段宁沉难以置信地道:“哈?”他又想起自己留意到的碗底无残留药液,转头问元兆,“她是不是还逼小叙把药喝得一滴都不剩?”  元兆:“呃……是。但说是‘逼’,却不太贴……”  段宁沉拧紧了眉,又问,“她还干涉了小叙其他的事情吗?”  元兆:“……她现在去厨房安排膳食了。”  曲嬷嬷严格地安排了膳食,每道菜的用料都用称量过,保证完美达到最适合裴叙食量的量,全程由她亲自监管。就算对太后,她也没有这般上心过。  晚膳时间,侍从将菜端上了桌,头次无法与裴叙同吃的段宁沉充当近侍,站在裴叙身后,顿时看傻了眼。  每一碟菜的分量都很少,而且基本上全是素菜,只有几道夹杂了些肉沫。  要知道,曲嬷嬷来之前,餐桌上几乎全是大鱼大肉满盘——虽说据他观察,裴叙吃肉很少,基本上也就每盘吃一块的样子。  段宁沉看了眼最后进来的曲嬷嬷,后者面对裴叙,就不似对他时的凶神恶煞,分明是同一张脸,却显得慈眉善目,这也让段宁沉对她跌到谷底的印象稍微上升了那么一丝。  裴叙知道曲嬷嬷对太后的忠心耿耿,以及对他真心实意的关怀,也知对方的举动是为他的身体,因而也生不起反感来。  只是……  他余光瞥了眼身后盯着曲嬷嬷的段宁沉,淡声道:“今日辛苦了。去用膳吧。”  段宁沉闻言一怔,“啊?王爷不需要小的侍奉您吗?”  裴叙拿起了筷子,道:“太后给你的一百金,我已叫人送去你的海宁院了。”  段宁沉来这里这么一段时日,都是与裴叙同住,哪里有什么海宁院。只是,裴叙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段宁沉有些好奇,于是向裴叙行了一礼,“那王爷,小的就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您叫我。”  刚刚出门,他就听到曲嬷嬷道:“小主子,这些膳食,您可都要用完。多吃些,身体才能好,也能让太后娘娘放心……”  段宁沉心底颇是不爽,那么些素菜怎么让自家小叙身体好?!多吃肉才是正道!  只是,曲嬷嬷到底是裴叙母亲的下人。他也没法当着裴叙的面,将她说得太过火。  总之,他经过一番问路后来到了海宁院,这是个相对来说比较偏僻的院落,周围也没什么人,进去后才发现,那里的正屋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食——与平日的标准是一样的。  一守在那里的仆从解释道:“这是王爷专程吩咐为您准备的晚膳。”  段宁沉先是一愣,随后便心花怒放。  他家小叙可真是又甜又贴心!  只是,想着还在曲嬷嬷那里“受难”的裴叙,他怎么也没法肆无忌惮地享受美食。  他找仆从要来了几个油纸包,先是包了一只烤鸭,又唰地包了一盘鲍鱼,一盘红烧肉,最后又零零散散地夹了其他的菜,将油纸包全都放在了一托盘上,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裴叙了。第一百零七章   裴叙饭量少,就算是身体尚且康健的现在,每顿也就吃半碗,好在曲嬷嬷建议再加一碗,被他拒绝后,没有再继续劝下去。  他吃完后,曲嬷嬷去监督仆从熬药。  裴叙回了房,见段宁沉正坐在桌前等他,桌上摆放着各色食物,屋内弥漫着菜肴的香气。  “小叙,小叙!我帮你带了肉!”门一开,段宁沉就兴奋地嚷嚷道。  裴叙走近,瞥了眼那还是完整的烤鸭,问道:“你吃了吗?”  “还没有呢!我一个人吃多没有意思,应该与小叙一起吃才是!”段宁沉又想起裴叙大抵是已经吃饱了,挠了挠头道,“小叙如果吃不下了的话,那就算了,或者留做宵夜?”  裴叙看了眼桌上整齐摆放好的两副碗筷,又看了眼眸底隐含期待的段宁沉,踱步了过去,在桌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一块肉吃下,随后将筷子搁了下来,淡道:“你吃吧。我已经饱了,也没有用宵夜的习惯。”  那双黑幽幽的眼眸就盯着段宁沉看,段宁沉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小叙不吃了,那就去沐浴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吃就好。等小叙沐浴完,我给你按摩。”  “不是说一个人吃没意思吗?”  这一句话,彻底令段宁沉虎躯一震,惊愕地望着裴叙。  若说之前裴叙向他承诺,还令他有了不真实感,现在裴叙越来越多偏爱他的举动,更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想起百药谷主所说的“若无他,裴叙活不过今年冬天”,又使得他心头一梗。  他想他是明白为什么之前裴叙躲避他,明明喜欢他,却不肯接受他了。原本,他以为裴叙在意的是两人的身世,后来妥协也是被他缠得没办法。  现在回想来,怕是……裴叙担心自己时日不多,连累耽误了他。现如今接受他,也是因为病有得治了。  要么,那日他们蜀州城重逢时,不知自己病有得治的裴叙却向他许诺,若轻岳教势力高于武林盟,就答应他,又是在想什么呢——恐怕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吧。  只是裴叙也没想到,李叶舟同他无意中透露了冬季病情恶化的事,叫他在此时追到了京城来。  段宁沉感到了一阵的后怕。他想不到,如果自己不知冬季恶化的事,傻傻地真等到轻岳教发展到那地步,才来到京城找裴叙,所闻的是裴叙死讯,又该是什么场景。  他从未那么感谢过幼年那从天而降的神仙功法。  他想,自己与裴叙的缘分大抵是天注定,所以才叫他的内力恰好能治裴叙的病,而他也恰好阴差阳错地与裴叙相逢。  现在,裴叙肯无所顾忌地待他好,其实是件好事,这说明裴叙也相信了病能治好。  可偏生,段宁沉的胸口就是堵得慌,眼睛也涩涩的,大抵是因为不自主忆起的百药谷主说的裴叙受的那些苦。  他埋头狂吃,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面含糊不清地道:“小叙王府的厨子手艺真是太好了!其他地方拍马都不能及!”  他化悲伤为食欲,难得吃了个十成饱,桌上被他打包的菜被全都吃光了。裴叙遣人来收拾桌子,特意嘱咐从侧门走,送还碗筷——这个点,怕是可能遇上来送药的曲嬷嬷。  随后,侍从来汇报说,沐浴的热水都备好了——这段时间,热水都是备的两份。两人分别在不同房间洗。  裴叙起身出门,刚走到门前,段宁沉连忙叫住了他。  “小叙,我还是用冷水洗澡吧。用热水洗,我总会……有点冲动。之前按摩时,不知你病情严重……现在不能再那样了。”  裴叙的手指扶在门板上,停顿了一下,随后打开了门,说道:“这种事随你,不必向我报备。”  然而,不管他今晚是否决定要心无旁骛地按摩,他都注定无法做多余的事了,因为裴叙沐浴还没回来,曲嬷嬷就端着药,守在了门前。  裴叙回来后,她也跟着进了门,关切的目光一直放在裴叙身上,就完全没看段宁沉一眼。  裴叙喝完药后,脱去了靴子,在床上躺下,段宁沉走到了床前。曲嬷嬷好像才发现屋内有段宁沉这么一号人。  “宁端是专门负责为小主子按摩的吗?”  裴叙阖了眼,感受到热乎乎的掌心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淡声回答道:“宁端是谷主推荐的人。他门派所传功法,于我病情最有益。而他是他的门派中习得最好的那一个。”  曲嬷嬷听着若有所思,眼睛斜了段宁沉英气的侧脸一下,眉头一皱,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  通常,能有资格做裴叙近侍的都是从无数人才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保证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言行举止得体。  而段宁沉早上在宫中的言行,就连曲嬷嬷也看得出来对方是竭力装成稳重的样子,更别提素来对裴叙上心的太后了。  太后还提到宁端看裴叙的眼神不像是下人看主子的,而裴叙同宁端说话时的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和——这两点,曲嬷嬷丝毫没看出来,但她不怀疑太后的判断。  听太后的意思,她似乎是怀疑宁端就是那魔教教主段宁沉。  当然,派她来主要还是为照顾裴叙起居,因为不管宁端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有了他这个看上去就不靠谱的近侍,太后重燃了对裴叙日常生活的担忧。  段宁沉有史以来第一次老老实实地按完了摩,结果他刚一收手,就被曲嬷嬷给无情地赶了出去,说是这里不需要他了。  段宁沉本来想说自己要给裴叙暖床,话还没说出,就接收到了裴叙的眼神示意,他悻悻地闭了嘴,忍气吞声地出了门。  然后,曲嬷嬷竟宿在了外室守夜,压根不给他一丝丝接近裴叙的机会。  段宁沉忿忿不平地蹲在门前,望着被月色笼罩的庭院,拿树枝戳地面。这嬷嬷委实烦人至极!  他回头看了眼大门,只觉这门仿佛是天河,隔绝了身为“牛郎”的他以及“织女”裴叙,而曲嬷嬷就是那看守天河的恶兽。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啪”的一声,树枝被戳断,段宁沉突然灵光一现。谁说他不能绕开“天河”与“恶兽”,另辟蹊径,去找他的“织女”小叙!  他赶忙绕过了屋子,直奔内屋的窗。  窗户紧闭,段宁沉独自站在檐廊,四处无人,他想起了自己看的话本的偷情桥段,不由地还有些小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当正人君子,先敲窗,结果,他的手指刚一曲起,还没落到窗框上,窗户就被打开了。  裴叙站在屋内,着雪白的单衣,乌黑的发丝散在肩头,微弱的烛火照耀在他苍白的绝美面容上,黑沉的眼眸中也有两小撮火光在跳动着。  “你这段时日就宿在东院吧。我已提前叫人收拾好了。”  段宁沉一见他,就忘了“偷情”的紧张,一听这话,哪还管什么“正人君子”的风度,立马翻身进了屋。第一百零八章   裴叙退后了几步,看着他的动作,蹙眉道:“你……”  “嘘嘘嘘!”段宁沉倒还做出了嘘声的手势,一面轻轻地把窗户给关上了,转身从裴叙手中拿过了烛台,“小心烫到手了!”  说罢,他跑去将烛台放回了桌子,回过头见裴叙还站在原地,面容笼罩在烛光微弱的黑暗之中,神情也看得不大真切。  “刚刚还出了一身汗,又穿得这么少,小心着凉啦!”段宁沉搂过裴叙的腰,将他往床上带。  裴叙没动,按住了他的手,“段宁沉,今晚先分开睡。”  曲嬷嬷就在相隔一扇门的外室,裴叙没法放纵地与段宁沉在内室亲热。  “小叙。”段宁沉抱住了他,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怕压到他,段宁沉只是虚虚地倚在他身上,口吻委屈地道,“我现在没了你,一个人都睡不着了。”  他身量高,微微弯下了膝盖,比裴叙大了一号的身子圈住了他,阴影也完全罩住了他,本应是具有压迫感,但裴叙却有种被大型宠物给抱住的错觉。  裴叙脱不了身,勉强挣扎了一下,无法动弹,只得道:“曲嬷嬷在外面。”  “隔着一扇门呢,没事的啦!”段宁沉轻舔了下他的耳垂,又小声地说道:“夜间我不在小叙身边,我担心小叙冻着了。”说着,他握住了裴叙的手,又道:“看,小叙现在的手都这么凉,仿佛是凉到我心里去啦!”  此言一出,裴叙便不再尝试挣脱了,他低声道:“有长辈在此,这样不好。”  “我只是给你暖暖被子,咱们又不干什么出格的事,有什么不好的?”段宁沉道,“现在知道了小叙寒毒的事,自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小叙的身体是第一位。”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外间轻微的起身声,显然是曲嬷嬷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  段宁沉忙松开了裴叙,拉住了他的袖子,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裴叙只得妥协地点了下头。  段宁沉于是立马横抱起他,火急火燎地冲上了床,将裴叙放进被子,拉下床帐,自己也躺进去,全动作一气呵成。  他刚全身缩进被窝,扒拉在了裴叙身上,只听门那边传来了细小的“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曲嬷嬷进了屋来,  裴叙倒没多紧张,毕竟床帐隔绝效果好,曲嬷嬷更不会揭开床帐来。但是他能感觉到,段宁沉像是很紧张似的,一只腿已经缠住了他的小腿,抱在他身上的手臂也紧了不少,被中的呼吸声也明显随着曲嬷嬷的靠近而更加急促了。  他听到曲嬷嬷的脚步声来到了桌前,随后透过帐子的细微烛光灭了,再然后曲嬷嬷转身出去了。  门被关上,段宁沉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膛,用气声说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说完,他躺在了裴叙的枕上,看着他的侧脸,说道:“小叙,你说咱们像不像在偷情。”  裴叙:“……”不是“像”,是已经在偷情了。  他简短地说道:“睡吧。”于是便阖了眼。  他感觉到段宁沉微微抬起了身,之后他的额上传来了一温热的触感,耳边传来了一个很小的声音,“小叙晚安。”  段宁沉刚重新躺下,就听见裴叙冷冽的声线用轻柔的语气说道:“晚安。”  一夜好眠。  没有了热水澡的影响,段宁沉抱裴叙,嗅他身上的幽香,倒也不像之前那样浑身燥热难忍了。  裴叙清晨醒来时,段宁沉已经醒了。  瞧他睁眼,段宁沉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小叙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裴叙“恩”了声,轻轻地道:“早。”  段宁沉怕凉到他,出了被子,才撑起了身,用手指扒拉了几下他脸侧的碎发,一手托着下巴,手肘撑着床,颇是陶醉地说道:“我家小叙真是大美人!大大大美人!小叙的娘亲是怎么生的,才把小叙生得这么好看!小叙简直是天下第一美人!史上第一美人!”  裴叙微微挪了挪,将身上的被子的另一部分又重新盖到了他身上,淡道:“小声些。外面有人。”  段宁沉立马趴下了身,捂住了嘴,使劲地点了点头,一面又用气音说道:“今天,我们分堂与那腾蛇帮约了架,我会亲自去坐镇,今天一整个下午应该都不在王府。”  裴叙“恩”了声,问道:“可需要人手帮忙?”  “不必不必!”段宁沉忙道,“那劳什子腾蛇帮,那些个牛鬼蛇神,我们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哪还要小叙帮忙?那不是杀鸡用牛刀了吗?顺便……”  他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神神秘秘地道:“等打完腾蛇帮,就差不多可以开始我的计划啦!小叙什么也不用做就行!”  正在这时,段宁沉听到了屋外曲嬷嬷正在指挥侍从的声音,皱眉“啧”了一声。  “她跟了我母后几十年,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她刚来王府,我不宜做什么,驳她的意,否则是不尊重,也是打我母后的脸。之后,我会想办法让她不再干涉这么多,并劝她回宫。”  段宁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他看裴叙对于曲嬷嬷的管东管西,都一副不觉得有问题的样子。他还在思考怎么劝他不那么听话乖巧。现在听到这番解释,他算是放了心。  否则他还真怕太后识人不明,那曲嬷嬷其实是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想方设法地害裴叙,而裴叙对其防不胜防,中了招。  不过很快,舒舒服服搂着自家美人的段宁沉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曲嬷嬷指挥人也就是正常音量,屋子很大,更别提还隔着几层墙。他是内力深厚,耳目灵敏异于常人,才听到的隐隐约约的声音,那裴叙……  ——他也早忘记正常人是个什么标准的听力水平了。或许曲嬷嬷的音量并没有那么小呢?  很快,他就抛去了心头的那一抹奇怪。  “那我就先翻窗出去了。等会儿近侍宁端就来服侍王爷!”段宁沉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便下床,跑去翻窗了。  临关窗前,段宁沉还向撩开床帐看来的裴叙抛了个飞吻,方悄声合了窗。  裴叙望着紧闭的窗,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是打算向段宁沉透露他有内力的事,有意露出了不少破绽,可段宁沉……似乎都给忽略去了。第一百零九章   荀葭现在就在京城之中,谋划刺杀定王的事。  不久前,他重病的父亲在缺月楼总部遭到武林正道的联手攻击时,气急攻心,一命呜呼去了。到了缺月楼的山穷水尽之际,他也不得不草草地替父亲办了葬礼。  头七之时,雍王的人又找了来,同他说,缺月楼与天煞宫的事都是段宁沉联合武林盟主与定王搞出来的。  荀葭丝毫不怀疑,因为这本就是他事后想清楚了的。  当时段宁沉找他合作时,他本就怀疑其有鬼,但,是他低估了段宁沉与他背后策划的人,他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的。  雍王的人说,既然他父亲已死,那之前的条件自然就不做数了。就改成,若他能杀了定王,他们就帮缺月楼重整旗鼓。  作为诚意,他们分裂了讨伐缺月楼的正派联盟,又传出“盗王偷走了颂道玄录”的消息,解决了缺月楼的危机。  荀葭理解他们依旧委托缺月楼杀人的举动,毕竟缺月楼好歹也是天下三大邪道势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总比那些小门小派要好。  其他两大势力,天煞宫现在栽得比他缺月楼还厉害,那袁聆歌都被官府判处死刑,秋后处斩了。而轻岳教,是属于定王的势力。  讲道理,遭了如此剧变的荀葭现在谁也不信,但是他想要报仇。  段宁沉向他编的故事里,极力将定王塑造成仇人,撇清两人的关系。如今想来,恐怕定王在段宁沉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雍王的人说,缺月楼沦落到这地步,还有定王的一份。荀葭倒觉得这恐怕是荣王的人为了让他仇恨定王,故意这么说的。他还是决定要杀定王,因为要报复段宁沉。  只是这定王府简直如铁桶,压根没法攻克,就算是定王外出时,定王府的侍卫以及暗卫也将他护得密不透风,有时还会提前清街。  他尝试出手过几次,但他们的人一冒出来,就被消灭干净了。  ——杀一个定王,难度简直不亚于去杀武林盟主!  他这下是骑虎难下。  但是好在居然叫他的人发现段宁沉出现在了京城。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定王,当即提刀去找段宁沉。  彼时正是夜黑风高的时候,荀葭来到段宁沉所在的小酒楼门口,就听到大厅里段宁沉醉醺醺的大嗓门,“……说时迟那时快,爷一个箭步冲过去,唰唰唰,把那群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都跪下来叫我爷爷!”  “教主威武!”  荀葭准备先打探清楚情况,侧身隐在了门边的暗处。  酒楼内,拿着酒坛与众教众吹牛的段宁沉眼眸游离地瞅了眼门的方向,心道,总算是来了。  为了不那么明显,他又唠叨了一阵,才隐蔽地向其中一教众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装作忧心忡忡地大声问道:“对了,教主,听说那太后……现在正在通缉你,这可怎么办啊?”  “通缉?哼!”段宁沉双腿翘到了桌子上,嚣张跋扈地道,“爷受过的通缉何止成百上千?这又算得了什么?”  “但,她为什么要通缉你呢?你又与她无冤无仇。”  “爷抢了太后的宝贝,所以太后想要杀我。”  教众奇怪地问道:“什么宝贝?”  “举世无双的大宝贝!说了你们也不懂!”段宁沉随意摆了摆手,吊儿郎当地说道,“反正太后的人都跑去隆宁逮我了,她肯定想不到我就在京城!况且,就算我在她面前晃过,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恰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段宁沉余光瞥见是荀葭,他也权当没看见,继续和帮众们唠嗑。而就在荀葭走近他时,冷不丁地拔出了刀,刺向了他。  早就有所防备的段宁沉立马避身闪躲,教众们惊呼连连,皆找掩体躲避。  “荀葭?”段宁沉故作醉眼朦胧地眯起了眼睛,抄起椅子,格挡住了他又劈来的刀,身法如风地往旁边闪躲,一面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真的喝了一坛酒的,所以浑身酒气,做出醉酒的神态,也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不过他的神智很清醒,他对自己千杯不倒的酒量还是很有自信的。  很快,他手中的椅子被劈成了两段,正在这时一旁的教众大呼一声:“教主接剑!”  段宁沉伸手接过了教众抛掷而来的剑,反手就接住了荀葭的攻击,一面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模样,说道:“啊!你是来报缺月楼遇袭之仇的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嘴就直戳荀葭的痛处。荀葭想到了自己父亲死不瞑目的尸体,顿时怒从心中起,咆哮道:“段宁沉!你给我死!”  他手上的攻击越发猛烈,大厅内很快因为他们的交战而一片狼藉——好在段宁沉提前有准备,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他们轻岳教的人。包括这酒楼也是轻岳教名下的。  荀葭并非心中没数,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胜不过段宁沉。他此次突然袭击段宁沉,是因为对方的话而另有计划。  最初激起的怒火发泄完了以后,荀葭就忆起自己的初衷了。他有意将战斗场地给延伸到了外面。  这里是个偏僻的街道,寂静的夜中只听到兵戈碰撞的声音。  段宁沉装酒醉,有意放水,与荀葭打了个势均力敌,并且随着战斗的持续,他的脚步也越发飘忽跌撞。  荀葭的攻势也越发猛烈。  过了大约一刻钟,只听由远及近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甲胄的声响,显然是巡逻的士兵。  荀葭见段宁沉似乎是有些慌了,尝试脱身,他心中隐隐感到了快意,大吼了一声:“段宁沉!你拿命来!”  “荀葭你这疯子!给我滚开!”  “什么人?敢在宵禁期间当街械斗!”  荀葭看士兵已经近了,于是故意用内力扩大声音,喊道:“他是段宁沉,轻岳教主是也。”  “操!你有病啊!”段宁沉“又惊又怒”地吼道,一面攒起了力气,一剑将他击退了两步,随后便逃之夭夭了。  “轻岳教主段宁沉?那不是……太后娘娘要杀的通缉犯吗?”  “追!”  “……”  没过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皇宫中。  小太监提着灯笼,匆匆忙忙地奔入了慈宁宫中。  “娘娘,那魔教教主段宁沉出现了!他在京城之中,还与人当街械斗!”第一百一十章   清晨,曲嬷嬷出门接了来自太后的消息,回来后就看见那宁端已经来到了裴叙身旁嘘寒问暖。  她皱起了眉,打量了一番段宁沉。  对方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眉目间满是正气,正在给裴叙倒水——这怎么看也不像晚上出去鬼混,还与人打架斗殴的样子。  魔教教主段宁沉昨晚出现在了京城,据查证,与他打架的是他的仇家。而段宁沉一江湖中人跑到京城,很有可能就是冲着裴叙来的。  她又看向了裴叙。对方神情淡然,微微敛眸在喝茶。一大早也还没有人还向他汇报,他很有可能是不知道昨晚的事——当然,前提是“宁端”不是段宁沉。  她试探地对裴叙说道:“小主子,听说昨夜那魔教教主段宁沉出现在了京城。”  在她的目光下,裴叙握杯子的手微微一顿,他不咸不淡地道:“是吗?”说罢,他喝了一口水。  倒是段宁沉振奋起来了,急急说道:“什么?那魔头居然敢来京城!王爷,他该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得了,这下是把曲嬷嬷想说的话给说了,她探究地望着这两人。  裴叙从来没有配合别人演戏过,觉得别扭,但好在他语气素来寡淡,说出来也与平时没什么区别,“管他做什么?”  “但是他这般穷追猛打地跟着王爷,也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曲嬷嬷敏锐地捕捉到了“还”字,她出声道:“那魔头曾经做过什么?”  “他窥觊王爷的美色!想要把王爷抢回魔教!”段宁沉义愤填膺地说着自己的坏话。  曲嬷嬷:“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段宁沉义正辞严地说道:“当时就是我把王爷从那魔头手中救下的!我们因此相识。”  曲嬷嬷看向了裴叙,见后者神情不变,似乎是默认了这番话。  她若有所思。  *  次日是丞相父亲的寿宴。  丞相父亲的生辰原本是在半月后,但那时在秋猎期间,恐丞相都不在京内,所以寿宴就被提前了办。  裴叙到场时,其他宾客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他们行了礼过后,裴叙在段宁沉的搀扶下,坐上了主座。  很明显,之前还热热闹闹的大厅,自从裴叙到来后,音量就小了几分。众人寒暄时,也不由地减轻了动作的弧度,企图不那么引人注目。  宴会开始,端菜的侍从鱼贯而入,依次呈上了精致的菜肴,之后,一队舞女进了大厅,随着声乐而舞动,身姿妙曼,舞态优美,吸引了厅内不少人的目光。  段宁沉自不会去看,他就盯着裴叙的动作看。  裴叙正在吃饭。  恰在这时,丞相端着酒杯走了来,说道:“多谢王爷前来赴宴。下官想要敬王爷两杯,一是为家父,二是下官对王爷的感谢。”  裴叙端起了茶杯,淡淡地道:“本王身体欠佳,用不了酒。以茶代酒可好?”  “王爷请随意。”  裴叙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旁边的侍从忙又为他添了茶,如此喝了两杯。  下面的宾客们也互相敬酒,推杯换盏,不过除了丞相外,也再没有别人向裴叙敬酒了。  段宁沉看了看独自坐在高位,孤零零用膳的裴叙,又看了看渐渐又热闹起来的台下,不由地皱了皱眉。  裴叙与他们仿佛身处两个世界,身边有堵无形的高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既遗世独立,又形影孤只。  尽管裴叙身份尊贵,可掌握天下人的生死,但……他真的快乐吗?  段宁沉想起了百药谷主所说的裴叙幼时的事,以及当初年夜裴叙被大家伙热热闹闹围起来的情景,亦想到了裴叙清冷的性子,以及从来没有绽开过笑颜。  他的心沉了下来。  席过大半,裴叙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场了。段宁沉将他搀扶到了轮椅上,推着轮椅离开了大厅。  走出一阵,凭借着敏锐的耳力,段宁沉听到大厅那边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大了几分——大抵是他们顾忌裴叙在场,没敢放开来。  段宁沉低头看向了裴叙,目光首先便落到了那华美的金冠之上,它上面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上了马车,段宁沉终于是憋不住,出声询问道:“小叙,你在朝堂是不是待得很不开心?”  “谈不上。”  天气渐渐变冷,但裴叙的身体没有像过去那样变得越来越虚弱。若换作去年,他正襟危坐了那么久,铁定浑身酸痛难忍,难以起身了。可现在,除了微微的腰疼,以及精神的困乏以外,他再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了。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毒素在慢慢被排出,有时泡药浴,都能看见原本碧绿的药水变成了微微发黑的颜色。  段宁沉又说道:“但是我觉得你不开心。他们好像都怕你,都不敢和你讲话。”  裴叙淡声道:“朝堂与江湖不一样。”  段宁沉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蹭了蹭他的侧脸,低声说道:“小叙不喜欢朝堂,哪天若不想管那些繁重的公务了,就与我一起隐于江湖吧。当初离开山庄私奔时,咱们想了那么多地方,结果一个也没去成。”  “若真有那么一天吧。”裴叙只是道。  段宁沉叹了一声,“倘若小叙的责任感不那么强就好了,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裴叙道:“既同意了与你在一起,那么我会平衡好两者。”  段宁沉忙说道:“不必这样的!谈恋爱,不就是图的快活嘛?若是乱了日常的生活,那它岂不是祸端。我不想让我们的感情成为小叙繁重公务外的负担,只想让它成为调剂品——再说了,咱们现在还只是准伴侣呢,我还没达成小叙的要求。”  尽管现在觉得裴叙当初提出那个要求,就是为了遣走他,但是他既然当时都已经答应了下来,那么自然也该实现。  君子一诺值千金——虽然他过去一直自恃不是君子,是小人。  裴叙这时转移了话题,“你安排的人该来了吧?”  “恩恩!来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一个响彻天际的声音,“在下轻岳教主段宁沉,请定王殿下出来一叙!”第一百一十一章   段宁沉从车底的暗格,取出了早有准备的面具,戴在脸上,道:“小叙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回!”说罢,他便跳下了车,变了声线,扬声道:“段宁沉!你居然还敢来此惊扰王爷!”  裴叙将车帘揭开了一角,见侍卫已经重重围住了马车,段宁沉越上了屋顶,与他提前安排的假“段宁沉”对峙。  裴叙的视线往东南方向瞥了眼。  在这里蹲守他马车的自然不止假“段宁沉”,还有荀葭。  真的段宁沉掩盖住了真容,荀葭的注意力自然一直放在假“段宁沉”身上——今晚他也是一路尾随“段宁沉”而来的。  “上次我将你打退,警告你不许再接近王爷,你居然还敢追来京城!”段宁沉大声叱喝道。  假“段宁沉”冷哼了一声,“我只是想要见一见定王殿下。你给我闪开!”  今天的台词依旧是段宁沉亲自写的。  他凛然地喝道:“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接近王爷的!”他一面冲着马车的方向喊道:“王爷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车旁的侍卫问道:“主上,走吗?”  “先不急。”裴叙淡道。  倒是那假“段宁沉”像是急了似的,冲向了马车,段宁沉拦住了他,两人便装模作样地打了起来。  段宁沉刻意改变了一些武功的路数,打得气势汹汹,压过了假“段宁沉”一头,果然不多时,荀葭就忍不住出来了,剑指假“段宁沉”。  假“段宁沉”故作惊诧地道:“荀葭!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取你首级。”  段宁沉公开露面,除了是为增加太后好感的计划外,还有也是为裴叙。  他听说了荀葭多次行刺裴叙的事情,知道荀葭有多么恨他。只要他公开露面,肯定荀葭的仇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也就不会再针对裴叙。  出现了一个荀葭,段宁沉也就顺顺利利地脱了身,纵身一跃,在马车旁落了地,急声道:“王爷!我们快走!”  “走吧。”  马车以比之前快了一倍的速度驶远了,段宁沉立马把脸上的面具放回了车内,又坐在了外面的车板上。  路上迎面碰到了巡视的禁卫军,段宁沉大声说道:“那里有人在打架!还企图冒犯王爷!”  “王爷?”那禁卫军小队长一惊,停驻了脚步,抱拳躬身问,“马车中可是定王殿下?”  “对!不过你放心,什么事也没有!你赶紧去那边把贼子全都抓起来吧!”  段宁沉这次计划的巧妙之处在于利用了荀葭。  荀葭有先入为主的思想,他是“顺藤摸瓜”找到了轻岳教的据点,然后又跟着假“段宁沉”来的,所以压根没将注意放在“定王府那戴着面具的侍卫”身上。  众所周知,荀葭恨他入骨,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荀葭不可能会帮他做戏。他利用了荀葭判断的失误,替他金蝉脱壳,摆脱了“魔教教主”身份,消除了太后的怀疑。  而又有裴叙那边替他伪装的身份信息,以后太后只会以为他是“穿云派掌门”宁端,侠肝义胆,又铁血柔肠,试问谁会不对这样的好男儿心生好感呢?  ——当然,要太后同意自个儿唯一的儿子跟个男人订了终身,这一点还是不够的。但倘若他治好了裴叙,那就好谈了。  他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翌日消息传开后,曲嬷嬷看他就再也没有了那怀疑的眼神。  她低声对裴叙说道:“小主子,太后她听说了您昨夜遇袭一事,十分担忧。听说那魔教教主在御林军赶到后,又逃之夭夭了,实在难保他不会卷土重来。”  “母后的意思呢?”  “太后说,她想与宁侍卫单独谈一谈。”  这一出,裴叙着实没想到,他微微一怔,看向了段宁沉。  段宁沉眼睛一亮,使劲点头道:“好啊好啊!”  他这一插嘴,让好不容易对他和善一点的曲嬷嬷这下又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而后低眉顺目地立在裴叙身边。  裴叙问道:“什么时候?”  “今日申时。”  曲嬷嬷退下后,段宁沉激动地跳了起来,振奋地说道:“小叙小叙!你娘亲要见我啦!!!”  裴叙却对段宁沉现在见太后,不抱什么乐观的心态。段宁沉这人太耿直了,只怕太后三言两语就能套出他的话来。  没有做任何铺垫地让太后知道他与段宁沉的关系,这显然也并不明智。  裴叙有些头疼。  但是既然段宁沉答应了与太后见面,突然爽约,就无疑会让段宁沉这些天的布置全都前功尽弃。  他沉吟的工夫,段宁沉便又蹲下了身,扒拉到了他身上,问道:“小叙小叙,你娘亲喜欢什么东西?我好现在就准备!”  裴叙淡道:“她喜欢刺绣。不过你若初见就送这,恐怕她会知道是我告知于你,只怕会怀疑我们的关系。这次,我建议你避免谈私人的话题,将话题往我病情上引——你也不要透露你是唯一能治我病的人。”  “为什么呀?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筹码,证明我们之间的爱情是天注定的吗?”  裴叙微微敛眉,道:“现在我,包括谷主,都是同她说,有一个宗门的人可以治我的病,你是其中一人。如此,她倒不会过于担忧出什么意外。若她知晓只有你……难保不会采取一些强制的手段,限制你的自由,亦或者对你进行精神打压,以确保你能完完全全的为我所用。”  段宁沉抖了抖,震惊道:“不至于吧?”  裴叙垂眼看向了他,“也不必太担心。若到了那时候,我也能保你出京。”  段宁沉抓起了他放在腿上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笑嘻嘻地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怕啦!小叙也要给足我一些信心!我是谁啊?我是天下最最最聪明的人,所以才配得上天下最最最最聪明的小叙!我会让小叙的娘亲欣赏我的!”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了准备见太后,段宁沉午膳都没顾得上吃,匆匆跑回了自家轻岳教的分堂,准备合适的见面礼。  揣着礼物回到王府后,差不多也到了时辰,他就随着曲嬷嬷一道入了宫。  而裴叙这边,也接到了消息,说是当初元国公案第一批证人中唯一幸存的人在长达数月的抢救下,终于情况好转,意识恢复了正常。  元国公案件已经尘埃落定,判了其满门抄斩。该证人算是无辜被牵连,原本朝廷全权负责他的治疗,给他一笔钱,供他度过余生,就够了。  只是此人却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线索,有关收买那茶馆老板的黑衣人的。  裴叙发觉了其中疑点。  这名证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观其资料,他粗枝大叶,按理说不会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在赶路的途中留心诸如地上脚印这类的事情。  ——然而,却也不排除有例外。  出于谨慎,他还是亲自去了一趟证人所在的医馆。  至于段宁沉,他难得穿了身自己有史以来最正式的衣服,进了宫。  一路上,他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威严姿态,跟在曲嬷嬷身后。那英姿勃发的模样,频频引得过往宫女的侧目。  进了慈宁宫,见太后正在观赏字画,屋内也没有其他宫女。  段宁沉一面抱拳说道:“草民见过太后娘娘。”一面偷眼到处乱瞥。  曲嬷嬷向太后行了一礼后,也悄然退下了。  太后抬头看了眼眼睛到处转的段宁沉,而后直起了身,不怒自威地喝道:“好你个不知规矩的小子,都到这里了,还敢不老实!”  段宁沉立马老实,也不到处乱看了,正直地与太后对视,“草民知错。请太后原谅!”  多少年了,也没人敢直视她,还与她对视。太后也不方便明言这一点,只是心中的怒火愈甚,一掌重重地落在了桌上,呵斥道:“段宁沉,尔等竖子可知罪?”  若换作旁人,受此雷霆震怒,肯定仓皇地跪下身认错。但段宁沉不是普通人,他也没感觉到太后身上可怖的压迫感,他现在只满脑子地发懵。  他的计划不是挺顺利吗?太后怎么还是像是认定了他的身份似的?  他企图挣扎,“草民宁端,太后何出……”  太后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夜闯我儿房间,说些腻人的情话,与他做些亲密的举动。你就是用这样低劣的法子讨得他的欢心吗?”  段宁沉:“……”不是,太后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很快,他脑中灵光乍现,“是曲嬷嬷?!她有内力!”  太后没有接他的话,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离开他。我永远不会准许你与他在一起。”  段宁沉慢慢地严肃了起来,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后娘娘,我敬你是小叙的娘亲,也不与你拐弯抹角,我就直接说了。我喜欢小叙,此生非他不要。小叙亦承诺与我相守一生。我会用时间证明,我们的决定都没有错。”  他心中默念,不是我不按小叙的话来说,完全是眼前的局势出乎意料。希望小叙知道后不要生气。  “就凭你?”太后冷笑道,“我儿是天潢贵胄,值得这世上最完美最优秀的女子。你侥幸与他相识,就已是三生有幸。共度一生?笑话!”  段宁沉道:“性别是天生,我总不可能现在再去投胎一次。我虽然不是世上最完美最优秀的女子,但我也是除小叙外,最完美最优秀的男子。与他相识三生有幸,我很赞同。不过我不觉得我们共度一生是个笑话。”  他注视太后,认真地说道:“您反对我们在一起,无外乎三点。一是我魔教教主的身份。既然您现在选择独身一人与我谈,而非被众多侍卫保护和我谈,这说明您现在也知道我在外的声名狼藉都是假的。”  “二是我男子的性别。据我所知,您是个很在乎小叙感受的母亲。你之前多次想要让小叙成亲冲喜,遭到小叙拒绝后,您也没有强硬逼他。您选择和我聊,而非和小叙聊,也是怕小叙坚持,您会心软妥协了吧?两个男子相恋,的确为世俗所不能容忍,但世俗的眼光终归是外物。”  “还记得当初我与小叙宿于一农家时,那人家的小女孩提到自己的理想不为世俗所接受。小叙说不必在意愚者的想法,做自己就好。”那时,他是去了厨房帮忙,却也有意时刻听着屋内的对话。  “我觉得他说得特别好,他说的也是我的想法。”  “三是我们的地位。我喜欢上小叙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亲王的身份。就算知道以后,我对他的爱也没有变过。您也不必担心我是为了攀附权贵而和他在一起的,您大可查,我从未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利益。我与他在一起时,只想我就是段宁沉,他就是裴叙,抛去一切身份背景,我想给他最纯粹的感情。既然如此,地位更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鸿沟。”  他滔滔不绝地一番陈词,让太后没有找到机会插话。  待他诚恳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太后仍是在冷笑,“巧言令色。”  段宁沉却是看出了她变得缓和的态度,他眨了眨眼睛,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盒,换上了一副谦恭的姿态,说道:“对了,这是晚辈为太后准备的礼物,请太后笑纳。”  “拿过来。”  段宁沉慢慢地走了过去,将锦盒递给了太后,偷眼打量她阴晴不定的脸色,一边又说道:“曲嬷嬷精通武艺之事,就连小叙也不知道吧?据小叙说,曲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这与你无关。”  段宁沉叹道:“但是我回去要给小叙一个交待啊!他若是知道被瞒了这么多年,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说到“伤心”,段宁沉留意到太后的眼底有稍稍的波动。  随后太后开了口。第一百一十三章   “叙儿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别的孩子生病喝药大哭大闹,他就乖乖听御医的话。八岁,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撒娇,他就独自离家,去拜师学艺。离别时,他哭也没哭,还在安慰我与先帝。莫说是我,就连先帝也对他格外疼宠偏爱。”  “先帝驾崩那日,宣布继位者后,他跪到了我的面前请罪,说有违我与先帝的期望。”  “我生叙儿时,年纪大了。他是早产,刚生下来时就先天不足,放在襁褓里那么小一个婴儿。他姊姊出生时都几乎是他的两倍。我以为我怕是与这孩子无缘。但还是有缘的。他的到来于我是意外之喜,我竭尽所能想要给他最好。我的孩子是世上最珍贵的孩子。我还同先帝说,叙儿身体差,等他长大了就让他当个闲散王爷,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多好。先帝说,叙儿是嫡子,也是他最喜爱最优秀的孩子,皇位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太后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段宁沉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仇恨的意味来。  “他们将我儿害到如此境地!叙儿先天不足,本是可以调养好的!本来,他是可以寿享期颐的。可现在……”太后的拳头紧紧攥起,忽然看向了段宁沉。  段宁沉马上站好。  “当年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没有保护好叙儿。看他饱受病痛的折磨,我心如刀绞。事到如今,我已不奢望他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好。是以,我不反对他与男人在一起,但这人必须可靠忠诚,不会伤害他。”  段宁沉赶忙拍着胸膛保证道:“太后您就放心吧!我绝对可靠忠诚!如果我伤害小叙,我就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嘴甜的话谁不会说?”太后冷笑道,“当街斗殴,又撒谎隐瞒,这种人怎么可靠得了?”  段宁沉一时语塞,然后垂头丧气道:“是我自作聪明了。我本想摆脱我真实身份,以清白的假身份与您见面,好让您对我印象好。”  太后又道:“叙儿以前从不撒谎,现在也与你一道欺骗母亲了。”  段宁沉赶忙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小叙一直在忙他自己的公事,没工夫管我这些事。我这些全是我一手策划,与小叙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罪就认,不推卸责任,也算是有担当的人。太后面无表情地心想道,她又说道:“现在无论是从身份,还是你的作为,你都不足以让我答应你们。”  段宁沉忙不迭地道:“没事的!反正小叙也还没完全答应我。我会用时间来慢慢让您接受我的!”  太后却是发现了另一点,冷道:“他没答应你,你就与他同床共枕,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段宁沉:“……这个,小叙体寒,我体热,我为他暖被子呢!”  “暖完被子再一起睡一夜?”  段宁沉选择万能的转移话题法,“所以太后娘娘,曲嬷嬷的事为什么小叙会不知道?”  他敢肯定,要不是这曲嬷嬷,他的计划怕是已经成了。他也不必在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么早地应对“丈母娘”。  “曲嬷嬷是我的底牌。”太后说道,“叙儿不知,并非我刻意不说,而是他在宫内的时间短,我没有机会同他说。”  “连我也没发现曲嬷嬷有武功,她武功一定很强吧!”好战分子段宁沉又蠢蠢欲动。  太后没理会他的这句话,说道:“是以,我将曲嬷嬷派到叙儿身边,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那贱人的余孽企图再次害我的叙儿。”太后冷笑,嗤之以鼻道,“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东西!”  一听这话,段宁沉来精神了,“什么?!是谁要害小叙?”  “柴世鸣。”  “是他!”段宁沉道,“那个当年害小叙中了寒毒的人的侄儿!”  “你知道他?”  段宁沉拍着胸膛说道:“那是当然!我都可以把小叙从小到大的资料全给背下来啦!而且这人当初还去了武林大会的来着……”  “他,以及那狼心狗肺的蠢货太子。曲嬷嬷说叙儿身边伺候的人都挺尽心细致,这也使我心稍安。我知叙儿不喜他人干涉生活,等我将这两人给料理了,我就会将曲嬷嬷调回宫。”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段宁沉身上,“至于你……”  *  医馆之中,裴叙亲自询问那证人,他言辞稍微凌厉一些,对方就开始慌乱,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  裴叙差不多了然于胸,再逼问了几句,对方就吓得道出了真相,说是听说提供线索者可以得一笔丰厚的赏银,他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才撒了这个谎,并痛哭流涕求恕罪。  得了。  对方虽是无辜伤员,但一码归一码。  裴叙吩咐看守的士兵,待对方伤势完全好了以后,移交给官府处理他提供假消息的事,于是便离开了医馆。  轮椅正要被近侍推上马车,只听嘈杂的人群中夹杂了一个声音道:“小皇叔,好久不见。您的身体还好吗?”  裴叙转头看去,见是四皇子。对方应是看到了他的马车,在附近等了一阵,马匹拴在树上。  四皇子长得与皇帝有五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的,他今年只有十六岁,裴叙对他的印象还不太深。  裴叙无心与这些人交际,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便打算进马车。  这四皇子又热情地说道:“我正要去郊外打马球,徐哥哥他们也去。小皇叔一起去吗?”  “不必了。我还有事。”  对方又紧接着问道:“那几天后的秋猎,小皇叔要去吗?”  “不去。”说完,裴叙便要近侍将轮椅推入了车厢内。  回王府的路上,行至人少的街道,裴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弩箭发射的声响,以及砖瓦碰撞的声音。  临时出门,裴叙没有带多少暗卫,就连侍卫也只寥寥可数的五六人,想着顶多半个时辰的工夫,不会有什么意外。他是没想到在京城,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遇了袭。  几支弩箭穿透了车板,裴叙敏捷地躲开,并擒拿了一支箭,细细地一看,见这居然是隶属官府的。  他听到了外面短兵相接的的声响,不多时一名黑衣人冲入了车厢。第一百一十四章   说时迟那时快,裴叙迅猛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将其摔倒在地,并击向了对方的后颈。  听外面的侍卫越来越疲于招架,且又有新的一轮弩箭来袭,依旧留在空间狭窄的车厢中,无异于是一个固定的靶子被人打。  早在车夫察觉到有异样时,就斩断了马匹身上的绳子,而马没跑出一段距离,就被射杀了。  算上这次所有随行的暗卫与侍卫,也就十余人。而对方不仅有死士,还有屋顶上伏击的弩箭手。  裴叙离了马车后,利落地杀了数名死士后,众护卫纷纷聚集在了他的身前,随之而来的是敌人越来越密集的攻击。  “四散开来,往前突围。”裴叙喝道,一面又对一暗卫道,“万飞,你速回王府,叫人手来。”  这里是条荒街,原是平民的居住地,官府打算将其改为大型的商街。不过还在召集人手,还没有开工,是以也没有外人在,给了袭击者充足的空间。  裴叙终究是身体太差,十成功力能发挥出来的也不过两三成,若换作他全盛时候,全身而退只是抬抬脚的工夫。  他施展了身法,制服了几个死士,便开始觉得胸闷,四肢发沉。  他强撑着粗略地一扫当前局势,他的人基本上也都挂了彩,还躺了三四人,屋梁上伏击的弩箭手被暗卫杀了几近大半。  此时,他们也已经离了弩箭射击的区域,只是仍有源源不断的死士从两侧房屋中冲出。  裴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往屋顶走。”  他深知这些丧失神智,沦为战斗机器的死士可不会有所顾虑。他们的眼里只有杀戮对象。  事实上,他往回走会比现在的往前走要更容易脱身,只是后方就是闹市区,固然他容易脱身,但是这些难以控制的死士恐怕会杀害不少无辜平民。  恐怕部署者也是清楚他的性子,所以安排的伏击也全是前方的。  他率先越上了屋顶,护卫们纷纷紧随其后,死士不甘示弱地跟了上来。不一会儿,前方又有五六个死士也跳上了屋顶,拦住了他们。  他们再次被前后夹击。  不过这次却不值一提,因为死士在倾斜的屋顶上站立不稳,诚然他们摔下后,又爬起身跳了上来,但也为他们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有了脱身的时机,裴叙也敏锐地留意到了每有新的死士来袭时,下方传来的细微哨声。  他看了眼贾地,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悄然跳下了屋梁。  恰在这时,一柄刀刃朝着裴叙劈去,伴随着天际传来的一道惊慌的大喊,“小叙!”  裴叙灵敏地侧身避开,正待如其他死士般把那袭击者踢踹下去,对方却以不同寻常地反应速度反身避开,并继续一刀向他斩去。  裴叙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死士,而是有自主意识的刺客。他运起了一股真气,一掌拍去,对方下意识欲提刀格挡,裴叙攻势急变,反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对方一惊,正要反应,裴叙猛然提起他,把他往下一砸。  “啪!”  只听剧烈的砖瓦破裂声响,以及重物沉闷落地的声音,灰尘顷刻间扬了起来,迷了眼前的一切。  裴叙提步欲前行,哪知运起的那股子真气一松懈下,他的腿突然一软,加之砖瓦被破坏,本就崎岖不平,他脑袋有一阵的空白,等醒过神时,他听到了仓皇的呼喊声,有叫“主上”的,也有叫“小叙”的。  身体突如其来传来的失重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坠下了楼。  不过他刚反应过来,身体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恍惚间忆起与那人交战时听到的呼喊声,那时他头晕目眩,身体难受至极,还只道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小叙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段宁沉满头大汗,身体在不停地抖,半蹲下了身,紧紧抱住了他。  裴叙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喘着气道:“还有刺客在。”  “没事了,没事了,你王府的人和我一起来的。”  他话音刚落,只听旁边传来了贾地的声音,“禀主上,属下已制服了那控制死士的人。他本欲服毒自尽,属下已敲落了他的毒牙,卸了他的下巴,将他打晕了。”  裴叙对段宁沉道:“你先让我起来。”  段宁沉忙不迭地扶他起了身,看他身形摇摇欲坠,忙扶住了他的腰,胸膛支撑住了他的背部。  裴叙顶着模糊的视线环顾了一圈,隐约看到大批的暗卫与侍卫到了场,如切瓜一般肃杀地清理了现场。  眼看着尘埃已落,裴叙拉住了段宁沉的袖子,说道:“好了,回去吧。”  “好,好。我背你。”段宁沉在他身前半蹲了下来。  裴叙没有拒绝,倾身趴伏了上去。  段宁沉托起了他的腿弯,脚步稳健地往前走。  裴叙靠在了他的肩上,微微阖上了眼,轻声问道:“我母后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要我好好照顾你。”  裴叙“恩”了一声后,就再也没有了声,呼吸声也十分微弱,段宁沉凭白觉得心头慌得紧,忙找话题,想要让他说话。  “小叙,小叙原来会武功,也有内力啊。我还道,我还道小叙根本不通武艺。”  长长的一阵沉默,段宁沉又忙道:“之前那林复罡同我说你也是在他师门长大的,我早该猜到这些的。”  裴叙意识几近陷入混沌,只从他的一番话中勉强听到“师门”二字,他隐约猜到段宁沉在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几乎是呢喃地吐出了两个字:“抱歉。”  “啊,小叙又从来没和我说不会武功,都是我先入为主误会了。”感觉到裴叙的呼吸越来越弱,段宁沉极度惊恐,急声呼喊道,“小叙?小叙?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小……”  他话没说完,裴叙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后呕出了一大口血来。第一百一十五章   堂堂并肩王在京城中当街遭刺杀,禁卫军闻讯赶到时现场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仅剩的十几个活口被压回了京兆府。  消息传到了皇宫,皇帝震怒,当即召了一干重臣,对他们破口大骂,并责令三日之内必找到元凶。  柴世鸣匆忙地赶去了东宫,一进门见太子正在练字,眸光一暗,压抑心中怒火,语气还算缓和地道:“殿下糊涂啊!”  太子停顿了笔,抬起了身,“皇叔遇刺不是孤做的。”  柴世鸣一怔,“不是殿下?”  太子放下了笔,负手走下了高台,语气不咸不淡地道:“就连柴大人也以为是孤所为么?在京城中明目张胆刺杀皇叔,这不仅是对皇家的侮辱,也是对父皇权威的挑衅,孤又怎么会这般愚蠢?再说,咱们不是已制定好了天衣无缝的计划?孤又怎会提前下手?”  柴世鸣躬身抱拳,退后了一步,“请殿下恕罪。是下官误会了。”  “既然连你也这么想,那父皇……”上次太子听了裴叙的话,去试探了皇帝的意思,果真皇帝是知道他对裴叙的敌意的。  这次行刺裴叙的关键东西是弩箭,这是官府最新研制出的新型弩箭,轻便且发射声音小。朝廷正准备批量制造,投入战场使用,还找了民间合作,收购制造材料。而这弩箭不巧不好,正是太子负责督办生产的。  这场刺杀,无疑是对太子的陷害。  能得到这种列为军事机密的武器,还有能力派出上百死士,整个京城中似乎除了太子外,也没有其他人能达到这两点了。  皇帝那边暂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是针对他的,太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写字平心静气后,已经差不多可以想到这是哪个混蛋给他下的套了。  太子道:“听说除死士外,还擒获了几个活口。叫我方的人千万不可踏足此事,连刑部大牢绝不能靠近。”否则那些活口被杀,他们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柴世鸣现在可是将报仇的希望都拴在了太子的身上,为他办事也是绝对的尽心尽力。他应下后,说道:“那这次真正行刺的人,以殿下看是谁?”  “数月前,我们的人假借雍王的名义找上了缺月楼谈合作。”  柴世鸣:“殿下的意思是,这次是雍王那边的反击?”  “裴鸿仪折损了对他忠心耿耿的元国公,只怕他已恨裴鸿仪入骨。又可借此机会往孤身上泼脏水,他们何乐而不为呢?”太子冷笑道,“听说我那四皇弟在小皇叔遇刺前去找过他,而四皇弟与雍王世子可是莫逆之交啊。”  “殿下,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  百药谷主赶到王府时,见这里已被彻底戒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他匆忙跟随管家前往主院,刚要进屋,迎面而来的是端着一盆血水走出的侍女。  屋内蔓延着血腥味,他绕过屏风,便见半身都是干涸的血的段宁沉搂抱昏迷不醒的裴叙,手掌紧握着他的手,双目赤红,嗓音哽咽地在低声说着什么。  他走近后,段宁沉才发觉他的到来,倏地抬起了头,嘶吼道:“你快来给他看!他吐了好多血,吐了好多血。我,我给他输了很多真气,但是他的内息还是……还是很紊乱,怎么,怎么也调整不过来。”  “你先不要急。”百药谷主握住了裴叙的脉搏,越把,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从药箱中取出了针袋,说道:“你将王爷的衣服解开。”  段宁沉手忙脚乱地解开了裴叙的腰封,将他的衣襟拉开,事已至此,他再无法生出什么绮念来,眼睛只紧盯着百药谷主的动作。虽知现在的裴叙听不到自己的话,但他还是小声说道:“小叙别怕,小叙不会有事的!谷主已经来了,他一定能治好小叙的。”  或许他也是在宽慰自己。  百药谷主一针扎下,裴叙便又呛出了一口血来,落入了放在被上的盆中。  段宁沉心脏一阵阵绞痛,又怕影响了百药谷主的治疗,只能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动作轻微地拿起了水盆中的帕子,将水拧干后,给裴叙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血迹。  共扎了九针,裴叙原本无意识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了下来,拧起的眉也渐渐松开了。  百药谷主没有将针拔出,对段宁沉道:“轻轻将他平放在床上。现在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段宁沉将裴叙轻放在了床上,拿被子盖在了他的下半身,又放下了床帐,这才同百药谷主出了门。  门关上后,他双拳紧攥,哑声说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我在他身边……他肯定不会这样。”  现在也不是说是谁错的时候,百药谷主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体内寒毒很不稳定,随时可能发作。这次发作,只怕会比以往都要来得猛烈,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要说这些年哪种毒,他研究的最多,那必要数裴叙的寒毒。  他想出了数种解毒方案,但苦于没有方式能够逼退那顽固的毒。段宁沉的内力无疑是为他解毒方案提供了实现的可能。  原本,他选择的是一种更为稳妥,但耗时更长的方式,慢慢排毒。  可是现在的情况大抵是不容他以原计划的方式进行解毒了。  “所以大抵只能选择一种更为猛烈且凶险的方式解毒了。王爷现在身体虚弱,或许……这成功概率还不足三成。”  段宁沉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柱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他要么等寒毒发作死,要么赌这三成的可能,失败也是死?”  百药谷主微一颔首,神情凝重道:“此事关系重大。要等王爷醒来后,自己做决定。”第一百一十六章   段宁沉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正好见侍女将床边的盆子给端走,换上了干净的水盆与毛巾。  盆中漂浮的血色触目惊心。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迹——这些都是裴叙的血。  他的脚步停滞在了床的一米外,不知怎得忽然觉得双腿有万钧重,无法再挪动分毫,血管内的血液也几乎凝固了。  他脑中嗡嗡直响,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否则又怎会这么突然呢?分明不久前,裴叙还叮嘱他进宫事宜,他还自信满满说绝对能应付得了太后。  他从来没将“死”字与裴叙挂钩过。  在他心目中,纵然他的美人清清冷冷,如高岭之花,那也是鲜活且生动的。  纵然百药谷主之前说若没有他,裴叙只怕活不过今年冬天。他也没有将这个设想当真过,因为他在。他只是心疼裴叙一直在独自面对“命不久矣”的命运。  可现在……  看着裴叙面如金纸地在他怀中不住呕血,他拼命地费尽全力地输内力,却仍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心爱之人痛苦,气息越来越弱。  他平生第一次有了种凡人面对死亡的无力感,也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他不禁想自己追求的武功大道又有什么作用。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心爱的人,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的欢心,好不容易他们才在一起,决定共度余生。  若真的,真的……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轻微的咳嗽声将段宁沉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他急忙跑到了床边,掀开了床帐,小心地将裴叙扶起了身,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一边小声地说道:“小叙?小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在裴叙这次只是咳,没有再呕血。他仍是在昏迷,也没能回他的话。  待裴叙不咳了后,段宁沉让他躺下了身,凝望他苍白的面颊,伸手抚摸了一下,慎重地低声道:“我不会让小叙死的。一定不会!小叙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叙扎有银针的上身,伸手拢了拢散开的衣襟,盖在了他没有扎银针的肌肤上,又道:“等小叙病情稳定了,那些害小叙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过了一刻钟,门被敲响了。  段宁沉去开了门,见是曲嬷嬷。  “小主子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闲工夫再对段宁沉有什么偏见,方才她去亲自监督熬药了,为的是防止有人在药上动手脚。不过很快就被告知,先暂时不必让裴叙喝这些药。  段宁沉低声道:“谷主说暂时无大碍,现在得等他醒。”  曲嬷嬷一颔首,说道:“陛下送了不少药材来,还派了大内总管来慰问。我已打发他们走了。”  “恩。”  为了让房间安静,在裴叙不再呕血后,段宁沉就遣了所有侍从都在屋外。  曲嬷嬷知道段宁沉的内力对裴叙有帮助,便也没有进门。  临近黄昏时分,裴叙醒了。  他身体稍一动弹,段宁沉就立马反应了过来,倏地低下了头,见他眼眸半睁,顿时在床边蹲下了身,小声道:“小叙。”  裴叙视线模糊,意识也不大清醒,微微抬起了手,嘴唇动了几下,发出了微弱的气声,也听不大真切。  段宁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低下了身,耳朵凑近了他的唇,“小叙,你想说什么?”  耐心地等了半晌,他听到了裴叙清晰一些的声音,“同他们说……不要,轻举妄动……并非太子……等我……”  段宁沉隐约知道,朝中有相当一部分大臣是裴叙一脉的。裴叙的这番嘱咐,恐怕就是怕他们贸然弹劾太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转达的。”他握紧了裴叙冰冷的手,看他嘴唇发干,小声问道,“小叙想要喝水吗?我给你拿。”  “恩。”  这一应声瞬间让段宁沉身体又充满了活力,他大步冲出了门,压低了声音对门外的侍从们道:“赶紧去拿温白开来。”  侍从领命去了,曲嬷嬷急问:“醒了吗?”  “醒了。但是随时会睡去。他说,要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不是太子所为,具体要等他恢复后再说。”  “我知道了。让我进去看看。”  段宁沉拦住了她,“不行。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  “我就看一眼。”  “也不行!”段宁沉态度十分坚决,“等他好一点再说。”  侍从这时端了水壶与水杯来,段宁沉接过,道了声谢,单手关了门。  他倒了水,先自己喝了一些,确定温度没问题后,才拿到了床边。  此时裴叙的眼睛又闭上了。  段宁沉轻轻地叫了几声,见裴叙眼睫颤动了几下,也没能把眼睁开,只发出了细弱的“恩”声。  段宁沉将他扶了起来,将杯沿凑到了他的唇边,稍稍倾斜杯子,也没见他吞咽,只得细声道:“小叙,该喝水啦。”  话音刚落,裴叙便本能地喝起了水。  段宁沉心中稍安,又说道:“小叙,谷主说要调整解毒的方式了。他说……你的寒毒随时会发作,恐怕要选择另一种更凶险的方式为你解毒。成功概率……概率,还不足三成。”  他本也没指望裴叙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权当是发泄,而正当他要将空杯放在床边的架上时,他听见裴叙说了个“好”字。  他手一抖,杯子差点脱手而出。  他的手臂有些抖,将杯子放下后,他道:“小,小叙?他,他说,如果失败,失败的话,你会,会……”  事实上除了选择解毒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等寒毒发作,也没有这三成成功的概率了。  但段宁沉始终存有侥幸心理,想着是否还能有其他更稳妥的方式来救治裴叙。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  他无法想象失败后的场景。  下一刻,他听见裴叙气若游丝地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正在他愣神的工夫,裴叙脑袋微微一偏,呼吸再度变得匀长。第一百一十七章   对不起。  段宁沉无法动弹丝毫,茫然地在想,小叙为什么要同他说“对不起”?  觉得让他担心了?  不不不,应该不止如此。  他想,他大抵猜得到原因。  之前裴叙一直回避他的示爱,拒绝他,是因为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怕拖累了他。后来裴叙给了他承诺,因为看见了病愈的希望,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  现在,这句“对不起”,是认为承诺给早了,觉得愧对了他吗?  段宁沉弯下了身子,使劲地搓自己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闷到令他几乎窒息,吐出气息也变得十分费劲,气管里像是堵了什么酸涩的东西似的,叫他呼出一点气,眼睛就愈发热一点。  镇定。他竭力对自己说道。小叙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叙一直都怀有消极的心态看待自己的病情,若他再一消极,岂不是就彻底没了希望吗?  小叙的娘亲说过,小叙是有大气运在身的人,三成概率于他而言就是十成。  一定不会有事的!  段宁沉直起了身,努力打起了精神来,伸手给裴叙理了理被子与衣服。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百药谷主进门来了,还端了一个盛放药汁的器皿来。  “王爷醒过吗?”他问道。  段宁沉原是靠坐在床头,见他来,起了身,让开了位置,一面说道:“醒过。我问了他,他答应了。但是他那时还不太清醒,还是等他意识完全恢复了,再问一遍吧。还能撑多久?”  “至少三日内是无恙的。”百药谷主将器皿递给了段宁沉,又将裴叙身上的银针全都取了下来,道,“你来。就以你平日按摩的步骤来。”  段宁沉接过,重新坐了回去,低声说道:“卫老头,真的就没有别的更稳妥的方式来给小叙治吗?”  “他已中毒近十六年,毒性已深入骨髓。原本打算是要你逐步为他将毒给逼出,配合药物的作用,就算无法完全将毒排尽,也能排个七七八八,可保至少五年性命无碍。但疗程总体算下来,至少得半年。”  “你这段时间为他按摩,是将那些依附在他筋骨的毒素给刮下。现在非冬季,这零零碎碎的毒素有他的内力压制,不会发作。届时第二疗程,它们将被全部排出,本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段宁沉抿起了嘴唇,嗓音发涩道:“但……他用了内力……”  “现在还只是残毒的发作,因着你这段时间输入的内力还在,所以真气反噬就会尤为严重,毒性却不显。最致命的实际上还是寒毒。”  段宁沉低头让手指沾了药汁,按住了裴叙小腹的穴位,熟练地按揉了起来,一边说道:“去年冬天……我们也是遇袭,他应该也是用了内力,我们脱险后,他也是一个劲地吐血……”  他话音刚落,只见裴叙因为段宁沉的按揉,蹙紧了眉,微微动了动身子。  “小叙疼吗?”段宁沉连忙停住了动作。  百药谷主却说道:“疼是对的。继续按。”  段宁沉手背上青筋暴起,几次欲使劲,但想起裴叙不久前在自己怀中吐血的场景,还是没能狠下心。  他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问道:“我能抱着他给他按吗?”  裴叙是在半夜醒来的。  醒来时,身上盖着齐整的被子,被中很暖和,但只有他一人。他微微偏头,便看到了靠坐在他旁边的段宁沉。  “小叙!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裴叙尝试动了动身体,但那股熟悉的虚弱感与疼痛让他失败了。他就连说话也十分费劲。  “段宁沉,谢……”  他另一个“谢”还没说出口,段宁沉就细声说道:“小叙饿不饿?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拿点粥来吧?”  裴叙凝望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问道:“你吃了吗?”  “吃了。那我去叫人给小叙拿粥来!”  段宁沉正要朝外走去,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传来了一个力道。他回过了头,忙蹲下了身,将裴叙的手放回了被子中,问道:“小叙,怎么了?”  裴叙道:“两碗粥,再拿些馒头与小菜来。”  段宁沉没有细思,一口应下,匆匆地出门去吩咐了侍从。  待东西拿来后,他端着进了门,将托盘放在了床头架上,扶裴叙起身,靠在了自己身上,端起一碗粥,试了温度合适后,舀了一勺送到了裴叙嘴边,“小叙,来。”  喉中仍是弥漫着铁锈味,裴叙吃下了一勺粥,勉强吞咽了下去,压下了血气。  段宁沉偏头在他发顶吻了一下,便又舀了一勺。  很快,一碗粥吃完,段宁沉正打算拿起第二碗,裴叙又开口道:“好了。”  段宁沉连忙将他又扶下了身,找出了手帕,给他细致地擦了擦嘴,问道:“要喝水吗?”  裴叙摇了摇头,道:“你吃吧。”说罢,便阖上了眼。  段宁沉看着他一怔,目光落到了床边托盘上那剩下的一碗粥,一盘馒头与几碟小菜上,呼吸一滞,再看向似乎又睡过去的裴叙,他手指蜷缩了起来。  他确实自从裴叙受伤,就没有进过食,因为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但他也没感觉到饥饿。  裴叙听身边的人吃起了东西,速度很快,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吃完放下了碗筷。  对方给他拉了拉被子,后准备将空碗都送出去时,裴叙睁了眼,说道:“帮我叫宣吉与卢稻两人进来。”  “恩,好。”  一道进来的还有放心不下的曲嬷嬷。  许是太后对她叮嘱过什么,进来后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盯着裴叙看。  裴叙被段宁沉扶起了身,背后拿了几个枕头垫着,令他靠坐在了床头,段宁沉还从衣柜中取出了披风,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裴叙身上。  “曲嬷嬷,我没事。让母后不必担心。”裴叙先是对曲嬷嬷道。  曲嬷嬷追问过百药谷主,后者只说是真气反噬,没有说寒毒随时会发作这码事。她道:“小主子,请您务必保重身体。娘娘要奴婢给您带个话,您什么也不必操心,就专心养病,所有事都交给娘娘来处理就好。”  裴叙微微颔首。  曲嬷嬷看了眼被他唤进来的两个下属,福身道:“奴婢先退下了。”  她出门后,裴叙道:“徐荐在哪儿?”  “回主上的话,徐世子两个时辰前来过一次王府。不过府上戒严了,说您不见客,他在厅内坐了一炷香就走了。”  “他是刚刚打马球回来吗?”  “似乎不太像。徐世子着的是华服,骑的马也是玉顶,而非赛风,额上的汗渍也不多。”  四皇子,裴顺。  裴叙眸色微沉,又道:“全权跟进审问。”  刺杀用的弩箭为太子负责的官府机密,此番太子“渎职”的罪名是少不了,底下必然还会有一波清查,铁定还有人要以“太子是主谋”来弹劾。不过皇帝定不会重惩了身为嫡长子的太子,顶多关关禁闭,罚罚俸禄。  但肯定会有人趁机从中浑水摸鱼,比如蓄意杀了活口,栽赃给太子,说他杀人灭口之类。  再说,太子若在这节骨眼上被关禁闭,那秋猎定是去不了。没准就有哪个皇子“恰巧”脱颖而出,入了皇帝的眼。  裴叙不喜太子,但也不愿做他人的棋子,来对付太子。  一番吩咐后,两名下属领命退下。  “小叙,你身体还虚弱,就别这么费心了。再睡会儿吧。”  裴叙顺着段宁沉的力道躺下了身。  段宁沉蹲在床边,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睡吧睡吧。”  裴叙却不睡,说道:“辛苦了。谢谢你”  “我们什么关系呀?哪还需要这么客气?”段宁沉手探入了被窝,握住了他的手掌,说道,“小叙快快病好,就是我最希望的了!”  在他的掌心下,裴叙闭上了眼,轻叹了声,“什么时候开始解毒?”  段宁沉背脊一僵,身躯慢慢贴在了床上,哑声道:“谷主说,说,越快越好。我,我们还在等小叙的意见。”  “若是失败,你就即刻离京。谷主与我母后还有交情在,但我怕我母后会迁怒于你。”早期他做的两手准备,现在也发挥作用了。  “不要想什么失败!一定可以成功的!小叙一定可以病愈的!”  “我是笼中人。我本不愿将你也拉入笼中,过这伸不开手脚的日子,困在命不久矣的我的身边。但,是我太自私了。”  “在笼内也好,在外面也好,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是一直想要将小叙带出笼子,与小叙一起看天地的五彩斑斓啊!”段宁沉手指插入了裴叙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慎重地道,“我也只想与小叙一起。所以,小叙一定,一定要快快好起来!答应我好吗,小叙?”  视线被覆盖,他看不见段宁沉的样子,只能感觉到对方离他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眼上的手掌与握住自己的手掌上都有细微的汗,掌心炙热得发烫,仿佛有源源不断的信念从肌肤相触之处传递给了他。  “好。”他听见自己呢喃说道。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始解毒前,裴叙安排好了一切事宜,确保了就算解毒失败,他不幸身陨,他底下的势力也能有条不紊。他早有准备发生紧急事故的方案,是以也没让他花太多心神。  除了极少数人外,没人知道裴叙即将面对的是生死之关。  次日有不少人上门来访,全都被管家客气地告知王爷在养病,闭门不见客。徐荐这次是随母亲一道来了,又吃了个闭门羹,他感觉不大对劲。  嘴上安慰了母亲,送她回了府后,寻了个借口,又跑到了定王府来。  这次,他也不说要见裴叙了,说是要见段宁沉。  侍从也替他进门问过了,后告知:“段公子说他很忙,不见客。”  “你老实告诉我,我小舅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不是说刺客没有伤到他的吗?”  侍从:“很抱歉,徐世子。小的无可奉告。”  徐荐急躁地抓了抓脑袋,在原地踱步,“这也不说,那也不说!给我个准话行不行?就告诉我,他到底有没有事?”  侍从:“徐世子,小的真的不知道。您也请稍安勿躁。”  *  主院,仆从们已将所有需要用的药物与器材都拿进了屋来。  裴叙也没有多紧张,反倒有了种即将面对既定命运的释然。  而段宁沉却是十分紧张似的,准备工序之中,将他抱在怀里,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给他打油打气。说的都是“就是治个小病,很快就能好”,“有我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之类的话。  裴叙身体绵软无力,只能任他摆弄。  待段宁沉将他的身子放回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后,裴叙忽然说道:“别怕。”  “恩?”他说得太轻又太快,段宁沉没听清,蹲下了身,耳朵凑近了过去。  裴叙轻缓地说道:“会没事的。当年我在死门关前走了几圈,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次也不在话下。”  “恩恩!”段宁沉握紧了他的手,慎重地说道,“小叙一定可以的!”  过了一刻钟,百药谷主走了进来,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段宁沉看向了裴叙,后者轻点了一下头。  段宁沉冲百药谷主道:“可以开始了。”  屋内除了他们三人外,只留了百药谷主的一个药童,以及两个王府的侍从。  百药谷主示意将裴叙扶起身,段宁沉连忙照做。  “一会儿,无论王爷出现什么状况,你们都不要慌,也不要急。全按照我的话来做。此事关乎王爷的性命,大家务必拿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时刻保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开始之前,百药谷主先是难得威严地板起了脸,严肃地环顾了众人说道。  “是,谷主!”  “我一定会的!”  百药谷主颔首,对元兆说道:“小元,麻烦你扶住王爷。”又对段宁沉道:“段小子,你站到王爷的面前来。”  两人赶忙依言做了。  百药谷主拿出了一把用消过毒的匕首,拿起了裴叙的手腕,在他小臂上浅浅地划开了一刀,鲜血刹那间顺着皮肤滴落到了床铺上。  段宁沉瞳孔一缩,正要开口,想起百药谷主方才的话,还是什么也没说。  百药谷主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来,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只颜色鲜艳的大长虫。他将盒子凑近了裴叙小臂上的伤口。  虫子似乎是被鲜血的味道吸引似的,一下子就钻入了伤口之中。  百药谷主退开了身,对药童说:“小诺,止血。”又对段宁沉道:“用你的真气,将寒毒从府舍穴逼到大横穴。”  段宁沉刚一如此做,裴叙的体温就瞬间降低了不少,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青白了几分,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眉毛与睫毛上仿佛都结上了冰霜。纵使是这样,他也一声没有吭,紧闭着眼眸。  察觉到段宁沉的迟疑,百药谷主喝道:“照我说的去做。”  段宁沉狠下心来,一咬牙,继续了下去。  *  徐荐表示,见不到裴叙或段宁沉,他就不走了。侍从们也没法奈他何。结果,徐荐当真是在大厅中,从白天坐到了黑夜。  直到曲嬷嬷出来。  段宁沉知道了曲嬷嬷会内力,所以他们在屋内谈裴叙寒毒之事时,都是听她离开后才说的。  虽然他们隐瞒,但一早上准备事宜的轰轰烈烈,又有一整天的闭门治疗,曲嬷嬷并非傻,她猜得到里面在进行着什么。  这次的刺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对太子的陷害,皇帝打算查清幕后真凶,对太子的处置也是从轻,但太后却不依,她可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太子。  她的意思是,无论是真凶,还是太子,都是害了裴叙的人。只要是害裴叙的人,她统统不会放过。  曲嬷嬷将“裴叙今日开始祛毒”的消息传到了皇宫,只是太后那边还没有什么回应。  “欸!曲嬷嬷!我小舅舅还好吗?”徐荐急切地跑了过去,道,“这一天都没有音讯!”  曲嬷嬷道:“世子,您先回去休息吧。小主子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母亲那边也在担心小舅舅,昨晚一夜都没睡,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也没听到个准信。”徐荐皱紧了眉头,烦躁地说道,“我也总是有不好的预感,总是觉得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正厅的后门那儿传来了喧哗声,隐约捕捉到“王爷断气”的字眼。  这下甭说是徐荐了,就连曲嬷嬷也是大惊。  徐荐也不顾侍从的阻挠了,直接冲到了大厅的后门,抓起一人急声询问道:“你刚刚说什么?谁断气了?”  那侍从眼眶通红,哑声说道:“王,王爷他……”  “尽胡说八道!”徐荐怒不可遏地将他摔到了地上,冲去了主院。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路上,徐荐碰到不少下人都在小声抽泣,说“王爷已死”之类的话,徐荐不愿相信,径直往前奔。  主院守备之森严,是徐荐前所未见的。他刚想冲进去,就被拦住了。  “徐世子,这里不可入。”  他们却也拦不住徐荐。  徐荐武功不低,他们也怕伤了他,不敢放开拳脚去打,后来便叫徐荐寻到了破绽,从院墙翻了进去。  院内仍是有着重重守卫,徐荐颇是废了一番工夫,才来到了主屋前。  主屋的门窗大敞,徐荐刚一靠近,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脚步稍一顿住,面前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一柄长剑横在了他的面前。  “徐世子,不可以再靠近了。主上有令,欲闯入者杀无赦。”  徐荐认得此人,对方是裴叙的暗卫统领贾地。  他看了眼门内,只能看到静止的外室,看不到内室是个什么情景,只是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吩咐声,似乎还在忙碌。  “我刚刚听王府的下人说,我小舅舅他……断气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荐急声问道。  贾地面无表情地道:“王爷没事。请世子放心。待王爷病愈后,自会亲自处置那些多嘴的下人。”  现在是秋季,但有真气护体,徐荐穿的也不多。骑马吹风,他都没觉得冷,可现在仅在裴叙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他就冻得寒毛直竖,手脚发麻——仿佛是在冰窖门口似的。  不用想,他也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我小舅舅他真的没事吗?”徐荐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贾地再次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您请放心。有百药谷的神医在,王爷不会有事的。”  *  裴叙又梦到了儿时的情景。  他早慧,不到两岁就能流利地说话,五岁启蒙,仅仅数月就识得大半的字,能够自己写诗。只是由于体弱,愣是到了六岁,才能勉强靠自己行走。  不过,他过人的聪慧已是让他父皇十分喜悦了,秋猎时,亲自带他骑马打猎,让他摸自己最宝贵的弓箭。  “叙儿想试试吗?”他的父皇抚摸着他的脑袋,问道。  他身形也比同龄人要小上不少,甚至比小他两岁的徐荐还要瘦弱几分。因着他的身份,无人敢议论这些,但这也却叫年幼的他心中颇感不甘。  他倔强地点了点头,“父皇,我想试试。”  那柄由玄铁打造的弓很重,就连一个普通的成年人都不一定拿得动。但他父皇却是很欣慰,笑呵呵地将弓箭递给了他。  他卯足了劲去拿那弓,脸涨得通红,等没有了气力,卸了力后,他看那弓仍是稳稳地立在那里。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父皇一直拿着弓箭的下边。  “叙儿是我大祁未来的皇帝。”他的父皇说道,“皇帝不需要所有事都亲力亲为。”  父皇举起了弓,抽出了一支箭,将后者搭在了弓上,拉了个满弧,“倏”地一声,箭射中了草丛中里的一只野兔。  “像是这种事,交给别人去做就好。叙儿只需要指挥,最后等着吃兔肉就行了。”  说话的期间,宫侍跑去将那只被猎杀的兔子取了来。  父皇一手拎起了兔子,送到了他的眼前,说道:“这是叙儿的胜利果实。”  他当时就明白父皇的意思。  他自尊心强,又心气高,不甘心困于病弱的身体,无论是哪一项都不愿比别人弱。  父皇是想告诉他,在其位谋其职。他是“领导者”,就不必为“武力”而努力,最后的成果都将是他的。  ——这也是间接告诉他,他身体弱,不是什么问题。  但,他不喜欢躲在周围所有人的庇护下。  他们对他的庇护,只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但若有朝一日,摘去了这“皇子”的身份,孱弱无力的他又将如何自保呢?  他只想靠自己。  身中寒毒,远离了亲人,被师父带去长临山,于他而言是涅槃重生。他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健康身体,习得了一身高超的武艺。  当上了武林盟主那年的冬天,他时隔七年回到了京城。  在长临山的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家书,亲人们都以为他还是那个病恹恹的孩子,是以当看到意气风发地骑着高头大马的他都吃了一惊。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有几分洋洋得意。  那时,他的长姊正怀上了她的第三个孩子,因着他的回京,隔三差五都会来他的王府看望他,并送他自己亲手做的物件。  他十六岁生辰,他父皇大办了一场,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对他这幺子的宠爱。  席半,他在散步时,被下人告知,长公主与徐世子吵起来了。下人们为了避嫌,都远远地躲着,没敢靠近。  赶去时,他听见情绪激动的徐荐大吼道:“小舅舅,小舅舅!什么都是小舅舅!你为什么就不看看我呢?明明我才是你的亲儿子!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小舅舅也生病的消息一传来,你就立马抛下我,去皇宫看望小舅舅。谁要下人在身边啊?我只想要娘亲。”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哽咽地说道:“还有,明明说是给我做的衣服!我等了几个月,等你给新的小弟弟小妹妹做了,等你给二弟做了,好不容易轮到我……结果,你又给小舅舅做!做了一件又一件,偏偏就是忘记了我。他又不稀罕!你看他穿过没有?”  “荐儿,你先听我说。”  “不听不听,无外乎就是他身体不好。他身体不好,凭什么全世界都迁就他啊?如果可以选,我也想身体不好,这样全世界都迁就我了。谁不愿意啊?再说了,他现在身体好得很,凭什么……”  长公主环顾了周围一圈,没有注意到身形隐在树的阴影下的裴叙——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外,也没有旁人了。  “叙儿是未来的皇帝。”裴叙分明听见他的长姊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还小,不懂。你以后的仕途,你弟弟以后的仕途,凌国公府的兴衰,全都系在叙儿身上。徐荐,你今年十四岁了,也该懂事了。”  裴叙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全身。恰在这时,一股微风吹过,如同刀子般刮过了他的皮肤。  他有了种眩晕的恍惚感。  徐荐那边一时间也怔住了,许久没说话。  长公主的语气便缓和了几分,又道:“他也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你唯一的亲舅舅。对于很多人,血缘关系不可靠。但叙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能有他在,于你,于整个凌国公府,都是一件幸事。你要懂得珍惜。”  那夜,他独自站了许久,久到长公主母子俩冰释前嫌离去,他才如梦初醒。  他想,自己当真是在快意恩仇的江湖中待久了,才对一切都抱以美好到可笑的遐想,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京城,皇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想起了之前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的琐事,母后刻意让他在自己见嫔妃时去找她,父皇暗示要他参与到朝政来。  他只记得了见母后时,母后特意为他准备了他最喜欢的羹汤。见父皇时,两人下了一下午的棋,并约定下次继续。  那些与利益挂钩的考虑,他理解,他全都理解。包括长姊方才的那一番话,他也没感到怨愤,只是失望且释然。  在其位谋其职,他懂。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自己迟早也要走上这一步。  可是,他很确定自己并不喜欢这些。  翌日他进了宫,问了自己的父皇。  父皇说:“叙儿现在还小,以后时间还多。年轻人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倒也无妨。”这是默许了他继续混江湖。  他又问了母后。后者虽然失望,但也给出了与父皇相近的回答。  他十六岁生辰后的第二天,他离开了京城,放回了真正能让他畅快的地方。  两年,是他父母给他的最大程度的宽限,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六年的朝堂生活,让他早已忘记了少年时的天真与放纵。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同他说:“你不喜欢这里,那你就与我一道离开这里。你是笼中人,但我是一直想要把你带出去的啊!”  段宁沉总让他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无论是那对凡事都抱以极其乐观的态度,还是那颗澄明透亮的心,以及那无拘无束的人生。  叫他初时嗤之以鼻,后来也只默默凝望,羡慕却不可得。  爱情。  这个词汇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规划之中,可它却在某一日忽然降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说不出,爱上段宁沉,究竟是因为段宁沉给了他一直渴望的纯粹的关怀,还是段宁沉的方方面面都戳中了他的心。  这东西玄妙得紧,对于他来说,似乎除了在不违背其他规划的情况下接受它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素来习惯一切都做好计划,但是在段宁沉面前,他制定的计划却频频被打破,而他也没法拿对方怎么办。  想到未来要与对方一起度过,他内心也生不出反感来,反倒有种隐蔽的期待。  但愿,这会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第一百二十章   “有气了,有气了!”  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说不清再度听到外界的声音是什么时候,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咳。”他呛出了一口浓稠的血出来。  麻木到几乎失去了知觉的身体隐约感觉到正在被轻轻拍打背部。  “这次解毒还是比较成功的,只是刚刚恢复气息,这几天仍在危险期,千万不可有懈怠。”  长达近十个时辰的祛毒,段宁沉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耗用自己的真气。他庆幸恰好在来京城前,武功有了个小突破,否则恐怕他是没法供给充足的真气。  现在,他内力消耗过度,加上这么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站起身时差点都没站稳。  房间里放着三个火盆,寒毒刚刚逼出的时候,裴叙的体温一度降到了极低,体内的真气裹挟着严寒尽数溢散,屋内没一会儿就被冷气给充斥,是以只能开了门窗,叫外面的下人拿了火盆进屋。  “段公子,今日为主上治病,您辛苦了。到偏房歇一会儿吧。”近侍元兆低声对段宁沉道,“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  段宁沉摇了摇头,看外面的天已然蒙蒙亮,说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不看他睁眼,我放心不下。”  治疗到最紧张的时候,裴叙一度断了气。  进入他体内的蛊虫也是一种剧毒,采取的是以毒攻毒。蛊虫唯有在宿主气息全无的情况下,才会出来,否则会把宿主折磨致死。  当时,段宁沉吓得差点心脏骤停,百药谷主却说这是正常的情况,冷静地引出了蛊虫,然后吩咐他们开始急救。  段宁沉眼睁睁地看裴叙没了气息,又逐渐恢复了脉搏与心跳,他的心脏也随着这个过程忽上忽下。  受了这场惊吓,他是怎么也没法好好地去睡觉了,生怕醒来后听到的是裴叙的死讯。  还是要他亲眼盯,才放心得下。  他执拗地坚持,元兆也不好再劝说什么。  不一会儿,侍女端来了热水与毛巾,药童将提前调制好的药剂倒入其中,递给了段宁沉。  百药谷主临走前吩咐过,要用药水为裴叙擦身,以确保皮肤上不留排出的毒素。  段宁沉便亲自为裴叙擦起了身,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细致的时候,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手指缝都不放过。  在遇到裴叙前,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这样小心地伺候一个男人。  他给裴叙穿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侍从则是利落地换了一床全新的被褥。  段宁沉将怀中昏迷不醒的人轻轻放在了床上,为他盖上了被子,手指轻抚了一下他冰凉的脸颊,心道,我的小叙定能长命百岁。  好在裴叙的情况是在逐渐好转的。  段宁沉每一刻钟就把一下他的脉搏,能明显感知到他的脉搏逐渐变得平稳有力。  期间,徐荐和曲嬷嬷进来了一趟,得知祛毒成功后,也便悄然离开了。只留他们二人独处。  裴叙是在翌日正午醒来的。  他一醒,段宁沉就即刻让人去叫在偏房休息的百药谷主,又是给裴叙喂水,又是叫人去拿米粥。  这场祛毒,也令之前本就受了不轻内伤的裴叙,越发是雪上加霜。虽是知晓困扰了他十余年的寒毒已除,但身体无处不剧痛,且动弹不得的他,也没有太大的真实感。  “今天是几号了?”他哑声一问,段宁沉就立马手忙脚乱地去询问外面的人。  很快,他匆匆地回来,告诉他道:“今天十月十六!”  十月十六。  秋猎的日子,恐怕现在皇帝和大臣他们已启程去往了猎场。  原计划是由他来代管朝政,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体……  白粥被侍从拿了来,段宁沉将他扶起了身,喂他喝粥。  尽管胃中空空如也,但裴叙也没有进食的欲望,仅是将食物吞咽进食管,胸腔内传来的疼痛就令他有了种作呕感。  他强忍压下了这股恶心,硬逼着自己吃下了这一勺勺的粥。  段宁沉给他喂完了一碗粥,拿手帕给他擦了擦嘴,心疼地说道:“小叙这次遭罪了。”  他吻了吻裴叙的额头,撤下了他背后的枕头,细致地扶他躺下了身,小声地说道:“之后就是否极泰来,未来有大把大把的美好都在等着小叙。”  裴叙凝望面前憔悴的段宁沉,忆起了昏迷时所梦到的过去情景,他抬起了手。  段宁沉便在床边蹲了下来,握住他的手,偏头在他掌心亲了亲,然后覆住他的手背,令他的手摸在了自己脸上。  “段宁沉,与你相遇,是我这一生之幸。”没有力气,加上嗓子沙哑,他说得很轻,也很慢,但段宁沉能听得清清楚楚,“你想与我一同周游天下,那我便也答应你。待我……咳咳,处理完一切大祁的隐患,我便退出朝廷,与你一道离开。”  “好,好!”段宁沉使劲点头,激动得眼眶发红道,“我等你,我等你!所以,小叙现在要好好养身体!咱们要一起走过好多地方,看好多不同的新鲜玩意儿!我们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下定决心,做好了决定,郁在心头多年的心结仿佛也在那一刹那消失了。裴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虽知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要同你说一声,谢谢。”他看着段宁沉俊朗的面容,肌肉放松,眉眼柔和,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段宁沉看得呆住了,许久后方痴傻地结巴道:“小,小叙,你,你笑了?你,你笑起来,真,真好看。”  “你靠近些。”  段宁沉本能地听从了他的话,迅速凑了过去,随后脸上措不及防感到了一个温湿且柔软的触感。  段宁沉先是惊了一下,随后大喜所望,本想猛亲裴叙,但想到他虚弱的身体,只是克制地在他唇角回亲了一下,“我爱死小叙啦!”  想起在病人面前忌讳提“死”,他又连忙说道:“呸呸呸,我是说,我超级超级爱小叙!全天下我最爱的人就是小叙啦!”第一百二十一章   下午,裴叙喝了药后,就昏睡了过去,段宁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发了烧。  又是大半天的兵荒马乱,临到天蒙蒙亮,裴叙出了一身的虚汗,情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段宁沉几乎已经近三天没有合过眼,加之真气耗尽,他给裴叙擦完身,实在是没撑住,便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听到旁边有音量压低的谈话声。  他睁开了眼,坐起了身,身上的薄毯滑落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本在谈话的两人止了言,都看向了他。  段宁沉第一眼就看向了裴叙,见他靠坐在床头,神色倦乏虚弱,便立马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叙,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我没事。”裴叙低咳了声,道,“抱歉,吵醒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段宁沉扭过头,见方才与他讲话的是他的下属,说道,“小叙现在就专心养病嘛,别再操心什么公务了。”  不出裴叙所料,太子被关了禁闭,没能去参加秋猎。  因他病重,是以现在的朝务由丞相暂管。  这两日,丞相亲自来过一趟,又派手下来了两趟,不过都没有见到他的人。  现在朝中弹劾太子的折子有不少,以皇后家族为首的太子党也暂时偃旗息鼓了。目前根据弩箭上的序号查到,行刺用的弩箭产自榆丰工坊。  皇帝派人封了榆丰工坊,并缉拿了那工坊的一干主事人。经过审问,他们说是前段时间工坊在夜间被贼人闯入,丢了一批弩箭,怕受到责罚,所以隐瞒了下来,不敢说。  太子那边据说对此事也不知情。  至于那些个被活擒了的刺客,他们煞是嘴硬,愣是半点口风也不透。  他们也谈了有一阵了,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裴叙对下属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地悄然退下。  “吃点东西吧。”  裴叙被扶着躺下后道。  段宁沉这才发觉现在已经是黑夜,桌上摆放着一些吃食,还冒着热气,其中一碗粥已经被吃完了。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小叙已经吃过了吗?我怎么睡得这么死……”  裴叙闭上了眼,轻声道:“吃完后,再去偏房睡一会儿吧。我已经没事了,这里有人看护。”  段宁沉摸了摸裴叙的脉搏,确定没什么问题,被窝里有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是以里面温度还算是比较高。他这才放心地去桌前吃东西,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道:“睡了这么久,我已经精神百倍了!没问题的,我没问题的!”  段宁沉坚持不肯离开他的房间,两人同床共枕,又怕将病气传给了段宁沉。裴叙只得叫人抬了张软榻到他床旁。  段宁沉说着已经睡足了,但一躺上软榻,没和他聊一会儿的天,就四仰八叉地睡熟了。  裴叙还动弹不得,叫下人给他盖上了被子后,便也阖了眼。  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  只是据百药谷主说,他还需要静养至少三四个月,这个冬天仍需避免外出。  被寒毒毁去的身体底子只能尽量调养,本就先天不足,又受此一遭的他,要享正常人的寿命是不可能了,但多活个一二十年,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二十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他有充足的时间完成自己的责任,再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在床上躺了几日,尽管有段宁沉时不时的帮他翻身,但段宁沉也怕他躺出个什么事来,询问百药谷主确定他可以出去后,趁着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中午,抱他出去透气,晒太阳。  今天的气温不算太低,但晚秋的风煞是萧瑟。出去前,段宁沉还是把裴叙裹得严严实实。  “等小叙病好了,我要把小叙养得白白胖胖的。”  在走廊漫步了一阵,段宁沉突然煞有介事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裴叙:“……恩。”  “小叙要多吃肉,才能多长肉。”段宁沉抱他在石长椅上坐了下来,隔着厚厚的衣料,摸了摸他的腰,说道,“小叙要再重两倍,那才行。腰至少要这么粗。”他比划了一个宽度。  后来,他又意识到什么,道:“欸,太胖了也不好!也不健康!让我想想什么样最合适……”  裴叙:“……”  对方又在胡言乱语了。  尽管他非常想要说点什么,不让段宁沉自言自语,过于尴尬,但他实在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了对了!上次见小叙娘亲,她夸我长得帅!”段宁沉突然嘚瑟地道。  裴叙:“……怎么夸的?”  段宁沉志得意满地道:“她说我身份和德行都不好,但是就是没说我长相不好,这不就是间接夸我长得帅吗?”  裴叙:“……”  上次段宁沉进宫,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段宁沉是个怎么回事,就陷入了病危。现在听到这话,令他不禁皱起了眉。  “我母后为何突然说你身份与德行不好?”  段宁沉连忙说道:“噢!就是盘问我与你相识的过程,我就说了那套从魔教教主手中救下你的说辞。”  裴叙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母后信了?”  “应该是信了吧,毕竟咱们配合伪装得天衣无缝。她是说我当你近侍不合格,要我好好端正一下言行。”  段宁沉心虚得紧,偷偷瞅他的脸色,开始插科打诨,“嘿嘿,这可怎么端正得了嘛?”他在裴叙眉心亲了几下,“小叙宝贝,别皱眉了,小心有皱纹。”  裴叙松了眉,不再与他提这事,说道:“去松竹院看看吧。”  “好咧!”段宁沉在他身前半蹲了下来,将他背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道,“咱们走!”说罢,便大步往前冲。  “走反了。”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次秋猎没有了太子,其他皇子都争相表现。其中展露头角的是二皇子,他凭着精妙的箭术,猎杀到了最多的猎物。  从猎场回来的当晚,皇帝就招了二皇子的生母娴妃侍寝。  一直被太子死死压着,出不了头的二皇子这下寻到了机会,趁太子不在朝上,开始可劲地表现。  而太子现在也没闲工夫去管这些了,他正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  在皇帝等人外出秋猎的第五天,刑部抓的那些俘虏总算是忍受不了酷刑,招了供,说是太子指使的。  他们在招供完的当晚,就趁着看守的狱卒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消息还没传到皇帝耳中呢,太子的舅舅,也就是皇后的亲兄长被曝出在去年赈灾时私吞了赈灾银两,还收了贿赂,故意瞒报谎报了灾区的实情。  ——这无疑是太后的手笔。  太后的母家是大祁鼎鼎有名的权贵世家李家,这也是她当年稳坐皇后之位的本钱。现在李家的当家人是她的嫡兄,兵部尚书李庭荭。李家还有不少子弟也在朝廷中任有要职。  治疗寒毒的过程中,由于让外面的侍女搬了火盆进来,是以他们目睹裴叙的断气。  起初,这消息只是王府小范围的传播,管家在第一时间掐住了源头,狠狠惩治了那多嘴的侍女。而裴叙醒来知晓此事后,有心没有控制舆论,没几日,整个京城就将“定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他是在钓鱼。  留守在京城的众大臣纷纷前来探望,不过他也只见了丞相与他舅舅的次子李秩。  后者将太后打算扳倒太子的意思告诉了他。  “太子若被废黜,那母后可有看中的继承人?”  李秩道:“太后娘娘说,六皇子不错。陛下也对他青睐有加。”  “六皇子?”裴叙皱眉道,“我记得他只有七八岁?”  “今年满十岁了。”李秩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陛下现在还正值壮年,这些都可暂时不需要考虑。太子心胸狭隘,排除异己,更兼太子党为虎作伥,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太子继位,于国不利。”  裴叙却知,这些全是堂而皇之的借口。  若没有太子对他的敌意,太后与李家未必会舍得花那么大的工夫去对付太子。  更深远的考虑,也是怕未来太子继位后,会对他与李家下手——即使他未必会活到那个时候,但李家还有上下几百口人在。  仅是略微一个思忖,裴叙便下定了决心,“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吧。”他顿了顿,又道:“找机会我会见六皇子一面。”  李秩微一躬身,又问候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便离开了。  “那人是小叙的表兄吗?”人刚一走,在旁边听完他们谈话全过程的段宁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恩。”  “他姓李啊?那个木子李吗?”  裴叙沉默了。  “李叶舟”这个化名是他随意取的,姓氏用的是母姓。他没有向段宁沉隐瞒自己会武功这件事,只是段宁沉也没将他与李叶舟联系在一起。  毕竟,他那时能够使用的内力有限,与能够将段宁沉暴打的李叶舟武力还是相差太多。  一个谎言,总得用无数谎言来堆积的道理,他是懂的。  只是他也没法向段宁沉解释这件事。  纵然他当前没有了性命之危,但让一个势力崛起,与武林盟形成对峙,仍是有必要的。  武林盟主任期十年,明年的武林大会将会决出新一个武林盟主。此前,他当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谋划也是按照“他死后”来进行的。  就以他的身体情况,想要在一年内恢复到全盛时期,几乎不可能。更何况他荒废的这几年,已经能让许多人追上他了。  他是打算让自己的亲信拿下下任的武林盟主。  武林,他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  之前想着要推出一股势力与武林盟制衡,是怕自己死后,强盛到无敌手的武林盟成为江湖的“毒瘤”,危害四方。  现在,则是要防止它成为众矢之的,被墙倒众人推。  隐患在“颂道玄录”事件中已经看到了。  当初此事刚发生的时候,表面上都是邪道势力在闹事,实际上暗地里也有正道势力在搅浑水。现在的武林盟俨然成为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想要拔除“眼中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知道,武林盟并非霸有绝对话语权的。  阳山派。不少人都知道阳山派少主是他的师弟,将它推出来,这用心可就路人皆知了。  套了穿云派皮的轻岳教,势力足够强大,底蕴足够雄厚,作为主事人的段宁沉,裴叙也相信他的为人。  只是,将他的想法告知段宁沉,后者铁定唯他马首是瞻,怎么看都有利用段宁沉对他感情的意味。  更何况,他之前已经同段宁沉说了“轻岳教势力比武林盟强,就同意与他在一起”,尽管两人现在也与“在一起”没有差别,但段宁沉是将他的话给当了真,并努力执行的。  他病危前的这段时间,他是知道段宁沉经常回分堂处理事务,并拿下京城地头蛇势力的。  ——这么看,仍是有他利用段宁沉的意味在。  事实上,他有更好的势力选择,并非非轻岳教不可。所以,他是打算任由段宁沉去做,自己不做干涉。  段宁沉现在提到了“李”,或许是个很好的同他开诚布公的机会,但主观上,裴叙不大想让段宁沉知道他就是李叶舟。  主要还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  “李叶舟”当年有多风光?独战众多成名高手,不占下风,为数不胜数的人伸冤,光正伟岸,无愧大侠之风。  段宁沉虽然口口声声说李叶舟是自己仇人,但就裴叙以“李叶舟”的身份与他相处的那段时日,也没感觉到他对他的敌意。段宁沉就是风声大雨点小,嘴上说得凶,实际上许是敬佩李叶舟的。  身份一揭穿,段宁沉定要为这高低落差,对他怜惜甚加,心疼他由当年的风光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是裴叙所不喜欢的。  总归,明年武林大会过后,“李叶舟”就该闭关修行,不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了。  现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李叶舟,就让“李叶舟”的形象,永远保留在世人的心中吧。  却也没必要费周章,让段宁沉知道李叶舟就是他的过去。  “对。”  段宁沉急忙又问:“那李叶舟……和小叙是什么关系?”  “同门师兄弟,远方宗亲。”裴叙低垂眼眸,看着自己虚弱无力的双手,淡声说道。第一百二十三章   “噢!”段宁沉若有所思,回想自己之前见李叶舟,也是揣测对方是贵族出身,看来是对的。  他又说道:“小叙与李叶舟一起长大,又有血缘关系,难怪性格有些相近,长得也差不多高……”他后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叙在我心目中,比那李叶舟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凑过去,在裴叙脸上亲了一口,抱着他的腰,亲昵地道:“小叙宝贝要不要出门透透气?”  寒毒刚拔除的这段时日,他每天醒来的时间不多,醒着时喝了药,吃了饭,简单地处理了公务,他便体力不支,感到困倦了。然而没睡一会儿,身体的疼痛又将他从沉眠中拉了出来。如此反复。  尽管他擅长忍痛,也还是叫段宁沉发现了端倪。这痛大部分乃是经脉损伤,段宁沉也只能用他刚恢复没多少的真气替他轻轻按揉,不过效果甚微。  有时,百药谷主会在药中参些镇痛安眠的药物,会令他好受一些。  就在见完李秩后的那日,段宁沉背裴叙在王府转悠,裴叙趴他肩上睡了过去,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药浴之中,身上还扎了数根银针。  药力的作用使得身体的疼痛越发难以忍受,一下下地直冲他的天灵盖。  黏稠的汗水使得他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他只依稀听到了百药谷主的声音。  “王爷,您再忍忍。”  几针刺下,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他已身穿干净的衣物躺在了床上。  据说他这一睡,就睡了足足三天三夜。百药谷主说,是他体内还未完全排尽的两种余毒发作了。  他还委婉地表示,虽然京城相对而言气温偏高,但湿气却重,对他而言,怕不是一个绝佳的养病地界。  而在裴叙沉睡的这段时间里,鱼上钩了。  彼时,皇帝等人已从猎宫归来。  皇帝临幸了在猎场大放异彩的二皇子的生母,又有太子前脚被关禁闭,被刺客指认,后脚他亲舅舅就被弹劾,套上了这么大个罪名,似乎太子失势,二皇子得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而更吸引众人注意的是,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定王遇刺去世”的事情。  这无疑是个谣言,但是定王府迟迟不出来辟谣,任由民间将刺杀一事传得神乎其神,说是这是陷害太子,挑拨太子与定王的阴谋——矛头直指得势的二皇子。  于是就有人趁机表现了。  三皇子亲自携重礼前去探望裴叙,声势闹得极大,导致半个城的人全都知道了他送礼的事。  为表示自己不心虚,二皇子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四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裴叙问道。  下属道:“四皇子殿下先是派人送了礼,后低调地微服前来,并未像另外两个殿下那样高调。”  刺杀那日,四皇子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想要支走他。但这支走,究竟是不是更凶悍的陷阱,他也不得而知。  四皇子的母亲是雍王妃的庶妹,身份不高,没有什么存在感。四皇子这个人在也是这一众皇子中也是这样的。  裴叙还是更倾向于四皇子是被人给利用的,或者是当真心善,向他预警。同时,他也判断出,四皇子怕是真没有什么心机,否则那时也不会亲自去找他。  裴叙叫人去给一众送礼者送去了回礼,并在礼单上印了他的印鉴,以此来间接传递他已经醒了的消息。  “小叙是打算见他们吗?”段宁沉一边给他喂水,一边问道。  “恩。”  段宁沉也不懂什么权位之争,阴谋诡计,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裴叙的身体。  “谷主说小叙不适合留在京城养病,小叙打算……怎么办?”  裴叙凝望他,问道:“你觉得呢?”  段宁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自然希望小叙离京养病呀。京城这么乱,哪里是病人该待的地方呀?”  “我打算离京。”裴叙掩嘴咳了几声。  现如今,他已经俨然成为了风暴中心,权力的博弈焦点。当前,大致可以确定的是此次刺杀乃是雍王在背后指使。雍王突然针对了太子,这说明他暗地里大抵还扶持了另一个皇子。  有了国舅的那一出,短期之内应该也不会有大的乱子。当务之急,他还是需要先将身体养好,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段宁沉急忙说道:“小叙不若去我们隆宁吧!那里离京城也不太远,而且温度适宜,不潮湿!我刚刚问过谷主了,他也说隆宁很适合小叙养病!”  他这无疑是有私心的。  隆宁才是他的大本营,他可以让裴叙见识他的强大,从而越发依恋信赖他。想一想那场景,他就觉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好。”  “爱小叙!”段宁沉大喜,在裴叙脸上珍视地亲了一下,正在这时,曲嬷嬷端着药,走了进来。  彼时,段宁沉正两手分别撑在裴叙身侧的床头,将他虚搂在怀中。尽管他是亲的脸,但是两人靠得近,他又在听到动静地一瞬间抬起了身,落在曲嬷嬷眼中,他就是刚刚与大病未愈的裴叙接了吻。  曲嬷嬷的脸色黑沉如锅底,但终究是没说什么,将手中的药递给了坦坦然然伸手接的段宁沉。第一百二十四章   翌日,裴叙依次见了前来探望的二皇子与三皇子。身体虚弱的他也与他们每人聊了几句,不过这几句已经能让他心中有数了。  之后,他便派人压下了京中的舆论。  本来他是打算等身体状况稍微好一点,就进宫向太后说自己离京的打算,却未曾想,太后竟是亲自来了王府。  他说出打算离京养病,太后问及具体去哪里,他实话实说,说是隆宁。  太后偏头看了眼旁边故作无辜的段宁沉,面色颇是不善。  这一眼,让裴叙确定了太后知道段宁沉的身份。他们上次见面,恐怕就是为了开诚布公。  至于段宁沉没有同他说实话,恐怕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没有选择让他知道,或是直接强硬地撵段宁沉走,一来应该是确定了段宁沉当真能为他治病,二来恐怕是怕他不乐意。  ——他八岁就独自拜师学艺,与太后相处时间甚短。纵然彼此都知对方的爱,但母子间也难免生疏,不懂得对方的想法。太后对他的态度有时颇为小心翼翼。  最后,太后还是同意了他出京养病的事。  只是太后前脚离开,后脚一侍女就以“谷主找段宁沉”为由,把段宁沉给叫走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段宁沉回来了,只是面上的喜色越甚。  尽管他没暴露什么,但裴叙也能猜到,大抵是太后嘱咐要让他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话。  马上十一月了,看来今年的年夜又不能与太后他们一起度过了。  身体稍微爽利一些后,裴叙就打算启程了。临行前,他去了一趟皇宫,告知自己出京养病的事。  他有心试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是以有意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了自己这次病重之险,又提到行刺的弩箭。  “十四弟,皇兄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皇帝起身,抱拳向他深鞠了一躬,内疚地道,“新型弩箭是我大祁军事一大秘密武器,如今隔壁邻国虎视眈眈,恐不日将要开战。是以,太子的失责,没有大费周折地处置。”  “臣弟担不起皇兄的道歉。”裴叙淡道,“只是臣弟听闻刑部对俘虏的审讯结果出来后,俘虏就自尽了。”  审讯结果,两人都心知肚明。  皇帝感到头疼,慢慢地在皇位上坐了下来,说道:“朕查过了。行刺十四弟的死士并非隶属太子,他们是从靖安来的。沿路可查到他们的过城记录。若此事真是太子所为,那朕定然绝不姑息。可现下既查出这是陷害,那朕也不可能冤枉了无辜者。目前还在进一步追查。十四弟请放心,朕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裴叙的语气缓和了几分,“皇兄言重了。臣弟此行并非是逼迫皇兄给交待。只是听闻皇兄近日对二皇子与娴妃娘娘宠爱甚佳,想要知道皇兄的想法。”  皇帝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多心了,朕此举当真没什么复杂的考量。只是朕发觉自从当上皇帝后,就忽略了其他儿子,现在发现征儿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值得信赖罢了。”  “只是听说朝中对于‘皇兄将要废黜太子,立二皇子’的风声很大。”  这种话,也唯有裴叙敢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了。  国舅贪污受贿那么一大笔银两,为的是谁,不言而喻。就算目前查到与太子无关,但太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十四弟认为应该废黜太子吗?”  裴叙垂首道:“臣弟不敢妄言。”  皇帝说道:“太子的性格缺陷,朕都知道。只是……他毕竟是朕的嫡长子。”  “皇兄说的是。”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十四弟与太子之间的事,朕也略知一二。之所以不明言,是怕朕涉入其中,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也怕事闹大,难以收场。希望臣弟不要怨朕。”  “臣弟不敢。”  皇帝踱步走下了台,坐在了裴叙旁边椅子上,语气轻缓地叹道:“皇兄自知不是当皇帝的料。很多事还依仗的是十四弟。若非十四弟身体不佳,这皇位本该十四弟来坐。太子……也原应是个闲散郡王。十四弟也该知道,皇兄此前一直没有什么继承皇位的野心,对于这些儿子的教育也并非培养他们成为君王。所以,地位这一反差,也难免小家子气。”  裴叙知道,皇帝说这番话是知道国舅一事背后乃李家在主使。言外之意,是在为太子向他讲和。  皇帝过去的确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然而地位的悬殊,只言片语即可掌握天下人生死的权力,也难免令他心态产生了变化。  不过,这也确印证了他始终没什么心机。  他既不想裴叙对他们失望,撒手不管朝政了,也想要保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他自己心里有数,以他自身的能力,是没法降服朝堂上的那些魑魅魍魉的,这些还得靠裴叙与李家。而他也没有野心去统管全局。  裴叙忽然淡淡地说道:“小时候听说皇兄铁面无私处理章亮案,为无辜者沉冤昭雪,臣弟一直对皇兄敬仰不已。”  他面上还有几分病态的苍白,衬得那发丝与眼眸越显漆黑如墨。身上穿着的那华贵厚重的衣物,都叫人忍不住担心会令他孱弱的身体不堪重负。那卷长的眼睫低垂,颜色浅淡的薄唇微抿,窗外的阳光照了他面上的一半,另一半隐在了摆饰遮挡的一部分阴影之下,令他五官显得格外立体。  尽管他神情寡淡,但皇帝仍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失落的意味来,面上显出了尴尬的神情来。  人都会喜欢美丽的事物。  裴家人普遍长相都在中等,而裴叙可称得上是上上等了——至少皇帝这辈子没见过比裴叙要更好看的男人。  他无心权力,在其他兄弟都想着怎么利用年幼的裴叙夺权的时候,他就单纯觉得自己这幼弟长得怪可爱,怪好看的,心想自家那些孩子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只是他知道,靠近裴叙,等于面临一堆麻烦,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对他避而远之。有时,趁没人注意,才会暗搓搓摸一把他的脑袋。  他以为在裴叙心中自己是最没存在感的兄长,结果现在裴叙说,他小时候敬仰他。虽说,他也知道这番话多少有打感情牌的意思,但他心中还是不禁翻涌起了内疚之情。  他叹道:“罢了。是朕不能下定决心大义灭亲,企图谋私了。幸有十四弟点醒了朕。”  裴叙道:“臣弟将要离京养病。国舅爷的事将交给皇兄自行定夺。”  段宁沉将要推他的轮椅离开时,皇帝突然开口道:“听说十四弟有意插足江湖势力,不惜亲身潜伏在了轻岳教主身旁,将轻岳教纳为了己用。太子本想对轻岳教下手,朕派人混淆了视听,阻止了他。”  段宁沉瞳孔一缩,忍不住停驻了脚步,只听裴叙平静地说道:“臣弟知道。多谢皇兄。”  皇帝又道:“听闻母后在派人追杀那段宁沉,他可是十四弟的一个麻烦?可需要朕下绝杀令?”  段宁沉:“……”  “不必了,多谢皇兄。”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出皇宫,将裴叙抱上了马车后,段宁沉就缠在他身上,装模作样地开始嚎:“小叙,他们都想杀我!呜呜呜……我好难过!”  裴叙偏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腿,全当是安慰。  “要小叙亲亲,我受创的心才能痊愈。”段宁沉将脸凑了过去。  裴叙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但是段宁沉还嫌不够,噘了噘嘴巴,荡漾地说道:“这里,这里!再来一下!”  裴叙许久无言,最终还是依了他。  “嘿嘿嘿!我可真是这世上最最最幸福的人了!”  裴叙看了眼嬉笑如常的段宁沉,轻叹了一口气。  不少人都知道他这个新年是和段宁沉在一起。  没有阻止太后对段宁沉的“追杀”,以及段宁沉做戏编的那段“英雄救美,勇战魔头”故事,也是为了向外界营造他与段宁沉关系不好的假象。  大约两个多月前,段宁沉还没来京城时,太子的人就打算对轻岳教下手,试探他与段宁沉了。只不过皇帝的人比他的人先一步阻止了太子。  而段宁沉也有所察觉,火速地改了运货线路,叫不少店铺关了门,重新换了地方。  裴叙也叫人暗自隐藏了轻岳教产业的情报,叫太子势力无法查出来。  无论是太子之前曾准备对轻岳教下手,还是皇帝与他在背后的动作,这些都是段宁沉此前不知道的。  段宁沉当时可谓是反应敏锐,对危机警觉万分了。要说他根本不在意这码事,铁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当时段宁沉可是顺藤摸瓜,找到了被太子控制的那江湖帮派,还擒了对方帮主,从对方嘴中逼问出了一系列的事情。  只不过,对方也不知那神秘人是隶属太子。  可是现在,段宁沉从皇帝嘴中听闻背后主使是太子,也没有询问他的意思。  “太子的事,没有同你说,是因为不想让你卷入朝堂之中。”裴叙忽然说道,“麻烦因我而起,是以也理应交给我来处理。”  “我知道,我知道!小叙非常非常贴心,也非常非常爱我!”段宁沉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方才裴叙与皇帝的对话,尽管有些事,他们没有明说,但段宁沉仍是听出了些门道来。  “之前在那村庄,刺杀小叙的人就是太子派过去的吗?”  “恩。”  想到那日裴叙的吐血,段宁沉就怒从心头起,但又不想影响到裴叙的情绪,语气轻松地道:“我知道了。”  裴叙隐约有些察觉,按住了他的手背,说道:“你不可轻举妄动。”  “小叙放心好了!小叙指哪儿,我打哪儿!不会轻举妄动的!”段宁沉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声好气地道,“谷主说了,小叙不能忧思过多,要心平气和地养病。”  裴叙总是觉得,自从自己寒毒祛除后,尽管段宁沉明面上仍是整天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但是对方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是变得越发成熟内敛了。  有些时候,他一觉醒来,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脸上一扫跳脱神态的段宁沉眼眸沉沉地盯着某处,眸底仿佛翻涌着暗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不过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段宁沉发觉他醒来后,便又恢复了他熟悉的模样。  裴叙微微阖眼,轻叹说道:“我派人请来了几位顶级的铸剑师。王府库房内还有几块珍稀矿石。他们会为你量身打造你喜欢的剑。”  段宁沉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  眼下,暂定五日后启程。  不过届时出城后将会兵分两路,其中一部分人会护送“定王马车”去往定州,而他则是与段宁沉去隆宁。  傍晚,裴叙喝了有安眠作用的汤药,睡熟了后,段宁沉对近侍元兆千叮咛万嘱咐,借口分堂有事,就离开了王府,朝着皇宫去了。  他去了东宫。  此时,太子还在书房。  仗着精绝的轻功,段宁沉躲过了重重守卫与暗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房顶上,他听到太子正在暴跳如雷地骂人。  揭开了一块砖瓦,透过狭小的缝隙,他看到下面跪了不少宫侍,众人皆噤若寒蝉。  太子许是喝了酒,声音都夹杂着昏昏的醉意,不久后,只听他说道:“叫巫引来!你们这些,这些没用的东西!我要杀了裴鸿仪,杀了他!”  段宁沉眼角轻微地一沉。  不久后,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枯槁男子走入了宫殿。  “巫引,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裴鸿仪。”  那男子愕然道:“殿下,不按原计划进行了吗?”  “原计划个屁!裴鸿仪都要离京了!”太子嘶吼道,“要离京了,还在父皇面前将本宫一军!本宫与他,与他不共戴天!”  男子面露难色,“只是……定王不出王府,我也没办法……”  “本宫要你不惜一切代价!”  “……”  底下说了一阵,那巫引退走,段宁沉悄然跟上了对方。趁着四下无人,一手刀劈到对方后颈,将其打晕后,带其离开了皇宫。  巫引是被水给呛醒的。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按在一大缸水里,将他吓得不轻,拼命挣扎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被拎了起来,听到有个声音在问道:“太子要你用什么方式杀定王?”  段宁沉看得出来,此人武功平平,而且还是个江湖人士。太子找这人去杀裴叙,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巫引被水糊得睁不开眼,出于恐惧,本能狐假虎威地大喊道:“知道我是太子的人,你还,你还敢挟持我!若你将我放走,我还可以对你既往不咎。”  段宁沉心中烦躁不耐,对按着巫引的下属做了个眼色。后者便又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脑袋按入了水缸中。  “呜呜呜……”  巫引的头再次被拎起,段宁沉拿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一刀,鲜血顺着他脸上的水滴落在了水缸之中。  “你可以选择不说。”段宁沉冷酷地道,“我也很好奇,你究竟会被水淹死呢,还是血流尽而死呢?”  “我说,我说!不要杀我!”巫引的双腿使劲乱蹬,吓得屁滚尿流,涕泪横流,“太子,太子要我用我师门传承的毒,给定王下毒!”  “毒?将毒方说出来。”  巫引说了几十种药材名与剂量,旁边另有一人拿笔将他说的全都记录了下来。  段宁沉接过了那笔墨未干的纸,粗略地看了一眼后,又望向了巫引,嗤笑道:“你最可笑的就是拿太子做挡箭牌。难道你不知道太子即将被废,我们二皇子才是新的储君吗?”  “你,你是二皇子的人?”  “你应该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进京是为了谋害定王,太子如果知道你的存在暴露,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毕竟只要我们将你交给陛下……侄弑叔,这样的罪行,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你,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听从我的差遣。事成后,我可以保你远遁江湖。当然,你可以不信我的话,将今晚的事告诉太子。反正我们二皇子与太子的矛盾已经不可化解了。”第一百二十六章   裴叙离京那日,徐荐亲自来送了行。  为防止叫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段宁沉特意易了容。听徐荐一寒暄起来就没完,又听裴叙掩嘴咳了好几次,心中颇是烦躁。  他给轮椅上的裴叙拢了拢披风,用尽量符合自己近侍身份的语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王爷,外边天凉,您身体未愈,还是早日启程吧。”  他这一出声,徐荐才发觉了他的身份,看裴叙脸色苍白如纸,连忙说道:“那小舅舅,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是趁早启程。我送你们出城。”  段宁沉将轮椅推上了马车,正打算也钻进去的时候,徐荐叫住了他,“你等等,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聊聊。”  段宁沉看了眼体弱的裴叙,正准备拒绝,只听裴叙说道:“你们聊吧。我没事。”  徐荐也道:“就几句话的工夫。”  段宁沉只得止了步,单独面对徐荐。  为防止上次的刺杀事件重蹈覆辙,皇帝亲自派了禁卫军提前清了街,又叫禁卫军大统领率领了一大队人马护送裴叙。  “我这辈子除了邓姑娘外,就没喜欢过别人了。”徐荐深吸了一口气,慎重地说道,“所以我还是想要争取一番。我想请你帮忙,如果看到她,替我说几句话。”  原本他是想要放弃,但是看同样江湖出身的段宁沉与裴叙在了一起,又觉得心头不甘。  段宁沉说道:“要说,你自己亲自与她说去。”  “我马上要参加科举考试了,之后我将在安排下入朝为官,再没有机会出京。”  “那你是想要她主动到京城来找你,自愿嫁给你为妻,圈于后院吗?”段宁沉道,“听说你们贵族世家都讲究门当户对,以她的身份,真的可以嫁给你为正妻,你也可以保证不纳妾吗?你爹娘他们会同意吗?”  “我可以保证。”徐荐说道,“我爹同样只娶了我娘亲。我认为男子也需要保证忠诚。至于我爹娘他们……只要小舅舅替我说话,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那邓姑娘会同意吗?”  徐荐哑了言,许久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段宁沉看了眼周围的禁卫军,对他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  两人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段宁沉道:“你们想要在一起,总需要有一方做出牺牲。她要舍弃自由与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徐荐沉默了一阵,攥紧了拳头,低声说道:“但……我真的喜欢她,只想要娶她一人。”  “最初,我和小叙在一起,他就是怕连累了我,让我困于方寸,是以迟迟不肯接受我。后来,他接受了我以后,向我承诺,等了结朝中的事,就退出朝堂,与我一起归隐江湖。”  徐荐倏地抬起了头,神情愕然。  段宁沉耸了耸肩,又道:“就算她肯追来京城,你又可愿舍弃自己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为了与她的爱情,做出妥协?”  徐荐嘴唇蠕动了几下,颇有些艰难地道:“我认为不一定非要舍弃。若她想,我可以每年陪她……”  “不一样的。”段宁沉说道,“你该知道,男子与女子不同。你们若是不成亲,世人会有各种污言秽语加在她身上。若是成了亲,成为了世子的妻子,那她身上就会加上枷锁,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子嗣繁衍。还不如在江湖快快活活,找个有共同志向的人,一起做爱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就又话锋一转,道:“我只是将我的想法跟你说。看在你是小叙亲戚的份上,我还是会帮你带话。不过,我觉得她同意的可能性不大。”  一番话说完,徐荐像是恹了的白菜,垂头丧气。  “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慢慢想。”  他刚一提步,只听徐荐忽然问道:“如果小舅不曾承诺会与你退隐江湖,你还会与他在一起吗?”  “当然会!”段宁沉毫不犹疑地说道,“我理解他的理想与抱负,我会尊重他的想法。他是否让步,为我做出妥协,这都是他的事,我不会要求他如何。同样,他也不曾要求我抛弃江湖的一切,而与他在一起。”  徐荐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气力,颓然地退后了几步,后背靠在了墙壁上,失魂落魄。  “段宁沉,你变了。”  在段宁沉转身时,听到徐荐这样说道。  “我没变。”段宁沉回道,“只是他的病重,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一味沉浸在内心构建的美好世界中,大抵是不可取的。许多时候,还是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思考冷冰冰的现实,才能让幻想世界不倾倒崩塌。”  “我一直都期盼着能与小叙白头偕老,走遍天下的每一个地方。”  徐荐将他们送到了京城外的十里。  今晨起得早,还没有出城,裴叙就睡着了,只有段宁沉出了马车。  临别时正是大中午,过了一个多时辰,徐荐的心情明朗了一些,骑在马上,道:“不必向邓姑娘带话了。谢谢你,我想通了。大概我和她真的是有缘无分吧。”  “你能想通是最好。”  徐荐扬起了头,手持马鞭,明媚的阳光照在了他恢复了傲然神态的脸上,他意气风发地道:“照顾好我小舅。不然我爹,我娘,我皇祖母,大舅,都将饶不了你。”  段宁沉插着腰道:“还用你说?!”  徐荐提唇一笑,扬声道:“待我金榜题名,就给你们发庆功宴的请柬!”  段宁沉横眉竖眼,忙道:“你小声点。他在睡觉。”  待徐荐离去,段宁沉重新上了马车,见裴叙已经醒了,正侧靠在车壁上,看上去身体还没多少力气。  “徐荐走了?”  “恩。”段宁沉将他搂到了怀中,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小声地问道,“还要再睡会儿吗?”  裴叙摇了摇头,撑起了身子,拾起了睡前没看完的文书。  禁卫军将一路护送他去定州,他们离开车队时,也需要掩人耳目。  段宁沉低声问:“咱们什么时候金蝉脱壳?”  “今晚。”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晚,他们便脱离了去定州的车队。  另有一队人马早早地等候在了另一个方向,将要往隆宁去。  百药谷主也在这里。  裴叙的病还需要他来进行调理,是以,他也将随他们去往隆宁。  前几日,段宁沉从巫引手上得到的毒方交给了百药谷主,后者很快辨别出这是裴叙之前所中寒毒的。  太子居然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裴叙,段宁沉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了他。  不过,他毕竟是江湖中人,终究是有诸多不便,但好在他有一个盟友——太后。  他把整件事全盘都告诉了曲嬷嬷,叫曲嬷嬷告诉了太后。  他们刚离开京城时,还没听到皇宫那边传来什么动静。  出京的第五日,在林内驻扎休息的空当,段宁沉跑去抓了几条鱼,回来时就见裴叙在看传信,信使单膝跪在他身旁。  这些天,总有各种情报送到裴叙手上,段宁沉以为又是自己听不懂的公事,掏出了匕首,开始处理手上的鱼。  “这可是母后在背后主使?”  “据现有情报,八九不离十。”  裴叙将手中的信纸放在了微弱的火焰上,看白色的纸张被吞噬,淡道:“二皇子和太子,在皇兄心中地位差距还是比较大。观上次皇兄的态度,恐怕此事仍不足以让他废了太子。”  “那我们是否要推波助澜?”  “不必引火上身。”在火焰逐渐爬向他的手指,裴叙及时松了手,剩余的纸也变成了灰烬,“自有人会对皇兄的处置不满。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是。”  信使正要退下,只听裴叙又忽然道:“太子将巫引招进宫,此事,母后是一开始就得知?”  一旁的段宁沉心头咯噔一跳,忍不住看向了他。  “不清楚。”  裴叙清楚,恐怕太后也是近日才知晓巫引的事。  他的人也盯了太子一阵了,巫引只会在更之前就被太子纳为了己用。以太后的性子,她不会为了陷害太子,将可能会对他造成威胁的人留这么久。  “行了。你去吧。”  信使退下,段宁沉暗搓搓地走近了裴叙,假装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事倒也没必要瞒段宁沉,裴叙道:“有人给二皇子下毒,结果叫二皇子提前发现了。最后,抓住下毒者,发现对方是太子私自招进宫的一个擅长毒的江湖人士。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二皇子收买了他,做了这一场自导自演的戏。”  “噢!”  段宁沉眼珠乱转,正要若无其事地回去继续处理鱼,只听裴叙冷不丁地问道:“巫引的事,是你发现且告诉母后的吧?”  万万没想到裴叙居然敏锐到这程度,段宁沉一惊,猛地转过身,忙道:“不是我!与我无关!”  裴叙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心中发虚的段宁沉又悄咪咪地靠近了裴叙,试探地道:“小叙为什么会觉得与我有关?”  段宁沉实在是不擅长在他面前说谎。  裴叙看着他,说道:“不必在意。是我多心了。”  “噢噢!”  裴叙差不多可以猜出来,大抵是太后与段宁沉之间有了个约定,比如对段宁沉进行某种考察,若是通过,太后就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之类的。  观段宁沉对他慌乱隐瞒的样子,多半太后还提出了一个前提,就是不把约定内容告诉他。  事实上,段宁沉的紧张与如临大敌也大可不必。  太后既纵容了病重的他随段宁沉去隆宁,也就是确定了段宁沉是可信的,默许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所谓“约定”,大抵是太后出于儿子被陌生人“骗”走的不满,以及对儿子伴侣的挑剔。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至于会多么难为段宁沉。  太后的反应让他意外,仔细一想,却也不意外。  段宁沉真心实意诉说真心话时,就连他,也不由会被打动。更何况是感性更甚于他的太后呢?  段宁沉杀完了鱼回来,将鱼交给了裴叙的下属他们烤,洗完手以后,挨着裴叙,坐在了他的身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天,说道:“今天天气真不错。”  “这次回京,乱子太多,一直没寻到机会。”裴叙忽然道,“待下次回京,我便与母后谈你的事。”  本来是想暂时隐瞒与段宁沉的事,做好一些铺垫,再让太后接受。却未曾想,太后这么快就得知了。紧接着,他就陷入了病危。  在病重的时候,与太后谈段宁沉的事,就有仗病胁迫的意思了。太后定然会出于心疼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但就算答应,也必不会出于真心,反倒事后会胡思乱想,从而心中对段宁沉越发嫌恶憎恨。  他会堂堂正正地与自己的家人宣布与段宁沉的恋情,慎重地表明自己的决心,打消他们的一切顾虑。  “好!只是……咳,小叙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段宁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刚刚想起。”  “恩!等我义父出关,我也引见他给小叙认识!他也一定会喜欢小叙的!”  路上行了半月,他们到达了隆宁。  与此同时,步入了十一月后,天气也变得越发寒冷了起来。  裴叙早早地穿上了棉大衣,段宁沉仍是穿着单衣,感觉良好。  轻岳教坐落于地势险峻的巴中山脉,山脚下就早有闻讯赶到的轻岳教徒等候。  一见段宁沉,他们就齐刷刷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气势磅礴地道:“参见教主!”  声浪仿佛掀开了天际。  段宁沉春风得意地将裴叙抱着,颇是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道:“这是本座抢来的夫人。你们日后要对他恭敬有加,见他如见本座,都明白了吗?”  初时,教众齐懵,直到有个极懂段宁沉心的教众大呼:“参见教主夫人。”其余人也如梦初醒,起此彼伏地喊道:“参见教主夫人!”  裴叙:“……”  段宁沉自得极了,吩咐教众将裴叙的一众下属安顿好,又将裴叙抱到了自己房间。  他出来叫人准备暖炉的工夫,就被左护法戚奉给拦住了。  戚奉自看得出来,裴叙穿着华贵,他的一众下属个个虎背狼腰,武功深厚,目光犀利,怎么看也不是普通人。  “教主,那人……不是奸细吗?您怎么又……”  段宁沉叱喝道:“什么奸细?之前都是误会。他现在是我夫人。”  “……他的身份是?”  段宁沉一想,裴叙“定王”的身份关系重大,不能暴露了,还需要为裴叙编造一个之前潜伏在他身边的动机。  他咳了咳,正色说道:“他是李叶舟的师弟。”这也确实不假!第一百二十八章   教主外出数月后,带了一位“男夫人”回来。  此事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轻岳教。  有当初随段宁沉一起,见过“易叙”的教众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教主与夫人的相爱史,依旧是“夫人在雨中救下了遭受追杀,身受重伤的教主。两人日久生情,彼此相爱,最终跨越世俗,勇敢地在一起”的故事。  不过,现在又添加了一段:“大长老怀疑夫人是奸细,所以教主带夫人私奔了。可是,夫人不想让教主因为他,而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趁教主不注意,就离开了,甚至不惜让教主认为他真的是奸细,这样教主就不会伤心了。”  “但,咱们教主是何等的明察秋毫,又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当然是锲而不舍地找他。”  众人皆叹:“教主可真是深情的好男儿啊!”  教众甲继续说道:“夫人独自在江湖,孤苦无依之际,忽然,他被一贵族世家找到。对方同他说,他是他们家老爷流落在外的儿子!所以,夫人被接了回去,做了大少爷。”  众人皆惊:“所以,夫人为了和教主在一起,居然大少爷也不当了,宁可和教主在江湖漂泊!”  “二十四年了,教主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夫人回来,而且还是个贵族子弟!”  教众乙接腔道:“那些贵族个个都眼高于顶。教主可真是为我们江湖人挣了颜面!”  此言一出,有些本还对断袖有偏见,心怀芥蒂的教众觉得脸上有光,“那是!咱们教主是何许人也?莫说是拿下劳什子贵族子弟了,就算是王爷,皇帝也不在话下!”  教众甲乙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得出对方的自得——他们这番话,自然是段宁沉提前传信,示意他们这样说的,为的是让教众们接受这件事。  于是乎,很多人对裴叙这“长得顶顶好,还放弃贵族身份,坚持与教主在一起”的夫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段宁沉的院子附近有不少教众在晃悠。  段宁沉有个小私库,里面存放的都是他从小到大的宝贝。他不让任何人进自己的小私库,碰自己的东西,包括他义父。  现下,他把自己私库里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全都拿了个遍,屁颠屁颠地全都献给了裴叙。  “这是我的幸运令牌!送给小叙!”  “这是我雕刻得最好的小鹰!也送给小叙!啊,对了,马上是兔年,小叙的本命年了。待我再雕个小兔子。”  “这个,这个!据说是天下最锋利的匕首。小叙小心用,千万别伤到手了。”  “……”  裴叙耐心等他介绍完,在他将最后一样物件放在他的跟前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了段宁沉,“送你。”  段宁沉荡漾地将那块残留着裴叙体温的玉放在了自己脸上,说道:“嘿嘿嘿嘿!谢谢小叙!”  他认出这块玉是当初徐荐给裴叙的,自然想得到这玉本就是裴叙的物件,估计是徐荐带给裴叙的。  “这玉有什么渊源吗?”他问道。  “我父皇送我的十岁生辰礼物。我贴身带了十几年。”  段宁沉一惊,这才仔细看那块玉,摩挲上面的纹路,“这么珍贵?!小叙送我,可以吗?”  珍贵的不仅是玉本身的价值,还有承载的裴叙逝去父亲的爱。  “无事。”裴叙顿了顿,道,“你好好将它保管便是。”  段宁沉握住了它,慎重地点头道:“恩!从今往后,我在,它在。”  用晚膳时,教众依次端菜进来,都要好奇地看裴叙。  在看到连续三个帮众都被惊艳得挪不动脚步后,段宁沉终于忍无可忍地拦在裴叙身前,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开口道:“还不快走?看什么看?”  “祝教主和夫人百年好合!”  “教主和夫人天造地设,神仙眷属!”  “……”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大呼之前就想好的祝福语。段宁沉心情这才明朗了些,矜持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赶紧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裴叙在轻岳教的日子,总体来说也和在王府差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来后喝药用餐,处理些重要的公务。  他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接下来只需要静养了。  段宁沉在他睡觉的时候,处理起了教中堆积的事务,偶尔被迫看起了学术书籍,尽管看得昏昏欲睡,但他还是仔细地研究了下去,长久以来,他已是能坚持看下书了。  转眼间,又到了新年。  不过由于裴叙前几天祛除余毒后,又发了一次烧,百药谷主千叮咛万嘱咐,这些时日不得出门,是以,段宁沉也没法像去年那样给他一场盛大的烟花。  但他仍是亲自去做了元宵,还包了一个大红包,做了木雕小兔送给裴叙。  裴叙那边,他离京前遣人打造的剑在几日前已经铸好,专程有人送了来。他将剑赠予了段宁沉。  段宁沉喜笑颜开,拿着剑,跑到外面,酣畅淋漓地耍了一套剑法,然后喜滋滋地进屋对裴叙道:“现在有了小叙送的剑,我现在有绝对的自信,下次找李叶舟比试,一定能打得他落花流水!”  裴叙淡淡地“恩”了一声。  “小叙别担心,别担心!他是你师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到时候,我和他就点到为止,我不会伤了他的!”段宁沉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道。第一百二十九章   冬天过去,天气逐渐回暖,到了二月。  裴叙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劲力,雄厚的内力再度充斥了他的经脉。某日,他趁段宁沉外出办公事,试着拿起了对方放在床边的剑。  这柄由主要由玄铁打造的剑,足有百斤重。  此前他对自己的身体,心中有数,从未尝试过拿这剑,现在,他攒起了劲,竟也能将它稳稳地拿起来了。  裴叙默默估量,现在大抵也恢复三成的功力了。  没过几日,段宁沉兴致勃勃同他说,自己近日研究出了一个新剑法,要舞给他看。  在他同意后,段宁沉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抱起,冲到了外面,把他放在了亭中的摇椅上——尽管裴叙现在已可以自己行走,但段宁沉还是热衷于将他抱来抱去,还振振有辞地美其名曰:“我家宝贝小叙是仙子,仙子的鞋底怎么能染尘呢?”  总而言之,裴叙就坐在亭内,看着段宁沉舞剑。越看,他便越投入。  他过去惯用的武功章法与段宁沉比较类似,都是压倒性的猛攻流派。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身子骨的元气折损了不少的他,就算完全恢复了,也没法再走过去的路数,否则恐怕身体就彻底废了。  他对此也不甚在意,心想的是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武功足以自保就成。  现下,看着阳光下那矫健的身影,以及那明显经过万般打磨的精妙剑法,他心中微动,忽然又燃起了年少时追求至高武道的热忱。  过去的武功路数没法再用,但他也可以重新去寻适合他现在体质的路数。  裴叙走了过去。  余光瞅见他走来,段宁沉忙收了剑,脸上洋溢了灿烂的笑,冲他招手喊道:“小叙!你看我的新剑法厉害吗?”  “剑法很棒。”裴叙在他身前站定,认真地道,“我想与你比试。”  “啊?”段宁沉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道,“小叙要和我比武?”  “恩。”  段宁沉为难道:“但是小叙的身体……”  “无事。”  拗不过他的坚持,段宁沉只得妥协,“那,咱们就点到为止。小叙如果有不舒服,咱们就及时停。”  “恩。”  此时的段宁沉不知道,自己如愿以偿,时隔三年又与死对头比试。他跑去了库房,找了两柄木剑出来,递了一柄给裴叙。  段宁沉知裴叙会武功,不过以为对方身体不好,只练了防身用的基本武艺,但真当比试起来,他才发觉裴叙的实力远超于自己的想象。  他本来是打算简单与裴叙过个百招,等裴叙打累了,就结束这场比试。结果,本来想着只拿出半成实力的他,险些被打个措手不及。  无论是下盘的稳定,站位的精准,还是对招的敏锐意识,裴叙都丝毫不亚于一位一流高手。  只是,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使得他的力道比较轻,身体的反应速度也慢了头脑的一拍。  段宁沉也情不自禁地全身心投入了其中,手中的剑风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  “砰”一声,裴叙的木剑脱手而出,落在了地面上,裴叙往后趔趄了几步,段宁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丢了剑,跑去搂住了裴叙,懊恼地道:“我傻了,我傻了!对不起,小叙!”  裴叙轻轻喘气道:“无事。”  段宁沉拿起了他的右手,看着他掌心的红痕,心疼地吹了吹,“对不起!我是大傻子!你打我吧!”  事实上也没多大的事,裴叙的手连皮都没破,只是握剑用力了些,剑柄的轮廓在手上留下了痕迹罢了。  “没关系。”裴叙离开了他的怀抱,将木剑捡了起来,说道,“不必有何顾虑,认真地打便是。”  一年多了,裴叙又重拾了武学,剧烈地运动了一番,出了一身的汗,苍白的脸颊都浮上了薄薄一层红色。  他去沐了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身体的筋骨酸痛难忍。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段宁沉早有料想,去找百药谷主要来了药膏,给他一边涂抹,一边按摩,并夸奖他道:“小叙真的太厉害了!若是身体完全好了,恐怕我都不是小叙的对手啦!”  裴叙当然知道,这全是段宁沉奉承他的话。  段宁沉这些年的武功突飞猛进,就算是他全盛时期,也不一定是段宁沉的对手了。毕竟,在段宁沉勤于习武的时候,他一直困于病榻。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的生辰是在二月。”裴叙仰躺在床上,凝望着段宁沉道,“具体是在哪一日?”  段宁沉眨了眨眼,美滋滋地道:“小叙要给我过生辰吗?我生辰是在二月十八。其实真实生辰应该比这要早,二月十八是我义父捡到我的日子,那时候我已经有几个月大了。”  今天是二月二日。  “我名下有布庄。今年,与其他商家的合作契约也到期了,需要寻找新的供应渠道。若你愿意,我会派负责人与你谈。”  段宁沉道:“和小叙合作,我非常非常乐意啦!但是我想就按照常规来,小叙千万不要给我让利太多。”  以裴叙的身家,莫说是合作让利,就算是直接将整个布庄产业送给段宁沉,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对于段宁沉的要求,裴叙颔首道:“好。”  段宁沉亲了一下他的手指,也问道:“小叙的生辰具体是四月什么时候呢?”  通常皇室中人不会将自己的真实生辰公开于众,是怕有心者利用生辰八字做一些阴损的勾当,对外也都是假的。段宁沉知道这一点。  “四月二十三日。”  “好的!我记住了!”  合作是一码事。裴叙又问:“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段宁沉忽然扭捏了起来,眼神乱飘,“生辰礼物啊……咳咳,我说什么,小叙都会满足吗?”  “我会尽力满足。”  段宁沉在床边蹲了下来,一副心虚的样子,“谷主说,小叙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恩。”  “我问过他了。他说残余药物在小叙体内堆积,又有我至刚至阳的内力残留,所以……内火旺盛。适当地泄一些精元,对身体是有益的。”  没想到他问过这种事,以及听出他话外音的裴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