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少年行>第178章 宅子

  又过了几日,针对此次漠北之行的判决就下来了。

  王庭谋害上级,欺君罔上,拥兵自重,意欲谋反,实属十恶不赦,念其已自杀谢罪,判悬尸三日,抄家,夷三族。

  毛林判斩首示众,抄家,其家眷男丁充军,女眷为奴。

  此外大皇子也受到了牵连,前几次皇上对李玦一直都是包庇的态度,甚至当初受到杨鸿飞的牵连也不过就是小惩大诫,甚至都没放到明面上。这一次却直接把他打发出京了。分封蜀地,任安王。

  经此一役,多年的夺嫡之争总算有了分晓,大皇子一走,皇上近来身子又不济,皇位十有八九会落到二皇子手里。

  可皇上紧接着又提了大狗子任左武卫参将。

  几天时间里,几个皇子起起落落,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觉得圣意难测,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可陈楚山那件事就像是被人刻意忽略了,一颗石子下去,没激起一点波澜,就沉了底。

  我继续回到翰林院当差,赶在入冬之前把四当斋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期间还碰到了俞大成回来了一趟。

  如今他是白院长身边的红人,过来找本书的功夫就有好几个翰林院的学子过来请教学问。

  我本想烧壶茶给他喝,看着他被人群攒在中间又实在脱不开身,只好站在外围看他先忙。

  等忙完了,茶也凉了。

  “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他们能追到这儿来,这是给我的吗?”俞大成冲我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看到了桌上那个茶杯。

  “都凉了。”

  “无妨,”俞大成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了长舒了口气,“渴死我了,还是你最体贴。”

  我笑了笑:“怎么,白院长的关门弟子走到哪里讨不到一杯茶水喝?”

  俞大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大脑袋:“多亏了老师不嫌弃,让我跟着他一块修书,我这才知道自己当初所学不过是这世上学问的九牛一毛,老师他学识渊博,跟着他我能学一辈子。”

  我跟着点了点头,俞大成确实是适合做学问的人,之前是因为没遇上伯乐,一匹千里马被困在四当斋里,现如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能一展宏图了。

  “你也别担心,我相信你也一定能从这里出去的,”俞大成又对我道,“前些天你跟韩大人办的那个大案子我听说了,连皇上都夸你差事办得好,相信不出数日就会有擢升你的诏书下来了。”

  升不升官我倒不是很在意,但俞大成一片好心,我也冲他笑了笑,“那承你吉言吧。”

  没说几句话俞大成便着急要走了,我也不好再耽搁他,约了等他书编完了一起吃饭,俞大成满心欢喜地应下了。

  等到休沐的日子,我赶紧约了牙行的人给二狗子看宅子,眼看着就要入冬,我怕二狗子来了没地方住。

  当天特地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却发现有人比我更早,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了。

  来人是景策。

  现如今已经不比初秋那阵子了,天一天比一天冷,清晨时分太阳还没升起来之前尤甚,树上都没有叶子了,甚至还挂着一圈毛茸茸的寒霜。

  景策就那么一个人站在门外慢慢踱步,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见我一出来景策就笑了,笑得春风拂面,我一时间都愣了。

  “要出门?”景策问我。

  “……是,”我缓了片刻才回道。

  “去哪儿啊?”景策笑着看我,然后一点儿不客气地继续问:“我方便跟着吗?”

  “……方便。”我只能点头应道。

  其实是不怎么方便的,给二狗子找宅子的事我没打算声张,甚至连老相爷也没说,我有意跟二狗子撇开关系,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这是阿恒的二哥,又在这等了我一大早了,这明显就是有事情要跟我说,我再拒绝他的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景策跟我一块去了牙行,牙行的牙郎一看见景策眼都直了,我给他描述了一下我的需求:一间小宅子,最好能清净点,最最重要的是价格要便宜。

  牙郎满口应下,当即从后院牵出了一辆马车来要带我们去看房。

  我心里隐隐生出一点不安来,但看景策等了我一大早,这会儿人都有点蔫蔫的了,也只好不再勉强,跟着牙郎上了车。

  谁知道上了马车景策又不困了,兴致勃勃地跟我聊起天来:“你这是要找宅子。”

  我点点头:“是。”

  “老相爷家里住的不自在吗?”

  瞒是瞒不下去的,我只好道:“不是我住……是给我一个弟弟。”

  “又一个弟弟?”景策轻轻笑起来,“你到底有多少个弟弟妹妹?这个弟弟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世吗?”

  我知道景策并没有恶意,也相信他了解缘由后会帮我保密,便如实道:“他有没有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人是我在河边捡的,我连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小聪明,有读书的天分,今年秋闱不出意外的话就能中举,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给他明年的春闱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在外面另给他找宅子住。”

  我和盘托出,景策听了后却好长时间没说话,过了半晌我才听他道:“你那些年过的很辛苦吧。”

  我愣了愣,忽然有点悲从中来。说不辛苦那肯定是假的,我尚且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得肩负起一家人的温饱,每一口饭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可那些年咬着牙挨过去了,回想起来却并不会觉得难受,真正让我难受的是我们那么苦的日子都一起过来了,现如今他们都一个个长大成人,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流落各处,亲者不能相认,再难凑成一家人。

  景策突然抓起了我的手:“你总是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理智,很多时候我跟阿棠都忘了你跟阿恒是差不多的年纪,阿恒叫我一声二哥,那你便也是我的弟弟,以后遇上什么事了尽可以来找我,别的地方不敢说,京城内外方圆五十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都能帮你摆平了。”

  我手上传来股股暖意,心里头也跟着暖起来,轻轻笑道:“阿恒也跟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景策道:“那他肯定说的是‘你不用怕,以后凡事有小爷罩着你’。”

  我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说的。”

  “这小子打小就这德行,”景策道,“不过我们景家人说到做到,这点你无需担心。”

  恰逢牙郎探头进来:“两位爷,地方到了,咱下车瞧瞧?”

  我冲景策点了点头:“多谢二哥。”

  景策点头笑了,在我手背上拍了拍:“走,下去看看去。”

  刚出马车我就知道牙郎误解了我的意思了。

  眼前两扇朱漆大门,三层石阶,两侧的青石墙砖一直延伸出半里多地,更离谱的是,这宅子前头还立着俩石狮子。

  我连车都没敢下,忙问道:“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就这儿,”牙郎自信满满地咧嘴一笑,“这是前户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宅子,张大人告老还乡之后这宅子就空了下来,您租来正合适。”

  我嘴角抽了抽:“……你还记得我的要求吧?”

  “记得!小宅子,清净,便宜嘛,”牙郎嘿嘿笑道:“您看看这宅子,比您那将军府可是要小不少了吧,而且,绝对清净!这附近住的都是在朝为官的大老爷们,他们也都喜欢清净,有句诗说的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您要是住这儿,保准能升官发财!”

  “……我不需要升官发财,”我都快被他忽悠瘸了,连连摆手道:“这宅子不行,绝对不行,宅子是我住,不是景大人住!你看看我,按我这个标准找好吗?你觉得这宅子我住得起吗?!”

  景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在那牙郎肩上拍了拍,“这个确实有点大了,再换一个。”

  “得来,”那牙郎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来,您上车,咱再看下一个。”

  一上午那牙郎领着看了三四所宅子,按照长安城由北向南贫富差距逐级拉大的原则,我们从怀远坊一直看到永平坊,但大都不太满意……主要还是太贵了。我突然无比怀念破庙,住了这么些年一文钱都没收过我的,我当初还嫌它破,现如今才知道它给我省了多少银子。

  “这位爷,咱们还要往下看吗?”牙郎已经一脸牙疼了,“在往下那宅子可就没法看了,我看您也是个体面人,跟一帮酒徒赌棍们住在一块也不合适吧?”

  我四下看了看,心里也有点犯难了。

  “行了,就这间吧,”景策替我拿了注意,“不是要给弟弟住嘛,太寒酸了也不成样子。”

  我咬咬牙:“好吧。”

  跟牙郎签订了契书又付完了佣金,我攒了这几个月的银子就彻底跟我挥手道别了。

  我在肉疼之余打量这个小院,院门是扇挺不起眼的小角门,进来之后就是满院子的荒草,有间西屋可以用来做饭,北屋倒是挺宽敞,二狗子一个人住还能隔出来一间书房。

  宅子没什么好说的,中规中矩,我唯一瞧上它的一点是这地方偏僻,周围都没什么人,我偶尔过来看看二狗子也不至于被人看见。

  一回头,景策还在荒草丛中站着,顿时有些过意不去,急忙锁了房门,出来道:“劳烦你陪我看了一上午宅子,茶水都没喝上一口,中午我做东,请二哥吃个饭吧。”

  景策含笑看着我:“你还有银子?”

  我面上一囧,掂了掂钱袋子,确实没料想到长安城的房价这么贵,剩下的这点铜板我自己垫垫肚子没问题,要请景策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我犹豫道:“那要不……我请你喝壶茶吧?”

  “行了,你可太有意思了,”景策笑起来,“你都叫我一声二哥了,我还能让你请我不成?”

  地方还是清风楼,我记得景策喜欢这里的兔子头,看来这次又是奔着兔子头来的。

  一进门店小二就领着上了二楼的雅座,我心道我也就是跟着景策有这待遇了,想当初跟着阿恒吃碗浮元子,都是蹲在路边吃的。

  刚入座店小二就送来了茶水,清香怡人的碧螺春,我身上的铜板凑一凑估计都不够这壶茶水钱。

  我接过来先给景策沏了一杯,之后又给自己倒上,开门见山问道:“二哥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景策拿起茶杯笑笑:“你跟阿棠闹别扭了?”

  我就知道,左右跑不出是跟韩棠有关的事。

  “也算不上闹别扭,”我道,“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杨鸿飞案他是主审,我是陪审,漠北之行他调查霍伦,我押运粮草,如今回了京,政事上没了交集,自然就不联系了。”

  “是吗?”景策笑了笑,“可阿棠不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说?”

  “他说,你还是太孩子气了,意气用事,不顾后果。”

  我抿了抿唇,说实话,我对他这话有点反感。

  太亲近了,他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孩子气?

  我笑了笑,道:“我这种出身,韩大人瞧不上我也正常。”

  “你怎么知道阿棠看不上你?”景策道,“他这次回来还跟我夸你了呢。”

  我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韩棠这种人竟然还会夸人?

  景策抬起头来看着我道:“他说‘不愧是老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