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景帝纪事>第八十三章 终局

  皇帝真的如谢师兄所说的那般, 在绿珠之事上对他设置了陷阱吗?

  卫衍左思右想之下, 终于想明白, 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为了不让他有机会给绿珠一个名分, 皇帝绝对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只是, 皇帝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不管绿珠当年是有意将他陷入绝境,还是无意中带累了他, 她总归是他的孩子的母亲, 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有个安身之所, 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帝有必要直接把她变成一个“死人”吗?

  皇帝费心费力,瞎编了这么个故事,让他在太和殿上,当着群臣的面, 亲口说绿珠已死, 这么做, 不过就是防着绿珠哪日出现了, 只要卫家不敢认下这欺君的罪名,就不敢给活着的绿珠一个名分,“死”了的那个绿珠, 倒是能有一个牌位存身。

  卫衍想明白了皇帝的这点小心思,这份好打算, 忍不住无语望天了。

  堂堂一国之君, 做事竟然这么小家子气, 时不时就要对他耍些阴谋诡计,这样的皇帝,真的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卫衍本来是想以不吃晚膳来表达他的伤心以及愤怒,不过因为很多原因,最后没能付诸于行动。

  晚膳前,皇帝派人来传话,说他还有政事要处理,让卫衍自己先用膳。这种表达情绪的行为,一定要当事人在场才能达到目的,如果当事人根本就不知道,那他这一顿岂不是白饿了?曾经被饿过整整三天的卫衍,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犹豫,是不是还有这个必要宣布自己今晚不用晚膳了。

  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内侍们已经快手快脚把晚膳摆好了。本着一米一粟都来之不易,不能随便浪费的深刻体会,他还是坐下来吃了。

  吃饱以后他想了想,觉得用这样的方法来表示愤怒,好像太幼稚了一点,他决定要好好想个方法,恰如其分地表达他的心情,结果他还没能想出个一二三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皇帝躺进被窝的时候,卫衍闭着眼睛,下意识地往皇帝那个方向靠,等到他将脑袋贴上皇帝的肩头,他才想起来,他还在和皇帝生气呢,不过没等他往后撤,皇帝已经反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带入了怀里。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舒适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怀念。算了,现在就这样,等明日睡醒了,他再好好跟皇帝理论一番,卫衍在心里小声嘀咕了几句,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的时候,他的全身都暖洋洋的。卫衍闭眼享受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皇帝早就醒了,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在玩耍。

  “陛下,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卫衍仔细想了想,觉得皇帝最近的行为很像是在迁怒,但是他不知道让皇帝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两个人这样别扭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所以他决定要好好和皇帝谈一谈。

  他比皇帝年长,闹来闹去会显得非常幼稚,理所当然应该以更成熟的方式,来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没事。”景骊不清楚他这么问的用意,当下就矢口否认。

  “没事陛下怎么老是在发脾气?”对于皇帝明明有心事,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卫衍终于看不下去了,很不客气地直接拆穿了皇帝的谎言。

  “朕说没事就是没事。”景骊忍耐不住火气又要上扬,他伸手将卫衍的头发揉成一团,用力将他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前,拒绝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此时此刻,他不敢去看卫衍的表情,也无法面对他的眼神。这个人以前用理所当然的态度,享受荣华富贵和他的宠爱,后来又用坦然的态度,面对他带给他的苦难和危险,没有怨恨,也没有责备,时至今日眼神依旧清澈柔和。

  或许对于卫衍而言,在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过往的一切都没有重提的必要,所以他的讲述中只有各地的风土人情物产,所以赵石的密报中只有简单的描述却没有细节。

  但是,在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他终于还是知道,卫衍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和苦难。

  到底是怎样的磨难,才能把当年那个被家人宠溺成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侯门公子,变成如今凡事亲历亲为的成年男子,又要怎样的经历,才能把当年那个只要他稍加宠爱,就会忍不住对他撒娇的人,变成如今的稳重模样?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无能而产生。卫衍可以原谅他,但是他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卫衍肯对他讲述这些苦难这些委屈,让他能有机会去忏悔,让他能有机会去哄哄他,或许现在他的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不会有难受到心似乎都快要裂开来的感觉。

  但是这个人竟然理所当然地将那一切抛在了脑后,再也不肯提起,竟然理所当然地带着昔日苦难留下的痕迹,在他面前东晃西晃而不自知,竟然还要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问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为什么要生气?他一天到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就是因为他那该死的一脸理所当然,什么都搞不清楚的表情?

  这个世上最有资格怨恨他的人,却轻易原谅了他,这个世上最有资格来责备他的人,却不肯来责备他,那么,他到底要怎么原谅自己?

  卫衍,告诉朕,朕到底该怎么原谅自己?就算朕比以前宠你千倍百倍,也不能弥补那些伤害,就算朕每次都要发脾气不准你乱动,实际上也不可能把你变回过去的那个你。卫衍,告诉朕,朕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疼得即将裂开来似的。

  景骊正在无限幽怨中,但是他怀中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会想这么多。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无奈地说一句:陛下,求您不要想这么多,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何苦要这么放不下,继续瞎折腾?

  卫衍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这么婉转难懂,所以没能配合,以至于皇帝的哀怨情绪很快就被他破坏了。

  这场谈话,因为皇帝将卫衍死死扣在怀里的行为,很快导致卫衍扭来扭去想要挣脱出来,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而皇帝不肯让他如愿,偏偏要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两个人起了争执,东拉西扯了一番,到了该起来的时辰,谈话莫名其妙不了了之了。

  天熙十二年的秋狩是在秋末举行的。

  每一年的秋狩都是皇家盛事,这一年当然也不会例外。

  卫衍骑在马上,远远候在一旁,望着眼前热闹的场面,以及拥在皇帝周围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有些微微的茫然。

  他现在无官无职,身份暧昧,私下里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到了这样的场合,他就需要考虑自己要待在什么地方才比较合适。在公开的场合,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近卫,另一种是宠臣,现在他显然哪一种都不是,他就没有挤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

  “侯爷,陛下在等你过去。”赵石来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那边,皇帝正拉着缰绳,有些不耐烦地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皇帝身下的骏马刨着蹄子,仿佛和主人一样,对迟迟没能出发非常不满。

  “和陛下说,我很久没有骑马有些不习惯,先熟悉一下再跟上去。”卫衍也压低了声音回道,然后他抬头迎上那边望过来的视线,笑了笑。

  皇帝身边的少年英雄青年俊杰们,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等着待会儿大显身手君前表现,他就不过去凑那个热闹了。

  景骊接到赵石的回报,心里有些异样,不过隔着人群,他看到卫衍脸上的笑容依旧,就没有多想下去,只是吩咐赵石跟着卫衍,尽量不要掉队,就扬起了马鞭用力挥下。

  长长的号角声响起,万马奔腾,狩猎的队伍分成几路开始出发。

  卫衍跟在皇帝的队伍后面,本来只是远远缀着,一会儿工夫,前面似乎发现了猎物,突然加速,再后来几经加速,到最后干脆失去了前面队伍的踪影。

  “好像不慎跟丢了,那就随便逛一下好了。”卫衍似乎对于没能跟上队伍,颇为遗憾,无奈地对身后的赵石提议。

  “好。”赵石没有和他细究到底是不慎跟丢,还是故意跟丢这个问题,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

  西山猎场占地极广,两个人到处乱逛了一阵,不知不觉钻入了密林深处。

  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在某个角落里面,发现了一个湖泊。卫衍以前在秋狩前巡查过西山猎场,却不知道这里面有个湖,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下,后来添了这么个湖泊,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卫衍将马拉到湖边饮了水,散放在一边,任由它们去吃草,然后他在湖边挑了一块石头躺下来,示意赵石也在他身边躺下来。

  蓝天白云,云淡风轻,背上的石头被秋日的暖阳晒得热热的,躺在上面很舒服。

  闭上眼睛,卫衍任思绪飘浮,一时间想了很多。本来他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却也被皇帝这段时日忽冷忽热暴躁恶劣的脾气逼得要去多想,这是否就是结束彼此的纠缠,重新回到原来轨迹的前奏。现在结束的话,彼此的心里面还能留些往日的温情,继续这么相处煎熬下去,或许哪天就会反目成仇了。

  况且今日目睹了皇帝身边那些年轻俊美英姿勃发的身影,卫衍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才醒悟到自己其实已经很老了,他和皇帝已经纠缠了整整十多年,虽然他很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如果说皇帝现在的行为,是因为厌倦了他,而在故意挑剔为难,也是说得过去的。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走到了那个地步,根本没有必要继续勉强相处下去,卫衍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去以后要和皇帝好好谈一谈,不能再任由他逃避下去。一定要找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也不必勉强。

  “对不起,赵石。这些年来拖累了你,还有你的家人。”这些年,因为他被流放,连累得赵石也在外面飘荡了四年,不能照顾他的父母和家人,卫衍觉得很对不起他。

  “侯爷您想多了,属下那时候是骗侯爷的,难道侯爷一直当真了?”赵石曾经在西山行宫对卫衍说,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卫衍不要为难他,其实根本就是在骗他的。

  “那我更要感到愧疚了,还拖累得你迟迟没能成亲。”

  “侯爷您真的想多了,像我们这样的暗卫,实在是不敢拖累好人家的女儿,这才是属下迟迟没有成亲的原因,和侯爷没有关系。”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又美美睡了一觉,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终于想到要赶回宿营地去。

  “赵石,你说宿营地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他们在树林里面钻来钻去,现在前后左右东西南北都是树林,虽然凭着日头可以知道方位,但是问题是宿营地到底是在哪个方向?

  “属下刚才没有注意到。”赵石也傻了眼,在西山猎场迷路,说出去会笑掉人大牙的。但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迷路了,已经分不清宿营地该往哪边走。

  “往东吧。”相对无言了半晌,卫衍下了决定。

  只要一直往某个方向走,总会碰到人的,再不济也可以走出猎场,只要碰到最外围的近卫营营兵,就能问明方向了。就算他们有可能事后会被当作秋狩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也比困在树林里面挨冻强。

  当然,卫衍并不知道,此时的外面,已经为了他们的失踪闹翻天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景骊很早就发现卫衍没有跟上来,当下就命人去找,但是西山猎场实在是够大,这两个人又老是往隐蔽的地方走,众人找了一遍,愣是没找到。

  消息报过来,景骊当场就变了脸色,也顾不上继续狩猎,立即带人回了宿营地,命沈莫将近卫营调进来,准备搜猎场。

  “陛下,现在调用近卫营,臣怕猎场的外围防守太过薄弱。”皇帝君威日盛,就算如沈莫这般重臣,也学会了轻易不去捋其锋,此时就算他心里面觉得皇帝是在小题大做,却也只是迂回着试图劝皇帝打消这个念头。

  皇帝是关心则乱,他也不想想这失踪的两人,一人是近卫营高手,另一人是皇家暗卫中的精锐,在西山猎场里面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是迷路了,最多一夜就会出现,皇帝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大统领说得对,是朕考虑不周。传令下去,命京西大营加派人手巡防外围,任何人都不准擅自离开猎场。”

  景骊经沈莫提醒,突然想到除了是在猎场里面遇到危险这种可能性之外,也不能排除卫衍试图离开他的可能性,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承受不起,他的心顿时揪作了一团。

  卫衍回京后一直在调养身体,他怕累着卫衍,始终不太想动,以至于秋狩的日期一推再推。最近两人关系紧张,相处困难,他才想到要出来一趟,散散心哄哄卫衍开心,但是他没有料到,卫衍不但对狩猎提不起一点兴趣,反而不知怎么会不太高兴,最后竟然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陛下,您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况且这两人真想闯出去的话,京西大营是没人能留下他们的。

  沈莫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他看到皇帝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朕亲自带领一队,你们三人各带一队,沿四个方向同时搜索,各队之间随时保持联系。”尽管景骊的心里面已经乱作了一团,但是表面上,他还是维持住了镇定的模样,冷静下令。

  “臣遵旨。”沈莫等人齐声应道。

  申时一刻,近卫营调动完毕,开始搜索猎场。而那时候,卫衍和赵石两人还在湖边睡得正香甜。

  后来这两人醒来后乱走了一阵,最后决定一路向东,实际上是离宿营地越来越远了。

  “赵石,你看,那边很漂亮,难道晚上还准备了巡游猎场的活动?”

  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个小山丘,两人准备去上面看看,有没有可能看到火光之类的东西,好确定一下有没有人烟。卫衍先一步登上了顶峰,他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蓦然发现北方的天空中无数火龙蜿蜒移动着,在夜色中烁烁发光,看起来很漂亮,顿时发出了赞叹声。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愣了一下,和赵石对望了一眼,才讷讷着开口:

  “那个,这么多人不会是在找我们吧?”

  动静这么大,好像闯祸了。这是卫衍脑中继刚才的漂亮之后,闪现的第二个念头。

  景骊听到东路来报,终于找到人的消息时,他强制着让自己没有失态,带队往那个方向急驰而去。

  他策马向前,无视后面侍卫们的惊呼声,让彼此间的距离尽快缩短,他看着那个人慢慢映入他的眼帘,他看着那个人下了马,向他走来,神情间似乎有些茫然有些惶恐。

  他努力控制了这么久的情绪,在靠近他的那一瞬间,还是完全崩溃,他驱马急奔上前,在卫衍还没来得及行礼说话的时候,就将他拉上了马,紧紧搂在胸前。

  “陛下……”他听到卫衍在他怀中轻呼,他可以想象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此时脸上的表情必然是各种各样皆有,但是他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一刻,他只想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愿松手。

  “陛下……”卫衍叫了一声,却沉默了下来,他迟疑了片刻,就反手抱了上去,因为他发现皇帝是在颤抖,无法抑制地颤抖,从来都是坚强刚硬无所畏惧的皇帝,竟然浑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皇帝此前一直如此别扭的原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他。

  风声从耳边吹过,卫衍靠在皇帝的胸前,一路向宿营地而去。

  前面所有的营兵都撤走了。沈莫在赶到后,发现无法让皇帝松开人之后,就当场下了噤口令,并且先行一步回去清场了。不过这么多人当场看到了皇帝的失态,看到了皇帝当众抱住了永宁侯,再也不肯松开,这事态要控制住好像很有难度,他现在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皇帝现在的情绪根本顾不上这事,而卫衍现在也顾不上,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皇帝说“对不起”的时候,回答他“臣不怪您”,在皇帝说“不要离开朕”的时候,向他许诺绝不离开,就算如此,他安抚了无数遍,还是没法让皇帝镇定下来。

  “卫衍?”

  “臣在。”

  “对不起。”

  “臣不怪您。”

  “原谅朕。”

  “臣原谅。”

  “不要离开朕。”

  “臣不会。”

  “永远?”

  “永远。”

  “卫衍?”

  “臣在。”

  “朕喜欢你。”

  “臣知道。”

  “你呢?”

  “臣也是。”

  “真的?”

  “真的。”

  “卫衍?”

  “臣在。”

  “朕会好好待你的。”

  “臣知道。”

  “你呢?”

  “臣也会。”

  “真的?”

  “真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抵着额头喃喃细语的两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相拥着入眠。

  作者有话说:《第一卷完》200712-200812完成初稿。201810最后修改。

第四卷·现代日常撒狗粮番 第八十四章 现代番外第一章

  卫衍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他和许多平常人一样, 闲得无聊白日做梦的时候, 也曾梦想过天上能够掉馅饼, 发薪日他也会去买张彩票, 奢望着哪天能够时来运转中个五百万。

  虽然迄今为止,他中的最大奖项只是五元, 不过他依然痴心不改, 继续购买。但是有一天,天上真的砸下个金元宝, 还是个外表金灿灿, 分量沉甸甸,足够砸得人头破血流的金元宝时,他倒是犹豫了。

  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卫衍从旅游职校毕业,就进了一家国营旅行社, 本着做生不如做熟, 到哪里都是给人打工, 所以没必要跳来跳去整日不得闲的原则, 其实是他的慵懒本质发作,懒得过一两年就重新经营一遍人际关系,所以虽然历经联营股份等乱七八糟的改制, 他还是窝在这家旅行社不肯挪动,就这么整整做了十年, 直到那一天, 某个金元宝从天而降。

  后来据卫衍回忆, 那一天微风和煦,那一天阳光明媚,那一天实在是一个宜出行、嫁娶、沐浴、纳采、动土、安葬等等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所以那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有料到,某个金元宝后来会有这么大的破坏能力。

  不过那一天,那个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推门而入的时候,大厅里的众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直到他进了主任的办公室很久,众人才能正常呼吸,其实此中已经可见端倪,不过那时候卫衍先是被美色所惑,后来又被一堆八卦资料砸得稀里糊涂,根本就想不到这么多。

  卫衍一直觉得女孩子不去做情报收集工作,真的非常浪费她们的天赋能力,在某个金元宝步入主任办公室不到半小时,他已经清楚明了了金元宝的所有资料,从姓名性别年龄籍贯身高体重三围到性格爱好等等无所不包。

  某金元宝,姓景名骊,男,年二十五,身高186cm,体重731kg,三围……祖籍t城现居s市,乃金灿灿的海龟一枚,任时下最流行的产业某大型网络公司ceo……据未来的情报界菁英们介绍,这些都是动动小指头就能搜索到的资料,而另外一些则是绝密的资料。

  在她们的热情帮助下,卫衍系统地学习了景家在国内政治经济界的地位,了解了景家现今的掌权人是景公子的母亲,知道景公子从的是母姓,出生记录上填的是父不详,事实上景公子的亲生父亲是某位不可说的大人物,外加景公子以排为计量单位的绯闻女友……

  通过这番教育,卫衍终于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当今社会无隐私这句至理名言。哪怕你是豪门显贵,哪怕你是高官巨贾,在互联网的时代,所谓的秘密,唯一的价值就是娱乐大众。

  卫衍被叫进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脑中还晃荡着那些资料,以至于他一时间反应慢了半拍,没来得及对着景公子的英俊脸庞做出恰当的花痴反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他将有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单独对着景公子的英俊脸庞花痴,所以他也就一时不忙着花痴了。

  主任叫他进来的原因很简单,景公子想去游历某个江南小镇,需要一名导游,卫衍非常荣幸地被他相中,接到了这个任务。

  未来的情报界菁英们打探到这个消息后,简直是目光如剑,能够把卫衍直接切成碎片,在临下班的那段时间里,卫衍只能以查资料准备旅游线路为借口,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看,就算如此,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背后扫过的那些火辣辣的视线。

  其实卫衍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根本就不想和未来的情报界菁英们抢这份美差,但是景公子提出不要女导游,已经直接把她们全部剔除,通通不予考虑了,后来又提出一些诸如不要年纪太大,不要年龄太小,要五官端正老实本分善解人意诸如此类的要求,主任考虑来考虑去,最后才推荐了卫衍,而当时卫衍慢了半拍没能及时花痴的反应,让景公子非常满意,直接拍板下来。

  卫衍不出外勤已有近三年,不过他刚工作的时候,经常带团去那个小镇,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小镇一天都不用就能逛个通透,就算现在又新建了些建筑,添了些项目,依然是个一日游的地方。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景公子打算要在那里耗上两个星期到底有何意义。

  虽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给钱的就是大爷,大爷高兴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他不能理解也得好好服务。所以为了对得起景公子花的钱,当然也是为了体现他的职业素养,卫衍依然认真设计了一条游览路线,准备带景公子好好逛一下那个小镇,还准备了一堆传说绯闻准备穿插期间助兴。

  可惜,卫衍的准备注定了是白费力气。

  第二天,两个人在约好的地方碰头后,景公子在出发前,翻了翻卫衍计划好的abcde密密麻麻的行程,连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都懒得费事,直接一口否决。

  “我是去休假,又不是去完成任务,所谓的休假,难道不应该兴之所致行之所致吗?”

  听到他这么说,卫衍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至于那时候他是真的同意这种说法,还是被景公子的声音所惑,或者是被他漂亮的侧面线条所惑,卫衍已经记不清了。他唯一记得的是,出发的时候是上午,由景公子开车,卫衍指路,到达的时候将近黄昏。

  原因自然是因为景公子不认识路,而卫衍只记得大概的路。偏偏他这个只记得大概路的人,始终非常肯定地说他认识路,每次指路都指得非常笃定,结果却总是错过正确的路口。

  至于景公子为什么懒得开导航,而要去听卫衍的瞎指挥,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那时候,大概连景公子自己都说不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好不容易才到达了目的地,不幸的是因为酒店的疏忽,他们定的两个房间变成了一个标准套间。看着前台接待的妹子眼泪汪汪的样子,景公子很怜香惜玉地表示他不介意,卫衍当然更不会介意,因为接下来会有美色可看,他还觉得幸运非凡,浑然忘记了老祖宗有福焉祸焉的至理名言。

  前面大概忘了介绍,卫衍是一名gay。一开始他模模糊糊察觉到自己的性向异于常人的时候,他也曾彷徨过,也曾自我折腾过,后来年纪渐长,也就坦然淡定了。

  长到这么大,自然与人交往过,但是同性恋的世界比异性恋的世界,更加信奉“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原则,而且男人是下半身考虑的动物,两个男人就是两只下半身考虑的动物,男男在一起的忠诚率,就理论上而言只有男女在一起的忠诚率的一半,再加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天灾人祸,父母相继过世,合适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时代在变迁,而他们的世界却越来越混乱,现下流行的是不谈感情只谈性,而且是最最前卫的一夜性,等等因素造成了卫衍单身多年的状况。

  虽然偶尔也会孤枕难眠,但是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反正男人最好的朋友是右手,这句话无论对异性恋男人,还是对同性恋男人都适用,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异性恋男人看苍老师,而同性恋男人看裸体男模而已。

  普普通通的卫衍,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gay,平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帅哥,至于是从艺术的欣赏角度去看,还是从yy的角度去看,那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那天安顿下来以后,景公子问谁先洗澡,卫衍很镇定地礼让,然后他很快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美男脱衣图。

  那边景公子脱得爽快麻利,这边卫衍看得光明正大。以卫衍十多年看帅哥的经验,你越是目光坦荡正气凛然,对方越不会有什么疑心,若是有怀疑那肯定是同道中人,恐怕更不会介意你多看几眼。

  而且就算卫衍已经在脑中把帅哥这样那样,直接上升为限制级画面,他也绝对是目光坦荡表情镇定,一点都没有猥琐的表情,这是他看了十多年帅哥,却从没被人打成过猪头的真正原因,除非对方有读心术,否则绝对是花痴有理yy无罪。

  景公子的身材是典型的亚洲人的体型,肌肉结实紧致却不会有太夸张的感觉,显然是在健身房花了很多时间才练出来的。

  卫衍每次看到别人的腹肌,都会很羡慕,但是真让他自己去练,他只怕又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他永远只有羡慕别人的份。

  洗完澡后吃饭,吃完饭后散步,然后回来再次洗澡睡觉,就这样,卫衍和景公子开始了为期两周的休假,到最后,卫衍都有点糊涂,他们俩到底是谁在休假了。

  由景公子亲手安排的行程如下:早上睡到自然醒,通常一觉醒来已经九点左右了,醒来后洗漱一番吃早饭,早饭以后景公子打电话,卫衍随意,电话结束正是午饭时间,午饭以后休息片刻,然后两个人开始晃荡,或者去茶馆喝喝茶,或者沿着小河散步,景公子偶尔有了兴致,也会随着卫衍去瞧瞧那些景点,很快到了晚饭时间,晚饭结束以后又是散步,很快就又到睡觉时间。

  卫衍暗暗统计了一下,他们用在吃饭睡觉上的时间,占了一天的三分之二还多,而且景公子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游览他不感兴趣,野闻逸事也提不起兴致,经常在那里神游天外,都不晓得他雇卫衍这个导游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仅仅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但是景公子对这么闲散的日子,显然过得非常有滋有味,卫衍也只能尽快让自己适应。反正花钱的就是做主的,顺着景公子的意思,肯定没错的。

  这个江南小镇以明清建筑群出名,景色不错,食物也很合卫衍的口味,再加上有个超级帅哥在旁赏心悦目,虽然超级帅哥经常是在发呆,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丝毫无损他的魅力,这样有吃有喝有帅哥可以欣赏的闲散日子,过到最后,卫衍都要乐不思蜀了。

  可惜两个星期很快就结束了,回去前他们买了很多土特产,但是因为回去的路上继续迷路,最后大部分都进了自己的肚子,这样的丑事就不去多说了。

  那天分手的时候,景公子给了卫衍一张名片,说以后再联络,卫衍本着礼貌的原则交换了名片,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把景公子的话放在心上,虽然对以后只能在杂志等媒体上,才能欣赏到此等优质帅哥这个事实略微感到惋惜,但是不切实际的美梦他从来不会做,无论是把帅哥私藏,还是把直男掰弯,都属于这个范畴。

  像景公子这样的极品帅哥,站在远处欣赏已经足够。其他的,卫衍没有想过,也不敢想。

  景骊仿佛记得大毛家有个文学家好像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以平常人的眼光看来,景骊应该是幸福的。从出生以来,他就应有尽有,只要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但是他始终没有幸福的感觉。

  他的母亲也许是名成功的商人,却不是一名合格的母亲,而他的父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他生命的前十几年,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眼前。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家庭因素,也许青春期的叛逆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反正他的叛逆期过得很是混乱不堪,除了毒品以外,他尝试过世上所有的感官快乐,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某一天,他一觉醒来,突然对这样一成不变的混乱生活感到厌烦,就此宣告了他的叛逆期的结束。

  然后就是读书毕业,回国创业,对于他的倦鸟知林迷途知返,并不是每个景家人都像表面上那么欣喜的,特别是有希望染指景家权力的年轻一代。

  而他与他的母亲,因为各种原因,或许没有原因,仅仅是出于彼此的骄傲,拉不下脸面和解,始终处在剑拔弩张的对峙阶段。

  他不顾家人的反对,选择这座南方的城市定居,开始按照自己的规划开始他的人生。事业,家庭,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这是他的未来规划中幸福生活的蓝图。

  既然他的父母当年炙热的爱情,却在往后数十年用事实证明只是一个悲剧,那么他更有理由让自己的爱情完美无缺。

  过了两三年,事业算是小成,家也有了,虽然还不成“庭”,但是唯有爱情,那真的不是努力就能产生的东西,感情是世上最玄妙不可捉摸的东西,而合适的那个人始终是在可遇不可求的状态。

  其实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执意选择这个南方城市的理由,直到有一天他驾车驶过那个路口,眼角瞄到那张“烟雨江南”的宣传图片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么选择的原因,仿佛在记忆的深处,他一直想去看看那个细雨蒙蒙的江南小镇,然后他就推开了那家旅行社的大门。

  导游卫衍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指路指得这么肯定,迷路迷到如此理所当然,如果不是怕真的会在野外过夜,他大概还有兴致和他耗下去。

  到达后,由于酒店的原因,两间房间变成了一间,这些年他的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不想多为难眼泪汪汪的小女孩,而且和卫衍这般有趣的人同住应该很有意思,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脱衣服时卫衍眼中对他的身材毫不掩饰的赞叹和艳羡令他很有成就感,或许同性的肯定更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或许那时候事情已经不对劲了,只是他始终浑然不觉。

  卫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发现他游玩的兴致不高,就始终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偶尔看他有兴致的时候,也会说上几个笑话调动一下气氛,更多的时候还是静静地陪他徜徉在碎石路上,聆听着亘古不变的河水流淌的声音,那么的熟悉自然,仿佛站在那个位置已经亿万年。

  一开始,他要雇一个导游,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直到那时候,他才真的庆幸自己挑对了人。

  本来他是想去看看烟雨蒙蒙的江南小镇,只是他们在的那两周,天公不作美,竟然没有降下一滴雨水,奇怪的是,他在回去的途中心里竟然没有一丝遗憾,甚至因为某人继续乱指路,导致他们继续迷路,而在嘴角莫名勾起了一抹笑容。

  分别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交换了名片,现代社会甚至连友谊都带上了功利,一个能让自己感觉心情愉快的朋友,绝对是有交往的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