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谓我何求>第77章 离去

  谢九尘回到家中,谢孺年惊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小赵怎么没来?”

  “他突然有些事,晚上就不来吃饭了。”谢九尘强颜欢笑,“爹,我有些困了,想先去睡一觉。”

  “去吧,你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谢九尘回到房间,他哪里有困意?他只是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眼泪能肆意流淌。

  房里堆满了赵瑥送的东西,更糟糕了。谢九尘愿意相信,赵瑥答应他的时候,说的是真心话,当初的情意都是真的,只是……只是他做不到罢了。

  赵瑥在泥潭里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谢九尘想,自己与他认识不过一年多,有什么资格让他全盘改掉自己的做事方法?谢九尘不怨自己,也不怨赵瑥,但他们确实得分开了。谢九尘是不舍得,可他不能再心无芥蒂地亲吻赵瑥,更无法在谢孺年的面前提起他们的事,他们迟早是要分开的,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一刀两断,断个干净吧。

  可赵瑥就住在隔壁,而谢九尘没法向谢孺年解释他们为什么闹散了。他不想让谢孺年知道药材的事情,谢九尘想,他是没骨气,他还想维护赵瑥在谢孺年心中的好印象。

  他们真的能断得干净吗?

  谢九尘走到了古琴前坐下,手指抚上琴弦的时候,他想起来自己是说回房睡觉的,于是骤然一顿,手指并没有按下去。

  ——如果我是一段桐木,我愿意做你膝上的瑶琴,随你高山流水。

  ——奈何曲到伤心处,你仍然会轻轻把我推开。【1】

  “啪嗒”一声,眼泪掉在了古琴上,谢九尘收回手,他想,他得离开了。

  离开花溪城,离开赵瑥所在的地方,他想去别的地方走走,去看看别人的生活,听听别人的故事。

  谢九尘打定主意,又看着满屋的礼物,心想,这些东西就不还给赵瑥了,都放在这里吧。毕竟,东西还得清,而情意是还不了的。

  用晚膳的时候,谢九尘道:“爹,过几日,我想离开花溪城,出去走走。”

  谢孺年一惊:“去哪儿?”

  “不知道,到处走走吧。”

  “书院也不管了?”

  谢九尘点了点头:“不管了。”他也想自私一回,不去想学生的反应,不去考虑那么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只想离开。

  “什么时候走?”

  “两三日之后吧。”

  谢孺年浅锁眉头:“怎么这么突然,说走就走?”

  谢九尘早就想好了说辞:“我从千万峰上下来,也有一年多了,一直都在花溪城中,也没去过别的地方突然……就很想去走一走。”

  谢孺年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一两年吧。”

  “这么久?”谢孺年一口冷气倒抽,“你才回来了一年多,又要走一年多?”

  谢九尘也觉得自己对不起谢孺年,他眉头一黯:“嗯,爹,对不起,又要离开你了。”

  谢孺年道:“一定要去吗?”

  谢九尘道:“非去不可。”

  “学生不管了,棉花不管了,爹不管了,小赵也不管了?”

  谢九尘道:“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爹写信的,至于棉花……爹帮我照顾它吧。”

  “要不你把爹也带走吧。”谢孺年道,“棉花留给下人照顾,或者可以送给赵府照顾,小赵肯定愿意。”

  谢九尘道:“现在不行……过段时间,如果爹想跟我走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游山玩水。”

  “为什么现在不行?”

  谢九尘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能含糊道:“因为我想先一个人走走。”

  “行吧。”谢孺年叹了声,“孩子大了,是留不住了啊。”

  “爹答应了?”

  “你说得这么坚决,我能不答应吗?”

  “多谢爹。”

  “记住你说过的话,每去到一个地方,都要给爹写信。”

  “一定。”

  翌日,谢九尘去归山书院找了院长,跟他说了离开的打算。院长道来去自由,也不挽留,要给他结这个月的薪水,但谢九尘没要,他说自己突然提离开,也给书院添了不少麻烦,这些银两,就留给书院吧。

  解决完书院的事情,谢九尘又去找了尧时云。

  尧时云瞳孔倏张:“什么?你要离开一两年?”

  谢九尘道:“对。”

  “为什么?”

  不能跟长辈讲的事情,倒是可以跟好友说,谢九尘将自己与赵瑥的事情告诉了尧时云,道:“子冶,我非走不可。”

  “疯了!”

  尧时云反应了好一会儿,摇着头道:“你跟赵瑥……疯了疯了,我就说你们俩怎么越走越近,原来是因为……唉,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谢九尘苦笑道:“我也没想到,我与他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知道你要走吗?”

  “应该不知道,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了。”

  “明烛,我从未见你喜欢过别人,好不容易……你真的能放下吗?”

  “我不知道。”

  “好吧,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谢九尘道:“我会给你写信的。”他想,这也没什么,他和尧时云的情谊太过稳固,是不会因为两年不见而改变的。

  尧时云道:“写信不够,还得给我寄礼物。”

  “当然。”

  “伯父也同意了?”

  “同意了。”

  “你走得也真潇洒啊。”尧时云有些羡慕,若不是他在此处还有羁绊,他也想跟着谢九尘走了。

  谢九尘抬了抬嘴角:“逼于无奈的潇洒。”

  “你走之后,若想知道赵瑥的消息,便在信里面写一个赵字,我便给你写赵瑥的近况。如果你没写,我就知道你不想知道,就不会多添几句了。”

  “多谢子冶。”

  “何须言谢。明烛啊,你挺能藏的,若不是出了这桩事,我是不是到死的那天也不知道你们的事?”

  谢九尘还没有回答,尧时云就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都断了,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明烛,希望你这一去,能够忘掉烦忧,从心所欲。”

  与尧时云道别之后,谢九尘回到了谢府,将离开前最后的时光都用来陪伴谢孺年和棉花。

  棉花不知道主人将走,还屁颠屁颠地叼着玩具,跑来找谢九尘。谢九尘将玩具扔向远方,让棉花跑去捡。

  谢九尘眼含笑意:“爹,你说,我回来之后,棉花还记得我吗?”

  谢孺年故意道:“我不知道棉花还记不记得你,但我可能记不得了。”

  谢九尘道:“我隔几天就给爹写一封信,爹怎么会忘记我呢?”

  “记得信,不记得你长什么模样咯。”

  “那我给爹画一幅我的画像,挂在爹的房门前,让爹日日看着,永远不会忘。”

  谢孺年笑道:“好了好了,人都快走了,别把时间花在画画上了,多陪爹讲讲话吧。”

  “爹想说什么?”

  “包袱收拾好了没?银两够不够,不够的话去账房拿,要多少拿多少。”

  “收拾好了。”谢九尘不打算带多少东西,轻装上路,“银两也够了,不用拿了。”

  他下山一年多来,虽然赚得一些银两,但给这个送一点,那个送一点,早就花光了,一点也没为家里做贡献,哪里还好意思拿那么多银两。

  谢孺年道:“银两快用光的时候,就给人写写字,作作画,赚些路费,或者写信回来,让我给你寄。别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银两已经用完了,只能留在客栈给人洗碗。”

  客栈洗碗,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又让谢九尘想到了赵瑥。他想,这也不是不行,体会一下赵瑥曾经的生活,也许他才能彻底释然。

  “九尘,想什么呢?”

  “没什么。”谢九尘再次将棉花的玩具扔到远方,“等我走了之后,爹若是无聊,便多陪棉花玩玩。”

  谢孺年道:“你这算盘打得好啊,我和棉花都陪对方玩,你就可以没有负担地离开了。”

  “哪有?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只怕你这一走,两年不够啊。”大周那么大,两年能走多少地方?看多了外面的山水之后,不想回家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谢九尘道:“倦鸟归林,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要说到做到。”

  谢九尘想,他又不是四海为家的毕秋泉,怎么会做不到?他答应了谢孺年:“我会说到做到。”

  听闻谢九尘快要离开,乔欢荷也来了谢府一趟,并且带来了一个消息。

  “表哥,你这一走,就看不到我嫁人了。”

  谢九尘道:“欢荷,你要嫁人了?”

  他觉得有些恍然,感觉毕秋泉昨日才离开,而乔欢荷今日就来跟他说要嫁人了。

  乔欢荷点头道:“是啊,我都这个岁数了,再不嫁人,我爹要气死了。你知道我要嫁给谁吗?”

  “谁?”

  “花溪城的周公子,也是读书人。”

  “是城东周家吗?”

  “对。”

  “我听过他的名字,应是个不错的人。”

  乔欢荷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好人,听别人说了不算数,等我嫁过去了才知道。”

  谢九尘问:“你没见过周公子吗?”

  “没见过。”

  “没见过,你就要嫁给他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爹不像你爹那么开明,可以由着表哥的心意,想不成家就不成家。”乔欢荷微微一笑,似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而且,我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嫁给这个还是那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对周公子这个人也不感兴趣,他长什么模样,是做什么的,家里怎么样,乔欢荷都不在乎。反正爹选的人,条件都差不到哪里去。

  谢九尘问:“你还想着无觅吗?”

  “若说不想,可时常都会梦到他,若说想,想起来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波澜。表哥,你说我这是想,还是不想呢?”

  谢九尘道:“我不知道。”

  乔欢荷呼一口气:“罢了,不重要了。表哥,你要去哪?”

  谢九尘还是说不知道,随处走走吧。

  乔欢荷道:“祝表哥一路平安顺利。”

  谢九尘觉得,他也应该要祝乔欢荷,可他不知道说些什么。祝她百年好合,幸福美满?他想,乔欢荷是不想要这样的祝福的。

  乔欢荷道:“表哥,如果你在路上碰到了毕大哥,可以帮我给他带一句话吗?”

  “什么话?”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2】”

  谢九尘目光浮沉,他听见乔欢荷念这句诗,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赵瑥。他道:“好,若我能见到无觅,定将此话带到。”

  毕秋泉一听,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乔欢荷道:“多谢表哥了。”她与谢九尘道别,又去找谢孺年说会话了。谢九尘看着乔欢荷的背影,心想,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变了,乔欢荷也变了。

  谢九尘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检查一下包袱,看看有没有漏什么东西。可他走到檐下的时候,看见除夕的时候赵瑥给他送的挂钱,忍不住伸出手来,将挂钱摘下。

  赵瑥说,这是他亲手做的。谢九尘摸着金黄的穗子,想到赵瑥做此物时的专注模样,不由得笑了笑,那笑是苦涩的,也是温和的。

  他将挂钱拿回了房中,坐下来反复摩挲,他摸了摸穗子,又碰了碰铃铛,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铃铛的里面,触到了刻痕。

  谢九尘停下手,将两个铃铛抬起来,借着阳光,看见两个铃铛内里都刻了字,一个刻了“九尘”,另一个刻了“赵瑥”。

  是成双成对的意思,倘若谢九尘一开始就认真看,早就能发现里面的秘密了。那个时候,赵瑥是想让他知道,又不敢让他知道,所以将心意藏到了铃铛的里面,期盼谢九尘有一日能够发现。

  如果他能发现,那就是天意了。

  谢九尘双眼模糊,他摩挲着“赵瑥”两个字,他们不过隔了一道墙,如今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再难对视再难笑了。谢九尘要离开了,过一两年,他再回来花溪城,一切都还会是熟悉的景象,只是人会变。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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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破折号两句是“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的网络翻译。

  【2】: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欧阳修《浪淘沙·把酒祝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