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谓我何求>第72章 流水

  赵瑥在谢九尘的门前,坐到了天色快要变亮的时候,才回了赵府。

  这样熬了一夜,他终于觉察到了困意,回到赵府后先把黎笛叫起来,嘱咐他今天要做什么事情,然后回房睡觉了。

  谢九尘一觉睡到中午才醒,终于睡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跟谢孺年用了午膳,谢孺年问:“今日不出去了吧?”

  谢九尘想,应该还是要出去的,因为想见赵瑥。但他怕父亲怀疑,心想,赵瑥若想见他,也会来找他,便道:“不出去了。”

  谢孺年道:“陪我下几盘棋吧。”

  “好。”

  谢九尘陪谢孺年写了一个下午的棋,刚开始的时候还能专注,后来慢慢就心不在焉了。谢孺年看出来了:“你这样胡思乱想,我胜之不武。”

  “啊?哦。”谢九尘道,“下得久了,脑子有些乱。”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爹不信。”

  谢九尘道:“想吃鱼。”

  谢孺年道:“这有什么?爹让厨房去做便是了。专心一些,好好下棋。”

  “好。”

  过了一会,谢孺年又怀疑道:“真的只是想吃鱼?”想吃鱼,能想成魂不守舍的模样?

  谢九尘面不改色:“很久没吃了,太想了。”

  他跟赵瑥待久了,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撒谎了。这算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

  谢孺年道:“想吃什么鱼?”

  谢九尘随口道:“清蒸鱼丸。”

  “行,爹让人去做。”

  “好。”

  其实谢九尘真正想的是,赵瑥去做什么了?一个白天都快过去了,怎么没来找自己?他有没有想我,还是只有我在想他,而他在忙生意。都是些好无聊的想法,可谢九尘就是忍不住想,他还想,要多找些木头回来,因为他想搭建一间精致的木头屋子,送给赵瑥。

  但木头屋子太难做了,他不只是想做一个房子的框,里面的院子,厅堂,房间,厨房,水井等构造也想做出来。工程十分巨大,而他很久没做过这么繁复的东西了,信心不算太足。

  所以他不敢跟赵瑥说自己要做什么,怕到时候做不出来,让赵瑥失望。他想,如果真的做不出来的话,就做些别的,赵瑥也会喜欢的。

  “咚”地一声,谢孺年一敲桌子,提醒他:“儿啊,你又走神了。”

  谢九尘盯着棋局,睁眼说瞎话:“爹,我没走神,我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

  “哦,那你思考出来了吗?”

  “还没有。”

  “你思考了很久了。”

  “因为这是困局,我得好好思考。”

  谢孺年无奈道:“好吧。”瞧这理直气壮的模样,他也有点分不清,谢九尘是走神了,还是真的在思考。

  谢九尘觉得自己再走神,就要彻底被谢孺年怀疑上了,因此强打住乱七八糟的思绪,专注在棋局上。

  好好下棋。

  终于下完了,谢九尘伸了个懒腰,目光又瞟到了赵府的方向。

  谢孺年突然问:“要不要让小赵也过来吃饭?”

  谢九尘:“……不了吧。”

  “小赵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你去看看他有没有空。”

  谢九尘无奈,这个时候推三阻四反而显得古怪,他只能应下来,心想,这样也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赵府,看看赵瑥在做什么。

  谢九尘见到赵瑥的时候,赵瑥正在编同心结。谢九尘进赵府早就不需要给赵瑥通报了,他从后面来,想要吓唬赵瑥一下。但赵瑥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在他的心中,谢九尘连脚步声也是独特的,因此他都记住了。

  “来了怎么不说话?”谢九尘还没来得及吓唬赵瑥,赵瑥就先吓了谢九尘一跳。

  谢九尘在赵瑥旁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忘了我学过武了?”赵瑥道,“一听就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万一是黎笛的脚步声呢?”

  “黎笛的步子重一些,你的步子轻一些。”

  “这都能听出来?”

  “能。”

  谢九尘笑了一声,看赵瑥把手上的两条红线拉紧,道:“我做梦的时候,也梦到同心结了。”

  “是什么梦?”

  “梦到我故意躲着你,但是你在我家门口守着,我一回来就被你抓到了,然后你摸出一个同心结,说想跟我永结同心。”

  “梦里的你答应了吗?”

  “不知道,你说完那句话,我就吓醒了。”

  “这么可怕吗?”

  “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意,总觉得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我天天梦到你,睡觉也不敢睡了。”

  “傻瓜。”赵瑥编好手上的同心结,放到谢九尘的手中,“好了。”

  谢九尘揉搓着那个绳结:“你怎么连同心结都会做啊?”

  赵瑥道:“我娘教我的,小时候我们一起做同心结,过年的时候做个又大又漂亮的,可以拿去跟别人家换食物。”

  谢九尘将同心结小心地放进怀里,道:“我爹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赵瑥想,以他和谢九尘现在这个情况,若是一起出现在谢孺年的眼皮子底下,不一定能藏得住。

  谢九尘也想到了这一点:“你可以不来的,我就说你忙于生意,我爹也不会说什么。”

  赵瑥道:“没事,我去吧。”

  谢九尘道:“我怕。”

  “不怕,像以前那样就行了,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好,那我们小心一些便是。”

  赵瑥盯着谢九尘的嘴,上面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痕迹,赵瑥问:“伯父有问你的伤口吗?”

  谢九尘道:“今天中午问了,我就说吃饭的时候咬到了,他应该没有怀疑。”

  “昨晚我去你家了。”

  “什么?什么时候?”

  “你睡着的时候。”

  谢九尘道:“为什么?”

  赵瑥道:“我睡不着,就想去看看你,一去到你的房间,看你睡得可香了。”

  “你怎么来的?”

  “翻墙。”

  “……”

  谢九尘问:“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赵瑥奇怪道:“我为什么要叫醒你?”

  “叫醒我,我就可以陪你说话了。”

  “你那么多天没睡过好觉,好不容易睡熟了,我怎么舍得叫醒你。”

  谢九尘道:“你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赵瑥道:“清早。”

  “……你不会看我睡觉看了一夜吧?”

  “那倒没有,后来我去你房门外坐着抓蚊子了。”

  “你傻不傻?”

  “不傻。”

  谢九尘真拿他没办法:“下回别这样了,你要是真睡不着,就叫醒我吧。”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妇,有一日,丈夫要出远门,因为路途遥远,行程凶险,所以丈夫不愿意带妻子前去,妻子不想让丈夫分神为自己担心,便只能留在家中,苦苦等丈夫回来。听过吗?”

  “听过。丈夫出门之后,很久都没有回来,妻子等了几个月,再等了几年,等到所有人都叫她改嫁,她一一拒绝了。十年之后,妻子突然生了怪病,终日昏睡不醒,邻居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让她醒来,以为她死了,可又有呼吸和心跳。人们束手无策,只能每日熬些粥水给她喂下去,吊着她的命。三个月之后,妻子醒来了,再过一天,她的丈夫回来了。妻子这才道出真相,她并非是在昏睡,而是在梦中把丈夫带回来了。”

  “没错,就是这个故事。”

  谢九尘道:“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赵瑥道:“就是突然想到,每个人睡着的时候,其实可能都身在另一个世间,只是我们没法长久留在那个世间罢了。”

  “我只想珍惜这个世间。”谢九尘笑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过去,我爹以为你把我留下了。”

  “我想,但是不敢。”

  两人笑着走出了赵府,因为马上就要见到谢孺年了,二人都不敢亲亲抱抱,怕等会被谢孺年看出端倪。来到谢府,赵瑥规规矩矩喊了一声“谢伯父”,谢孺年道:“小赵来了啊。”

  赵瑥道:“诶,好久没来吃饭了。”

  谢孺年道:“都怪九尘前阵日子总是往外跑,想跟你们一起吃顿饭都难。”

  谢九尘笑道:“是是是,都怪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想瞥赵瑥一眼,示意“也怪你”,但谢孺年在场,只能忍下。

  三人落座,赵瑥看见桌上又有几道鱼,心想,谢九尘前世不知道是不是一只猫,这么爱吃鱼。

  谢九尘给谢孺年夹了个大鸡腿:“爹,你多吃些。”他将另一只鸡腿夹给了赵瑥:“赵兄,你也多吃些。”

  赵瑥“礼尚往来”,给谢九尘夹了一个圆润鱼丸:“你也吃。”

  谢孺年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慢慢地咬着鸡腿,他喜欢这样的氛围,有人气就热闹,吃饭吃得高兴,甚至忍不住多吃两碗。

  挺好。

  赵瑥一直将目光定在桌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看谢九尘赤.裸裸的目光就会被谢孺年看见。

  谢九尘也一样,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提心吊胆的饭,跟赵瑥说话的时候也得时刻注意,不能直呼赵瑥的名字,而是要喊“赵兄”。他也不敢看赵瑥,生怕里面的绵绵情意会跳出来,被谢孺年抓个正着。

  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所幸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了。饭后,谢孺年想让赵瑥留下来,三个人一起说说话,赵瑥借口还有些账本没有看完,忙不迭逃回赵府了。

  谢孺年看着赵瑥的背影,感慨道:“小赵真忙啊。”

  谢九尘道:“下回吧,等有时间了,让赵兄留下来陪你说一整夜的话。”

  “一整夜?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你俩说一整夜就行。”

  谢九尘心想,这怎么能接?只能岔开话题:“吃饱了,我带棉花出去溜溜,爹要一起去吗?”

  谢孺年道:“走吧,我也去散散步。”

  散步回来的路上,谢九尘看中了一描金木梳,他将梳子买了回去,谢孺年问:“你是给自己买的吗?”

  谢九尘道:“不是,突然想到一个朋友快过生辰了,想送给他。”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喜欢上这种描金的梳子了。”

  谢九尘心虚,第二日的时候,将梳子送给了赵瑥。赵瑥看见的梳子,不止是描金彩绘的,而且上面刻了一株并蒂莲花,梳尾上还刻了一个小小的“赵”字。

  赵瑥欢喜收下,问:“你做的?”

  “木梳是买的,描金和彩绘原本就有,莲花和赵字是我刻上去的。你喜欢吗?”

  “喜欢得紧。”

  “那就好。”

  再过一日,赵瑥给谢九尘送了一把竹扇,扇面上几点墨绿,蒹葭苍苍,远处还藏着一叶扁舟,真是邈远淡雅。

  谢九尘道:“这肯定不是你画的。”

  “当然,我哪有这个水平。”赵瑥道,“这把扇子我放了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找到机会送你。”

  “之前为什么不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1】怕你猜到我的心思。”

  赵瑥说这话的时候,嘴唇离谢九尘的耳朵很近,他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谢九尘的耳侧,留给他的是一片滚烫的红晕。

  谢九尘觉得耳侧的皮肤有灼烧之感,他情难自抑,一张唇找到了另一张唇,像是有了归宿。

  分开后,谢九尘轻轻笑道:“我们总是给对方送东西,很快,屋子里就没有自己的东西了,全是彼此送的。”

  “这样不好吗?”

  礼物如流水,花钱也如流水。

  谢九尘道:“我的薪水都花在这了,还不够呢。”

  “那我给你银两,你用来给我买礼物?”

  “不要,这样没有心意。”

  “可我想给你送。”赵瑥啄着他的下巴,“你别给我送了,我给你送就好。”

  谢九尘道:“万一以后我们分开了,这些礼物堆成山了,怎么……”

  赵瑥堵住了他的唇,片刻后微喘气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好。”谢九尘抚平他眉间的皱纹,“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说到做到。”

  “要拉勾吗?”

  “你拉过勾吗?”

  谢九尘道:“我没拉过。”

  赵瑥道:“行,那就拉勾。”

  两人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对方的小拇指,谢九尘问:“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第一次拉勾,不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谢九尘道:“那就不说了,我们记着就好。”

  赵瑥“嗯”了一声,抓着他的手来玩,谢九尘的手被他又刮又蹭,谢九尘忍不住笑:“别玩了,痒。”

  赵瑥就不玩了,定定地看着谢九尘。

  谢九尘无奈,只能将手重新伸出去:“想玩就玩吧。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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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国风·秦风·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