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腊八, 各宫太监宫女们便会到慈宁宫旁边的老柿子树上摘柿子。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顽话,据说腊八这天吃一颗柿子,可保来年一整年都顺顺当当的。信与不信,总会有人乐此不疲, 大抵是为图个吉利。
谣言止于智者, 心知肚明的人自然知道, 腊八摘柿子,左右不过是这帮奴才之间借此用来幽会的幌子罢了。
今年也不例外,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太监老早的就聚在这里, 纷纷等着自己相好的姑娘。只为送上两颗亲手摘的柿子, 然后嘘寒问暖,说上一会子私话。
雪打柿子树,这场大雪, 打光了柿子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唯有枝头上高高挂起的熟柿子, 与皑皑白雪相映成趣,倒是不失为一种美景。
众人散去后, 没过多会儿,只见两个太监踏雪而来。两人立在柿子树下,仰头看去。
“好家伙, 这柿子滴了啷当的, 真好看!”
其中一个太监,说着便搓着手,欲要上树。
旁边的太监生得很是眉清目秀,听他说的这般俗话,不禁觉着好笑。站在树底下,打趣道:
“我说你懂什么呀, 这叫枝头未见半点绿,满树尽是红灯笼。”
“呸,少跟我来这套。”
树上的人没好气的咋呼一句。
“接着!”
一颗圆溜溜的柿子,登时从树上砸了下来。太监伸手接住,笑着说:
“谢了!”
“嘿,我说你每年都让我替你摘柿子。你倒是图省事了,可把我累的够呛。”
树上的太监大为不满的埋怨起来。
“这话说的,我又没相好的,干嘛要费那个劲。陪你来,不过是讨个吉利而已。”
“行了行了,你小子拿了柿子赶紧滚蛋,别打搅我幽会!”
“得嘞,我这就走。”
太监手里掂着柿子,识趣的走开。
树上的太监等了一时,终于瞧见心心念念的姑娘来了,忙不迭大喊:
“团月!”
姑娘走近,看他装得满满一兜柿子,竟还赖在树上,便关切道:
“你怎么还不下来?仔细雪水浸湿了衣裳。”
“你喜欢吃烤柿子,我得多摘些。”
树上的太监嘿嘿一笑。
“对了,柿子被雪水冰了一晚上,你回去搁在炭炉上多烤一会,待里面的雪水全化开了再吃。”
“你呀,快别念叨我了,赶紧下来吧。”
“好嘞…”
太监下了树,走至姑娘面前,揣着柿子有意讨好:
“呐,给你。柿柿如意,岁岁平安。”
姑娘心里虽乐,面上却假装生气:
“你摘了这么多的如意,我可拿不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别生气,我帮你兜回去还不成吗?”
太监慌了,不知怎么办才好,这姑娘可是他一早就喜欢上的。曾咬牙用了两个月的银子,煞费苦心的托人从宫外捎来一支玉钗赠予,才得以获取她的芳心。为了这事,没少被别人耻笑。可太监也是人,太监的心也是肉做的。遇到喜欢的姑娘,也会不由自主的动心……
“那走吧…”
“得嘞!”
姑娘长得如花似玉,太监自知待她年满出宫的那天,就是两人分离之日。算算,还有五年的时间。他不会耽误她的终身大事,到那时,他顶多躲在被窝里痛哭一场。除此之外,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昨天晚上,我对着漫天大雪,许了个愿望。”
太监跟在后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姑娘仿佛很感兴趣,连忙转身问:
“许的什么愿?快跟我说说。”
“那不行,既然是许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你不说是吧?”
眼见姑娘又生气了,太监立马服软:
“好好好,我说还不成吗?”
“那你快说。”
“其实…我许的这个愿望,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
“菩萨。”
姑娘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气呼呼的扭头就跑。
“团月,你慢点跑,等等我!”
甬路上,几个杂役太监正在吃力地扫雪。
领头的老太监双手插在袖笼里,默默注视了一阵后,刻意清了清嗓子,发话道:
“都打起精神来,把地上的这些积雪给我清理干净喽。若是弄湿了皇子的鞋袜,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吃饭了!”
稚柳捧着一个四方四正的小木盒子,趁着皇子们下早朝的时候,特意等候在这里。
远远的,八爷和九爷朝这边走来。稚柳赶紧腾出手整了整鬓发,觍着脸迎了上去。
“给九爷请安!”
稚柳不顾旁边八爷投来的目光,直奔九爷面前行了一礼。
“什么事?”
胤禟显然一愣,冷冷问道。
“这是今天新摘的柿子,奴婢没舍得吃,所以拿来给九爷尝尝。”
稚柳说着便打开了盖子。
胤禟往盒子里瞥了一眼,只见里面果然放着四颗熟透了的柿子。
“你什么意思…”
胤禟皱了皱眉。
“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
稚柳慌乱的不知怎么答,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胤禟见此,便不耐烦的往前走。
稚柳忙追上去:
“奴婢多谢九爷赏的暖手炉…”
胤禟终于停步。
八爷会心一笑:
“九弟,我在前面等你。”
胤禟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稚柳,神情严肃的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柿子…”
稚柳再一次递了过去。
“烦不烦!”
胤禟不耐烦的一把打翻了木盒子。
几颗柿子咕噜噜的滚落到地上,稚柳吓得愣住,一动不敢动。
“我赏你暖手炉,是因为你那日摔倒在地,我拉你一把的时候,发现你手上长了冻疮。我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怎么到了你这,却非要曲解了我的意思呢?”
胤禟语气缓和了许多,说毕,便蹲下身去,将地上的柿子捡了起来,然后重新装进了木盒里。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对你感兴趣吗?”
胤禟把木盒子放在稚柳手上,毫不留情的撂下了话。
对方走后,稚柳怔怔的将手缩回去,木盒子也登时掉落在地,柿子复又滚了出来。她颤抖的抬起那双手,上面的冻疮有多么的明显,她的身份就有多么的低贱。
九爷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如若不是,就凭他毒蛇老九,又怎会肯蹲下身子,去为一个洗脚婢捡掉落的柿子呢。
……
长长的甬路,一眼望不到头。胤禟走在八爷身后,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八哥,你说…这世间的女子,怎就没一个合我老九的心意呢?”
八爷淡淡一笑,大为感慨的说:
“大抵就像冬去春来,全是各花入各眼罢了…”
“对了,方才那宫女是谁?”
胤禟默了默,语气颇为嘲讽:
“一个贪慕虚荣的洗脚婢,贱的很,却又贪婪的要命。”
八爷道:
“既是一个洗脚婢,又何来贪慕虚荣。”
“她说她是储秀宫里端茶送水的婢女,可是储秀宫里的主子,又怎会忍耐一双长满冻疮的手伸到脸前去。再加上你方才看到的一幕,这些还不够吗?”
胤禟轻轻摩挲着腰间系的一块玉佩,说至此处,嗤之以鼻的笑了。
八爷望着前方的飞檐翘角,不再说话。
“情爱这玩意儿,真是有趣的很。你越是漫不经心的,她就越对你死心塌地。”
“面对这些个死缠烂打的女人,还不如到茶堂里品上一壶好茶呢。最起码,也能图个耳根子清静。”
胤禟越说越烦。
八爷还是那个样子,好与坏,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所谓各花入各眼,他在乎的又是什么呢……
宫里又来了一批新人,个个如出水芙蓉,十分好看。
管教嬷嬷领着她们来到冷宫处,指着那道沉重的宫门,问道:
“从这个门缝里,你们看到了什么?”
“是寂寞,孤苦…还是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