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梨园惊鸿客>第36章 番外篇(八)     老太监看她不说……

  老太监看她不说话, 并没有走开。而是轻轻抚摸着翡翠扳指,又笑盈盈的搭话了:

  “头上戴的海棠花,真俊。”

  黄妞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你瞧瞧, 我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了, 要是连这海棠花都弄不明白, 那皇上呀,还不早把我给轰出宫去啊。”

  老太监边说边比划, 黄妞终于噗嗤笑了出来:

  “外祖母说的没错,原来宫里的太监都是娘娘腔。”

  老太监愣了愣, 随即奸滑一笑:

  “娘娘腔怎么了, 这入宫当太监的,哪个不是这个腔。我跟你说,就你方才吃的点心, 我呀, 能轻而易举的端来十盘八盘的。”

  “真的?”

  黄妞将信将疑,他再怎么有能耐, 顶多也就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张口就来十盘八盘的点心,大抵是胡扯。

  “那还有假?我屋里头就有现成的,现蒸的马蹄糕, 还热乎呢。走, 我带你去吃,趁热乎了吃。”

  老太监趁机引诱。

  黄妞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说道:

  “我…还是不吃了吧。”

  老太监有些急了:

  “别介呀,快随我来。”

  黄妞不知怎么了,竟稀里糊涂的跟了那老太监去。捧玉出来找人的时候,门口早已不见她的去向。

  ……

  屋内, 黄妞望着空荡荡的桌子,问道:

  “糕点呢?”

  老太监关上门,突然坏笑了起来。

  黄妞不解:

  “你笑什么?”

  “我笑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黄妞吓得连连后退,老太监则步步紧逼,淫邪的笑脸越发狰狞了。

  黄妞后退到床榻处,再无处可逃,慌的一屁股坐在床沿,满脸惊恐:

  “你要干什么?”

  老太监笑出了一口黄牙:

  “不能问,问了就是不懂规矩。”

  片刻,屋内立时传来黄妞绝望无助的声音。

  捧玉足足找了五天,方在墙根处的一口“吉祥缸”内找到她。

  赤身裸体,遍体鳞伤。

  捧玉淌眼抹泪的整整哭了两天,这两天,也算是哭尽了她们之间短暂的姐妹情谊。而后,一如既往,仿佛黄妞从未出现过一样。

  许多天后,捧玉整理东西的时候,在妆台上瞧见了黄妞每天用来梳头的那把檀木梳子。捧玉不觉一怔,忽的又想起她来。

  “捧玉姐姐!”

  银铃般的声音,天真烂漫。

  捧玉触景伤情,落下了两滴泪:

  “她还那么小……”

  是啊,她还那么小,懵懵懂懂的进了宫,韶华倾负,却留下满腔怨恨。

  她若是能活下来,该多好。

  梨园。

  老戏台还是在那个老位置,坐南朝北,不曾变动。恰如南腔北调,备四方之乐。

  落花时节,刚扫过的庭院,不经意间又飘了些花瓣下来。落入水缸内,微微漾起的涟漪,悄无声息的越晃越大。

  “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不对不对,这分明叫镜花水月。”

  “哪里不对了?”

  “这里又没有竹柏,当然不对了。”

  水缸旁,两个年轻的姑娘望着里面映出的横枝疏影,意致闲谈之余,不禁相互拌起嘴来。

  她们是来学唱戏的,一个叫以蓝,一个叫初禾。其父是个做官的,取了两房小妾,这俩姑娘便是同为庶出的姊妹。虽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却总是形影不离,关系颇为要好。

  因府上全由主母当家,故而对于尚且待字闺中的两人,一直当成野孩子管教。琴棋书画一类只紧着嫡女学,却不容庶女学。如今她们这般大了,大字还不识几个,亏得伶牙俐齿,倒也机灵。近来又迷上了唱戏,便时不时的跑来缠着伶人要拜师学艺。

  伶人自是欢心,也愿意教她们唱戏。盖因她们年纪与黄妞不相上下,每每见着两人,就如同瞧见自己的闺女一样,大抵是图个安慰罢了。

  “这么文邹邹的话,是谁教你们的?”

  伶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在那喋喋不休的拌嘴,心中突然思念起了黄妞。她也是嚷嚷的要学唱戏,一个劲的闹个不停。想想,若是当时不那么执念的让她进宫去,又何来现在的牵肠挂肚。

  “我爹爹教的,我们府上也有这样的大水缸。”

  初禾转过身,甜甜的笑了。

  伶人朝着她们走去:

  “那…你们府上有梨树吗?”

  “没有。”

  两人摇了摇头。

  以蓝说道:

  “倒是有很多竹柏。”

  “种那么多竹柏做什么?”

  伶人问。

  “主母喜欢,所以爹爹就在前院和后院种了很多竹柏。”

  以蓝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去捞水中的花瓣。

  “你提她做什么。”

  听她这么说,初禾细长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瞬时没好气的埋怨一句。

  以蓝摆弄着花瓣,大为不解的问:

  “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主母喜欢,爹爹才种的。”

  “我讨厌她,不许提她!”

  一提起这个主母,初禾就来气。虽生得富态,却一脸的凶相。纵使她们对她百般讨好,换来的也只是非打即骂罢了。

  “恼什么,你以为我想提她?”

  以蓝也恼了。

  “我看你一口一句主母的叫着,怕是忘了平日里,她都是怎么对待咱们的了?”

  “不叫她主母叫什么?”

  “你!哎呀,跟你是说不通了!”

  “行啦行啦,快别吵了。怪我,不该问这茬。听话,都随我来,教你们唱戏去。”

  伶人见状,赶紧拉起两人的手,一边一个领着进了堂屋。

  不一时,屋内就响起几人吊嗓子的声音。

  以蓝照着伶人的方法,刻意尖着嗓子哼了两声,不由泄气:

  “唉,真难学。”

  伶人笑了笑:

  “这学唱戏,哪有那么容易。你若是唱乏了,就去倒口茶喝吧。”

  以蓝捏着喉咙,如释重负的走到桌子前坐下,自顾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伶人看了看初禾,说道:

  “你也去吧。”

  初禾摇摇头:

  “不,我还想学唱戏。”

  伶人微微一怔,眼前的姑娘,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透露出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倔强。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所以初禾身上的那股劲儿,她很是喜欢。

  “好。”

  临走时,伶人拉住初禾翠色的衣袖,柔声问她:

  “告诉我,为何讨厌你家主母?”

  初禾认真想了想后,方说:

  “因为…她心坏。对,我娘说过,凡是虔诚的人都是慈眉善目的。不像那些个坏人,总会目露凶光。”

  “您说是不是?”

  伶人怜爱的看着初禾,只说了一句:

  “去吧。”

  一场雨过后,洗净了落花上面沾染的泥土。隐隐的,似是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

  春绿老眼昏花了,颤巍巍的迈着步子,捡着地上的花瓣。一片,两片……

  梨园大门前,春绿捧着这些花瓣,微张着嘴,正呆呆的望着远处,也不知在盼着什么。

  伶人从集市归来,恰巧看见她,便忙不迭上前搀扶:

  “娘,您站在这等谁呢?”

  春绿愣了愣,方慢半拍的吱了一声:

  “啊?”

  “捡这些残花做甚,扔了吧。您瞧,新买的蜜三刀,快尝尝。”

  伶人说着就掸掉了残花,然后摊开装点心的包纸,朝她脸前送去。

  春绿只摆摆手,依然盯着前方:

  “我在等黄妞,等她回家。”

  伶人笑着说:

  “早着呢,这宫女呀,得等到二十五岁方可出宫。满打满算的,还有好多年才能见着她呢。”

  春绿静默了片刻,喃喃道:

  “那我就天天在这里等她。”

  “等我的外孙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