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离曾经以为是天翔太明亮,但现在她发现,其实更大的问题是在云舒这里:他自己,暗淡了。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孙娇娇送给侯爷的那幅字上的落款,那是另一对姓沈的兄弟:沈度、沈粲。一个专攻楷书,一个擅长行草,所谓“不欲兄弟间争能也”。那并不见得是虚伪,而是一种——怎么说——生态。只要人与人打交道,就会自然形成的东西。

  面对不同的人,一个人会活在完全不同的生态中,就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面对兄弟朋友时却可以义薄云天。每个人以为自己看到的一面才是真相,所以常对别人看到的感到惊诧。所以,青离对云舒在天翔面前的暗淡感到无法理解的同时,说不定天翔也觉得,云舒在青离面前的明媚才是不正常的。

  而青离,很不喜欢云舒在沈天翔面前表现的那个样子。

  如果天翔消失呢?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青离却立时被自己的邪恶吓了一跳。就算她万般的偏向云舒,也不该如此想天翔啊,于是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在心里飞快地内疚道歉。

  当下,沈家兄弟与青离一起回驿馆围炉谈叙,听说了青离和云舒在山东重逢,天翔抚掌大笑。

  当然,两人谁也没说相逢的地点……那个也太不好解释了……

  “当初你自请去山东抓那采花大盗花五,我还劝呢,早知能遇上青离,我就去了。”天翔又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青离心中猛然一紧。这是她早就怀疑却又不敢深想的一件事:云舒的出现,未免过分的巧了。

  神州之大,云南两广江浙他什么地方都不去,却偏偏去了山东。而山东也分了许多县镇:泰山、曲阜、济南都是鼎鼎大名的大城,可他偏偏出现在昌乐那种小地方。

  青离也曾宽慰自己,这大约就是上辈子注定的缘分了(虽然似乎是孽缘……)。但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心里始终半信半疑。就像她做下的许多案子,都被归为是神鬼所为,但这只是无能的查案者逃避无能的说法。可此时的她,是不是也像那些无能之辈一样了呢?

  正想着。又有一句话尖锐地刺进她的耳膜:“你去山东,可听说昭阳侯那里出了‘不恕’的案子?”

  “有所耳闻,但因没人报案,官府也无法查证。”云舒答道。

  这倒并不出乎青离的意料。豪门大户讲究脸面,怕家丑外扬,死几个人并不算什么,而这点心理,正是柳不恕至今依然能逍遥法外的主要原因。

  “你跟柳不恕的案子也好久了,一直没什么进展么?”天翔又问。

  “惭愧,”云舒低头道,“原本去年春夏都还有信儿,后来不知怎的,线突然就断了,又有旁的几件事忙,所以也没怎么顾得上。”

  “忘了忘了,青离的推理也很厉害啊,你有没有将柳不恕的案子说给她听——青离,帮帮忙。”天翔先问云舒,之后眼睛转向一边,又看着青离。

  “啊?哦。”青离脸上赔笑,心中吐血,含混着应声。

  “说哪宗呢?”云舒问。

  “一年多前寿王的好了。”天翔道。

  “那种死法……换一宗吧……”

  “案子而已,再说她又不是不懂,”天翔瞥他一眼,自顾自讲起来,“一年多前云南有个番王……”

  青离过往的记忆一下涌上来,那件事她干得也确实阴损了些。

  当时的情形是,寿王身边有两位爱妃,丽妃妖艳泼辣,霞妃风流妩媚,二人斗得势同水火。忽然有一日,丽妃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增兴之药,一连七夜将寿王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而就在霞妃捶胸顿足、眼中喷火时,第八日早晨,寿王死在了丽妃的床上,剖开第八颗碧绿的丸药,里面有极细小的一张字条:第七丸是牛的剂量,慎用。落款“不恕”。

  “这个不恕,甚是促狭狡猾,就那样面都没露,便生生弄死了一个王爷。”天翔的笑声把青离拉回了现实。

  “据侍女说,卖给丽妃药的是个矮小胡僧,脸遮在头巾下面。你对此有何看法?”云舒转向她问道。

  “胡人多半身材高大,矮小的话有点可疑。”此时青离不敢多说,却也不敢不说,如果一下变得痴傻,才会引人怀疑。

  “就是,”云舒笑了,“我也不信不恕是什么胡人。” “牛鼻子最喜欢弄些个方子,”天翔又说,“所以我说不恕,是不是当过道士啊?”青离松了一口气。

  “或者说,那药是从青楼弄出来的也不一定。”云舒接着道。青离再次感到窒息。

  “你想过没,不恕可能是女人?”云舒又问。

  “怎么讲?”天翔似乎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不恕杀人,男女都有,若是男子,很难接触到贵妇夫人,可若是女子,却都容易多了。”

  “这么说,不恕说不定是个人间尤物啦?”天翔大笑。

  “青离,你怎么看?”云舒转头看向青离。

  青离的心此刻已被提到了嗓子眼上,突然被这么一问,完全呆住,半晌方才轻声道:“其实我昨天睡得太晚,所以今天一直都有些蒙,没跟上你们说话。”说着,她起身往房间里去,“你们聊着,我去补个眠。”

  她那时的第一反应是马上逃离他们的话题,以防某一句话不小心说漏,可是回到房里,却莫名地开始恐惧与愤怒起来。

  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知道了多少?方才,是在套她的话么?

  不!至少沈云舒应该全知道了!要不他怎么可能碰巧出现在昌乐?

  那他在干什么?玩她吗?像猫抓住老鼠后一样,以颠簸她的心情,窥探她的反应取乐么?

  云舒不是这样的人!

  但这跟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说一千道一万,他是个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