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破围>第十二章

归云鹏疾冲而过,却并未将伍员的身子挑起,反而正如他师侄费书俭一般,胸口多出了一把直至没柄的长剑。他止不住势子又冲了十几步,低头看了看剑柄上熟悉的名字,砰然栽倒。

就在他如疾风般掠过的瞬间,伍子胥觉得右颊一凉,热乎乎的鲜血流入颈中,右臂一声脆响耷拉下来,那腕骨竟吃归云鹏前奔的巨力带折了。这时汪泽民的掌力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他知道再退一步就要踩到沈尹戍身上,沉肩坐马死力抗住。蓦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渐渐向后倾倒,弯成了弓形,眨眼之间已感不支。

汪泽民见状大喜,连连催动掌力。他好不容易驱赶这条游鱼入网,此时决意趁伍员重伤熬他个油尽灯枯,要是再放他过去,天知道他又有什么诡计?可这比拚内力自是力强者胜,毫无花巧可使。他抬头看了归云鹏一眼,恨恨地骂道:“蠢东西!老夫为你争得这大好局面,你竟还是把握不住,该死!”

沈尹戍看着伍员那渐倾的身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得伸出手去托住他。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的穴道竟不知不觉地解了。他明白这是伍员怕他伤重禁受不起,点穴时的指力甚轻,当即握住伍员的脚踝,将自己的内力送了过去。

若非他及时相助,伍子胥这一口气说什么也喘不过来,此际得此助力身子登时扳正了两分。他深知机会难得,拼尽全力反扑,于瞬间尽复失地,恢复了最先相持的形势。

汪泽民怎知他背后的玄虚?还以为自己一疏神才叫伍员捡了便宜,于是全神催动内力。

没过多久,伍子胥就感到沈尹戍的内力渐弱即将消耗殆尽,而他自己也已接近油尽灯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傻到以重伤之躯跟敌人硬拚内力,尤为可虑的是:自己力竭之时,对方掌力长驱直入之下,沈尹戍定难幸免!接战以来,他尚是头一次感到力竭智穷。

要说办法并不是没有,可那是他压箱底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用,现在用了,后面那19个人可怎么办?可要是不用,眼下这一关就过不去。

就这么迟疑片刻,他已经感到口焦舌燥,有内火焚心的征象。他将心一横:管他什么以后,先将眼前这道坎迈过去再说。只见他喷出一口鲜血,内力陡然增强了一倍,将汪泽民的凶焰压了下去。

汪泽民大骇:这门绝学他曾听师父提过,武林中失传已久,不想却在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重现。他不敢大意连忙转攻为守,尚幸他见机得早,对方的内力随即攻了过来,凶猛之极。他凭着几十年精修的内功全力防御,只觉得惊涛拍岸浊浪排空,而自身仿佛一叶小舟,谷底浪尖飘摇不定,急得他暗自祷告:“老天保佑,但愿师父所说这门心法的缺点是真的。”

果不其然,没过盏茶功夫,对方的内力强攻不下,渐有消退之势。“总算熬过去了。”他长出一口大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眼看着即将风平浪静,他忍不住出言挖苦:“伍员你这是何苦?这门绝学霸道已极最伤元气,别说你此际已然重伤,就算你内力充沛之时也不该轻易施展。不必担心,只要你放弃抵抗随我回郢,此事决不会连累尹戍。”

伍子胥嘿然一笑,哑声说道:“士各有志,令君何须多言?那沈尹戍本就与我伍员毫无关系,令君如若空口诬陷,怕是难塞悠悠众口。”哪知他刚一开口,汪泽民连催三次内力逼他住口。伍子胥勃然大怒,偏要开口将话说完,他也明知不该如此,可偏偏心中暴躁不安、怒不可遏。这正是适才他借胸中那股怨气压镇内伤的恶果,此刻真元消耗殆尽,那股怨气蠢蠢欲动,使他二十年养气功夫尽付流水,头脑极不冷静。

他本是极力苦撑局面,已然用尽了全力。若不是他强运外门秘功,此刻早就呕血身亡了。这门功夫虽然可以在瞬间使功力加倍,但却不能持久,兼且涸泽而渔极伤元气,与他本门心法冲突极大,是以他虽然通晓却从未用过。

汪泽民连催三次劲力,伍子胥的马步就下沉了三次,虽然每次只沉下半寸,但长此下去又要恢复刚才的形势——不是跌坐地上就是退一步踩到沈尹戍身上,这一回再不用指望后面有人援手了。

伍子胥却并不着急,因为他胸中那熊熊怒火已经将他一贯冷静的头脑烤焦了,理智点滴不剩。他连运两次秘功,将吐出的鲜血无声无息地吞到肚子里,内力先敛,待汪泽民再催力进攻之时将满腔怒火一股脑儿送了出去。

汪泽民原以为胜利在望,怎料乐极生悲。只觉得伍员的内力有如溃堤的洪水般摧枯拉朽,突破了自己的重重防线,顷刻间已涌到胸前。他骇然变色拼全力守住心脉,无奈力不从心,只觉得心脉寸断,紧接着喀喀几声胸肋尽折,身子被一股巨力推得离地飞起,人在空中还没落地就断了气。

随着砰地一声尸身落地,伍子胥怒火渲泄之后恢复了清醒。他回头看了看沈尹戍,一摊手,面上泛起一丝苦笑,沈尹戍朝他摆了摆手示以理解和安慰。

聪明人在一起果然很省事:那伍员是在后悔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留汪泽民一命挟为人质、护自己和沈尹戍脱险,可是他居然用不着说出来那沈尹戍就可以理解。两个人今夜尚是初见就可以如此默契,心中都泛起一股暖意。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可能每个人都曾发出这样的感慨:人海茫茫,知己难觅。可是,如果没有一颗真诚的心,只怕那知己就在身边,擦肩而过也无缘相识。

伍子胥感觉到内力正在迅速消退,身体极为虚弱无力,须得立刻休息一下才行。可是形势所迫,还有一拨生力军在旁窥视。他虽然性格坚毅且专门修习过坚心忍性,可也实在是吃不消了。不过他铁骨铮铮,生就不屈的意志,哪怕是山穷水尽也会坦然无惧地面对,纵然身临无边的黑暗也会乐观地看到后面的曙光,更何况此刻他肩上还担着那份生死不渝的友谊。

周围没有一点儿动静,可是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那一圈火把后面的重重杀气,而且是四面八方分布十分均匀,以他为中心汇聚,压得他呼吸艰难。可事实上那些人还远在十丈开外,攻击根本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他的身体构成威胁。他略一寻思就想到了答案——强弓硬弩,并立即排除了后者:弩箭虽然射程较远却不能连发,对像他这样身负武功之人威力要小得多。

这一发现顿时使他皱起了眉头,被专攻射箭的高手当活靶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距离又这么短,等于被人用长剑抵住咽喉一样,往往连做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而且看那排布得错落有致的火把,这箭阵定然包含着术数生克的学问,一条退路都不会留。

以他今夜的情形,能不能自保都很难说,更别提还有个重伤的沈尹戍。不过该来的总归要来,该面对的迟早得面对,再多顾虑再多恐惧都没有用。

伍子胥行了一步险棋,昂首走到阵势正中,尽量离沈尹戍远些,直觉告诉他这么做沈尹戍反而会更安全些。他知道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眼睛一定紧盯着自己,任何动作都不会放过。“观鱼”心法之下,果然察觉到那些弓弦上的利箭随着他的脚步迅快调整了角度。

众多利箭包围之中,手无寸铁竟还能镇定自若,任谁看了也不能不佩服此人的胆色。

伍子胥调了调内息,蓦地大喝一声:“还不现身?”

四周的杀气骤然加重,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只听见一声朗笑,自黑暗中快步走出一人,边走边道:“贤弟别来无恙?真是想杀愚兄了!自别贤弟,倏忽数载。追忆昔年相聚,我兄弟竟夜抵足长谈,包胥多蒙教诲,至今不忘。今夜欣见故人神勇,谈笑间尽斩强敌,不胜叹羡,深慰渴怀。”

伍子胥闻言虎目含泪,抢上前去深施一礼。原来此人并非旁人,正是他结义的长兄申包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