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国舅爷>第77章 十日谈

  侍卫们看守废太子一年有余,私下里不免嚼舌根,揣测圣意,有人说苏贵妃得宠,膝下数名皇子,将来其中一人很可能继承大统。有人说废太子怎么都是嫡长子,天资聪颖,看今上的意思是要效仿汉武帝杀母立子,如今炀妃命悬一线,满朝文武中拥立太子的也不在少数,而且他犯下的乃是杀妻之罪,并非谋逆,那被杀的太子妃又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母家没什么权势地位,死了也就死了,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废太子说不定哪一天就重回东宫了。

  现在山道上出来的这一拨一拨人马,有假传圣旨的梁家人,要把太子接走,自然还有不知道哪条道上的刺客,要杀了太子取而代之。如果皇帝早拟好了遗诏要传位给废太子,他们这些大内侍卫看守在南宫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最后关头太子被刺杀了,那大家伙儿也没有活头,只能跟着陪葬了。

  是以黑衣人招招凌厉杀过来时,大内侍卫们也是拼了老命要护住韩允漴,三方人马顿时混战成一团。

  大内侍卫们衡量了得失,决定先与梁家联手斗败黑衣人,然而梁青钰等人也不安好心,护住了韩允漴就要跑路。

  为首的黑衣人武功深不可测,梁青钰明明都拉走了韩允漴,关键时刻黑衣人硬是中途又给截下。这一次情况更遭,韩允漴出了包围圈,他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未足,被那黑衣人仿佛夹小鸡似的夹在腋下,当胸一剑扎了进去。

  梁青钰撕心裂肺地喊了韩允漴的乳名。

  黑衣人头也不回,夹着韩允漴便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大内侍卫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向梁青钰出手,这个时候,哪怕捞住一个垫背的也好。

  陆炳文眼疾手快地拉起梁青钰,短促地喝道:“走!”

  梁家人且战且退,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逃,大内侍卫们只好兵分两路去追,这一下实力大大降低,追出几里地还遭了那伙黑衣人的暗算,最后毛都没捞到一根,把韩允漴彻底给弄丢了。

  韩允漴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

  他全身都在痛,肩膀和胸腹尤其,而且周围简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醒了吗?”有人问道,语气倒是和善。

  “我在哪儿?”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那人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嘀咕道:“烧退了,你不会死的,过几日我们就能到京城了。”

  “我们要去京城?”

  那人不回答,只反问道:“殿下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准备当皇帝啊。”

  “……”韩允漴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你的小舅舅梁青钰和你比较熟,我没见过你,不过算起来我是你的另一个舅舅,在下梁三,梁玄琛。”

  梁玄琛本以为能听到少年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谁知道韩允漴只“哦”了一声,“多谢国舅爷相救。”

  “少年老成。”梁玄琛轻笑,不禁想起自己十五岁时,当年的他以为自己少年老成,却原来眼前这个大外甥才是青出于蓝。

  “这么说,那个山道上的黑衣人是你派来的?”韩允漴摸摸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人家若有心杀他,早一刀毙命了,看来是故意演戏给别人看的。

  “那是常清河常大人,为了之后能将你顺利带入京城,咱们只能出此下策,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他不是故意伤你的。”

  韩允漴哼唧了几声,摸着伤处道:“还说不是故意的?这两刀下去,分寸掌握得毫厘不差,看着致命,其实不过皮外伤而已。”

  梁玄琛道:“这么记仇?”

  “舅舅放心,我记恩不记仇,成大事者,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以前……”说罢他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罢了,不提也罢。”顿了顿,他还是没有适应黑暗,忍不住道:“我们究竟在哪里,怎么一点光都没有?”

  “咱俩在船舱底部,未免你醒了害怕,我在旁边陪着你。”

  韩允漴伸手上下左右探了探,果然发现这里面十分逼仄,虽是哪个地方应该留有进出的气孔,然而到底十分憋闷。没说上两句话,身下开始悠悠晃荡,果然船在水上行进了。他们要北上,最快的还是行船经运河,然而一路上过路的关卡码头众多,未免人多眼杂,自然是躲在船舱里绝不抛头露面最稳妥。

  “为了防止沿途盘查走漏了风声,只能委屈殿下躲在这里。放心,这个地方在船上算是个密室,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梁玄琛语气柔和,他和这位大外甥并不熟,也并不打算倚仗着扶助新主捞上好处,唯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救这少年的生母——自己的六妹妹。不过想想他的亲爹妈是谁,以及小小年纪就犯下的这样的事,他是绝不敢怠慢这位未来的君主,“我失明了很多年,早已习惯黑暗,殿下可能会有些不适应,我就在这里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吧?”

  梁玄琛也不与他提为君之道,更不说如今京城里的时局,但就韩允漴这一年在南宫的生活起居说了些闲话。那鸡鸣寺的住持方丈几个大和尚梁玄琛早年都有些交往,说起他们的奇闻异事来,只捡诙谐有趣的说,与韩允漴在寺里与他们讲经听禅时自然是两种光景。

  “他出家以前跟着太-祖皇帝的死对头南征北战过,讨过十几个老婆,后来败局已定跑到山里做了和尚,太-祖皇帝记挂他,把他接到了鸡鸣寺,待为上宾。那以后两人经常在寺里,倒不是讲经论道,而是切磋武艺。把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们弄得很是紧张,因为论武功修为,太-祖皇帝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听闻他依然精神矍铄,瞧着仿佛能活过一百多岁。”

  韩允漴听得一愣一愣地,梁玄琛便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位传奇僧人的武学修为。

  这一路行船,倒也疏不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敲木板,三长一短,这是要送饭进来了。

  韩允漴看到一道微光透进来,男人模糊的影子一晃而过,随即帘子放下,有人坐到了他们身边。

  “殿下已经醒了。”梁玄琛提醒。

  “得罪了,还望殿下见谅。”常清河低声说道。

  “常大人费心,这次多亏常大人出手相助,允漴才能脱身险境。”

  常清河将行程进展简单说了一下,韩允漴一听却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口吻显然不是对着自己的,而是对着身旁梁玄琛的。黑暗中看不清他俩的动作,但是衣物摩挲之声让韩允漴意识到他俩靠在一起,他对这位三舅舅的癖好有所耳闻,因而脸“唰”地就红了起来,还好那两位长辈也看不见他的脸色。

  因的看不见,韩允漴便更加浮想联翩,他自己有心爱的女子,对男风一事不怎么上心,三舅舅的名头响亮却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依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武功高强的常清河为了他,官都不做了,在乡野隐居多年,如今一朝起变,又拔刀相助,这样的情谊让他倒也神往。心中对三舅舅的样貌更是好奇,待得将来出了这船舱,一定要见上一见才好。

  常清河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直到甥舅二人用餐完毕,这才收了餐碟重新退下。

  这下却冷场了一会儿,韩允漴不知道怎的还没从刚刚的尴尬里出来,便主动提议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在这里无妨,舅舅不必一直陪着我。”

  梁玄琛也的确想出去透透气了,便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将进出敲击木板召唤来人的暗号交代清楚,然后手脚麻利地登上楼梯出去了。

  他是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人,韩允漴不过想熟悉一下周围环境,模仿三舅舅的样子东摸摸西摸摸,结果不是磕了脑袋,就是撞了膝盖,他身上还有一些皮肉之伤,当即痛苦难当地倒回床里去。

  梁玄琛出了船舱,也不急着找常清河,只踱到船头甲板上,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选的船是普通的商船,不大不小,普普通通,随船还装了一船舱江南蜜橘。梁玄琛站了一小会儿,就有人给他盖了披风。

  “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冷。”

  “在里面憋得慌。”说到这里,梁玄琛低头轻笑,“不知道为什么,和小字辈促膝长谈,竟然觉得十分不自在。”

  “因为他将来要当皇帝的缘故?”常清河问道。

  “因为他才十五岁,这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梁玄琛悲从中来。

  常清河转头看他,皎洁的月光下,梁玄琛微微颔首而立,这么多年过去了,毫不见老,仍是眉如墨染,目若寒星,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睛是瞎的。

  他靠过去,轻轻揽住他,“瞎说,你一点也不老,如果你看得见自己的样子就知道了。”

  “老不老的,也不光是在面上,主要是心老了。”

  常清河憋着笑,“哪天你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很,不服老,那大概就真的老了。”

  梁玄琛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至少我比你老得快。”

  常清河翻了个白眼,“瞎都瞎了,还这么在意面容?”

  “我不在意,我怕你在意。”

  “……”

  梁玄琛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你贪图我好看,要死要活地跟我凑成一对了,我现在日益见老,你怕是要嫌弃我了。”

  “你瞎说什么呢?”

  梁玄琛道:“我如今这副样子都是你害的,我跟你说,你可别想跑,我不会放过你的。”

  常清河哭笑不得,“早知道我当初不应该毒瞎你,我直接毁了你的容貌,即免你出去勾三搭四的,又不影响你生活起居。”

  梁玄琛抬手就要去掐他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