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国舅爷>第41章 断弦有谁听

  “那两个小厮认得你,只要解决了他们就好办了。只是你以后在他跟前都要假扮成另一个人,这样累不累?”李明堂和常清河坐在高楼上喝茶,一边远远看着码头上刚刚那一场骚乱。

  “他以前认识的常清河也不是真正的我。”常清河刚刚端起茶要喝,突然眉头一皱。

  李明堂寻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发现码头上的事还没完。

  只见梁玄琛飞身越过一辆马车,准确地落在那敲铜锣的小兵跟前,他双手前伸一推一抓,瞬间扣住那人,匕首抵在喉间。

  “这位兄台不是官差,倒是军爷,敢问你们拿的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姓甚名谁?”

  敲铜锣的小兵卒子面色煞白,直呼饶命,一边往茶楼的方向看过来。

  “你在何处当差,上峰是谁,作此部署,码头上拿人如此大张旗鼓,是通知那江洋大盗的同伙好快快跑了吗?”

  “这……这……”

  “我就是你们要抓的江洋大盗,刚刚你们拿住的两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就那三两下的功夫,你看像江洋大盗吗?”

  李明堂看到这一幕,捂住了眼睛,知道自己大意了,“他不是瞎子吗?”

  常清河不阴不晴地喝着茶,并没有出手的打算,“我早跟你说了不要情敌。”

  李明堂派出去的人本来按照吩咐在一个瞎子面前拿下两个武功稀松平常的小厮,按理说这是个易如反掌的事情,结果这瞎子反挟持了他们,还来个自投罗网,这一下大家面面相觑,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难不成唱戏唱整场,万一后面露出马脚?不是万一,是必然会露出马脚。

  李明堂站在茶楼上傻了眼,如今自己人反倒被梁玄琛胁迫住了。一旁常清河还在嘲笑他:“一群蠢才,他便是瞎了,你们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夸完了,能不能帮忙善后?”李明堂苦哈哈地说道。本来他想把梁玄琛逼上绝路,看他无依无靠沿街乞讨才大快人心,然后常清河适时出面雪中送炭,也算成全了他俩。谁知道事态并未如想象中发展,计划一开始实施,自己人就要折损了,为这么点破事,弄出人命来总是不好。

  常清河施施然道:“我还没打算那么快出现在他面前,那也太巧合了。我跟他说了,我在江浙沿海一带抗倭,该怎么办,还用我教你吗?”

  李明堂原本是他的上司,然而常清河几番来去南征北战地平乱,立了不少战功,如今竟然与他平起平坐不说,谈话的口气俨然高出他一等。李明堂也不以为意,仿佛天生就该是这个人的跟班,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赶忙抄起剑欲走,常清河却拉住他:“明堂兄,结账!”

  李明堂气呼呼地掏出几文钱拍在桌上,然后跑去码头上善后了。

  常清河不敢靠得太近,在瞎子面前,他不知道哪个地方不小心就可能暴露了自己。曾经他也用黑布条蒙住双眼,在黑暗中训练听力,想体会一下梁玄琛生活的世界。他一直安插了眼线在暗中观察梁玄琛,甚至派了人去灵山打听,梁玄琛如今可以听声定位用筷子夹苍蝇,随手捡上几块石头丢着玩,仿佛街头玩杂耍的还能抛出花样来,只要是熟悉的地方,哪怕是山路,运起轻功也能健步如飞。最最可怕的是,此人不能与之近身格斗,一旦贴身其武功可谓深不可测,李明堂在蜀中的时候已经与他交过手,简直一败涂地。

  常清河自己练习过一阵,光是听声定位就练不出来,遇到一些武艺高强的大内高手,彼此闲聊时人家就告诉他,练武一事刻苦一半,天分一半,还需机缘巧合有名师指点,缺一不可。

  他没想到瞎了以后的梁玄琛还这么难搞,简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李明堂不想出面,朝旁边的人耳语了几句,指点他们假借名头,把人骗到僻静处再说。

  谁知道梁玄琛听出了他的脚步声,直呼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李兄,蜀中一别,想不到你还对在下念念不忘。”

  一个人可以易容,可以变嗓子,脚步声却很难变。梁玄琛正是从脚步声中认出了在蜀中见过面的李公子。李明堂干笑两声,上前跟梁玄琛赔礼道歉,直说是开个玩笑罢了。

  梁玄琛倒没有因此不依不饶,反倒老实不客气地要吃要喝,说今日带着两名小厮刚到洞庭,打尖住店还没寻到地方,得让李公子破费了。

  李明堂吃瘪,远远看了一眼常清河,常清河转身即走。

  常清河简直后怕,不知道梁玄琛是不是还记得自己的脚步声。过去给梁玄琛当小厮时,处处谨小慎微,走路都畏首畏尾,如今已是千户大人,大概各方面都改变了很多,所以梁玄琛并没有认出他的脚步声。

  去灵山打听消息的人来汇报梁玄琛的近况时,常清河总是讶然,这个人走到哪儿都能过得潇洒风流,哪怕是穷山恶水的地方。惊讶之后,又觉得这个结果乃意料之中,要不然怎么是他梁三爷呢。

  林明诚为了当孝子,为了不忤逆母亲,竟然决定成家立室。

  可笑自己当初还高估了他,结果跟顾长风一比,林明诚简直不足挂齿。

  听说林明诚在准备婚事的时候,常清河简直做梦都要笑醒,就这样梁玄琛还要为了他跑去蜀中挣银两养底下那帮衙役,要不然没人好好当差,灵山县的刁民又该跑去山里当土匪了。

  他千里迢迢追到蜀中本想奚落梁玄琛一番,甚至纵容李明堂去找麻烦,结果事到临头又改主意了。

  这一次,他是不是可以再争取到重新做人的机会?

  李明堂把梁玄琛伺候得舒舒服服,酒足饭饱,还给两个小厮赔了不是,直说不打不相识,回来以后又将细节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常清河听。

  “那就是个人精,我以前觉得你是个人精,遇到他才知道你师承何处。”李明堂边喝着解酒茶,边歪头打量常清河。

  “那又如何,再学也学不像,他是君子,我是小人。”常清河品着李明堂带回来的茶。

  李明堂不乐意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虽然一身本事,然而是个不思进取的,即不肯辅佐君王,又不好好做学问,光是混日子了。你文韬武略,放眼朝廷上下便是当届的武状元也及不上你,又得今上赏识,未满二十已经是千户,比他有志向多了。”

  常清河竟不知道自己在李明堂眼里这么了不得,“真要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去考武状元?”

  “皇上选武状元,是留在身边当大内侍卫的,你毒瞎国舅爷的事他心里有数,怎么敢留你在御前。”

  常清河斜眼看他,“你不怕我害你吗?”

  李明堂笑眯眯地看着常清河道:“怕,那你会害我吗?”

  常清河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无可救药。

  “对了,他的琴你带回来了吗?”

  梁玄琛的琴弦已断,旅途奔波,身边两个小厮又是没用的,是以这琴一直带着却是一直没续好弦。李明堂叫过卫士让人把那断弦之琴拿过来给常大人看看。

  “这么宝贝的琴,是他死去的相好送给他的?”李明堂问。

  “那相好没死,活得好好的。”说罢常清河补了一句,“女的。”

  “你不是说他……”

  常清河转头瞪他,“就不许他有女相好?”

  “我许不许的又不作数!”

  常清河道:“他对女孩子好,但不图人家什么,那是真的好。人家也都拿他当知音的。”

  李明堂酸溜溜地重复了那个词:“知音!”

  常清河不理会他,只把琴放在案上细细查看,李明堂则盯着他看,“你不懂音律,不会是想亲自修好这琴弦吧?”

  “回头去找个琴师来,学着怎么调弦。”他说这话不是对李明堂说的,倒像在自言自语,“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这话的确是对李明堂说的。

  “我为你跑前跑后的,不赏点什么给我?”李明堂半真半假地说道,一脸别有深意的笑。

  “我没骂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不错了。”

  李明堂气结,拍下茶盏离开房间,临出门回头再看的时候,发现常清河只顾着看那架琴,根本也没来看自己一眼。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悻悻离去。

  常清河第二天去城里找了最好的琴师,让人家帮着续弦调弦,自己则在一旁仔仔细细地边看边学。他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读书也好,抚琴也好,虽然启蒙晚,然而几根弦拨下来,已经有点儿样子了。

  “这是架好琴啊!”琴师道。

  常清河点点头,“我那位朋友双目失明,抚琴算是难得的消遣了。”

  “公子如此费心,也是你那位朋友的福分了。”

  “然他因我而双目失明,现在连见都不想见我了,我亦心中有愧,只能竭尽所能做些补偿了。”

  琴师轻轻叹息,“这世间恩怨情仇,因缘际会,希望你和你的朋友早日化解怨恨,重归于好。”

  “谢谢,借师父吉言了。”

  常清河把修好的琴交给李明堂带过去,自然李明堂也不能明说是常清河跑腿办事的,真要说了,估计梁玄琛能将琴劈了当柴烧。

  当夜明月小楼,洞庭湖畔琴声婉转,常清河在不远处侧耳细听,看着湖面上氤氲的水汽,他只觉得这琴声凝结着百转千回的愁肠,听得人怆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