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国舅爷>第3章 画舫夜谈

  梁玄琛跟着顾长风到燕王府的时候,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唯独不见燕王和他抢来的新娘梁冠璟。

  顾长风瞪着大门上的喜字,怒火冲天地往里走,因为遍寻不着罪魁祸首,就更加怒火中烧了。

  他想动手拆了燕王府,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了燕王府,就用厅堂正中大红喜字两边的红烛,当他抄起烛台的时候,一个人抢上前把蜡烛惯在地上。

  顾长风胸,口,剧烈,起,伏着,质问道:“你都知道?”

  梁玄琛反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顾长风愣住了,是啊,难道他不知道吗?爱驰神离,阿源的心早不在他这里了,她都说要退婚了,是他听不进去。

  梁玄琛道:“他们去莫愁湖私会的事情,是我告诉春来,再让春来告诉你的。”

  顾长风光是摇头,他不肯信,他不敢信,他的阿源早已经与他定亲,怎还会与他人私会,泛舟莫愁湖?一定是骗人的,是他们要污蔑阿源!

  他傻子一样站在那个喜字跟前,只是用眼睛盯着瞧,仿佛眼中喷射的火焰就能使那喜字灰飞烟灭似的。梁玄琛是燕王府的熟客了,他摆摆手,让下人们各自去忙。

  燕王不是皇帝得宠的儿子,燕王府还没有梁府和顾府气派,下人也统共就那么几个,一多半还去莫愁湖翠微亭了。他们知道今天燕王要迎娶王妃,而且小王爷说是抢亲去。顾长风这个人他们也很熟,都是王府里常来常往的贵客,因此他冲进门来的时候,没人上前阻拦。

  看这架势,下人们猜到了七八分。

  三月十六日,名满京城的贵公子顾长风要和梁府千金大婚,大家都听说了。

  三月十六日,燕王殿下穿着红色喜服说要出门抢亲,他抢谁?自然是梁冠璟!

  现在人家兴师问罪来了,正主儿却不知所踪。

  “走吧,回去吧。”梁玄琛劝道。

  顾长风定在那里,竟是纹丝不动,他一定要当面问个究竟!

  “阿源长着腿,她要是不肯,没人能逼她。”

  顾长风还是不为所动。

  “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拜过堂,正式结为夫妻了。”

  顾长风恶狠狠地回头看他,仿佛这个噩耗是梁玄琛故意造成的。

  “没有选在王府里拜堂,就是料想你会来。”

  顾长风突然惨笑。

  执迷不悟,自欺欺人,终究自食苦果,自取其辱。

  他一直觉得燕王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他胆小如鼠,害羞腼腆,娇气得像个女孩儿,阿源怎么会喜欢上他呢?阿源逗他玩,是拿他当个小玩意儿,这个小玩意儿怎么就抢了自己的新娘了?他甚至忽略了,其实他们三个人里,燕王最为年长,他二十岁结识十六岁的梁冠璟,自己夹在中间,十八岁。

  是的,原来自己才是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

  顾长风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外走,他还穿着红色的喜服,发髻上扎着红色发带,因为刚刚和众人打斗,发丝略显凌乱,微卷的一绺绺垂下来。

  梁玄琛怕他出事,紧跟在他身后,他想我真缺德,人家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只觉得他好看。

  顾长风走到门口,抬眼却是看见燕王和梁冠璟有说有笑地共乘一骑回来了,几个人在王府前撞个正着。梁玄琛在后面扶额,到底还是撞上了,不是说好的跟那些亲友在湖边酒楼里喝一杯的吗?

  梁冠璟率先下马,她走到顾长风跟前,欲言又止,连对不起都不想说一声,因为之前她拒过婚了,他不听。

  “你选了他?”顾长风问道。

  “是的。”她笃定地说道。

  顾长风点头,脸上是笑着的,眼睛里噙着泪,“那我恭喜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说罢他转身即走。

  梁玄琛用手指戳了戳妹妹,跺脚叹气,然后急忙跟上顾长风。

  顾长风是骑马到王府的,然而下了马,他就不管了,下人将马牵去了马房,他总不好冲着里面再喊:“我的马呢?”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关心一匹马的下落呢?

  他漫无目的地只顾往前走,顾府是回不得了,一众亲友还等在那里,也许消息已经传回去,宾客们作鸟兽散了,父母高堂唉声叹气,这种大喜的日子,燕王横刀夺爱,简直是故意辱没顾家。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怎么说都是个王爷。顾老侯爷会去跟皇帝告状吗?

  顾长风并不关心这个,告状又如何,梁冠璟已经和别人拜堂成亲了,而且心甘情愿。

  她再不是他的阿源。

  梁玄琛一路跟着他从良辰吉时走到日暮西山,直到看见那傻子直挺挺向前栽倒。

  还好他及时扶住了他,不然磕在石板上,怕是要摔破了相,更糟糕的,跌落在临河的台阶下,溺在水里,那是要出人命的。看那架势,顾长风寻死的心都有了。

  梁玄琛把人带去了一艘画舫,画舫是秦淮河上漂流着的秦楼楚馆,那抚琴的花魁娘子是自己的红颜知己,这里最适合借酒浇愁,而且家人便是知道了也遍寻不着,比隐身世外还强。

  “让人去顾府捎个信,说顾公子在这里,免得让老侯爷担心了。”

  大喜之日被抢了亲,流连花丛买个醉,合情合理。

  顾长风其实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想面对任何人,顶好就龟缩在这里,耳畔听着哀伤的曲子,醉生梦死。

  他要喝酒,梁玄琛自然陪他喝。

  “你不怕喝醉了,我对你无礼吗?”他恫吓他。

  顾长风自嘲一笑,仿佛对此满不在乎。

  有那么一刻,梁玄琛真想扑上去,然而那就真的禽兽不如了。他这样伤心,他怎么忍心?

  这一晚顾长风喝得烂醉如泥,他沉沉睡去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垂下一道阴影,一双剑眉还拧着,梦里都在痛苦。

  曾几何时,梁玄琛也像这样痛苦难当过,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种对痛苦的迷恋,仿佛只有这样,他和他的心才能更近一些。

  顾长风睡到日上三竿,未睁眼先听到琴声,乐音哀婉动人。

  有人轻轻走进来,放下解酒茶,又盈盈一福,光听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知是个美人。

  “喝一点茶吗?”梁玄琛坐在对面的椅子里,信手翻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给我喝的什么酒?竟然不上头。”顾长风没有接茶。

  “梁府里的女儿红,二十年前我爹亲手埋在杏花树下,专为了六妹妹大婚时宴请宾客用的,前两日才刚刚起出来。反正也不需要了,我就偷了一些出来。据说这种酒喝多了也不上头。”

  一听这话,顾长风的脸立刻黑了。

  “逗你玩呢!”梁玄琛喷笑,接触到顾长风恶狠狠的目光,他知道最难过的头一个晚上算是挨过去了。

  “既然不上头,再去取几坛来。”顾长风道。

  “大白天的就开始喝?”梁玄琛哭笑不得。

  “没有了吗?那我去别处寻酒。”

  “有!要多少有多少!喝死你算了。”说罢转头吩咐小厮再去拿酒来,他无奈地看着他,低声道,“我陪你喝。”

  两个人在画舫上,听曲、喝酒、谈笑、吟诗,顾长风痛,梁玄琛快,且痛且快着。

  画舫在秦淮河上仿佛一座漂流的孤城,前头有迎来送往的恩客,说的都是风月,后头顾长风和梁玄琛坐着静静地听,其实说话的内容听不真切,横竖都是别人的故事。

  有时候深夜里传来旖旎暧昧的响动,听得人面红耳赤,然而顾长风只会想到燕王夫妇是不是也如此这般正在王府的洞房内行周公之礼。

  他扭头看看,昏暗的灯光下,梁玄琛躺在对面不远处的榻上,仿佛山外谪仙,岿然不动。

  他当然知道他喜欢自己,尚在懵懂的年纪他就接触到各种各样垂涎的目光,有一些人让他心生厌恶,有一些人让他心惊胆寒,然而梁家兄妹却如此出类拔萃。阿源搂着他,凑到他耳边说“我想睡你”的时候,他只是红着脸笑,然后冲她翻了个白眼。梁玄琛更绝,他从未说过喜欢他,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既不可怜楚楚,也不虎视眈眈,他只是温情脉脉地注视自己,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的眼睛,让人讨厌不起来。

  “哎,梁三,你想睡我吗?”他突然问道。

  梁玄琛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苦笑,“二爷,我劝你不要自暴自弃。”

  “以前在家塾里的时候,你家四爷总是诱我脱裤子跟他比长短,我从来不肯。”

  梁玄琛道:“那泼皮无赖,亏得你没理他。”

  “说起来,我并不觉得他好男风,就是年少时男孩儿们互相逗趣罢了,他不是也要成亲了吗?”

  “他不好好读书,也只能一辈子跟着爹爹打仗了。”梁玄琛睁眼看着账顶,幽幽叹气,“没和你说起过我五弟,其实兄弟几个里面,我最喜欢五弟。他性子最柔和,听话懂事,这一点跟你有点像,我记得他小小年纪已经会念四书五经,唐诗三百首背得滚瓜烂熟。可惜他死得早,我印象里只有他八九岁的样子了,他若是还在世,也跟你一般大了,说不定也能中个举人,再不济也是个秀才。”

  顾长风和他一起回忆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孩儿,其实梁冠璟也说起过,当时一场战乱,敌军围困之下难以突出重围,一场瘟疫流行军中,又缺医少药的,梁玄琛的五弟就在董太君的怀里咽气了。

  “三爷不小了,从没想过成家立室吗?”顾长风道,如今他心里左右不过成家立室几个字。

  梁玄琛终于斜他一眼,“你不懂。”

  “我懂的,没了阿源,我从此以后都不想再娶了。”

  “你要出家吗?”

  顾长风摇头,“不至于,家中还有父母高堂,我尘缘未了。”

  梁玄琛道:“那感情好,咱俩正好凑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