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牵帝衣>第77章 失败

  叶荞曦被人请进宫后, 还以为和往常一样,她送了丈夫出门,后来就被朝楚公主的帖子请进了宫。

  一路上没看见什么人,进入配殿如常检查衣裳后, 她才问出口, 就听见宫人凉凉道:“信王父子谋反, 却没人告诉世子妃吗?”

  “绝不可能!”叶荞曦怎么可能随便就信了。

  与此同时,厚重的帷帐后, 缓缓走出的女子, 更让叶荞曦震惊无以复加,倒退三步。

  朝楚公主撩起细长的眉眼,玉颈秀长,白如莹玉,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 徐徐开口:“荞曦, 许久不见。”

  “公主?”

  她站了起来,看着朝楚公主,惊愕不已:“殿下。”

  朝楚公主却没看她, 而是向她的丈夫问道:“本宫与母后中毒, 可是你所为?”

  长孙群沉默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

  “当日,我也在凤栖宫,表哥是连同我也算计进去了?”听了前因后果,叶荞曦闭了闭眼睛,脸色灰败。

  她感到头晕目眩,当初所经历的忐忑不安,惶恐惊战, 只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一国之母,神女祭司,他们无所顾忌,她有一点在内宅的智慧,但这样的场面,是她想不到的。

  信王世子撇了一眼妻子,咬牙点头:“是。”

  叶荞曦说不出的苦涩,她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谁也不及她安稳无忧。

  谁知,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恐怕全家人单单骗过了她。

  “我们会成功的,太子残暴不仁,世家都在我们这边的。”

  信王立时吩咐道:“群儿,你去。”

  上孙群攥紧了手里的兵刃,感觉自己有些悲苦,失望了无数次,今天应是最好一次了。

  信王遥遥望着他的背影,寄予厚望道:“过了今夜,杀了他们,咱们父子就是天下之主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这天下海晏河清吗,一切都要靠自己来实现才对,为何要希冀于旁人身上。”

  长孙群先是步伐凝滞,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信王作为父亲从来不一样,他将子女的孝顺,作为一种使用手段后的结果,而非他作为儿子的一腔赤诚。

  他用手中的权势、地位、赏赐作为诱饵,勾引他人听从自己的吩咐,带着运筹帷幄,志得意满的笑容。

  看着所有人卑微又贪婪的匍匐在脚下,供自己的驱使。

  全然看不到,长孙群只是作为一个儿子,希望得到父亲赞许的儿子,在顺从自己的父亲,他将一切视为自己运筹帷幄,心机谋算的战利品。

  长孙群的武艺也的确出色,但在长孙少湛面前,委实是不值得一提。

  “请。”长孙少湛的身上看不到趾高气扬,你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到良好的皇族血统的教养,他是一个尊重对手的人。

  长孙群在少年时,就出去为父王办事,人人都以为他是出行远游,其实他从未离开过这皇城漩涡,只是藏匿了所有的踪迹,为他的父王做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信王不止他一个儿子,也没有那么忠贞不渝,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长孙群不得不以自己的一切为筹码,来一场豪赌。

  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这种绝对的自负,一直延续到了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心口的血流淌绵延,死不瞑目。

  他想抓住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少湛淡淡的想,倘若不出意外,这将是死在他刀下的最后一个人。

  “表哥。”叶荞曦跑出来,看见了长孙群的尸体,惊声尖叫了一声,纵身扑了过去,流淌出了大滩的血,染红了白玉石阶。

  “皇兄。”朝楚公主也跟着从内殿走了出来,正看见皇长兄以及四皇兄都来了。

  父皇让她不要慌张,笃定长孙少湛不会伤及他们。

  但父皇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吗,上次的宫变,三皇兄分明就是要杀了长孙少沅,只不过是被制止了。

  “少幽,你在这里就好了。”长孙少穹脸上尚且才露出一丝喜色,长孙少湛突然从朝楚后面探出手腕,屈指向内扼住玉颈,远远的看去,仿佛他的只是伸出手臂,亲密的揽着他的皇妹而已。

  长孙少穹骤然色变,喝道:“令仪,放开朝楚,前朝之事与她何干。”

  长孙少湛横了他一眼:“孤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少幽在帮皇长兄你,还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可真是孤的好皇妹。”

  她背叛他,长孙少湛当然知道,他的皇妹看起来,是如此的柔弱,哪怕是在她背叛他的时候,也毫不犹豫的将她推向身后。

  余下几人倏然一惊,长孙少穹脸色微微一变,他们与皇妹的来往,一直很隐秘。

  而且,已经尽量减少了交集,反观朝楚公主自己对此,仿佛是意料之中。

  睿王曾经笑言,长孙少湛这样的人,会有心仪的女子么,这是个很令人疑惑的问题。

  在这种关头,他蓦然想到了,望着太子的动作,他悚然的想,自己试探的结果竟然是真的。

  睿王看见朝楚出现在这里,丝毫没有讶异之色。

  只是听长孙少湛说,皇妹一直与皇长兄有所往来时,才略微皱眉忖度,昂首问道:“你以为,天下就已经是你了?”

  “这天下为什么不能是孤的,孤才是天下之主。”

  长孙少湛步伐随意地向他们走来,高声阔语,不可一世的看着自己的战果,一手持刀刃朝上,指向皇长兄以及睿王的方向,一手振袖而挥。

  长孙少湛手持金柄横刀,狭长笔直的刀身,兼具了剑的王者之气,与刀的霸主之势,不可向迩。

  睿王毫不畏惧,提剑而上,长孙少湛横刀刷的就砍了上去。

  “你以为,走到现在,你们还能有退路吗?”长孙少湛挥刀将人逼退两步,他动作沉稳迅捷,攻势凌厉,他俯身低就,举止从容优雅。

  朝楚公主闭上了眼,她无法阻止皇兄的暴虐行径,他清楚这是无道之举,也明白将要面对的艰巨,有些人的信仰是福泽苍生,有些人则是一统天下。

  二人械斗,长孙少沂手被震的发麻,虎口几乎握不上了,他大口的喘着气,几乎呕出血来,忽然想起了在之前,他还曾经旁观了太子与长孙少沅的对决。

  “皇长兄何处不如你?”长孙少沂的手略微发抖,他说完紧咬着牙,五官都有些扭曲起来,他方才勉强与三皇兄抵挡了一阵,终究是支撑不住。

  长孙少湛道:“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执守中道,不攻不受,是不懂得权变,与固执己见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论说着“吾愿百姓富足,天下太平。”的皇长兄,还是景王兄,在铁血冷酷的长孙少湛手腕下,都不足一提。

  纵然长孙少湛杀意渐深,但他的举止英挺优雅,嗓音纯正,语调平缓道:“不可否认,这些世族,将这个王朝推向了盛世。

  但他们的迂腐与贪婪,已经不足以包容,或者说,是无法承载他们所创造出的王朝的财富。”

  他的一番话发人深省,在他的眼中,这些古老的世族是贪婪的,长孙少穹和苏桓迟知道,这也许是对的。

  但他们不能接受,因为,世族已经根深蒂固几十载,固然此时在长孙少湛的手中,不过是摇摇欲坠的一片秋黄之叶。

  长孙少湛很有耐心,他甚至意图说服长孙少沂,不过,显然他的手段太过残忍,不能为人所接受。

  “没想到啊,最后竟然给三皇兄铺了路。”长孙少沂自嘲地笑了两声,抬手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他不甘心,也不服气。

  长孙少穹淡淡道:“溯央,你何至于如此,别再做无谓的事情了。”

  “其实,你以为我真的很在意陈家吗,皇长兄,一个陈家而已,他们算什么,一块绊脚石,明明就该一脚踢开的。”

  长孙少沂怒红了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失态的,连皇长兄自己都没有这样委屈,他就更不应该了。

  可是,他隐忍多年,他看着皇长兄一路走来的艰辛,丝毫不比三皇兄他们任何一个人少,陈家拖累了皇长兄。

  “四弟,并不是因为陈家,即使没有陈家,你以为,令仪就做不到这一步吗。”

  他从来没为自己想过什么,皇长兄对他的怀疑,怀疑他居心不良,他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江改倒是想提醒他们,现在不是吵架的地方:“睿王殿下。”

  长孙少沂回头大吼道:“你闭嘴!”

  可是吼完,他立刻又后悔了,懊恼不已,不是懊悔此时的坚持,而是他不该这样失态,太有失风度。

  在往日的十几年里,他早已给自己戴上了一副沉甸甸的枷锁,看不见,摸不着,又时时刻刻的压制着他,这枷锁名为君子。

  或者也不是,他聪慧却不通透,长孙少湛看得清楚,他理智又充满了野望。

  “溯央。”长孙少穹满心失望的垂下眼,他纵心有不甘,又怎敢在此事上胡闹。

  长孙少沂抬起头看向了皇长兄,目光炯炯,他也许因为种种,无法理直气壮的面对所有人。

  但唯独皇长兄,他未曾对不住他,长孙少穹回避了他的目光。

  “皇长兄,我是算计过二皇兄和三皇兄,哪怕是你最亲近的陈家。

  可是,从你开府起,到被封为太子又被废除,我哪一次不是对你一片赤忱,我对你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长孙少沂苦笑着道。

  他摊开一只手,看着自己掌心斑驳血迹,低垂着眸子,自嘲道:“没什么了,只是我这一腔热血,终是比不过皇长兄你的儿女情长。

  不,不对,你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你本来就是不适合罢了,我不该强迫你。”

  “你这是何苦呢?”长孙少穹问他。

  他最后一丝苦笑也收敛了起来,你看,他什么都不懂,皇长兄从来不曾明白,他是有多重要。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想要帮你,皇长兄,我,我呀,可真想哭啊。”长孙少沂的语气渐渐平淡下来,说到最后一句。

  他只是有些悲凉,嘴角翘起却浮现出自嘲的笑。

  娶了魏明姬,是他有心,但也是真心想要娶的,真心实意的想要同她白头偕老,可是,为何呢,为何今朝负她。

  长孙少穹不解的看着他,沉重地问道:“溯央,你其实大可不必这般,为什么?”

  长孙少沂也没想到,皇长兄这种时候,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勾唇苦涩的一笑,昂首轻轻地说:“为什么,太子殿下,皇长兄,你们来告诉我,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不想要,却一再失去吗?”

  他连魏明姬都辜负了,那是他何其喜欢的妻子呀,他逼着她,逼着魏家,使尽手段的想要帮助皇长兄。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谁会知道,连长孙少穹都不知道。

  “皇长兄,你不是,不是一直都能够,教导我吗,你能为我答疑解惑吗,告诉我为什么?”长孙少沂抛去了所有的仪态,他盯着他们一个个的问过去,这是注定的,没有人能够告诉他。

  “溯央。”长孙少穹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呢,难道,还要再去指责溯央吗。

  “你知道吗,只因朝楚一句话,三皇兄即可收刀缴剑,垂首从皇命。”

  “甚至,他对朝楚说,为了你,我的皇妹,怎样都可以。”

  “我也对皇长兄说过,愿奉你为主,我为辅弼之臣,然而,你不信我。”

  “他怎可不信我?”他露出一种很疑惑的,宛如孩子般迷茫的神情。

  这位睿王殿下,他多年来苦苦纠缠于这个问题,但不会再有人告诉他答案。

  魏明姬从第一面,就知道,长孙少沂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温良。

  皇长兄威压不够,长孙少沂便舍弃了风花雪月的纸笔,捉起一双拨弄风云的手腕,为他震慑群臣。

  他知道,皇长兄不像三皇兄那么有威慑力,那么他就拿起阴谋做笔,以朝堂为纸帛,为他完成皇图大业。

  “可他不愿,他为何不愿……”

  皇长兄沉溺于三口之家,他本不该如此,他应该是继承大统的陛下。

  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很荒唐的,仅仅因为幼年的一件事,他居然会想要终身忠心于皇长兄。

  谁也不知,被赞为少年英才的他,是如此希望,得到皇长兄的赞誉。

  他看不起皇长兄的笨拙。

  然而呢,当他惊慌失措的时候,将他悉心安慰的,却是被他所看不起并伤害的皇长兄。

  皇长兄太善良了,他从心底是没有杂质的,和所有的皇族都不同,难得的纯善仁厚。

  皇帝谁都可以当,只要他能够好好的辅佐皇长兄,反正还有世家臣子,白玉台上有神女,什么都不怕。

  长孙少湛唇线平平,眸光淡凉,手里金刀的鲜血被雨水冲淡,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孙少沂一再沉声道:“时至今日,俱已是败了,我的不得已而为之,已经无济于事。”

  长孙少沂被人反手缴械,他本就不是擅于武事的皇子,拿起兵刃,参与这并不属于他的斗争,也许,他道是,做不得这等算计行事。

  长孙少湛徐徐走向了皇长兄,说:“皇长兄,接下来,是你我了。”

  长孙少穹却没有任何抵挡的意思,苦笑了一下,说:“储位,皇权,神权,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而我也无意与你争夺。”

  长孙少沂回过头涩然道:“原来,只有我还在坚持,连皇长兄自己都放弃了。”

  长孙少穹的神色复杂,不去看他。

  朝楚公主则端然地看向三皇兄,他在以一种强大的力量,挣脱桎梏,即便现在还没有成功,但她可以预见,皇兄已经将要成功。